第131章 队友
◎我也很厉害◎
心跳得好快,姜濯筠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风雪里得到答案。她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但是好奇怪,她好像等了这句话很久很久。她怀疑是梦,是不是在她身边太温暖,让她的贪念无限增长了,是不是心魔残留的幻觉,想要诱惑她滑向深渊。
……啊,她好像醒了。这时候风雪停了,雪砂海在远处,她们已经到死狱了。她被裹在风领里,靠在柱子旁。眼前恢弘的玄石建筑,想必就是死狱。戴月坐在稍远的地方,她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禁灵区总让人感觉身体沉重,姜濯筠深呼吸,向她走过去。戴月看见她,神色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你……醒了啊。”
姜濯筠心里沉甸甸的,两人也没说话。戴月安静地用布条缠着烧焦的剑柄和剑鞘,一圈一圈,怎么也缠不好。但她很有耐心,缠错了就拆开重来。姜濯筠蹲在她旁边,呆呆地看着。
“你是不是,对我说过什么。”姜濯筠突然问她。
戴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你说的还算数吗?”
戴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算数的。”
“那我也告诉你,我修诛神弓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这一生除你之外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以后,或许我会是非常无趣的人,这些你能忍受吗?”
姜濯筠往她身上一扑:“你就忍着吧,我们都保证不了以后,说明我们天生一对,你懂吗?”
戴月把手里的剑往旁边一扔,把她的女孩抱了个满怀。姜濯筠只觉得戴月埋在她身上的那一片衣料热热的,她摸摸戴月的头,颇为坏心眼地说:“戴月,你怎么哭了啊?”
“我高兴,”戴月的声音闷闷的,“给我留点面子……”
“你们俩关系真好啊,”姬灭回来了,“咦,剑修不是都剑不离手吗?戴月你在干什么。”
听到姬灭的声音,两人动作一僵,十分默契地分开。
“这次大选的规矩很是奇怪,跟闹着玩似的,”姬灭倒是没深想二人的关系,“原本大选的规矩可繁杂了,得过上好多轮,但这次据说只有一轮。一会儿去广场集合吧,喏,我把你们俩的玄冥令拿来了。”
姬灭手中的玄冥令只有两枚,上刻玄武图腾,通体青黑,泛着诡异的冷光。
“前辈您不参加吗?”戴月问她。
姬灭不知道从哪薅到了一根甘草,她随意叼着,甘草就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一翘一翘:“本来老祖宗看我之前名次不错,点我来助阵。没想到这次规矩改了,啧,硬是不让我报名。”
“哦对了,姜小姐,那诛神弓法寻常时候最好别用,只有到搏命之时方可一试。”
广场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拿着玄冥令,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姜濯筠耳尖一动,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她扯住戴月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广场中央就爆发出巨响。
“嘭——”
霎时间,撞击产生的冲击波扩散全场,许多站立不稳的人被掀翻。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烟尘弥漫,甚至看不清周围人的模样。
刚从雪砂海爬出来的参选者,个个累得面如菜色,随着这大动静倒了一地。戴月护着姜濯筠,巨响发生前两人就已紧紧相依。昏暗的广场上,感官灵敏的修士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空略过。那黑影速度极快,却不似活物。片刻后,远处亮起了红灯笼。
红色灯笼一盏一盏亮起,从四面八方一直聚到广场中央。红光映照在流动的烟气上,像干涸的血一般红红黑黑,先前广阔洁白的广场昏暗诡异,死狱深黑的巨大轮廓隐在背后,压迫感极高,仿佛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光亮聚集的中央,缓缓现出一个人形。
“各位远道而来的参选者大家好,我是这次的选官,玄武七宿之一的虚日鼠。接下来请持有玄冥令的参选者随我一同前往死狱深处,进行本次长终大选!”
选官嘴上说的客气,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戴月感觉到地在下坠,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她感觉姜濯筠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她于是拍拍姜濯筠的背,而对方直接抱了上来。
……还不错,戴月想。
雾气散去后,众人挤在一个土石大厅中,有人接二连三被惊吓,一看这场景又去了半条命:“我天哪,这不是墓吗?”
听到这人的惊呼,人群也骚动起来。这时,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岩壁还没完全升起,乌泱泱的死狱邪修就涌了进来,愣是把大厅变得狭窄。
“给我死——”一个幻化出钢爪的妖修直直往台上的虚日鼠冲去。那妖修似乎是许久无法动弹,起步的时候还踉跄了几下。但他一看就害过许多人,娴熟的刺杀动作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眨眼间那妖修就近了虚日鼠的身。
“杀一个够本!”钢爪挥下的瞬间,虚日鼠皮开肉绽,成了一朵被抛起的残花,血肉随之凋落,显出森森白骨——但不对,手感怎么不一样?那妖愣愣地看了一眼爪子,随后视线下移,台下一张张写满惊惧的脸让他的自尊心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玩够了吗?”有人在他耳边悄悄问。
“噗嗤。”
一声极低的声音传来,似乎什么东西被锐物刺破了。这样的声响场上大部分人难以感知,但在姜濯筠耳中颇为明显。
“这妖修怕是活不成了。”姜濯筠给戴月传音。戴月睁大眼睛看她,又转向台上。
果然,那妖修得意转身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后脑勺不知道从哪穿过的,一根三尺长的细铁棍。虚日鼠这时现了形,他竟是紧紧贴在那妖修背后——他随即手往下一沉,妖修失去生机的躯壳直直被细铁棍钉在了天花板上,垂落的脚不自然晃动了几下。
虚日鼠扶了一把那双下垂的腿,让它归于静止:“恭喜恭喜,恭喜这位山猪妖强斧,顺利脱离死狱,希望他下辈子循规蹈矩,莫要再犯大错。”
那些邪修竟也跟着虚日鼠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强斧”眉心流到足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台上,静不可闻。大家都忌惮他未知全貌的实力,纷纷安静下来。这场沾染鲜血的欢迎仪式,发生在死狱居然毫不违和。
“那么,远道而来的参选者们,欢迎大家来到死狱。”虚日鼠扬起笑容,“承圣使大人密令,一名外界来的参选者将有极大可能带走我们死狱世代守护的龙神血,真是让人期待啊。死狱的大家,我们要好好努力,抢夺第一才有脱离死狱的机会哦。”
戴月心头一跳,该不会是在说她吧?
“接下来,还是由我来说明本次大选的规则。英明的圣使大人为了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参选者们,新拟定了以下规则:
一、本次大选不对参选者的生死负责;
二、本次大选场地为死狱底层,脱离范围的参选者视为弃权;
三、本次大选以团队为单位,且团队人员必须来自死狱和外界双方,上限五人;
四、本次大选所有参选者进入场地后视为开始,夺取最多玄冥令的小队视为榜首。”
一扇土门缓缓浮现在土墙上,虚日鼠朝一处空气点点头,又面朝台下:“一炷香后开始进场,现在就留给各位尊贵的参选者们挑选自己心仪的搭档吧。”
虚日鼠说完就在原地消失了,留下场上不知所*措的众人。
外界人对死狱人充满成见——只有穷凶极恶之徒才会被丢进死狱,谁知道和这些人为伍会不会被出卖甚至杀害。
死狱人当然也看不上这些弱鸡外界人,比起外界人,他们修为身手或许有不足,但一定够狠。自私利己到极点的罪犯怎么会对可能拖自己后腿的外界人有好脸色?
戴月和姜濯筠默默对视一眼:“玄武圣使这一手真是……简直是为了保住龙神血无所不用其极。”
团队的基础是信任,死狱人和外界人只可能捏着鼻子为了利益临时合作。更糟糕的是,万一团队拿到榜首,在生死由天的场地中,团队中的死狱人把外界人杀害……龙神血就永远不会落在外界人手里了。
但也没那么糟,戴月恰好认识一个从死狱中正经离开的人,她的师伯鱼泠鸢。如果,找到的死狱人如果纯善配合,团队并非没有胜算。
两人在人群中悄悄观察起死狱人,而这时却有一个人朝她们走来。她看上去是个狐妖,面上纹着代表罪犯的黥纹:“两位,在下令狐梦,对魅惑一道略有心得,不知你们可愿与我同队?”
见她笑得勉强,两人也反应过来,她这样不起眼的能力多半会遭人嫌弃,为了自由迈出这步想必很艰难。
姜濯筠心中恻隐:“我是乐修,稍会一些疗愈琴音。她是剑修,略会一些剑法。”
戴月会意,她点点头:“可以,那就我们三人……”
却看令狐梦朝人群喊了一声:“水呈瑞,快快来拜见两位仙子,她们果然是好人。”
人群里钻出一个瘦小的女孩,她原本是双眼的地方只剩下了极深的伤疤,不能视物。她看上去很镇静,但瘦干瘦干的手紧紧攥着令狐梦的裙摆,指节都在发白:“两位仙子姐姐好,小人叫水呈瑞,小人能感知吉凶,小人很有用的……若是不凑巧在途中成为了大家的累赘,抛下我便是,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说着说着一下子就跪下了,黢黑突出的膝盖“哐”地杵在地上:“两位仙子姐姐也可以不要我,但请收下梦姐。梦姐很厉害的,她真的真的很厉害。”
令狐梦眼泪夺眶而出,她看上去灰头土脸,实在不像水呈瑞说得那样有独到之处。她跪在水呈瑞身边:“小瑞,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两位仙子大人,我令狐梦活得够久了,真有那么一刻,让我来。小瑞还是孩子,她还没长大呢。”
戴月陷入沉思,还没进大选呢,一下子来了两个看上去不太强的队友……她们真的能拿到第一吗?
姜濯筠却没有犹豫,直接一手一个把两人拉了起来。戴月摇头失笑:“我们四人,行了吧。以后你们也不要跪来跪去了,既然是一个团队,我们都是自己人。若有危险,你们躲好就行。”
“战斗的事,就交给我,”她拍拍剑,“我也很厉害。”
【作者有话说】
下周要准备组会,天塌了,我能写尽量写
第132章 光亮
◎有内鬼◎
「如果走的时候能再跟师姐见一面就好了。」
台上的燕淮修为与那名大将差了许多,他被大将的巨大双手锤锤得倒地不起,用来防御的手已经成了一截烂肉。草草看过去,燕淮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他像死狗一样摊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像是风箱一般啁哳难听。
大将顾及场合,没一下子把他弄死。
枯岩看着明霓夜,深情款款:“玉京,你这护卫难堪大用啊,不如往后你入我麾下,我来保护你吧。”
明霓夜没有反应,自从她听到戴月身亡的消息就一直如此,她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枯岩想去揽她的肩,一只血糊糊的手像铁钳一样禁锢了他的动作。明霓夜干涩地转动眼珠,是燕淮。
他的动作出奇地快,在场修为大成的妖物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眼睛如血一般红,发丝向四处疯长,妖都的天瞬间暗了下来。
“可以请你,不要碰我的师姐吗?”
明霓夜仰头看他,他垂下猩红的双眼,很短促地同她笑了一下。他的气势逐渐攀升,超过元婴,超过化神……短时间催动这样的功法,明霓夜无端地感觉到,燕淮可能要死了。
枯岩受到这般挑衅,震怒不已,当即甩开:“一个肮脏的半鬼,也配碰本王?”
局面一下子僵持起来,所有妖物野兽一般的眼睛都盯着明霓夜及僚属。燕淮听黎逍说起过一种可能,那就是枯岩也在觊觎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
把这滴世间至宝从活物身上剥离,除了杀戮放血别无可能。
他看着明霓夜,身上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但还是扯开一个笑,应该是很僵硬的吧:“师姐,我替你拦住他们。快逃吧,回十方台。”
话音未落,两个家主一左一右架住了明霓夜,当机立断往外跑。呼啸的风声里,明霓夜的视线逐渐模糊。
“想逃?晚了。”枯岩一声令下,追击的妖物大军如洪水一般势不可挡。宴席上无论大妖小妖都想表忠心,它们直直冲向奔逃的明霓夜。
燕淮手中提着那把镇邪玉剑柄的剑,直直站在唯一狭路的豁口。他这招催发所有生命力的功法的确有效,他就这样挡下它们,无数次被砸进土里,又无数次站起来。身躯破开的豁口,被鬼魂业力胡乱地拼凑回来。循环往复,他已经看不出是人形了。
大将每锤下一击,都要带起横飞的血肉,它们杀红了眼,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杀戮带来的乐趣很难被抵抗,受伤的刺痛更是激发了战意。
无数小妖密密麻麻地扑上来,像是饥饿的鬣狗,不断地撕扯着嘴边的碎肉。
半鬼类人的鲜血鲜红滚烫,在干燥的土地上不断开出难以阴干的花。
仇风这一生过得非常糊涂,他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莫名其妙被改名为燕淮。他嫉妒这一辈子的燕淮,为什么安稳顺遂,又很羡慕他,没有被操控弑父杀母。弥留之际,他看着放晴的天空,发现自己想的是明霓夜。那天他被死狱之人追杀,是这个柔弱的人笨拙地把他护在身后,她一直坚信他无罪……上辈子想杀他的人很多,想臣服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没有人信他一开始,是不想作恶的。
也没有人说过,要罩着他。
就像现在这个天气一样,那时候他阴云密布的天也放晴了。可是他是半鬼啊,放晴了就意味着他要死了。不过也没错,他仇风恶贯满盈,早该落得这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可是燕淮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不自量力地爱上了一个人,直到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怎么能让他们俩一起死了呢?
「但是没关系,我仇风上辈子、这辈子都爱上了你,如果我还有下辈子,我也要爱你。」
明霓夜模糊的双眼中,天地间那一丛为她而燃起的鬼火,被撕扯分食,再也拼凑不起来。鬼气散去以后,天光大亮,好刺眼啊。她突然想起那年夏天,天气炎热,也是这个人在她身边,为她沉默地撑起一片凉意。
她突然好恨自己,她总是不懂,她不懂啊。
「如果我够强,师姐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有力量,燕淮是不是就不会死……」
龙神啊!龙神啊!求求你,求求你。龙神啊!龙神啊!求求你,求求你……
它们越追越近,包围圈越缩越小,枯岩从人群中走出了。家主们神色一凛,把明霓夜护在中间。
她的眼睛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巨大到难以抑制的哀伤快要逼得她窒息,她的心像是要被撕裂了,太痛了,太痛了!但她盯着枯岩,那双愤恨的眼睛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想让他死。
“玉京,你若愿意跟我走,我就给他们一个痛快。”枯岩笑吟吟地朝她伸出了手。
当初缔结血契时,分给师姐的那一半血脉之力,安静地回归了她的身体。师姐真的消失了,以后她在比剑台找不到师姐,在清源峰找不到师姐,在人群汹涌的节庆大街找不到师姐,在秘境迷路也找不到师姐……她还没有跟师姐说,她练法术了,师姐是不是直到最后都认为她是一个只会偷懒耍赖的坏孩子呢?
她知道的,只要她在原地哭一哭,师姐就会跑向她。
现在没有用了,她也不会哭了。她的视线是红色的,两行血从眼眶中垂落,怒睁的眼睛直直盯着枯岩,像是索命厉鬼。
她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就像细线一般,金色妖纹从眉心处流淌开来。片刻时间,包围圈的中心出现了一条通体金纹的黑蟒,有几百丈高,遮天蔽日,甚至引来了浓黑的阴云。
在场的妖物不禁升起一股恐惧,像是血脉深处刻下的战栗,即使是黎逍也有这样的感觉。修为低一些的小妖直接被不知何时攀升的强大妖气挤压在地上,家主大将们跪了一地,枯岩也觉得不对劲,他仔细一看,那巨蟒的头顶竟生着一对血红的犄角。
这股妖气颇为暴虐,甚至枯岩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咬了一口——左肩膀一直到左手的区域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个血瀑布。
枯岩修为在合道期之上,这是血脉加上苦修的成果,他往常自傲的天资和今日的左臂一样被碾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眼前这个柔弱的元婴美人拥有如此可怖的血脉力量。是焚川留的?不可能,焚川不过一条金纹玳蟒,区区蟒妖怎么——不对,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这玉京鳞主竟是激活了龙神血!
来不及思考,明霓夜的第二击已经落下。枯岩急急显出真身,那是一只白底黑纹的虎妖,前齿奇长,爪子锐利。体型无限膨胀,几乎要与明霓夜的蛇形等高。
他张口撕咬,牙齿在鳞片上滑动,带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场所有乌合之众四散奔逃,只要缠斗的二位一个不留神,对轰的妖力就能碾碎一大片。
巨蟒被咬伤,攻击的动作却不停,数百回合后,她整个真身紧紧缠绕在虎妖身上。虎妖站立不稳倒下,而巨蟒一直在收紧力量。“咔咔”,骨骼被碾断的爆响不停传来,一开始虎妖还能惨叫,直到蛇尾捆住他的脖颈……在他涣散的视线里,映出一条分叉的暗红蛇信,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
……
此时,万里之外长终城中的戴月,觉得左手手背烫烫的。她贴近看了看,原本互不相融的巫族三色印记逐渐转变为统一的白色。她有点诧异,但没多想,只是轻轻抚摸了印记一下。
又有一个面上纹着死狱黥纹的修士靠近戴月一行,她看上去浓眉大眼刚正不阿:“请问几位阁下,可以带上我吗?我叫四土秋,体修,尤善近战。”
戴月没忘了筛选人:“四土秋,你的名字好独特,既然我们要成为队友,可以请你们三位说说进入死狱的原因吗?”
令狐梦不介意地摇摇头:“仙子想要问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当年与一世家子弟相恋,可我身怀六甲之时,发现他……与亲生兄长一同做下了背叛我的事。我一怒之下,吃了负心郎的心肝。可是那世家是名门大族,我无法从他们手里逃脱,遂被扭送到此地。”
水呈瑞低下头怯懦道:“我,我不记得了。”
令狐梦替她解释:“据说当年她进来之前,受过很重的伤,不记得也是常事。”
四土秋:“我本是散修,行至昆仑一带,为救一只受伤的兔妖与昆仑弟子起了龃龉。他们在我面前杀了那兔妖,我一时气不过,打死了他们二人。”
一行人越过那道土门后,发现里面并不是在大厅看见的墓穴,而是到了一片十分茂密的地下丛林。这些拔地而起的巨树并非活物,像是人工雕琢的石像。它们通体泛着灰白色,但又纹理清晰,如果都是同一人所为,那它的技艺简直巧夺天工。这片巨树石林太大了,根本看不见边。
石林中的光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很难看清周围是否有其他参选者。戴月一行谨慎地把玄冥令藏在身上,小心规避着踩到石枯枝发出的响动。
适应黑暗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悠远的钟声,这是大选开始的信号。
乳白色雾气在石林间缓缓升起,姜濯筠耳尖一动,听到了远处响起的、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修弓法之前,她可是当了多年乐修,这点动静瞒不住她。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玄武点了姬灭觐见。
“圣使大人何故宣我来此?”
她的声音苍老沙哑:“只是要你看看女嬴是怎么败的。”
“难道,您在队伍里埋了隐患?”
第133章 合作
◎我都说了,我很厉害的◎
长终城禁灵区,比长垣城要严格许多。为了防止死狱众邪修越狱,一丝灵气也不能泄露。
玄武圣使作为如今尚存的最后一个圣使,用自身的强大权柄,为这片土地上所有无辜的或是有罪的人,构造了一个全新的活法。
或许这就是圣使对自由的理解,姜濯筠想着。她抬头看天花板,那是一处穹顶,好像是什么生物的壳。
壳,是用来保护自己柔软的身体的……在壳里面的所有人,也是值得被保护的吗?或许,正是因为壳的存在,才能限制邪道修士为害一方……就像镇邪山。
在密集的灰白丛林中,地面比较危险,掠食者会高高飞起,逡巡尚未藏匿的猎物。戴月决定先攀上树丛,再观察。几人没有意见,姜濯筠有些为难,她扯了扯戴月的袖子小声说:“我……没有爬过树。”
戴月嘴角隐秘地勾了勾,她轻巧地蹲下,单手抄过姜濯筠的膝弯往上一抱。姜濯筠被她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肩膀,耳边就传来了风声和她的轻笑:“抱紧我。”
灰白树杈上视野开阔了很多,地下的白雾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穿梭。几人用传音交流,戴月问起死狱的构造,却没想到那三人都不熟悉。
令狐梦似乎是最早进入死狱的,她知道的多一些:“死狱每层据说都是不同的城镇,严禁私斗,违律者就地格杀。玄武圣使座下有七宿星君,先前讲解规则的虚日鼠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就是行刑之人。”
她看了一眼水呈瑞:“我们是同一层的,但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一层。越是下层的修士,身上的罪孽越深。如果分配到的任务做得好还有机会去更上层,如果玩忽职守,就会去下层。我们平日只是做做农活供自己吃用,有时候能卖一点,无功无过,一直待在原地。”
先前戴月见过的危月燕也是从属玄武七宿,她看四土秋欲言又止:“四道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四土秋摇摇头,却传音给戴月:“我上月才进的死狱,对规矩不太了解,但我看那个女娃不像活人。”
水呈瑞似乎小幅度地转了一下头,那双原本是眼睛的凹陷,被疤痕填平,光影在上面掠过,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姜濯筠听见了底下传来的响动,应该有人悄悄地往她们藏匿的方向来,她打了个手势。水呈瑞被令狐梦背起,戴月护住姜濯筠,四土秋握住了自己金刚不坏的双拳。
一瞬间,从石化灰白色枯枝中蹿出数到身影!姜濯筠拨动琴弦,几个迷乱的音节让它们的突袭发生偏移。大家把水呈瑞这个弱小的队友围在中间,水呈瑞背靠树干,一动也不敢动。
令狐梦霎时撒出一把迷香,混在乳白色雾气中,让人防不胜防,其中两个意志薄弱的已经歪斜着倒下,它们面露喜色,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暗处有人放出一支冷箭,直直朝着姜濯筠的面门飞去,戴月反手一挥剑,那支通体乌黑的细剑与剑身“噌”地一擦,落在了树枝上。
四土秋身法出奇快,她矮身一踢,一个使骨爪的妖修被击中小腿,重心当即不稳。不过他往侧边一抓,骨爪在石化枝干划出酸牙的巨响,他借着这股劲旋身一扭,滑步上前又划出一击!
在骨爪即将触碰到四土秋面皮时,她毫不在意地一偏头,任由颧骨到耳朵被划得皮开肉绽。但同时她浑身气势一震,脚在枝干上踏出两个深坑——她出拳了,铁拳从他的鼻子上招呼过去!极短的时间里,那妖修面颊深深凹陷下去,破布一般的身体直直撞在对面的石化树上,往下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甫一打照面,来袭者就断定戴月一行实力惊人。那个暗处放冷箭的人想跑,戴月折下一根小树枝,指尖发力打出一道剑气。
那狼狈逃窜的人只觉得小腿肚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随即一股巨力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我是外面来的,我不是犯人,我给你们玄冥令!别杀我,别杀我!”
交出玄冥令后,他们的身体原地消失,似乎是被判定失去了资格。
越往深处走,几人遭遇的对手就越为强劲。除了水呈瑞,大家身上都挂了彩。让人不由得感叹邪修的种类真是千奇百怪,手段也层出不穷。
戴月看大家都有几分疲累,找了掩体一同休整。姜濯筠毫不客气地靠在了戴月肩膀上,戴月无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水呈瑞传音给姜濯筠:“长垣城现在还和从前一样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仙子您姓姜,就忍不住多嘴了。”
姜濯筠听到这个问题也没立即回答:“我也有一个姓水的故人,不知水这个姓氏的后人是否都来自一个地方。”
“仙子您想得没错,您已经做好准备了吗?”水呈瑞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姜濯筠这时才正视水呈瑞,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戴月:“这是我应该的,我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
“我看你还有牵挂,不如让我来,我们也要背负这个命运。”
“不必了前辈,”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戴月,“有些事,必须要由我来做。”
和青龙圣使一样,万泽国已经消亡了许多年。青龙圣使流着女嬴的血液,她选择了万泽国,那里就出现了浴血而生的水氏和甩不开的诅咒。
她们筑起了高墙,阻挡着源源不断的海兽与妖鬼。万里之遥,海的那边是万泽国,是另一个长垣城。
长垣城没有坍塌,水氏血脉也未曾断绝,她们的后人会在追逐使命的路上相遇,然后一起去同一个地方。
水呈瑞突然有点想流泪,但是她没有眼睛了,“我会助你。”
似乎感受到了视线,戴月转过头对姜濯筠笑:“看我干嘛?”
姜濯筠摸摸她的脸,又轻又缓地:“觉得好看。”
要出发了,一向安静的水呈瑞却发话:“往西南方向走三十里,再转西十五里,玄冥令有五十枚。”
她眼睛处的疤痕裂开,流出黄绿色的脓液,带着臭气的脓液淌到衣襟上,看起来恶心极了。
四土秋一直很忌惮她,看她作妖又很反感:“不是,我们真的要听她的?她一点力都不出,事到如今还指挥上了。”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这样做了吗,快停下……”令狐梦突然抱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脓液一流,水呈瑞看上去又小了几岁。
“我该做的事,终于出现了,不要拦我,”水呈瑞的声音也陡然变得细弱,“我现在开始出力,请大家相信我。”
戴月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姜濯筠就拉了她一把:“我相信她。”
就这样,大家跟着水呈瑞的指令走着,一路上捡到的玄冥令几乎要破百了,毫无风险且迅速,一下子就超过了之前拼命夺来的。连四土秋也对这个瞎子刮目相看了。
……
玄武圣使看着这一幕,也发觉了不对。姬灭怎么会放过她一闪而过的茫然,当即反唇相讥:“看来您还是以大局为重,给了女嬴老祖宗选的人一个大好的机会。”
玄武圣使眯着眼看了半晌:“原来是这个小东西,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姬灭听到她发出的冷哼,只觉得事态不对。
……
这时,盘踞的白雾逐渐散去,场地最中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阶梯。最底层试炼场所虽从古墓进入,但却有一方自己的天地,在众人看来,这方细窄脆弱的梯子,几乎要通往天上。那长阶通体纯白,不知道用什么制成,在灰暗的丛林中闪烁着莹莹的光彩。
似乎这是一个暗示,只要爬到长阶尽头,就能夺得本次大选的魁首。而这时,离长阶最近的人,已经开始攀登!
戴月一行不敢犹豫,即刻朝着那处长阶奔去。而在她们赶到的短短几息时间,长阶上已经展开了血腥杀戮,原本纯白圣洁的长阶,现下满身血污。
长阶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队伍,经过一轮血洗之后,谁都不敢贸然上前。戴月小队进入进攻范围,听见了一个传音。其实不止她们一队,其他小队的人也听见了。
有个声音对所有人说:“如果不想死,就先杀了那个瞎子。”
水呈瑞放声大笑:“对,就是我啊,你到底在怕什么?”
先前徘徊观望的大妖,一听到这声音都直直幻化了真身!每个死狱囚徒最熟悉不过的声音,来自那个创建者,玄武圣使本人!
姬灭拔出斧头指着玄武圣使:“您到底要做什么!那是长垣城的贵客,你要杀了她们吗?”
玄武圣使用食指毫不在意地拨开了斧刃:“无知小儿,女嬴能懂什么?她只是个自私的胆小鬼,无可救药!我才是对的,女嬴这种人根本找不到真正的贵客!”
转眼间玄武七宿齐齐出动,全副武装,接近神器级别的法器金光映曜,悬浮在长阶一侧。似乎那些死囚一有二心,他们就要降下惩戒。
这时,在场所有人只听见一声足以撼动灵魂的轻响,那是玄石桩被拔起来的动静。
灵气灌入的瞬间,几只狰狞可怖的大妖气势节节攀升,水呈瑞挣开令狐梦的怀抱,直直冲到大妖们面前。她那双短腿像一对柔软歪斜的白萝卜,手指变得短粗,声音变得幼弱。
“你们快去爬长阶,它们要杀的只有我而已。”
水呈瑞觉得自己一辈子值了,能为救世主开路,能和自己命运相连的人见面,能遇到真正会为自己流泪的人。
她看不见令狐梦的脸,突然觉得好可惜,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都不能记住她。
她想起被死狱使抓住的那天,万泽国下了无尽的暴雨,一直不停,似乎大海也在为她忧伤。
水呈瑞从小就听过一个故事,传说中青龙圣使永远不会走到时间尽头。但她一路走到万泽国,决定消失的那天,碰到的人是万泽国的公主,水氏。
万泽国在海族窥伺下,岌岌可危。她们祭神,期待奇迹降临,得以庇佑整片大地。天神没有回应,但陌生的天神出现了。
只一眼,肉体凡胎的水氏就爱上了即将陨落的天神,但她不能决定神的去留,只和她许愿,要了一个孩子。
水氏还和青龙圣使做了一个交易,让圣使把力量留在世界上。水氏说,总会出现一个新的人,带领所有人走向正确的,没有人再会受伤的世界。只要,赋予她可以从头开始的能力——这个圣使送给水氏创生的孩子,在青龙圣使离去的那天降生,但她很普通,泯然众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可她降生之后,万泽国这片贫瘠的大地上,终于出现了能抵御海族的勇士。
水呈瑞是在守护这个孩子的后代时,受到了重创。水氏皇族也偏离了初衷,他们被海族腐蚀,被填海真圣蛊惑,要抛弃这片世代守护的大地,逃到别的大陆去。
代价是,交出救世主的后人!
那天水呈瑞也是这样,站在无尽的海族面前,用自爆的代价换那个后人逃生。
而那个后人对水呈瑞起了恻隐,拨动了先祖们拼尽全力未能开启的时间。最后水呈瑞活了下来,那个后人不知所终。她以玩忽职守的罪名,被投入死狱。
再后来,她听说,填海真圣获得了青龙圣使的龙神血,成为了号令一方的霸主真龙。
如今,不过是再经历一次。
这次背后不是拥有回溯权柄的救世主后人,没有可以拨动时间苟活的机会,但她不需要。她想赎罪,她本该在千年前没能恪尽职守的那一刻战死,却无意间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她只要让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同族,得到龙神血,再让她为传说中可以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开辟一条新的路就好。
反正,她们最终都要去同一个地方……
她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戴月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绕到了她身前,让她感到这一幕有些熟悉。
“我都说了,我也很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求评论嘤嘤嘤
第134章 出手
◎我是容器,她是礼器◎
姜濯筠手中古琴的木质外壳片片剥落,露出藏在其中的弓来,她也站到水呈瑞身边:“既然是队友,我们岂会坐视不理?”
令狐梦和水呈瑞待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已听说过她的故事,她忽地笑开,眼神在戴月和姜濯筠之间来回看。
“哈,你找了那么久的救世主,真的被我们碰到了吗?”
她幻化出妖体,那是一只眼角殷红的六尾妖狐,身上的妖气翻涌,不输在场任何一位大妖。
水呈瑞有点哽咽,她还是继续坚持:“救世主命贵,几位不必为我停留。”
戴月觉得她可能被水呈瑞误会了,毕竟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伟大的角色,她说:“如果你口中的救世主真的存在,如果她连眼前的人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得了所有人呢?”
水呈瑞被她说得怔住。
“你说得对,”居然连认识没多久四土秋都决定和她们站在一起,“我平生,最见不得恃强凌弱。”
听到玄武圣使传召,其他死狱人都往长阶聚集,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的,把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离魂道大能祭出万魂幡,凄厉的鬼哭声响彻全场,浓黯的云气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仿佛穿透灵魂的哭叫,像是要把生魂撕碎!
许多人耳中成了血泉,血液四射难以控制,他们纷纷掷下玄冥令急急退走。
而修为更高,实力更难琢磨的邪修,此时尚有余力出手。
一开始盘踞长阶的几个邪门歪道,更是手段频出。
通身青绿色的炼尸道修士,操纵源源不断的遗骸,伴着瘴毒如潮水一般涌来。
恶血道老祖,浑身布满紫红色疮疤,他以身为媒介,勾连场上所有尚未干涸的血液,在顶上聚集巨大的血团。
直冲过来的是两个得道妖修,他们浑身散发着罪孽的恶火,黯淡而庞大的法相蔓延百丈,仿佛在人间散播疫病的恶鬼。
戴月敢站出来,全凭一口心气。她见不得有人在面前牺牲,即使这对她最终目标如此重要。眨眼间,她的剑,从缠满布条的剑鞘中抽出!
那一瞬间,雪亮剑光就像雷雨夜撕裂天幕的闪电!她的身后站着姜濯筠,这是她绝对不能后退半步的理由。
化神之后戴月一直没来得及用这把剑,现在拿在手里才惊觉不同。这一刻她的剑仿佛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她的眼从九天之上俯视,她的脚扎根大地,她的剑刃是她毕生记忆重叠的虚影!
无数道剑气悬浮在她身侧,就像护卫的鱼群,鳞光湛湛。在妖修接近戴月的一瞬间,那些剑气猛地暴动,当即搅碎了他们几乎要穿透一切的白骨镰刃。
妖修神通颇多,在空中用灵气制造出可供站立的支点,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呼唤某种力量。
戴月则站在原地,手在剑刃上一抹,从剑柄到剑尖,一道鲜红的光晕绽出,似乎唤醒了沉睡的凶兽。她用血珠迅速涂抹出符痕,最后一笔落下前,妖修唤出一道快到残影都看不清的白骨巨锤,直直冲着戴月头颅碾下!
而这时戴月丝线全开,重瞳的巨大双眼在驱使万魂幡的离魂道邪修背后猛地睁开。离魂道邪修只觉得背脊一凉,似乎被世外神魔视作蝼蚁,眨眼间就和戴月互换了存在。在他回神那一刻,千钧之势的白骨巨锤险些让他化为齑粉!离魂道邪修狼狈一挡,那柄白骨巨锤将他炼化多年的万魂幡钉入地下——而这时戴月剑上已经蓄好了三重剑阵!
镇邪剑诀第二式爆发,那如虹剑气就要灌注妖修的眉心魂关!
恶血道老祖躲在一旁,他的独家法门需要时间。所以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缓缓蓄出一方血池。那方血池被无限拉长,好像一块腥臭腐朽的薄布,而这时,他的招数已成。
死狱最底层的天,被遮盖,化为不详的暗红,阴云相撞,落下红黑色的雨。
四土秋离恶血道老祖最近,她未经思考,一拳砸上了那人的面门!
奇怪的是,接触到他的瞬间,就像打在了灌满水的囊袋上。刹那间囊袋剧烈胀大,又“砰”地一声炸开,里面的脓液、污血还有碎肉炸得遍地都是。
战斗结束的太快,四土秋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到手肘为止,血肉都无声地消融了,而显露出的手骨,正慢慢变成黑色!
她当即立断,直接断臂求生,而这时那只黑色的手臂却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它掐住了四土秋的咽喉!
纤细锋利的骨骼毫无阻碍地穿越喉管,直接掐住了灵力游走的脉络,鲜血向四面迸射出来。四土秋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艰涩地转动*眼珠,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战。
红黑的暴雨侵蚀着在场所有活物的生机……
四土秋的意识逐渐涣散,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开始恐惧。
……不对,她很熟悉这种感觉,她忘了很多东西,但是又想起来了。
四土秋……不是这个名字,她应该是仇土垚。
恶血道老祖蠕动的血肉逐渐从“四土秋”裸露的手臂上凝出实体,他正嘲笑这些无知小儿,下一刻却发现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魂魄被捏住了。
不可能,她是谁?!
……
玄武圣使眉头一皱,仇云津,她原本以为她老实了。这个难缠的女人,明明拒了这回大选,没想到临了也会掺一手。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也要站到女嬴那边?
玄武圣使看着场上嫌恶避开血雨的七宿,陷入了沉思。
四圣使都是有自己的七宿星君的,就像女嬴的黑楼八卦。她们都会从侍奉自己图腾的家族中被选出,代表家族替圣使卖命。
青龙不需要这些,她不喜欢。
青龙爱哭爱笑,她总是光脚在大地上奔跑,跑过的地方就会生出草木来。有人跪拜她,她就会说,不用这样,我希望你把我当做好朋友。
她和装模作样的女嬴不一样,也和毫无城府的神龙王不一样,这样奇怪的双亲怎么会结合出她这么正常的孩子呢?
脑子缺根弦的朱雀说她缺心眼,神神叨叨的白虎说她容易吃亏,又说这样未必不好,就连玄武自己,在血债中喘不过气的时候,青龙却总是像看不懂一样接近她。
“玄武姐姐,你喜欢晒太阳吗?”
“……”
“玄武姐姐,陪我一起去晒太阳吧。”
“……好。”
她们其实都很喜欢青龙。
很多年之后,大家总是会误认为她没有离开。她是青龙,她就是喜欢遨游在时间长河里。说不定在她们没有意识到的,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的某一刻,已经被她见过了。
青龙死后,她的七宿才逐渐凑齐。或许那些就是她“某个时间”交的好朋友吧?
有水氏,也有仇氏,她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是不是也和贵为圣使的她们一样,见过青龙,并成为过她的朋友呢?
小青龙,你的朋友又来帮忙了吗?
罕见地,玄武圣使这一次没有出言相讥。
……
仇土垚捏住那片颜色驳杂的魂魄,龇牙一笑:“看起来特别难吃。”
随后,她的尖牙咬穿了魂魄的眼睛,她缓慢地进食着,周身的力量逐渐回笼。而那恶血道老祖,在实力的巨大差距之下沦为了口感一般的食物。
但他留下的天象无人可解,众人一旦沾到,血肉就会被融化。
水呈瑞躲在姜濯筠身旁,她现在很虚弱,如果没有姜濯筠的保护,她可能会死。
“这招式听起来像「血厄神」。”水呈瑞似乎见过。
“「神」吗,”姜濯筠思索片刻,“戴月,先替我挡雨。”
“过去吧!这里有我。”令狐梦长尾一扫,成群的尸骸倒下。
戴月火速赶到姜濯筠身旁。
姜濯筠伸出手,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弓出现在她手中。她很久没在非禁灵区使用诛神弓法,但听说这一招和「神」有关,她也想勉力一试。
“坠落吧,血厄神。”
她说的很轻,可是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不管是敌是友。仿佛在一场混乱嘈杂的舞台剧中,出现了谁都预料不到片刻宁静,而这段极短的时间,就是为了这句念白而生。
这一刻时间变得极为缓慢,弓弦回弹的一瞬间,冰箭虚影在她素白的指尖闪动了一下。
下一瞬,整片暗红的天上,就闪动着无数朵爆开的纯白礼花!
污浊扭曲的世界被这简单一击直接净化!
姜濯筠感到极致的疲累,她毫无征兆地往后一倒,被戴月圈在怀里。
“希聆,辛苦你了。”
解决了最后一头尸骸,站在保护圈中央的炼尸人果断将玄冥令一掷。仇土垚的拳头挥到了空气,她颇为不爽地放下。
剩余在场的就是天上飞的几个七宿星君,有几位真真实实被那一箭震慑,还没回神。
水呈瑞拉着戴月:“去,我们去爬长阶!”
在长阶上,能很清晰地看见地表惨状。戴月一直在提防七星君的动作,他们果真和保证的那样,没有出手阻拦。
长阶尽头,通往玄武圣使所在的大殿。姬灭坐在她身侧,似乎对她们的表现很满意。
玄武圣使挥手召出一枚血红晶石:“何人是容器,何人是礼器。”
姜濯筠挣开戴月,飞快地往前一步:“我是容器,她是礼器。”
玄武圣使看向戴月:“你意下如何?”
“礼器要纹符痕,特别疼,”姜濯筠嘟嘟囔囔,“先前我想要炼体,就是为了承受符痕之苦,可惜失败了。”
戴月还是有些疑惑,没人和她说过礼器和容器的区别,她看看姬灭,似乎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姬灭叹了口气:“如果激活玄武圣使的龙神血,可以让大小姐不那么痛苦,毕竟汐灵在人的躯壳中……”
戴月忙说:“我是礼器,同意同意。”
拿到龙神血,女嬴应该会告诉她一切了吧?戴月想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副本就写之前轮回了,期待吗期待吗[狗头]
第135章 行宫
◎是谁留下的印记◎
明霓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女人穿着奇异的白色长袍,脸上还佩戴着一件用黄金和琉璃拼凑成的透明法器,长得似乎和她很像。
或者说,是她长得和那个女人很像。
女人腰上缠着一条金纹玳蟒,那蟒蛇见了明霓夜,急急幻化出人形。他们的着装都有点怪,和修真界常穿的袍子都不一样。
女人摸摸她的头:“都长这么大了。”
明霓夜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似乎从前也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她突然对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女人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既然你长大了,焚川行宫就可以交给你了。”
“宝贝女儿,不要害怕,爸爸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在这个未知的纯白房间中,他们的身体在淡化。最后房间坍塌,被黑色取代,出现在原地的是一扇潦草的木门。
明霓夜推开门后,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这是一处她从未来过的庭院,但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觉得刚才的两个人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么这里就应该是传说中的焚川行宫。焚川行宫金瓦红墙,生着外界难得一见的万年灵木,奢华的景象令人很难移开眼。
明霓夜思绪很繁杂,她似乎失去所有了,但又莫名其妙得到一大堆众人趋之若鹜的宝藏,甚至还有机会见到早逝的双亲。
就好像,她周围所有人的不幸都化为了她通往幸福的垫脚石。
她失魂落魄地逛着,毫无阻碍地坐上了行宫的龙椅,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两本泛黄的册子。简略扫一眼,似乎是一些巫族和妖族的传说。
巫族的册子讲了巫族上三姓的旧事,上三姓有代表全知全视的明,代表爱的洛,代表憎的楚。巫族的册子里,还有一些关于「女神」的记载。女神没有留下名字,但祂为了保护这方天地,曾与外敌殊死搏斗,最终在天地之间留下了一丝神魂,有时候祖巫大人可以感知到祂的意念。
比如,女神说,爱憎是一体两面,血脉有时候会互相转换,全知应该时常考虑是否纠正这些走错的人。
妖族的故事则很简单,说的是曾经和女神一同奋战的上古大妖,陨落后会被刻在图腾上供后世朝拜。有一个生活在极北之地的种族可以唤醒它们,但只有这个世界即将遭遇极为危险的变故之时才行。
极北之地的种族被称为女神的遗民,她们世代守卫这净土。
图腾只能被唤醒一次,如果使用过图腾,真正的和平还没到来,就只能请出女神准备的「礼器」。
上古时代,礼器被用于与神沟通。据说使用这件礼器就能带来真正的和平。第二页是礼器的图解,上面画了一柄未开刃的青铜剑,在这把剑的旁边摆着四只刻着妖族图腾的杯子。
这些杯子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散发着莹莹微光。而在后一页插画中,杯子四分五裂,原本青色的礼器,正饱饮杯中的光液。开刃后剑锋的颜色变得漆黑,但整柄剑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再之后就是礼器的方位了,它似乎被埋在一片破碎的岛屿上,轮廓有点像雾泽灵洲。
明霓夜对舆图不甚了解,她唯一见过的雾泽灵洲人士,只有那位险些嫁给轩辕长庚的水玲珑。水玲珑现下还在归一门中,若有机会,得去问问。
明霓夜想起归一门自古以剑开宗立派,只是不知道,门中是否会有礼器青铜剑的记载了。
她又仔细看那些破损的杯子,却发现其中有一个图腾和她身上的有点像。她伸出手,打败枯岩后,手背上就出现了这个白色的印记……白色的,白虎圣使?
难道杯子里装的,竟是白虎圣使的龙神血吗?
母亲明缈似乎有全知的能力,是有意让她看到这些册子的吗?
明霓夜把册子放回原处,却掉下来一张信纸。
指尖接触到信纸的一瞬间,明霓夜通过信纸大小的窗口,看见了一个长得几乎和白荼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人的神色十分阴郁,凌乱的发丝下,那双黑沉的眼睛让人为之一窒。然后这个人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冲着明霓夜的方向勉强笑了笑。
“缈缈姐,我们会赢的,对吗?”
明霓夜真的吓了一跳,白荼的脸上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神情。
这时候,画面中传来了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她看上去颇为冷淡,但死死盯着“白荼”的肚子。
明霓夜觉得这个陌生女人的衣服有点眼熟,似乎和水玲珑大婚那天穿的奇怪礼服有几分相似。
从行宫出来之后,她仍然在打赢枯岩的妖都郊外。只不过,这一次没人敢轻视她,不论是哪一边的妖,都战战兢兢跪在了她面前。
枯岩皮毛肮脏,完全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明明前些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砧板上的鱼,可以任人宰割。而她仅仅打赢了妖皇枯岩,就有这么多的人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匍匐在她的脚下。
明镜带着巫族精锐姗姗来迟,黎逍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但无论是明镜还是黎逍,都不敢用先前的态度和她说话。
她们都在怕她,毫无疑问的,她成了妖都新的主人。
白荼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径直走向明霓夜,和明霓夜耳语了几句。她在黎逍心里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消息,似乎也和龙神血有关。
明霓夜正好也有事问白荼,她淡淡瞥了一眼黎逍,示意他跟上详谈。这道视线极为冷漠,毫不掩饰上位者对弱者的轻蔑。黎逍那么傲慢的性子,原本也该觉得自己会受到侮辱。但很奇怪,他完全没有愤懑,心里那几分隐晦的想法还甚至发着烫。
路过战死的燕淮,明霓夜稍稍停顿了脚步,如果她没有看错,那里似乎还留有一小朵残魂。
残魂害怕阳光,正在缓慢地消融。明霓夜的影子笼罩住他,止住了他的消亡。慢慢地,他似乎有了几分求生的意愿,攀附在明霓夜的裙角。明霓夜仁慈地把他拾起,让他藏在了她的发间。
“恭送妖皇陛下。”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场上所有人都跟着喊,生怕自己说慢了。
而明霓夜毫不在乎,脚步不停。
明霓夜让黎逍在偏殿等候,她望向白荼:“白姐姐,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白荼是知道的,她把言良和洛枫铃的事说了一遍,又提到她似乎是戴月的生母。
听到戴月的名字,明霓夜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桌旁。她背过身,颤抖的手扶着额头,眉头紧皱着,眼泪在打转,最后落在了地上。
影像里的女人,肚子里怀的,竟是师姐吗?
她整理好神色,传召黎逍。
黎逍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天,他有些意动:“冰凤一族世代守护朱雀圣使的龙神血,承诺替她找到合适的容器。若这位花精与她相性合适,再好不过。”
“若您需要,我可以立刻让这位花精尝试。只不过……我有个微末的请求。您如今羽翼未丰,资历尚浅,贸然就任妖皇之位怕是难以服众。某虽不才,对管理一事略有心得。”
“还望您准许,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明霓夜很轻地“啧”了一声,受了龙神强大血脉影响,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这位神君的定力如何还真是有待商榷。
似乎因为没得到明霓夜肯定的回复,黎逍又进了一步:“温养龙神血的容器,最终会为礼器而碎,而我凤凰一族,有涅槃重生这一秘术,若您留下我,我能为您除去龙神血的后顾之忧。”
白荼离得近,觉得黎逍玉佩中那滴血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明霓夜看了她一眼,对黎逍说:“你的心意我已知晓,让她试试吧。”
转向白荼,黎逍依旧是那样傲慢:“朱雀龙神血属火,你一介花精,恐怕会灼伤自己。”
“我亦属火。”白荼秒答。
黎逍倒是有点惊讶,花精通常属木,也有别的属性,但单纯属火的太少见了:“涅槃秘术只有凤凰一族或伴侣能受用,普通精怪用了只能活到礼器现世那一天。”
白荼认为她活着的意义是戴月想留住她,但是戴月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去留。她总是,追逐死亡,永生不死并非她的愿望。
现在接受龙神血,是不是就是她人生的答案呢?
“这一点,我更不在乎。”
黎逍没再多话,解开了冰玉的封印。
……
成为礼器,自然要承受符文的刻录。玄武圣使作为神兽玄武,认为背窍最为重要。她拿着刻刀,在戴月背上一下一下划着。
她扫了一眼戴月的手背:“看来你和之前选的路子一样,已经找好容器了。”
她问得云淡风轻,戴月疼得无法思考,只是咬牙切齿问她什么意思。
玄武圣使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和她说话。
背上又冰又疼,血似乎流了许多。就在戴月双眼发黑的时候,她的胸口散发出了一股暖意。这种温暖的感觉,顺着她的四肢百骸一路流淌,让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那里似乎是朱雀火留下的疮疤,戴月下意识低头一看,疮疤的痕迹变得很细,散发着浅淡的红光。这个痕迹缱绻温柔,好像是谁拼尽全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吻,生怕转世就找不到了。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玄武圣使下刀的动作一重。
戴月闷哼一声:“您干这个也会走神吗?”
玄武圣使不置可否:“只是想起了一个爱而不得的傻子。”
最后一刀落下,痕迹成型。姜濯筠似乎吸收完了玄武龙神血,正慢慢向戴月走来。
玄武圣使看着戴月背窍亮起的微光,这才着手收拾东西。
【作者有话说】
放一个预警,之前的轮回可能会有点虐,不爱吃虐的可以跳过哦[三花猫头]
第136章 符痕
◎戴月,你想喝水吗?◎
“最后,她知道你的心意了吗?”
在一片虚幻温柔的光点中,有个声音这么问她。姜濯筠怔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和玄武龙神血的融合,非常顺利,仿佛她曾经被选中许多次,现在只是重复而已。
脚尖触地的一瞬间,姜濯筠看见了一片无尽的尸山血海。一个清瘦的身影浑身沾满诡异的黑红色,那人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灰白的骨粉正从指尖流下。
她是玄武圣使,也是那个屠戮血亲的大妖。
没人知道她活了多久,没人知道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浓重的血腥味中,死意萦绕着她。
这一天过后,她受到女神的嘉奖,她被神龙王封赏,成为了妖族最顶端的存在之一。
她的族人,从天外天来。天外天意图攻破净土,她们一族从最开始就包藏祸心。
渗出红水的黑土上,一个女孩正在奔向她,她头顶有一双嫩绿色的龙角。她跑过的大地上,有草木破土而出。她毫无戒心地扑进玄武的怀抱,想要替她擦去眼泪。
“我做的一切,是对的,还是错的。”她很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即使面前出现的仅仅是个孩子。不论是什么人,这个时候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青龙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愿意来到这里陪着你。”
“我觉得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青龙说完话后,时间开始流动,画面扭曲变形。下一刻,千百年后的玄武圣使站在了姜濯筠面前。她把同样的问题抛给姜濯筠:“你觉得,我做得是对的吗?”
其实,在听到这个故事的那天,姜濯筠就在心底涌起了共鸣。她点点头:“我觉得没有错。”
长垣城所有人都在追寻自由,可是,如果净土不能安定,自由就是泡影。长垣城作为女神的后裔,要以净土安定为己任,所以她们要世代守护图腾,要时刻准备为礼器开路。
长此以往,等到净土安宁的那一天,长垣城的女儿就可以像所有人一样,不再为了存续血溅城外,不再痴痴守侯不归人,她们可以堂堂正正生活在净土的阳光下,变得普通平凡,最后长眠地下,融入女神的怀抱。
“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但玄武是个很刻薄的女人,即使她感受到了自己和姜濯筠身上确实有诸多相似之处,她也不会松口半句。是的,她们确实是很像的,都是属水的妖,都能窥见最终成败的一角,都身负重任。
可是为什么,对方能把牺牲想得这么轻易。玄武还会想到那个被女嬴找到的深夜,和那把塞到她手里的屠刀。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最后,她还是选择让自己活下来。
她无数次说服自己,她是为了净土,为了这个世界,她没有错。
她也的确被嘉奖,身上挂满荣耀的功勋,站到了无人能企及的高度。
因为那一天,她的刀刃向外,护住了怕死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能轻易把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面目,在你这样无私的人眼里,我是卑劣的吧?”玄武圣使问姜濯筠。
姜濯筠笑了:“圣使大人,我也很怕死,我有爱的人了。”
她又抬起头,看着这片深棕色的穹顶:“有时候我觉得,亲手了结要比逃避困难很多。女嬴老祖宗说过,死狱在神龙王朝就已存在,自始除魔卫道、护佑一方,直到今天也未曾断绝。如今您的功绩已无人过问,可是您还是为了净土的安宁耗尽心血。您手中的屠刀,对于净土来说,已经成为了救赎。”
姜濯筠想起在马车上看见的场景。
长终城四圣使大街交汇处,立着神龙王的塑像,历经千百年的风霜,却未曾在神龙王的面容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玄武圣使几近严苛地小心维护她所拥有的“现在”,是否也说明,她的想法未曾改变呢?她依旧是那个为了守卫净土,能付出一切的人。
玄武圣使:“如此能说会道,我这一关就算你通过。可是你是否清楚,容器在礼器现世的那一天就会碎裂。”
“多谢圣使费心,”姜濯筠说,“我知道的。”
……
成为代掌门后,祁望舒很少去清源峰了。归一门庶务不少,严决明和轩辕长庚又整出许多事端,她的心总是静不下来。
直到有一天,观命处长老奏报上来,说戴月的魂灯熄灭了。
好像这是第二次了。
祁望舒晾了长老半晌,才回过神来,这里不是……那个秘境。她是祁望舒,戴月是戴月,她不是小奇,戴月也不是明月。墨点在纸上晕开,她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怎么可能呢?
那根线,连在戴月身上,戴月也被天道抽走了吗?祁望舒站起来,她的心跳得很快,尖锐的痛感从这个陌生的地方传遍全身。她撞到桌角,书卷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她觉得天旋地转,但不知道为什么。
半夜,水玲珑看见清源峰比剑台摆满白花,当即去找祁望舒。推门却看见,那个名义上的代掌门,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失了魂。
水玲珑心下恻隐:“你……很难过吗?”
“……”难过吗?祁望舒对这个疼痛并不陌生。
她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水玲珑当初答应加入上弦,还没想好条件,她现在也有些牵挂故土,想着如果能借上弦的手除去肆虐的海兽,那就更好了。她蹲下来,坐在祁望舒身旁:“你相信有人能穿梭在时间长河中吗?”
祁望舒思绪回笼,她何止相信,她甚至借助紫焰瞳神的能力尝试过。对,她或许应该回歧渊,或许这样也能救下戴月。她迅速冷静下来:“你想同我说什么。”
水玲珑看她的反应,也明白过来,这人怕是对「回溯」的能力很动心。万泽国水氏,受青龙圣使庇佑,更是有过扭转时间的传闻,而她恰好知道内幕。
水玲珑同祁望舒说:“我们水氏皇族,有一支背负着救世的宿命,她们承袭了青龙圣使的回溯之力,能够……回到从前。”
“你的条件。”祁望舒没有废话。
水玲珑看她这么爽快,一时间也有点心虚:“可那一支的后人,被一个名叫填海真圣的妖物夺去了龙神血……哎你别走,若你能杀了它,抢回龙神血,或许就可以获得回溯之力了!”
严决明很狡猾,和他谈条件总会被窥探点什么。祁望舒想了想,停住脚步。
水玲珑一看,觉得有得谈:“只要你送我回家,我就告诉你填海真圣在哪!”
“带路。”
水玲珑以为她听错了,直到祁望舒又开始往门外走,神剑在她空握的手中出现。
圣使在上,她该不会是动真格的吧?可是祁望舒已经往外走了好多步了,水玲珑朝着她的背后喊:“现在?现在就走吗?”
“那你等等我……”水玲珑提着裙子跑过去。
……
成功得到玄武龙神血,戴月一行马不停蹄地往城主府赶。秘辛即将揭开,戴月不由得有几分忐忑。现在她身上有四个印记,自从姜濯筠得到龙神血后,玄武圣使给她刻的符痕也沁出了凉意。
戴月猜,可能每个印记都代表了一个圣使。她左手手背的应该是代表明霓夜的白虎圣使印,背后的是代表姜濯筠的玄武圣使印。在心口的印记颜色发红,又是沐浴朱雀火出现,理应代表朱雀圣使,竟也莫名其妙亮了。最后一个,就是藏在她眉心的印记,是被一个叫“水心”的人刻下的,和青龙圣使有关。
不过,她已经知道青龙圣使龙神血的下落,找到它也只是时间问题。
回长垣城的路上,姜濯筠变得有点粘人,她的眼睛追随着戴月的身影。虽然表白过,戴月还是有些不自在,被自己喜欢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手忙脚乱的。
禁灵区的夜,即使在马车中也能感受到那份刺骨。呼啸凛冽的北风,与枯枝哗啦出鬼哭一般的啸鸣声。
姜濯筠卷着被子,十分自然地窝在戴月怀里。姬灭颇为敷衍地赞了几句她们关系好,便自顾自小憩去了。油灯中,灯花时不时“噼啪”作响。车厢里,温暖、安静。
戴月在姜濯筠的眼里看见了火光,她心头颤动,稍稍偏移了视线,外裙丢在床头,她们俩的衣料都混在一起。
一双白得晃眼的手臂从厚被子中伸出,缓缓把戴月的脸纠正到能看清她全部的角度。
那是一件敞领的丝缎白绸里衣,烛光在印花缎面上流泻出乳白色的光晕,纯白柔软云雾的豁口处,却是象牙一般白。戴月担忧她受寒,好心地把手探入其中,贴上微凉的心口,带给柔软的她恒久的温暖。
心口偏下一寸,绣着一对纹饰。那莲花纹饰上还有珍珠,平添一股奢华气派。戴月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粉色珍珠,触手温润,只是有点小。在昏暗的车厢里,她不能轻易判定如此珍贵之物的价值,只能凑近去看。她的呼吸喷在珍珠表面,似乎起了雾。还好,她指尖来回擦拭,便能轻易擦净。
戴月见到如此珍宝,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姜濯筠问她:“戴月,你渴吗?”
姜濯筠是属水的汐灵,对她来说,造出水流轻而易举。
戴月毫不客气:“我……确实想喝水,麻烦你了。”
油灯燃尽,车厢中很安静,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回到长垣城,几人就接到了召见。
女嬴还是在织金纱帐中躺着,室内昏暗到有些压抑。一旁还是那只华美的笼子,雪灵鸟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不再对着玉石与金银发起自毁式攻击。它钻在翅膀下面梳羽毛,时不时顶着绿豆大的眼睛看看戴月和姜濯筠。
这次女嬴让戴月和姜濯筠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房中的香火味越来越浓了。
在青灰色的烟气中,一面铜镜凭空出现,刻着“前尘”二字。先前两人已听说过“来生”,只是没有去照过。没想到,女嬴这里还保留了一面“前尘”。
“想要知道什么,自己去照吧,”女嬴似乎打了个哈欠,“我没有和你细说的义务,也省得,你们不信。”
“这面前尘,只能照出真正发生过的事,我召出它自然表示我不会骗你们。到时候要不要继续,我也不会逼你们选。你们,自己决定吧。”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下还是先写,把前置章节写完再进下一个副本。
另外问一问,有没有宝宝有多余的月石,能空投给我嘛……想开图床……
下一章存周五了
第137章 无相剑(一)
◎我想要,你的爱◎
“几位姐姐,前院为什么那么热闹啊?”姜十九第一次在玉华苑见到这么多城主府的侍女。玉华苑只住了一位主子,虽然那位只是城主姜氏的私生女,但看在血统的面子上,往日城主府的人还是会给玉华苑几分薄面。
像今天这样,都没和她这个玉华苑正牌侍女打一声招呼就闯进主子住的卧房,属实有些僭越了。姜十九面露不安,她被挤到角落里,踮起脚才能看见被圈在中心的姜濯筠。
姜濯筠还是和往常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前。她任那些手脚麻利的侍女涂脂抹粉,像个精致的偶人。
门外有人端着一盘花露急急往玉华苑走,她似乎没看见门边的姜十九,脚步一错狠狠撞了上去。那侍女手上动作一松,托板上的玉盘就飞了出去。
而姜十九此时眼神已经死死盯住那只玉盘,她摇身一扑,先捞过托板,再稳稳接住了玉盘。花露一滴未漏,姜十九却是摔得头破血流。
这么大的动静,饶是一向刻意忽视姜十九的侍女们都不由得转过来看她。姜濯筠拨开人群,走到姜十九身边蹲下,她的手覆在姜十九的伤处:“……啊?”
这声一出,城主府来的侍女脸上都起了异色。
姜十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摸摸鼻子:“小姐,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是了,她的小姐不会说话。自小流落在外的小姐,被接回来以后一句话也没同旁人说过,许是受了许多苦。
侍女长清了清嗓子:“小杂种,前几日城主府来了女嬴老祖宗的贵客。今日府里有晚宴,你家主子若能得了贵客青眼,对你们往后都有好处。”
这花露可是金贵得不得了的东西,老祖宗把它赏给玉华苑的主子,想必是对她十分看好了。侍女长又反复瞧了瞧那张脸,涂上脂粉反而减了几分空灵,对于原本就足够完美的物什,似乎只有花露才能堪堪配上。
侍女长斜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小杂种,心道她还算有几分用处。
一颗丹药照着她的脸掷过来又滚到地上,姜十九爬了几步,把它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侍女长赏她的是上品回元丹,治她这点皮肉小伤不在话下。
几个侍女看她动作滑稽,捂着帕子笑她。
姜十九没在乎,她把那丹药一口吞了,只有吃进去的才是最真的。
先前那个撞到她的小侍女也摸到她身边:“对不起啊。”
“没事,”姜十九摆摆手,“侍女姐姐,呃,侍女妹妹,你知道那个‘贵客’是什么人么?宴会又是做什么的?”
小侍女看着她逐渐愈合的伤处,压低声音:“老祖宗的贵客,据说是极厉害的大人物,被外面的人称作‘无相剑’。”
“先前,这位贵客斩杀了在无棱海上称霸一方的邪道妖孽,其名唤‘填海真圣’。那填海真圣作恶多端又狡诈至极,多年前强夺了青龙圣使大人后人的龙神血,突破后竟是妄称自己为霸主真龙,对雾泽灵洲更是诸多磋磨。
我们长垣城在妖鬼围困下自顾不暇,老祖宗对青龙大人的遗物去向一直耿耿于怀,好在贵客及时出现,还了却了老祖宗这桩心事……所以老祖宗决定,要在族裔里挑一个炉鼎,送给贵客当谢礼呢。”
谢礼……吗,姜十九抿了抿嘴唇,她瞥了一眼梳妆的姜濯筠,对方眉目低垂,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这位贵客有如此义举,想必品性不差吧。”姜十九如此嘟囔着,似乎这个理由足够说服自己。
小侍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撇撇嘴:“你往后若是和姜小姐一同跟过去,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宴会开始后,姜十九才弄清楚,这个所谓的贵客究竟是什么人。
“无相剑”的履历十分优异,她是成名最速的剑道天才,出身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宗门,却在论剑大会一举夺魁,此后更是得到上古神剑认主,可当一句名震天下。
而为人诟病的是,她性情古怪,甚至有些暴虐嗜杀。无相剑这个名号很是衬她,她也同样傲慢至极,从不把外人的评判放在眼里。
相传,她贪图血脉之力,竟是把亲手带大、视她为至亲的妖皇子嗣残忍吞噬。如此不择手段,只是为了将原本不显的天资拔到最高。
无相剑此人不但刻薄寡恩,还手黑心狠,她手下有一条得用的恶犬,更是罪行累累。她踩着妖皇的骨血上位,还勒令妖皇旧部以她唯尊。她贪婪狠毒,妖皇旧部无论善恶都得为她所用。一旦有谁起了反意,她手下的恶犬就化身地狱荆棘,将他纠缠至死,再生生拆吃入腹,手段恶毒到令人发指。
然而,无相剑坏事做尽,招降妖、巫各族时,各族畏惧她的威势,提出血祭恶犬方能拜服。无相剑却丝毫不顾及恶犬多年效忠的情谊,将恶犬当众剥皮抽筋……直到现在,那恶犬鲜血淋漓的枝条还挂在妖都皇宫最顶上呢。
如果面对异族,使用这些雷霆手段还情有可原,但她对自己出身宗门的所作所为,更是令许多名门正派为之齿冷。
无相剑野心甚大,从她对待妖、巫二族的举动可以推出,她对整个修真界都有所图谋。她自诩“天道之子”,以身印证昆仑谶碑的预言,又逼迫她的掌门师父退位。
在这期间,她那掌门师父原本另有属意的继承人,无相剑却毫不留情地诛杀了那人。
她在杀那继承人的时候,几乎让她狼藉的名望一度跌到谷底。她竭尽全力也要阻止那人登位,是为了瞒住一桩旧事,否则她在门内毫无胜算。
原来,继承人是曾经以命搏杀魔帝的正派卧底之女。继承人被冤杀那天,所有修士都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归一门楚铮,在被正道放弃,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时候,仍然没有忘记正道的教诲,圆满完成了使命。
只是可怜那位继承人,被无相剑骗去雾泽灵洲诱杀。即使身为魔族,却有一颗同其母一般无暇的道心。相比之下,无相剑这个极恶之人,在继承人面前更像邪魔。
又有知情人士透露,继承人死得太过蹊跷。诛杀填海真圣的功劳,似乎是无相剑冒领的。继承人和其母如出一辙的悲哀命运,引得各路人士愤慨不已。同时也导致,被押入死狱的归一门上任剑主得以回家……
混入宴席探听消息的姜十九,心中恻恻。成为这种人的礼物,怎么可能善终?但她只能徒劳地祈祷,小姐千万不要被选中。
……
待选的炉鼎们,正战战兢兢等着老祖宗召见。前头进去的,直接走小路回了城主府,不允许和后面的人说话。
姜濯筠走入内室,浅淡的香火味弥漫开来,一旁华美的笼子中,通体雪白的灵鸟似乎好奇地看着她。
她身上千金难求的花露,像是被什么东西净化了,只留下了山间雪一般的清冽气息。女嬴看着她,她跪得柔顺,如瀑乌发下显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她是脆弱的、毫无攻击性的,是朝阳一晒就会融化的初春残雪。她也是残缺的,有着口不能言的哑疾。
谁会忍心戒备这样的人呢?
“好孩子,”女嬴隔着织金纱帐,“我有一个使命要交给你。”
姜濯筠不会说话,她用力点了点头。
一块血红晶石浮现在她身侧,女嬴接着说:“无相剑戴月,是我们长垣城的希望,也是整个净土的希望。她是我女青龙赐给万泽国水氏的救世主,创生于洛氏巫族,是最正统的净土人。但她的神魂已被天外天邪魔蛊惑,好孩子,你一定要让她清醒过来。”
“无相剑一生凄苦,身边从来没有能信任的人。好孩子,你一定要让她爱上你,让她对净土有留恋。你,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啊。”女嬴握住姜濯筠的手腕,让她觉得有点疼。
晶石中藏着一滴鲜血,女嬴让姜濯筠服下。姜濯筠一饮而尽,竟是没有丝毫异常反应。女嬴暗自点头,和她预想的一样,这个满资质单水灵根的哑女,果真是容器的不二人选。
从先前的消息可以推知,无相剑戴月很可能已经杀害了其他三个容器,每一次都搅得腥风血雨。更可怕的是,那些容器的资质无一不是净土中的佼佼者,但都落败了。无相剑究竟有多强,实在不敢让她深想。
这样下去,如果无相剑这柄女神遗留的礼器大成,还为天外天所用,净土将一败涂地。如今她只能孤注一掷,把赢的可能性赌到更加虚无缥缈的情爱上。女嬴在姜濯筠身上看见了无限希望,这一步棋,看起来胜算很大。面对一个细雪堆成的人,无相剑不需要动用高深的功力去战斗,因为她无害易碎,只有一颗渴望爱的心。
即使杀掉她,无相剑那般自傲的人,想必不会有丝毫成就感。
若哑女有了造化,撬开无相剑的心门,那便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比起敌对,与她结缘简直是最安全的选择。
她挥手,有人从侧门为姜濯筠引路。
姜濯筠心里混混沌沌的,她偏居一隅,多年来除了侍女从未见过他人。她被接进长垣城开始,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或许又知道。
姜濯筠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阿娘哭着对爹说:“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你走的。”
阿娘带她捏泥巴,台子转啊转,手往下按按,就能捏成一个杯子。这些泥胚子,原先是软软的,放到火里烧一烧,就会变得坚固又漂亮。
阿娘对她说过,爱就像是火,能让脆弱变坚强。
小时候,阿娘总喜欢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让她好好藏到火窑边,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上,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能看。
只要过了一会儿,阿娘就会找到她,重复她们捏泥巴的游戏。
可是那天,无论她怎么等,阿娘都没有回来。她这个坏孩子,没有听阿娘的话,满屋子找她。
原来醉酒的爹回到家了,阿娘的脸侧被扇得高高肿起,硕大的血色指痕像是要撕破阿娘的脸皮。
“可是我当年,是因为爱你,才跟你走的。”阿娘哭着,爬过去拉他的手。
她捏的一家三口,和众多锅碗瓢盆一起,被一只野兽通通撞到地上。粘土小人微笑的脸爆裂开,人首分离,碎得满地都是。
代表她自己的那颗美人头,就滚到她脚边。
她把它捡起来,扔向野兽。
“啪”得一声,那颗头砸到了他的小腿,又滚到地上。房间里两个人愣住了,她感觉,自己那一刻不应该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撞破了某种隐秘。
野兽转过身来,盛怒扭曲的脸恢复正常,他甚至对她笑了一下:“爹……只是在和娘玩闹。”
后来,阿娘又告诉她:“爹娘都爱你。”
爱是这样的烈火……吗?
姜濯筠这么想着,迈进了待选室。
全长垣城的炉鼎都来了,她们美丽动人,像诱人采撷的娇花。她们的心还没有死去,她们想去外面看看,然后摆脱一辈子待在后院延续子嗣的命运。
可当姜濯筠推门的瞬间,那些美好的愿景,就在她们看见她脸的一瞬间化为灰烬。
胜算太小。
好在,她是个哑巴。
既然是哑巴,给她使绊子或许不会被人发现。坐在上首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就有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把姜濯筠夹在了中间。
“你是哪个苑的,平常怎么没见过你?”跟她搭话的女孩头上簪了一根翡翠钗,她的眉眼描画得异常精致,薄薄一层胭脂上,浮着粼粼金箔。靠近姜濯筠的时候,她先是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气,特别干净的味道,仿佛待在一泓清泉旁边。
有人对她这么热情,姜濯筠觉得很开心,她对她们扬起笑脸:“啊。”
姜濯筠有些生疏地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玉华”二字。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微微激动的时候,就像泛起了波光。
头戴翡翠钗的女孩,感受着手上的笔画竟是有些煎熬,她无暇解读,她发现自己在可怜她。她又抬头看了一眼上首,那人极其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好佯作不小心,拔出了姜濯筠头上的发簪。
精心梳好的发髻歪垂到一旁,姜濯筠右边的女孩当即发作。她正义地站出来:“你这个人怎么毛手毛脚的,是不是欺负哑巴说不了话。”
或许是太激动了,正义女孩原本用来描眉的黛粉被撞开,在姜濯筠纯白的裙摆晕开了一大片黑渍。
闹起来了,许多人眼神瞥向那边,却没人上前,谁都不想惹出事端。姜濯筠急急地站起来,把那人指责的手臂拉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介意。
眼见吵得差不多了,上首的人走下来,大家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她的衣着打扮显然和姜濯筠原先的衣裙有几分相似,都是料子极好的素色绫罗。因为她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无相剑喜欢清冷纯洁的美人,怎么能允许别人东施效颦。
她腰间配的纹饰,明晃晃绣着一个“嬴”字。很显然,她算是这间屋子里地位最高贵的女子。嬴氏女站在台阶上:“她们太没规矩了,现下你的裙子也穿不了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更衣吧。”
再回来的时候,姜濯筠裙裳已经被换成了沉黯的绀色,原先被意外拔下的白玉簪也不知所踪。嬴氏女很阔气,赏给她一根镶着大颗红宝石的金簪,金色的流苏垂下来,富贵招摇得很。最和她不相合的还是眼尾被刻意画上的一抹绯色,在这对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旁,平添几分妖媚。
嬴氏女很满意,调了位置也要与姜濯筠站得相邻。她们这组,五个美人一字排开,心思各异地等着被拣选。
而高台主座上的无相剑,自顾自斟了一杯酒,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待选美人费尽心机的所有准备,都在上位者的忽视中化为无用功。遗憾、怨怼、不解或是失落,诸多心绪一起涌现,但她们不敢表露分毫。
武卫会意,就要将她们带下去。
可是有一个人不肯走,还执意往前几步,像是想闯到戴月面前。
嬴氏女花容失色,无相剑是出了名的嗜杀,没被选中固然可惜,逆了无相剑的心思可不得了!
这个傻子难道不要命了!?
武卫也不是吃素的,手里的刀已经出鞘了。
戴月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只在刀尖引颈受戮的天鹅。
她眉头挑了挑,笑意未达眼底:“不怕死啊?”
姜濯筠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嬴氏女直直一跪,她是会耍小手段,但不代表她乐意看见长垣城的子民被屠戮:“贵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这个痴傻的哑巴。”
嬴氏女不敢抬头,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周围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随后,她就听见了脚步声。
——无相剑从主座上走下来了。
姜濯筠自然也被押地跪在地上,但她似乎看不懂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看着无相剑走向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不知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传说中暴戾恣睢的无相剑。
可是她那么用力地抬着头,细白的脖颈就离明晃晃的刀剑更近了几分,直到一根红线在皮肤上出现,大颗大颗的血珠滚落下来……但她好像毫不在乎。
她的身体,被无相剑的影子笼罩。
下巴被捏住了,姜濯筠睫羽颤了颤。那双往常如雾般迷蒙的眼中,此时清清楚楚映着戴月一人。
武卫识趣地撤去刀剑,退到一旁。
“嗯?”戴月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温润冰凉的,像是上好的玉石,“这么着急,是想得到什么呢?”
“爱……”
我想要,你的爱。
“哧。”
所有人都听见,无相剑很轻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轮回来了[星星眼]
呼应新文案的内容
第138章 无相剑(二)
◎不会说话总会叫吧◎
谁知,在大殿上的一举一动被早早报给了女嬴。场面正僵持着,一顶步辇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众人认出织金纱帐上的嬴氏图腾纷纷行礼,女嬴来了。那奢华而阔气的华盖,由步辇旁戴面罩的缁衣人撑起,她们沉默地侍立,在微凉的夜色里好似鬼差。队伍中,还有手持香炉的,香火味侵略性极强,很快笼罩了整个大殿。
“贵客若是相中她,我当代表长垣城,将她亲自送到你手上。”女嬴倚在步辇上,她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如今出一趟屋子,实在是给足了无相剑面子。
从来长垣城第一天起,戴月就觉得女嬴此人心怀鬼胎。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戴月朝她略一颔首:“多谢美意,我身旁无需此物。”
“本就是供人赏玩的低贱玩意,贵客不要,往后她也就无甚价值了。”女嬴一摆手,就有人提着刀朝姜濯筠走去。
戴月心道,那又关她什么事……她不耐地四处看,无意间瞥见姜濯筠那张脸。对方好像哭过了,脸上的胭脂水粉糊成几块。鬼使神差地,她嘴里的话就变成:“……我倒是,没见过炉鼎。”
然后她就看见,姜濯筠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迸射出了光彩,仿佛得救的小动物。只一下,戴月心里就好像被爪子挠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女嬴面色不变:“啊,那贵客今晚就先去她那坐坐吧,若是不合意再选别……”
“不必了,”耐心告罄,戴月打断女嬴,“真够麻烦的。”
“我劝你别耍花样,早些把最后一滴龙神血的位置告诉我。你在北界作威作福惯了,突然要放低身段招待我这个小辈,心里也不痛快吧?”
“哪里哪里,”女嬴垂眸笑了,“伺候贵客,我们长垣城乐意至极。”
“贵客,我们来日方长。”
当天晚上,无相剑被安置在玉华苑。
戴月看着坐在床榻另一侧的姜濯筠,一时无话。她来之前调查过长垣城的情况,长垣城就是个畸形的世外堡垒,外患妖鬼不断,但这些人为了守护禁地里的图腾,就是不肯离开。能延续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奇迹了。
女嬴费尽心思往她身边塞人,是单纯投她所好,还是另有隐情,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总之把这位带出去好吃好喝供着,她就仁至义尽了。
床榻只有一张,戴月瞥姜濯筠:“要睡哪你自便。”
姜濯筠眼眶湿润,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似乎很怕戴月。她侧过身,瘦削的脊背微微颤抖着。
戴月原本要走,见她哭得可怜,又三两步倒了回来。
她歪头看着她哭。
“这么怕啊?”她笑得恶劣。
姜濯筠看见月光从雪色窗纱透进来,照在戴月脸上。这个传闻中心狠手黑的女人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微微被阴影遮住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极具攻击性的豺狼,危险又迷人。可她盯着自己看的时候,眼神里夹带了几分戏谑,但又在笑,给人一种被深情凝视的错觉。
从尾椎升起一股酥麻的痒意,姜濯筠不可控地轻颤。
那人又逼近她,她跌坐在榻上。
头发被拿在手里把玩,她的一缕乌发绕过那人白皙修长的手指,被一圈一圈的、松弛地扯着。
“怕我啊?”戴月跪在姜濯筠膝间,一只手撑旁边。
太近了……根本听不清楚她在问什么,只能看见她唇色极淡的嘴,一张一合的。姜濯筠皮薄,轻易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这自然也落入了戴月眼中,于是她又问:
“喜欢我啊?”
警惕的小白兔哭红了鼻子,在如玉般柔润的白皙皮肤上尤为明显。她这会儿被问住了,变得安安静静的,似乎忘记了害怕。戴月唇角微勾,又看见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想要我的爱吗?”戴月的喉中溢出一声轻笑,眼神却很冷,显然信不过这种话。
姜濯筠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火焰,不像她知道的爱,或许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明明是危险的信号,她却受到了错误的鼓舞,大着胆子直起身在戴月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她懵懂又不得其法,只会拙劣地把自己须尾俱全地献上,用来讨好面前这个人。
那是一个短暂的、柔软的亲吻。戴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又笑开,不愿意露出一点面具以外的端倪。她捉住小白兔的脚踝,轻轻一拉,半坐的懵兔子倒在锦缎堆里,下裳滑落,显出一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姜濯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没能挣脱她的手。
身影覆下来,脖颈上传来潮热的舐咬,一路向下,奇怪的感觉让她弓起脊背。
那个恶劣的女人在她耳边追问:“不会说话,总会叫吧?”
她喷出的气息让她想逃,但她没有拒绝她。
“呜……”
下雨了,潮湿粘稠的空气没有将她们分开,却让她们越挨越近,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两人共同感受这场雨,衣料被濡湿,紧贴在身上,束缚住动作。长垣城的水液,与其他地方又有不同,这是戴月第一次尝到雨的滋味,甜丝丝的,应当很难忘记吧?
夜深了,姜濯筠早已昏睡过去。戴月许久没有这样安宁的感受,她体内暴乱的灵力被梳理、安抚,仿佛沉疴旧疾一扫而空。
戴月长舒一口气,她的眼睛尤为清醒,仿佛再难有什么能让她沉溺其中。
灯烛早已燃尽,天快亮了,窗纱外能看见朦朦胧胧一片蓝。纸鹤飞进来,顺从地落在戴月掌心。戴月看着上面的消息,不由得皱眉,十方台的“信徒”又聚众闹事,一批又一批,跟虫子一样怎么都杀不完。估计是看她没在,胆子肥了。纸鹤在空中安静地自焚,细微的火光在姜濯筠沉静的睡脸上明明暗暗,戴月看着她疏淡的眉眼,忍不住为她拨开了额前的碎发。
姜濯筠无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后半夜睡不安稳,像是怎么也找不到栖身之所的小流浪,最后她终于找到温暖的角落,蜷在了那里。
梦里的娘亲也对她笑,但是她们站得好远,像是隔了一条永不倒流的长河。
她朝着对岸喊:“我很好,不要担心我。”
为什么娘亲不愿意说话啊,她明明……已经不再怪她把她丢下了。
戴月看着这个缩在她怀里的女孩,眼睫上蓄着一滴泪,怎么也没落下。她不习惯有人离她很近,伸出另一只手去点怀中人的额头。
啊,把人戳醒了。
戴月看她的脸慢慢红起来,也觉得有趣。
“你叫什么,说来听听。”
姜濯筠“啊”了一会,没法好好发出声响,只能去捉她的手。她葱白的指尖,在戴月长了薄茧的掌心中,一笔一划地写上她的名讳。
戴月还没好好看过她的脸,她脸侧还有睡出的红痕,卸去钗环后,她如瀑的长发垂落,像是雪之精灵。她抓着自己手,写得很慢,戴月只觉得自己手心痒痒的。一股清冽的香气飘过来,让她想起初春解冻的小溪,倒是……不讨厌。
似乎是写完了,毛茸茸的头又抬起来看她一眼。戴月没忍住,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姜濯筠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她的手上写:“你爱我吗?”
她的脸又红了,眼睛湿漉漉的,很期待地看着戴月。
戴月眉毛一挑,随口道:“当然爱。”
姜濯筠就绽开一个笑,她的耳朵红得快要熟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只是环住了戴月的脖子。心里想着,这样的话,女嬴老祖宗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呢?戴月对她温柔,她们还……那样了,她也有点喜欢戴月。
这么好骗?戴月倒是有点怔愣,只好微微圈住姜濯筠的腰,算作一种补偿。
……
听说姜濯筠要跟着戴月回十方台,女嬴立刻找人唤了姜濯筠来。她拿出一只琉璃盏,盏里盛着粘稠却散发着奇香的液体。
“好孩子,十方台情形危险,我赐你此物防身。离家久了,别忘了长垣城才是你真正的家。你是我们长垣城最后的希望,可不能有闪失啊。”女嬴似乎很是心疼。
姜濯筠拜谢,那物入口极苦,但她咬牙吞下了。
而她走后,带着面罩的嬴坎走出来:“老祖宗对姜氏还真是重视,若她真的有用,喝下这一盏我的毒液,岂不是可惜。”
“有一类人,死了会比活着好用,”织金纱帐后传来惫懒的声音,“她不喝,我不放心。人都是会怕死的,就连我……也一样。”
“老祖宗先替她做好选择,真是仁慈啊。”嬴坎赞道。
“今天无相剑出城,你们八卦去送一程。”
“是。”
出城的车队比进城长了许多,长垣城倒是颇识相,知道拿出诚意来。城主府还送了车驾,似乎是因为戴月“选中”的炉鼎和当今长垣城主姜氏有血缘关系。这辆豪奢的车驾,车厢是万年木,前配四匹飞马,车檐四角挂着镇邪玉雕成的铃铛,连车帐都是雾泽灵洲贡来的鲛绡,风一吹远远看着如云似雾,美得惊人。
戴月生性多疑,这车驾与她的人格格不入。女嬴是想做什么,证明长垣城和她这个无相剑有了联系?还是想靠这些拿捏她。
正这么想着,她往后逆行,敲了敲车驾的窗。
姜濯筠的头从窗里探出来,似乎没想到是戴月,睁大了眼睛。
看这个蠢样,姜濯筠和女嬴通过气的可能不大。戴月朝她咧嘴一笑:“在你的陪嫁里坐好了,过几天就到十方台。”
姜濯筠听到“陪嫁”两个字,心里的小鹿蹦蹦跳跳。但外面有很多人,她端起茶水,掩饰性地啜饮一口。
戴月看到她通红的耳尖和湿漉漉的眼睛,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一勒缰绳又跑回队伍最前面。
通过镇邪山的时候还很正常,长垣城也没有派人跟上来。去十方台的路有两条,官道会穿过西界,那一带分布着人修聚落和昆仑,很曲折但能保障安全。十方台闹事,传来的纸鹤写的十万火急,城内收留了好些凡人和小妖……如果别人要猜,必然觉得无相剑会仰仗自己的实力走另一条险峻的小路。
被人揣测的滋味很恶心,戴月微微眯起眼睛。十方台的情况在她走之前趋于平缓,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有人敢闹事,她怀疑有人在背后搞鬼。
很可惜,她恰好是那种喜欢角力的人,绳子没套在她脖子上,她就想把另一头的人拽出来玩玩。略微一改布置,粮草和法器的车驾周围站满了武卫。
容岚受祁望舒生前的嘱托,一直跟在戴月身边做事。她凑近戴月:“掌门,现下姜夫人身边没人守着了。”
除了容岚谁都不知道,祁望舒是自愿被杀,而戴月也和先前说好的那样兑现了她的承诺,不惜搞得自己声名狼藉。声势这么大的无相剑,保全区区名声可再简单不过了,可她为了一个死人的承诺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容岚一直看不透这个人,如果不明说,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容岚是个聪明人,比白荼想得多很多。对了,如果揪出搞鬼的人,倒是可以喂……不,白荼已经。戴月压下那股违和:“谁教你们这么叫她的。”
这笑倒是让人看着心里凉凉的,容岚自知失言:“弟子知错。”
倒也不怪容岚,戴月想着,肯定是在长垣城的时候,女嬴做了什么小动作让她的手下有了这种认知。
“一个炉鼎,哪有法器灵石重要。”
容岚听到这话,默默为车驾里的姜濯筠捏了一把汗。但她没有多嘴,把布防安排传下去了。
前方还有十五里就是通幽谷,要回十方台,穿过这片峡谷以后很快就会到。日落时分,戴月一行刚好进入通幽谷,这里林木比其他地方高大很多,遮天蔽日,仿佛瞬间入夜。两旁山壁陡峭,森白的岩壁中夹杂着漆黑玄石,正吸收着灵气。通幽谷中还有一条河,水流湍急,能消去大半气味和声音。
突然,一大群人从林子里蹿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冲往运送物资的车驾!
戴月生性谨慎,随行的武卫都在化神以上。那伙人气息驳杂,但实力颇为邪门,手里捏的是极乐粉……对修士来说是一味强毒。啧,涉幽宗搞出来的杂碎。原本不难对付,但这么一大群,敌我难辨扭打在一起,清理起来很烦。
极乐粉这种东西,十方台已经有防备的招数了。眼见那些褐色的粉末照面门袭来,训练有素的武卫就撑起冰罩。这样一来,极乐粉扩散速度就会减慢许多,变得很好躲。只要小心处置,即使在逼仄的峡谷中,也能有一战之力。
如果不是高纯度的紫色极乐粉,成不了气候。
第一波偷袭杂碎没占到便宜,武卫回首一击,刀剑之气齐鸣,当即斩断几个喽啰的臂膀。有的意志不坚定,早就抛下大部队当了逃兵。
“哪来的乌合之众。”戴月皱眉,她早已做好和强敌交手的准备,神剑也出鞘了。而这些突袭的废物,让她根本没有出手的兴致。现在看来,这些废物连一车运给凡人的粮草都劫不走。
姜濯筠缩在车厢里,外面喊杀声震天,飞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发起狂来。众人不敌武卫,见这辆奢华至极的马车,竟是没有一个无相剑手下看护,当即一窝蜂涌了上来。
“里面定是有什么稀世之宝,给我抢!”
喽啰们不一会儿死了大半,这辆马车可是他们最后的依仗!可当他们劈开车厢,却只看见一个女的。
姜濯筠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反剪到背后。这些人扯着她的头发,拿照明法器怼到她的脸上。
“怎么办,大哥。”
“这谁?无相剑身边会带凡人?”
“不管了,拿她试试!”
姜濯筠被捉到外面,两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那恶人把姜濯筠当做肉盾,死死挡在身前:“无相剑,给我们一车法器,不然我就杀了你女人!”
姜濯筠的心跳得飞快,她怕得要命。她模糊的视线拼命搜寻着戴月的身影,她看见了,她看见她骑着马站在人群尽头。那人神色冷淡,把玩着手中的剑鞘,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武卫没听到命令,包围了这辆马车,手中的刀剑泛起寒光,只要一声令下,这辆马车上所有人都得死。
「戴月会救我……吗?她对我那样好,她昨天晚上还说,会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姜濯筠看着她,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那人瞥了这边一眼,视线里带着不耐。
姜濯筠听见她说:“一车法器,她配吗?”
她一瞬间如坠冰窟,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她颓然地低下了头。
恶人比她更害怕,有几个当即跪在地上尿了裤子。但这会求饶也晚了,他们之后怕是会和人质一样被扎成筛子。
【作者有话说】
生病了,写了好几天[爆哭]
第139章 无相剑(三)
◎做我老婆好不好◎
姜濯筠慢慢低下头,没有再看戴月。她觉得女嬴老祖宗应该是选错人了,这辈子应该不会有人爱她的。她对爱的渴求,从被推下镇邪山的那天开始,就已经熄灭了。
姜濯筠想起那些关于戴月的谣传,无相剑为了力量不择手段,杀了数不胜数的人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无相剑杀妹、杀忠心下属、杀惺惺相惜的劲敌,她跟这些人比起来,在无相剑心里的份量远远不及。
是啊,她和无相剑相识的时间不过短短……
等等,有什么东西溅在她身上了?姜濯筠只看见脚边忽地涌出了血,像决堤一样从背后流出来。源源不断的水声里,整个马车顶都被浸染成了深红色。禁锢住她的力量消失了,她往前一倒,摔进了谁的怀里。是她很熟悉的金铁的气味,冰冷刚硬但莫名其妙让人安心。
发生什么事了……
挟持她的人中,蹲在她身边的四人,半边身体被削去,已经死透了。而她身后躲藏的那人,在她低头的瞬间被剑气击中眉心,直僵僵地往后倒下,全身碎成了细细的小块。
头顶传来戴月的声音:“带下来。”
她是在做梦吗?姜濯筠先前被挟持的时候倒是很硬气,一抬头看见抱她的人,眼睛突然就红了。无相剑在她背后拍了拍,就像安抚不肯睡觉的小孩。
“威胁我?”戴月噙着冷笑,嘲弄地看着马车下的几人。
武卫们抓到了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杂鱼,他们被排成一列,站在马车前。长剑一挑,杂兵的膝弯处血肉飞溅,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姜濯筠紧紧埋在戴月怀里,她才反应过来,刚刚挟持她的人在一瞬间被戴月杀光了。极浓重的血腥味往她鼻子里钻,让人想起肉市放血的牲口。
“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这话由无相剑说出来很怪,姜濯筠感觉抱着她的身体很冷。她听见无相剑的心跳得很慢,像是随时都可以停止。长垣城外,人人都知晓无相剑的强大,羡慕她天资过人高不可攀,畏惧她心机深沉难以算计。无人敢走近她,也看不见她千疮百孔的心。姜濯筠看着她冷厉的侧脸,半边藏在夜幕下,叫人看不清。但她就是觉得,戴月其实是不愿意杀戮的。
女嬴老祖宗似乎说过,无相剑一生凄苦,但有*嗜杀的恶名。斩妖除魔是善,屠戮至亲是恶,无相剑都做了,世人却说她善恶不分。反过来想,犯下如此离经叛道的罪行,不可能不痛苦。她要做强大冷血永不倒下的无相剑,没有忧伤的空隙。
可是,即使再强,也会忧伤啊。
一个人喊出来:“别杀我,无相剑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的情报吗?”
他好像有点身份,连求饶都求不明白。
实际上戴月集齐最后一滴龙神血就能直接在涉幽宗大开杀戒,她只想迅速通关早日回家。她根本不会在乎一个路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些人还存着想要杀死她的心思。这个世界大而无趣,她的任务只有取血。但在取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失去了,或许是随着容器一起碎裂,再也拼凑不回。
那她现在身上还剩下什么?
她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爱也好,恨也罢,她太累了,也很没有耐心。
所以她仅仅是睨了叫喊的人一眼,指尖一点就要让多话的死人归于尘土。
但她的手被握住了,那是一只冰凉的小手,柔弱无骨,随意一甩就能挣开。
她却挣不开。
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心已经被蓄起的剑气刺伤了,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这一抹鲜红,仿佛是她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亮得吓人,灼伤了她的眼睛。她有点演不下去了,温和虚假的面具也撤去,留下一张冷峻的、毫无表情的脸。
胆怯的小白兔踮起脚,张开双臂拥抱着浴血的暴君。
“我,害怕,血。”孱弱的生灵磕磕绊绊向屠刀诉说恐惧,这份恐惧却来源于屠刀自身,是屠刀不愿再挥了。
武卫纯黑的鳞甲在火把中泛着冷光,像是蛰伏的凶兽。但现在天光大亮,从枝叶的空隙中洒落下来,金色光斑照得怀里少女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少女的神色很仁慈,仿佛看透一切的神祇,在她的眼中,一切罪行都能得到宽恕,只要愿意停止。
无相剑向她俯首,带领手下继续踏上了回十方台的路。那些惊魂未定、捡回一条命的涉幽宗信徒,随即一哄而散。少女的样貌被广为流传,于是众人皆知,锋利无比的无相剑找到了她的鞘。
……
无相剑转性了,平定十方台叛乱的时候伤亡并不多。所有人都隐隐觉得,是那位姜夫人的功劳。
十方台修了一处摘星阁,作为无相剑的行宫。戴月身兼妖皇和归一门掌门,免不了要两头跑。十方台离朔风冰域比较近,时常有涉幽宗的信徒跑来宣讲,说紫焰瞳神才是全知全能的神祇。先前的叛乱也大多来源于此,信徒传播的极乐粉有除妖的大用,十方台的凡人曾经饱受妖物侵害,痛苦不堪。而戴月接纳小妖的举动,让一部分人很难接受,人与妖之间时常起摩擦。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吸食极乐粉后,会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还能使出“神术”。许多无缘仙途的人,就会投入神术的歪门邪道。一旦选择了神术,就很难回到正道上来了,他们的经脉会被紫火寄生,紫火会燃烧根基,最终危及生命。备战期间本就痛苦压抑,很少有人能抗拒一瞬间的轻松,即使知道这个后果万劫不复。
戴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被蛊惑的十方台居民赶尽杀绝,她选择人为制造一道险阻。
神剑这次出鞘,一如往常威势惊人。许多居民听到动静,都涌出外墙看热闹。众人只见在渺远的天地间,无相剑衣袂纷飞,阴云中露出一缕金芒照在她细长雪亮的剑上,就像另一个太阳。她手作剑指,虚空一划,一道极为恐怖的剑气在她手中成型,直直朝着地上劈去,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两边沟通海水,不一会儿,一条宽阔的大河就凭空出现了。
两边陆地上的树木变得焦黑,朔风冰域想要偷渡的信徒,望着大河气得直跺脚。渐渐地,城内也贴上了“远离极乐粉”的文书。
十方台的人与妖,慢慢地不再对无相剑恐惧。
直到有一天,十方台上空升起了来自雾泽灵洲的流火弹,巨大的青龙形状肆意地纷飞在漆黑夜空,垂落了一道道金色流苏。十方台的人与妖,吃着无相剑亲自运回的食物,凝视着这片陌生而璀璨的天幕,过了一个难忘的年。他们终于愿意相信,这里没有互相憎恨,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同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摘星阁顶,姜濯筠没有看天上的飞龙,没有看高歌的民众,她在看戴月,看她松快的眉眼。
戴月为她挡住风:“是你想看,我才去找的,谁知道大家都能看见。”
姜濯筠扑进她的怀抱,自己找了很久很久的答案,或许就是戴月吧。她原本以为自己是笼中之鸟,从未见识过广大的天地,但这个人,愿意带她去任何地方。
……
后来她们去了归一门,清源峰上有一棵晚桃,总在盛夏绽放。那株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桃树盛开时,像是粉色的烟霞飘落人间。
“闭眼。”
戴月折了一枝花,簪在姜濯筠发间。姜濯筠不明所以地摸着她碰到的地方,那是一片片柔软的花瓣。赏月的时候起了风,桃瓣被卷起,露出两座矮坟。
戴月笑了一声:“师父、师伯,不肖弟子带道侣回来看看你们。”
姜濯筠这才知道带来的酒有什么用处,她也学着戴月的样子,往墓碑上浇着。
“我师父就是被人叫了很多年懦夫的甘于卮,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剑法也没有教过我别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在洞府种花。我师伯鱼泠鸢倒是很有主意,据说原先掌门定的是她,只不过她替整个归一门顶罪去了死狱。”
“鱼师伯从死狱出来的时候太晚了,连天道宫都无力回天,师父想给鱼师伯换命,但是两个人最后都没活多久,留下归一门这个烂摊子。神剑谁都想要,我太弱了,没能力守住,那时候论剑大会刚刚结束,人人都来抢……我问师妹怎么办啊,师妹说,「师姐,我的力量都给你,你能打败他们。」”戴月说到这里,突然哑了嗓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关于无相剑的传言很多,说她冷血的多以这一条攻讦。但好像无人知晓,归一门掌门一脉人才凋零,归一神剑如群狼环伺。数十年前的雨夜,有人突袭清源峰,最后杀出的满手鲜血的少年,散发着不详又高贵的妖气。她手执神剑,杀尽宵小,不肯后退半步。即使那一天,她同时失去了三个最亲近的人。
……
戴月带她去了许多地方。
在人声鼎沸的海市拍卖行,姜濯筠听见了琴声,她抬头去找。那是一支破阵曲,拍卖行给的册子上说,这支曲子是乐修大能写给不知名剑修的。表面上听慷慨激昂,但姜濯筠耳力过人,听出了潜藏在曲中的爱意。
是剑修吗……这个巧合让她去看走神的戴月,她也在想,如果自己一直口不能言,是否能把爱意编在曲中呢?但对方似乎会错了意,一掷千金,卖下了这架数千年前南界比剑会遗留的古琴。
原本还有修士相争,但看见对手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无相剑,立马偃旗息鼓。
“无相剑买这破琴做什么,又不是乐修。”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无相剑身边有了个天仙一般的女子,据说是她的女人。”
“无相剑还会娶道侣?怕不是用来杀的,可惜了美人……”
戴月淡淡瞥去一眼,已然带了三分杀意。正闲聊的几人无端背脊一凉,转头看见无相剑,更是惊惧不已。而这时,一个身着鲛绡裙裳的绝美女子拉了一下无相剑的衣袖,无相剑面无表情地转头,摸了摸女子的脸。
冷汗挂满几人的额头,又十分真心地夸赞道:“无相剑大人与她夫人,真是相配啊。”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终于,背脊发凉的感觉,消失了。
从海市出去,最近的就是泡桐港,从这里可以乘船去雾泽灵洲。既然都来了海市,出海一趟也无妨。姜濯筠从小到大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长垣城小小的玉华苑里度过,这次看见海,很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戴月缀在她身后,替她拎鞋子。看她脚踩在沙滩上,感受没过脚腕的浪花,不自觉地笑了。她们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暮色四合,晚风中带了丝丝凉意,海边的霞光比内陆更绚丽,红橙色与紫色交织,仿佛成色罕见的水晶。
“这是海。”戴月说着,用剑气在地上写下这个字。
“海……”姜濯筠下意识跟着她读。
“说得真好。”
姜濯筠捂住头,不让她蹂躏自己的头发。
龙神血下落未知,涉幽宗的动静在她的努力下稍稍平静下来,这段难得闲暇的时光似乎是上天赐给她的补偿。戴月带姜濯筠出海,带她触摸海风,带她看了夜里粼粼渔火。商船靠岸了,戴月脱离大队伍,带着姜濯筠四处游玩。
这是雾泽灵洲的主岛,有洁白宏伟的高墙,它用来守护人们不受海兽侵袭。戴月先前为了杀填海真圣来过,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浴仙宫,那个曾是水氏皇族王宫的地方。现下海兽威胁已除,举国都在举办庆典,还开了海路,不像先前那样死气沉沉。
来雾泽灵洲参观的,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修士,人多又杂。在这里没有人能认出她们,她不是恶名昭著的无相剑,不是雾泽灵洲的救世主,只是一个带着爱人游览的普通修士。
长垣城自然也有人来到这里,街边买着数个纹样繁复的面具,有四圣使,有女嬴和神龙王,还有恶鬼、海兽或是水氏女王。
雾泽灵洲受青龙圣使庇佑,对长垣城尤有好感,更喜欢长垣城保留的,从神龙王朝流传至今的面具戏。
戴月二人刚好赶上雾泽灵洲独有的节日,庆冬节。据传,这个庆冬节原本用来庆贺自己与家人又活过一个冬天,但现在人们已经从存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可以尽兴饮酒唱歌。
街边小摊的烟火气,混在众人呼出的白雾里,笼罩在上空久久不散。各色花灯争奇斗艳,手艺人巧夺天工,把整座都城照得如同白昼。
“……无相剑出,骨肉不离分,今宵共度,乐无极。”
这首歌先是几个孩童在哼唱,但歌声有很强的感染力,逐渐地,大家都开始和起拍子。歌词显然在说戴月,而曲中的救世主,正神色镇定地戴上恶鬼面具,妄图掩盖什么。
姜濯筠坏心眼地去揭她的面具,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啊,姜濯筠想,原来传言中的无相剑也是会害羞的。但姜濯筠没有嘲笑她,只是掀开面具一角,在人声鼎沸中,磕磕绊绊地说:“戴月,好……”
戴月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姜濯筠担心戴月没有听清,她又凑近她:“戴月……”
“好”字没能说出口,因为戴月把恶鬼面具拨到一边,抱着她吻了下去。
中央长街上,重头戏姗姗来迟。数条龙灯开路,戴着各式面具的戏法行家在一个人力移动的大船上起舞。兀地,接连响起几声礼炮,各色花瓣从天而降,带起阵阵香风。
“嘭”地一声,红的黄的烟雾从游船上向四周弥漫。戴月看见,台上的人在换游船背景。原本多彩的衬布被换下,铺上了鲜艳的红绸,仿佛是谁的喜宴。
这时,戏法大师开始在人群中偷偷发放面具。这是庆冬节的传统节目,如果被选中,非但能登上游船一览风景,还可以得到圣使祝福,收获一整年的好运。大家都很兴奋,似乎跃跃欲试。
戴月和姜濯筠手里也被塞上了面具,姜濯筠认识上面的图案,是神龙王和女嬴。在长垣城常演的剧目中,神龙王总是一遍又一遍被女嬴杀死。她的神色变了变,想劝戴月放弃。
“今年我们要演的是「神龙娶妻」,我看你们也是恋人,要不要试试?”发面具的人说。
居然是「神龙娶妻」……姜濯筠心头微颤,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即使她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会有一个令人遗憾的结局,但她没办法推辞和心爱之人共同出演一场盛大的婚礼。
戴月不认识神龙,但她知道娶妻。她看着姜濯筠,热切又紧张,忍不住猜测姜濯筠会怎么做。
而姜濯筠没有犹豫,拿过神龙王的面具,冲她粲然一笑,然后把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戴月心跳得厉害,笑着问她:“哎,难道你想娶我吗?”
烟雾散去的那一刻,游船上所有的演员都已到达自己的位置。大红喜绸在繁华灯幕下被映照地如同天上神阙,几位宾客选的都颇为出挑,戴上面具的一瞬,仿佛圣使真的降临人间。
鼓瑟吹笙,琴瑟和鸣。下一幕宾客分开,从中走出了两位身着喜服的新人。她们在众人的祝福中双手交握,并肩走到游船正中。
远远传来一句:“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仿佛上天也在为她们祝福。
“神龙王”面具后那双含泪的眼睛,透过数万年的阻隔,再次看见了“女嬴”。她们眼中,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彼此。真挚浓烈的爱意,从游船上传遍大街小巷。
就连酒鬼也为她们举杯:“祝福,这对新人。”
戴月看见漫天飞舞的花瓣,和一望无际的璀璨星河,都不及恋人眼中的热泪。这一刻,当地最正宗的流火弹升空,四圣使的图腾在绚烂的夜色下熠熠生辉。
她停摆许久的内心,泛起惊涛骇浪。
万众瞩目下,游船上的爱侣身影交叠。
戴月在姜濯筠耳边轻轻地问:“做我道侣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彩虹屁]拼命更新中[彩虹屁]
第140章 无相剑(四)
◎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游船上二人相拥,长街上的游人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戴月发现姜濯筠在哭。
她似乎在勉力克制自己,连哭声都是细弱压抑的,后来终于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她嚎啕大哭。
戴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把她的肩膀掰出来,又逗她:“这么不乐意啊?”
姜濯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摇了一会儿又埋回戴月胸前,哭得她衣服都湿了。
戴月轻轻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变得柔软酸涩。
回到居所,姜濯筠似乎是哭累了,睡得很熟。她如凝脂一般白皙柔滑的脸上,留下了许多浅绯色泪痕。
戴月把她放到榻上,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衣袍被攥住了。
她伸手去扯,又停在了半路,最后选择和姜濯筠躺在一起。两人都进入了沉眠,双手巧合地交握,就连额头都碰到了一起。
姜濯筠记得自己很迫切地想告诉戴月,她是愿意的。浓烈的情愫和猛然升起的狂喜,让她喉咙像是堵了一块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她似乎进入了一个类似梦境的地方。有些场景看着很眼熟,好像是戴月带她去过的……
正这么想着,她就看见一个持剑的女孩跑过去。
女孩看上去心事重重,和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太一样。姜濯筠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看见了峰顶上盛放的桃花。
啊,她应该是不小心沉入了戴月的识海。
……
“戴月”没有发现她,正在比剑台上练剑。这个年岁,戴月还没成为后来叱咤一方的“无相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姜濯筠默默看着她。
她从天黑练到日出。
似乎在某一式上出现了卡壳,她锤炼数遍仍不满意,一直在和自己死磕,直到脱力栽倒。
姜濯筠下意识想上前扶住她,但她的手从她的身体穿过了。姜濯筠听过,剑修想要脱颖而出,天资和努力缺一不可。戴月能有未来的成就,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吧。
她就这么凝视着戴月,从春到冬。
慢慢地,戴月的身边开始出现了一个女孩,似乎是戴月提过的师妹。
师妹不如戴月那般有执念,时常偷闲,去后山玩得一身土回来。每当如此,就会被戴月大训一通。
戴月板着脸装大人的模样很可爱,让姜濯筠“噗嗤”一声笑出来。
后来两个人打打闹闹长大,戴月常年阴云密布的脸,只有面对师妹的时候,才会有一时的轻松。
再后来,师妹对妖体的控制愈发成熟,无人知晓它其实是潜藏在人修宗门内的大妖。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守卫宗门很久,直到戴月为一桩旧案平反,想替师父要回神剑的那天……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彼时戴月意气风发,往日的压力似乎在完成师门夙愿的那一刻起一笔勾销。
可是,戴月高兴的太早了。
她低估了众人对神剑的贪婪,师父师伯双双故去,细心呵护的师妹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在神剑上自刎,把全身的力量都交给了她。
她不能辜负这份沾着人命的力量。
那是一个暴雨天,戴月跪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又逼迫自己站起来,杀尽了成群的不轨之人。她鏖战了那么久,浑身的伤不断出现又愈合,但最后她持剑站在归一门大门下,挺直的脊背覆满了不屈的血痕。
“无相剑”一夜成名,令人胆寒齿冷、忌惮不已。
恶名引来了花精。
花精的心脏被恶人扣留,她痛苦不堪,只求戴月结束她冗长痛苦的一生。
此时戴月对世间的一切已经失去了期待,但她血脉之力加持下的剑意,比起成名那一夜更为强横骇人。
她心底的血泪恰好需要一个出口,于是她一路杀上剑宗昆仑,从恶人手里抢回了那颗破烂的心脏。
恶人看着她的脸,竟是没有丝毫挣扎。原来,她手刃的恶人竟是戴月生母的故人。托花精的福,戴月揭开了一半身世之谜,知晓自己的生母来自巫族上三姓,代表爱与仁慈的洛家。
“爱与仁慈”字字诛心,让满腔恨意的戴月觉得讽刺。
只是没想到,戴月的泄愤之举,竟是花精疮痍世界中唯一的光亮。她生在无间地狱,血肉灵魂皆被百般折磨,只好到恶鬼跟前求一个解脱。而这恶鬼持剑把她护在身后,她紧跟着,只看见那些往日纠缠她的心魔,被恶鬼如雪的剑刃一一斩落。
她才明白这不是恶鬼,她要在心里造一个神龛。
此后花精留在戴月身旁做事,固执地担上大半恶名。
戴月只是告诉她,她最后会死在自己剑下,因为需要她身上的龙神血。
但花精并不在乎,只猖狂大笑。还质问戴月,是不是为了她的愿望是什么。
戴月心硬如铁,没有半分触动。在戴月眼中,不惜命的家伙都是疯子,花精很不幸,疯病严重。
花精对戴月爱得隐晦偏执,却不明白这种感情代表什么意义,何其可悲。
直到为了救世,收复放逐之地那天,花精被推上断头台。作为无相剑的“恶”,她必须被除去,才能彰显无相剑的清白。
她看着无相剑毫无动摇的双眼,后知后觉捂住了疼痛的心脏,她似乎明白过来这叫“爱”。
可惜她和无相剑一开始就约好了,她求解脱,无相剑要龙神血,她不能失约的。
单向的爱没有地方栖息,只能和她的生命一起凋零。
她是无相剑手中无往不利的屠刀,满身血腥、恶贯满盈,刀下冤魂无数。这一次没有那么难,她要杀的,不过只是自己罢了。
造化弄人,她是属火的藤,是朱雀圣使定下的容器,注定爱而不得。
万年前,朱雀爱着神龙王,但神龙王已经心有所属。朱雀圣使不愿插足,却能低下高傲的头颅,暗自守护神龙王一生。
万年后,她也终于遇到属于自己的“神龙王”,这次的“神龙王”不通情爱,只图杀戮。她便要做“神龙王”手里肮脏的刀,为大业开路,直到燃尽自身。
神剑刺入那颗被送回的心脏,花精的眼睛直视她的“神龙王”不愿移开。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若有来生,她只愿做一根无害的藤,那样就能轻抚爱人的衣角……她再也不要满身棘刺了。
容器坚不可摧,外物不能造成损害,每一滴落在戴月手心的龙神血都是祭品甘愿奉上的。她们总是要她做救世主,要她成全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戴月从救下白荼的那天起,就想过怎么骗取信任,好叫她顺利取血。
她以为打碎容器的那一刻,她会有得偿所愿的快意,会有可以回家的狂喜,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是像现在这样感到空虚。
放逐之地,响起了经久不散的欢呼,戴月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手里那把沾血的长剑垂在地上,白荼魂飞魄散,留下一截残破的、暗红的荆棘。
姜濯筠听见戴月说:“别踩……”
可惜除了她,谁也听不见了。
戴月的心变得越来越冷。
她找出了涉幽宗安插在归一门的细作,那人身上还揣着一支断开的金钗。
和甘于卮收下这个细作的那天相比,她变得很强,显然是有猫腻。细作名为祁望舒,是魔帝余孽,也是英雄后人。
她金钗中潜藏着几千年前南界比剑会的残影,还有一个叫慈安的器灵在指导她剑技,是以修为飞涨,引人侧目。
祁望舒眼见自己在戴月手上翻不了身,只得说出她的遗愿。她要替她师父杀了填海真圣,然后获得回溯之力,去救她的娘。
填海真圣身上藏着龙神血,两人姑且目的一致。祁望舒颇有几分能力,戴月和她合作,埋伏在雾泽灵洲数年。
两人互相不服,但都爱给对方添堵使绊子。
奇怪的是,在雾泽灵洲的那几年,竟是戴月这一生难得轻松的时光。
一个偏远岛上,保留着九幽鬼王仇云津的雕塑,作为魔帝的掌上明珠,祁望舒是认得她的,看着这个雕塑啧啧称奇。
据说,魔火之乱时,魔帝想要征伐雾泽灵洲,带兵的仇云津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岛上的百姓。甚至在青龙圣使死后多年,仇氏一脉竟也来雾泽灵洲扎根,做了青龙圣使的眷属。
也多亏她的人脉,让两人得知了更多的信息。
她们俩还打听到了填海真圣的事迹。比如填海真圣不过是条赖皮蛇所化,凭着一滴龙神血让所有海族妖物对它毕恭毕敬,后来还成了雾泽灵洲的土皇帝。它甚至还霸占着灵脉,要挟万泽国皇室献出子民给它打牙祭。
万泽国水氏皇族原先有一支救世主血脉,是青龙血的原主人,可这赖皮蛇为了一己之私,竟是把她给吞噬了。自从救世主被杀害的那天起,万泽国就倒塌了,因为信仰断绝,他们自顾不暇。
不过,万泽国皇室也不是好东西,救世主那一支倒台以后,皇室竟是真的做出了献祭子民的恶行。随后,为了自保,皇室收缩势力,成了今天的浴仙宫。
这些故事听得两人义愤填膺。
岛民还说,赖皮蛇有一个致命弱点,它每十年会换皮的时候会变得很虚弱。
两人一合计,当即出发,不知道是不是神龙王庇佑,她们摸进水王宫的那天非常顺利。趁它换皮的那天,二人殊死与它血战,终于结果了这条老货。
赖皮蛇看着戴月的眉眼竟是大惊:“水氏,水氏你来索命了!”
兜兜转转,原来戴月是水氏救世主给洛氏巫族的创生之子。
自己居然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救世主,戴月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明明是天外天派来净土收集气运的,彻头彻尾的恶人而已。
胜利之后,两人浑身浴血,背靠背拼命喘息着,显然累得不行。
戴月给祁望舒一肘:“放过你了,从今往后没有叫祁望舒的魔族,只有一个普通剑修。你自己捂好身份躲远点。”
“才给这么一点好处,你也是够小气的。”祁望舒不屑撇嘴。
戴月对她翻了个白眼:“切,大不了有人要杀你,你报我的名,我帮你吓死他。”
“真是铁树开花了,”祁望舒夸张地鼓了几下掌,“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要顶着你的名头到处惹事,到时候让你到处收拾烂摊子。”
“啧,想想都爽。”
“滚蛋。”
赖皮蛇死的时候非常不甘,神剑没办法吸收它身上的龙神血。两人都没想到的是,那滴龙神血选择了祁望舒,戴月嬉笑的脸色一下就凝住了。
祁望舒嘴上可不饶人:“选我这是天命所归,你就眼馋吧。”
“你给我闭嘴。”
戴月的眼睛红得要滴血,祁望舒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
两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祁望舒也知道戴月要收集龙神血。她很清楚,青龙的那滴龙神血一定会选择她,因为慈安和她说过,青龙和她拥有相似的命运。
是的,青龙也和她一样,亲眼看着双亲相残。青龙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游览,不像她,青龙很强大,但它却没有回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因为只有那么做才是对的,才能到达像现在这么遥远的未来。
彻底融合的那一刻,祁望舒又看见了楚铮,那是她的娘。某个时刻的楚铮对她说:“我希望你回到你自己的时间里去。”
祁望舒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她救不了娘。恍惚间她看见了一条线,一头连在娘身上,另一头在天上。她又去看戴月,现在那条线连在戴月身上。
娘和戴月一样,都是天道的提线木偶。
她们注定身负重任、不得好死。
祁望舒觉得戴月和初见那会儿又有点不一样了,她的脸上居然也会有痛苦。
真是的,都不像戴月了。
不过,她也不像自己了,她生得不光彩,但是她现在很想做一个好人。
“要动手你就快点……不然你打不过我,”祁望舒笑了笑说,“戴月,我跟你商量个事。”
戴月只是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祁望舒又说:“我娘不是叛徒,她是英雄。我不能永远捂着身份过下去。我想做一个大叛徒,但是最后我幡然醒悟了,回头是岸了,我帮着你拯救了世界,我其实是个好东西。”
“因为,我是我娘的女儿,我受到她的影响,本性是好的。”
“这样大家是不是就会被吓到,然后,我娘的名字,就再也不会和叛徒联系到一起了。有她那么好的人,才会有这么好的我,对吧?”
“动手啊,”祁望舒又笑又哭,“我一会儿就要后悔了。”
上天似乎总爱和戴月开玩笑,她就像一个灾星,和她交好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戴月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为了回家,她要回家,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些人都是假的。
但不是啊,剑砍下去的时候,会有鲜血喷出来,她们明明就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她讨厌明霓夜,觉得她愚钝懒惰,讨厌她粘着自己,讨厌她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亲人。她讨厌白荼,觉得她不爱惜生命,思想极端,讨厌她看着自己的忠诚眼神。她讨厌祁望舒,觉得她工于心计,讨厌她把自己当朋友……她算什么东西,这些人都瞎了眼了。
祁望舒见她眉目怔忪,朝她的面门打出一道来势汹汹的魔气。那柄护主的神剑,毫不费力地贯穿了她不知何时生长出的心脏。
祁望舒看着那把剑,那把她父亲曾经握着的剑,她小时候很想要一把一模一样的。
如今也算,拥入怀中。
戴月为什么在流泪呢?
哈哈,娘亲,小祁为非作歹一辈子,最后也有能为自己流泪的朋友了。
……
戴月看见了小时候的姜濯筠,她在和娘在院子里做陶器。
时值盛夏,大柳树上趴着很多蝉,吵得要命。戴月坐在村口大石头上,觉得有点烫屁股。
姜濯筠趿拉着草鞋,提着桶路过,似乎要去打水。
戴月心知,这是不小心跑到姜濯筠识海里去了,她翘着二郎腿躺下,等姜濯筠自己醒了把她弹出去。谁知姜濯筠这小孩路过她又绕回来,问她要不要自己的草帽。
“……你能看见我啊?”戴月大惊。
小小的姜濯筠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烫,大姐姐,你有病吗?”
“……”戴月一时语塞。她拍拍裤子站起来:“去打水吗?姐姐陪你去。”
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反复打量了她,觉得她不像坏人,随即糯糯地点头。戴月拎着桶跟在她身后,打完水回家的路上,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跑出来指着姜濯筠尖声笑:“快看,是狐狸精的孩子!”
姜濯筠站在原地,背脊已经僵了,她呼吸变得急促,却只能紧紧捏着拳头。
戴月是什么人,她可看不惯,随即提起桶一倒,把那两个小坏蛋浇成了落汤鸡。姜濯筠转过头看着戴月,眼睛睁得很大。
戴月一笑,拍拍她的背:“快看,是鸡毛精生的两个坏蛋!”
姜濯筠爆笑,她好像从小到大没有这么猖狂地笑过,肚子都有点疼。
那两个孩子被戴月这个不讲武德的大人欺负了,也觉得很害怕,只能脚底抹油溜走。
远远地,戴月好像听见了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姜濯筠也伸长脖子往家里看。
戴月举着手里的桶:“我们再去打一次水吧?”
打完水天色还早,戴月觉得来都来了,应该带姜濯筠好好玩玩。在山上能看见山脚一直延伸出去的土路,在路的另一头是集市。戴月蹲下来,做了一个要背她的姿势:“小孩,信不信姐姐会飞。”
“真的吗,”姜濯筠似乎对戴月没什么戒心,她扑在她背上,“大姐姐,我不叫小孩,我叫姜濯筠。”
“即使叫姜濯筠,这个*时候也是小孩。”戴月拧了一根树枝,把它抛在空中,然后足尖一点稳稳踩在上面。姜濯筠吓得闭上了眼,她紧紧抱着戴月的脖子。
“姐姐要被你勒死了。”
姜濯筠被吓得松手,随即她看见了脚下无限渺小的城镇:“哇!”
她出生就和娘被关在房间里,爹说外面都是坏人,从来不允许她们外出。等到她慢慢长大,他们家还有人的事根本瞒不住。
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居然有如花似玉的妻子和粉雕玉琢的女儿。一开始传言还比较善意,只是在夸她们生得好。爹好面子,也乐意让她们示于人前。可是渐渐地,她长大了,而且和爹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有人说她妈是狐狸精,说她是野种。
日子就变了,爹再也没有笑过,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让她觉得很害怕,她们又被关了起来。她每天只能透过狭小的窗户,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她羡慕窗台上的麻雀,它们成群地出现,啄完米一拍翅膀就能飞走,应该是飞到在窗户里看不见的天上。
她没想过,会有一天,一个奇怪的姐姐突然出现,像不羁的飞鸟,能够带她去任何地方。
戴月在市集里把她放下:“吃不吃糖葫芦。”
姜濯筠看着戴月,她只是说:“可以吗?”
戴月愣了一下,心里有点酸楚,这个问题只有吃和不吃两个答案,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恩惠,都需要姜濯筠小心翼翼地试探……
戴月觉得自己出现在姜濯筠生命里的时间太晚了,她想着,姜濯筠小时候过得这样辛苦,如果她那时候在就好了。她要给她买漂亮衣服,吃好吃的,带她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戴月当即拍拍姜濯筠:“当然可以!”
糖葫芦的外壳是脆甜的,内里却很酸涩。姜濯筠记忆中,本来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滋味。那一层金色的糖衣,就和梦一样,只会存在于她的妄想中。
她意识到这是假的了。
她是柔弱的、无力的,她那一天本来应该回家,亲眼看着自己幻想中的“家”崩塌。
从那天开始,她失去了美化记忆的能力,清楚地看见了所有一切从前被刻意忽视的细节,娘身上的伤痕,爹欲盖弥彰的补偿,全都不是相爱的证据。其实,姜濯筠早就发现了,他口中的“爱”不过是谎言罢了。
长大后的姜濯筠回到了识海。
她正骑在戴月的脖子上,戴月坐在市集最高的屋脊上,把瓦片踢得到处都是。姜濯筠心里清楚,这个人其实不太擅长和人相处,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连对人好都不太熟练了。
但这个人还是固执地要把这份好送给她,面对如此星辉,只笨拙地教她看枯燥乏味的星宿的走向。小时候的她明白了这份好,困意朦胧却不舍得睡去,偷偷攥紧了戴月垂落的发丝,值得她记下的东西很少,但她想记得她。
姜濯筠心底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发现自己不自量力,竟然在怜悯强大无比的无相剑。
要醒来了……她们会分开吗?她不想她们分开。
夜已经深了,姜濯筠看着戴月的眼睛,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很温柔地,映出了她一个人的身影。
堵塞住她喉咙的力量好像消失了,她突然问戴月:“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戴月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轻轻吻了她的睫毛。
姜濯筠心中的弦松开,她愣愣地笑起来,她以为是做梦,她每一次感觉到幸福,都是在做梦。她又感觉到幸福了,她真的配有那么好的命吗?
每次高兴到极点,她都觉得哀伤。她害怕快乐转瞬即逝,就像不合时宜的夜昙,灿烂短暂,又总是错过她的目光。
她只是,太害怕了……
“姜濯筠,姜濯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叫她啊,戴月……
她看见了自己的衣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
“回家……”她想有一个家。
姜濯筠意识一沉,彻底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胃炎反反复复,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