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看不见》 “这是殓衣。……
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月光从大开的窗外漏进来,在地上织出霜色的银白。小纸人蹦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踮着脚尖将枕头拍出浅浅的凹痕, 意思是,睡觉。
之芙倚着红漆床柱笑出声来, 看着那片不及掌心大的白纸在枕巾上忙碌。月光流过它朱砂绘就的五官, 给薄如蝉翼的身躯镀上银边,倒像是真的有了温度。她挨着那抹雪色坐下时,绸裙与宣纸相触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小纸人拍了拍她的裙摆, 示意她身上还穿着纸片衣服。
之芙看到旁边放着一套新的衣服, 解开纸片衣服的扣子,正准备换上衣服, 忽然看到小纸人转过头, 面对着墙壁。不知是不是错觉, 纸人的脸蛋红红的, 跟它的主人一样。
“要帮我换衣服吗?”她故意解开领口盘扣, 果然见小纸人猛地转身,单薄的后背绷成笔直的纸片。月光映得它脸颊处的朱砂愈发鲜艳,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可爱得不得了!简直和那个总是冷着脸却耳尖通红的家伙一模一样。
之芙突然起了坏心思, 指尖戳了戳纸片人发烫的脸颊。小纸人一个趔趄栽进被褥堆里, 慌慌张张用衣袖挡住眼睛:“非礼勿视!主人说、说姑娘家换衣服要避人……”
“原来你会说这么多话呀?”她故意把纸片长裙抖得哗啦作响, 眼见纸片人快要蜷成团子, 这才笑着拢好衣襟:“骗你的,早换好了。小纸人小纸人, 你怎么这么好骗呀?”
烛火摇曳中,小纸人气鼓鼓地钻进锦被,却在感受到身后床榻下陷时立刻支棱起来。之芙带着夜露寒意的指尖刚触到被角, 小纸人已经抖开暖融融的被褥,示意她钻进被子里。
“晚安吻要不要?”她突然凑近,看着纸片人头顶朱砂“腾”地漫过脖颈。不等小纸人回应,之芙轻轻低头,温软的唇已落在它眉心,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幽地香气。
小纸人脸颊红红地,揉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她,好半晌蹦出一句:“睡觉。主人说,明天,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之芙失笑:“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呀。”一板一眼的,只会催她睡觉,反复重复那两句话。
小纸人抱住头,爬到她枕头上,躺好了,眼巴巴地看着她。
之芙也跟着钻进被窝,把被子盖在小纸人的肚子上,捧着它亲了一下它的头顶:“好吧好吧,睡觉。晚安,可爱的小家伙。”
夜色更浓了,呼啸而来的风把打开的窗户吹得大开,冰冷的夜风吹进房间,睡梦中,之芙皱了皱眉。
小纸人似有所觉,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呼哧呼哧地攀着帷幔爬上窗台,月光勾勒出它奋力推窗的剪影,纸做的身躯在狂风中弯成新月,直到“咔哒”一声,锁住满室温暖。
它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之芙,又钻进了被子里,乖乖躺好——没能成功。
之芙一翻身,把它抱在了手臂间。香香的、软软的、温暖的脸颊蹭了蹭它的,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晰:“唔……”
温香软玉猝然贴近,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纸面,脸颊上点的朱砂像是突然灼烧起来。小纸人呆望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宣纸身躯泛起奇异的潮红,它整个僵在之芙的手臂间,从头到脚都变红了。
一墙之隔,寂静的另一间房里。
裴砚猛地停下了操控纸人的手。残缺的左手还悬在空中,维持着操控的动作,右手却死死按住狂跳的心口。
陌生的触感顺着他和纸人的链接传来,仿佛女孩儿的脸颊此刻正抵着他的脸颊厮磨,少女睫毛扫过纸面的颤动,此刻正清晰烙在他颈侧。残缺的手掌垂下,另一只手抚上脸颊——烫的。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红透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小纸人伸出两只手撑着之芙的手臂里,艰难地把自己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挣扎着爬出去。
之芙翻了个身,声音像是黏在一起的棉花糖似的又甜又软:“跑什么……”
“……”
一墙之隔,裴砚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下不去。
他默默把自己摔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顶。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脸颊上湿润的触感似的。
……
第二天,之芙是被脸颊上冰冷的触感唤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小纸人拍着她的脸颊,像是一只准时而尽心尽力的闹钟。
之芙昨天才在山上跑上跑下,一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加上早晨空气冰冷,温暖的床和被窝像是两块吐司一般紧紧地夹着她——之芙就是中间那块掉不出去的午餐肉。
“唔……”她把小纸人抱进怀里,“我再睡五分钟……再睡……睡……”
小纸人却很着急的样子,见她又要往被窝里缩,急得扯过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倒像是某人克制的催促。
“裴砚叫你来的?”之芙被它“骚扰”得清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看到了床边放好的一套白色的衣服。
拉起来,是一套……寿衣?
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长纱外套,衣服堆叠的上方,放着一只纸折的栩栩如生的不知名黑花和一块头纱。
衣服的形制有些奇怪,跟现代人穿的简单的便服不同,是之芙没有见过的款式,上面挂满了绳子和穿孔,像是少数民族的衣服。
之芙还对着衣服研究着,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出声:“醒了吗?”
之芙没应声,她换好衣服,故意把纸片人揣进心口,感受到掌心传来剧烈的震颤。直到门外响起三声克制的叩击,小纸人终于“噗”地化作青烟,逃也似地打开门,钻回主人身边。
门外裴砚正靠在墙壁上,小纸人站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仰头看着他,像是在跟他说着悄悄话。而裴砚也垂下眼睫,温柔地看着它。
见她出门,裴砚收起了手。小纸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裴砚表情平静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之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不会穿这种衣服,胸口胡乱系紧,但还多出一块布来,垂在外面。
“你的……衣服。别进去就好。”
之芙搞不明白这件衣服为什么会多出一截,这难道不是设计的失误吗?
她胡乱把衣角塞进胸口,胸口又鼓囊囊地突出一块。
裴砚:“……”
裴砚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语,但眼睛里却带着一些笑意。他冲之芙招了招手,却不等她走上来,就主动靠近了她,手拉上衣服:“要这样……”
话没说完,他抬头,对上之芙的眼神。刚抬起的手又触电般收回。
脸颊倏忽窜上一抹红,他猛地后退,偏过头。
一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挂在之芙的衣服上。纸人带着主人指尖的温度缠上少女衣带。
“让、让它帮你系好。”
之芙一低头,对上了小纸人用朱砂点的眼睛。
“这是殓衣。”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解释,倒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纸人灵巧地穿梭在繁复绳结间,“亡者七日回魂时,生者需着……”
裴砚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他抿了抿唇,拿起之芙攥在手里的头纱,戴在她的头上。
头纱是一块及肩的半透明白纱,能隐隐约约遮住脸。
“戴上,别让人看到你的脸。”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吧?不想的话,就听我的。”
第92章 《她看不见》 七日回魂
【ohhhhh我芙新皮肤!好看!】
【想要俏一身孝, 芙芙穿这身白衣服好像女鬼,弱柳扶风,美貌寡妇, 痴情女鬼,纯情嫂嫂……等等我在说什么, 对不起对芙芙产生了不好的幻想, 妈妈有错】
【楼上等等,我也……】
【呵呵呵呵呵叔嫂这种身份也太暧昧了吧!游戏公司你想搞擦边的心已经被我们看透了!】
【男主:嫂嫂开门,我是我哥.jpg】
晨雾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白沙, 笼罩了山间的石块地板, 之芙提着白色的裙摆,之芙踩着裴砚的影子, 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
“咦?”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 脚下湿漉漉的石块上沾着一张血红的“囍”字, 印字的红纸被露水泡得软烂, 像极了褪色的血痂。
“裴砚,这件衣服是丧仪吗?”她一边看着眼球花花绿绿的弹幕,一边发问, “你说的殓衣是什么?七日回魂又是什么?”
之芙倒是听说过这样的习俗。丧仪呢, 就是如果有死去的亲人, 人类就会换上一身白衣或者一身黑衣, 来代表自己的哀悼。回魂,就是人类传说死去的人会在第七天回到家里, 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殓衣是……”
“噔噔噔!噔噔噔!”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裴砚要说的话。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之芙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远处那个急速靠近的黑影是什么, 就猛地被对方撞了一个踉跄。
之芙踉跄的一瞬间,身后的人就扶住了她的腰:“小心。”他低声说。
“裴先生!救我!”女孩的声音响彻山林,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咚”,女孩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石头上,随着沉闷声响一起到来的是耳朵里混着腐土气息的血腥味。
那团雪色影子几乎是滚到裴砚鞋边的,沾满泥浆的十指在裴砚的黑衣上抓出几道混合着泥的血。
女孩的十指深深抠进裴砚的衣摆,整个身体像是狂风中稻草一般颤抖着,指缝里的泥沙混着血水往下淌。她脖颈处紫红勒痕在雪纱映衬下格外刺眼,声音沙哑,语无伦次,“求您……求求您……”
少女仰起的脸上糊着血泥,发间还缠着几根枯草。她脖颈处被麻绳磨烂的皮肤粘着雪纱衣领,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他们说我娘收了二十担谷子,定了娃娃亲……可我阿娘去年就病死了啊!我没有见过……我真的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裴砚没有接话。他抿紧了唇,避开了女孩的视线。
之芙注意到,原本坐在她肩膀上的小纸人忽然跳了下去,在女孩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裴先生,我知道您有大神通,求求您救救我吧!当初、当初我跟那只公鸡拜堂的时候,也是您给了我衣服……”
之芙眉头一跳。
这个女孩的遭遇,和她遇到的事情一模一样。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这个女孩的身上,也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白色殓衣,她乱糟糟的头发上,也别着一朵黑色的纸花。
“我帮不了你。”裴砚垂眼。他漆黑的眼睫鸦羽一般翕动,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满脸怜悯的神像,除了露出怜悯的表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你娘收了聘礼,你拜了堂。契约已成,无可更改。”
小纸人从裴砚袖中探出半截身子,又被他用残缺的左手按回去。晨光下,他残缺的指根显得更加令人注目,他却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女孩浑身一震,看向裴砚身边带着白纱的之芙,忽然扑过来,用手用力地撕扯她的衣服:“别穿这个,你快跑!快跑!你快离开这里,别像我一样,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之芙被她扑得踉跄,下意识蹲下身扶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个茫然,一个悲痛。之芙想帮她,但她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向裴砚:“裴砚……”
“在那里!”
五个壮汉破雾而出,鞋子踩碎青石板上的水洼。为首的刀疤脸抬手便是一记闷棍,打得少女闷哼了一声,跪倒在地上。
“跑什么!”刀疤脸厉声呵道,身后的几个壮汉一人抓住女孩的一只手,把她反绑了起来,“你以为谁会救你!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说完,才看到了面前的裴砚和之芙,他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裴先生。”壮汉拖拽着少女在石板上犁出血痕,刀疤脸却朝裴砚深鞠一躬。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脸上满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痕迹,手上也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大山里的庄稼人,操着奇怪的口音,面对裴砚的时候却非常客气,似乎极力捏出文绉绉的词语。他搓了搓手,又看向裴砚身后的之芙。
之芙从没有见过他,对于刀疤脸来说应该也是这样。但他也对之芙非常客气,熟稔地点点头,叫道:“裴夫人。”
“裴先生,吉时要到了。”男人们像抬牲畜般架起少女,却对之芙露出古怪的恭敬神色,刀疤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捏着奇怪的腔调,“少夫人也请移步祠堂。”
之芙看向被架起的女孩,抿唇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正想要开口为女孩说话,忽然注意到,小纸人忽然从女孩的袖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冲她摇了摇头。
之芙心里便有数了。她跟着裴砚和几人一起,走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栋古老的三层飞檐小楼。它静静地矗立在大山之间,像是一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走进的人群。
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时,之芙错觉自己跌进了巨兽咽喉。门内一片昏暗,只在四角燃着昏黄的烛灯。
四面的墙壁爬满暗绿苔藓,像食道里倒生的绒毛,每一根都坠着褪色的红绸。晨光从瓦缝漏进来,竟染成了浑浊的铜锈色。
正中央摆着一口大开的棺材,上千个木质牌位在前方堆叠成塔。牌位没漆金字,上面深深的刻痕也融入了黑暗之中,香灰积了半寸厚的供桌上,歪倒的龙凤烛淌着尸油般的蜡泪。
男人们把女孩压到了棺材的前方,迫使她跪在地上,低下头。
“请裴先生净手。”大汉抬起一个铜盆,铜盆里却不是干净的水,而是一盆血红的血。
裴砚略一颔首,伸出那只残缺的左手,略微浸湿,右手从袖子里拿住一只纸人,左手食指在纸人的脸颊上点出两个血眼睛。
仿佛画龙点睛,那只纸人像是活过来一般,从裴砚的掌心跳到了棺材中,为棺材里的男人换上了白色的寿衣。
当那具肿胀的尸首被套上寿衣时,之芙突然认出这人十分脸熟,仔细一看,她竟然见过——昨晚的山上,这个男人靠在白桦树上,也曾见过她。
刀疤脸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沾满血迹的砍刀,走到了女孩的身后。
……等等!之芙想说。这一幕太熟悉了,她曾在无数的文学作品里见过——
但男人大吼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同棺共椁——!!!”
这一声落在之芙的耳朵里,莫名地,与昨天喜娘大喊的“夫妻对拜”重合了。
“等等!!!”
刀光闪过时,一双温热的大手蒙住了之芙的眼睛。但她还是听见颈骨断裂的脆响,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带着女孩身上的泥土气息。裴砚的声音在血腥味里显得格外清晰:“殓衣不是寿衣,是新娘的嫁衣。”
满地滚动的头颅仍在眨眼,之芙看着小纸人从棺材里跳出来,抱起女孩的头颅,把少女尸体塞进棺材。
几个小纸人把棺椁盖上,随后为首的刀疤脸招呼其他人一起,几人抬起棺材,往祠堂外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可那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小纸人从地上跳到了之芙的肩膀上,双手抱住她的脸,蹭了蹭,仿佛在安慰她。
可它的主人的语气却冷漠又平静,他说:
“看到了吗?这就是七日回魂后,你的结局。”
第93章 《她看不见》 异类
祠堂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响。窗外白桦树的枝叶在风中轻颤, 沙沙声衬得裴砚刚落地的那句话无比阴森,仿佛带着森森的寒气,窗外白桦树枝干上的疤痕像是活过来似的, 直勾勾地盯着之芙,仿佛无数只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定睛一看, 又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昭示着她的结局。
一只小纸人忽然从裴砚袖中探出头, 左右张望一阵, 轻巧地跃向祠堂深处。
“哎——”
之芙下意识追着那抹白色,绕过层层叠叠的牌位, 在角落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椁。
纸人费力地掀开棺盖, 钻了进去。
棺材里, 躺着一个面熟的男人。他闭着眼, 不像普通尸体那样面部僵硬青紫, 他的表情自然而安详,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美梦, 眼睫温顺地垂下, 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面容的轮廓十分柔和, 微扬的眼尾带着几分慵懒, 仿佛随时会睁开那双含笑的眸子,露出清凌凌的笑容般。
但更引人注目的, 是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的左手缺少了一截无名指,从指根处齐齐斩断,断指处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纸人趴在男人的脸上, 用脸贴着男人的脸,发出“嘻嘻”的笑声,像是在与久别重逢的故人亲昵。
“这就是我哥,裴钰。你不是好奇他长成什么样子吗?现在你见到了。”身后,裴砚不知何时掀开素帛,站在她的身后望向躺在棺材里的男人,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怎么样,对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丈夫可还满意?”
他抽出了三只香,点燃后插在了棺椁的缝隙中。渺渺的白烟四散开来,为棺椁里的男人蒙上了一层皎白的面纱,在面纱下他的笑容若隐若现。
“他和你……看起来不太像。”隔着面纱,之芙打量着棺椁中的男人,目光在两张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上游移,“不过,我觉得他有点熟悉,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是上一个游戏里的男主,夕同简。也像是她在现实世界里认识的那个人,游戏公司的方寄南。
或许他们这样气质温柔的男主,看起来总有些相似吧。之芙想。
“据我所知,你们应该没见过面。”裴砚修长的手指拂过棺椁,那只残缺的手掌在乌黑的棺木上格外醒目。虽然手掌残缺,但他似乎并没有避讳或是自卑的意思。
之芙盯着尸体残缺的左手,那只手上,也是一样的残缺,像是被什么利器齐根剪断,才留下这样珍珠般的伤口。
原以为是什么意外留下的残疾,原来不是。
“做阴活的不能十全,总要留点残缺。”裴砚招招手,趴在男人脸上的小纸人就回到他的掌心里,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魂魄不全,才能通阴阳,驭鬼神。”
晨雾从窗缝渗进来,缠住他残缺的无名指根——他的指根缠着一条猩红的丝线,延伸至远处的虚空。晨雾中,那红线随着她的触碰轻轻颤动,像是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是什么?是你操控纸人的丝线吗?”之芙有些疑惑地问。
她下意识看向躺在棺椁中的男人,他残缺的无名指上也缠绕着一根血红色的丝线,她另一只手握住男人的手,轻轻地一动,男人指根的红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没入祠堂横梁的阴影中,丝线每颤动一次,房梁就落下细碎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跳跃舞蹈。
整座祠堂的牌位突然开始震动,最顶层的灵位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尖叫,“啪”地一声裂开,露出半张泛黄的婚书,轻飘飘地打着旋儿,在他们的头顶落下。
裴砚抽回手的动作扯断红线,虚空里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他掌心里的小纸人骤然暴起露出血盆大口,将婚书残页吞入腹中,而后也轻飘飘地、像一张纸一样落在之芙的头顶。
小纸人扒住之芙的脑袋,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
之芙伸出手,小纸人就主动跳进她的掌心里,在她的掌心举着手转了个弯,跳舞似的,可是它身体又轻飘飘地,这么一转差点让自己飞起来,好容易扒紧了之芙的手指之后长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悄悄看着之芙的表情。
之芙被它可爱的举动逗得笑了出来,戳戳纸人的脑袋。
她在这一头跟小纸人玩得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身旁的裴砚耳尖悄然染上绯色。他的目光落在她含笑的侧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很喜欢它?”
之芙点点头,纸人也依恋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很少有人喜欢它们。”裴砚像是在小孩面前说它们的坏话似的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不觉得恐怖吗?这样一群奇怪的生命。”
之芙用两根手指捂住小纸人的耳朵:“怎么会!它们可比刚刚那群人可爱多了。再说了,奇怪只是人类狭隘的看法,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谁知道还有什么他们不认识的生命存在呢?”
—-就像是她。在人类看来,他们魅魔的存在也很奇怪吧?
但她,还有许多许多的魅魔,许多许多奇异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存在于人类之间,或平静或热烈地生活着,而绝大部分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是夕同简说的,只有无知的人才害怕与自己不同的异类。
“它也很喜欢你。这群纸人喜欢的人类不多,它们说你很特别。”裴砚说着,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他的体温偏低,却让之芙感到一阵灼热。纸人在两人交叠的手掌间轻轻颤动,像是在传递某种隐秘的心跳。“我教你控制它们。”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棺椁上,与棺中人的轮廓重叠,仿佛她名义上的丈夫,正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第94章 《她看不见》 “我教你折纸人。”……
群山环抱的村落仿佛被时代遗忘, 蜿蜒的羊肠小道是连接外界的唯一纽带。这是一个坐落于大山深处的山村,四面皆是大山,山之外还是连绵不断的群山, 离开这里的交通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脚, 另一种是牛车。
之芙站在山腰, 望着脚下贫瘠的梯田,薄雾如纱,将整个村庄笼罩其中, 恍若一座与世隔绝的囚笼。
从山腰放眼望去, 群山却笼罩着一层薄雾,像是白纱, 又像是一个倒扣的罩子, 把村落里的人笼罩在其中, 无法逃脱。
村庄历史久远, 人们依靠农田和大山深处的其他村庄联系而自给自足, 很少与外界往来。
即使步入现代社会,这里也依然……
“等等等等,没有人出去读书吗?”之芙打断了裴砚的介绍, 好奇地问, “就像我, 虽然我生活的村子也很少跟外界接触, 但村子里很多孩子会被送出去读书。”
这个身体原本的设定,也是生活在附近的村落里的, 而且她生活的村子跟这个村子一直有往来,不然之芙也不至于会和裴钰有娃娃亲这种约定了。
——就算之芙只是一只魅魔,她也知道人类对于知识和学业的看中, 要知道,她刚来到人类世界的时候,因为脸看着显小,司妈妈差点把她送去学校读书……
而且她还知道人类社会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就算家长不送,政府也会强制孩子进行社会化教育和学习。她现在已经是很懂人类的魅魔了!
“没有人会离开,这里的人,生生死死都在这片土地上。"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
之芙转身,正对上他低垂的眉眼。阳光穿过他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祠堂里那具与他不甚相似的尸体,心头莫名一颤。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传说,十万大山的深处是阴阳交界处,生活在这里的人应当朴素而传统。在这里,死去的人的魂魄会回到家中,等待七日后他们的伴侣陪伴他们离开。”
“所以……”之芙有些迟疑,她想起了那个祠堂里的女孩。她的情况跟她很像……她们都是阴婚的受害者吧?“今天是第几天?”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裴砚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第四天。”他说着,侧过头。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天光,却透不出一丝温度。他纤长的眼睫垂下,竟有几分温柔的味道,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捏着袖间的小纸人,残缺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之芙有点惊讶,她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也就是说……在裴钰咽气当天,她的父母就匆匆把她送来了,动作快得令人心惊。
四周没有人,能说的话也变得大胆了不少。之芙道:“所以我应该抓紧逃跑,是吗?”
裴砚短促地笑了一下:“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需要先学习,怎么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
之芙有些迟疑,那些村民看起来对他和她都挺尊敬的,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或者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那些村民应该都不会对她动手:“比如说?”
“比如说,学会什么叫做‘视而不见’。”
她立刻想起那个如影随形的黑影。每当它出现,裴砚都会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眼睛。
每次它出现时,裴砚都警告她要装作没看到:“你是说那个黑……”
“你什么都不知道。”裴砚立刻打断了她,对于那个黑影,似乎连谈论都是不允许的。
但刚刚裴砚已经告诉过她了,那个黑影多半就是裴钰。她也已经大概明白过来这个像是守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在“她下去陪伴他”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不到,听不到,更加不能谈论。
她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那那个女孩呢?”
“哪个?”裴砚语气淡淡地问,仿佛刚刚经历了那件恐怖的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是那个向你求救的女孩。”之芙说。此刻他们正在返程的路上,裴砚所住的小楼是山中地势最高的地方,那个地方大概也跟他在村落里超然的地位有些关系,所以一路行来都没有人,大可以放开来谈论一些别人不知道或不能知道的事情,“你救了她,是不是?”
裴砚不置可否。
“我看到她的袖子里有一只小纸人,不是你的纸人吗?难道这个村子里,还有其他会操纵纸人的人?”
“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说你给过她一套衣服,你是不是还给了她一个背包?里面有外套、保暖衣、手电筒、指南针还有干粮和水什么的……”之芙一鼓作气说完,再次在心里感叹裴砚准备之周全,这么有经验,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吧?
谁知裴砚却摇摇头,脸色冷峻:“她胆子太小了。”
“什么?”
裴砚的脚步微顿。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他袖口趴着的一只纸人。之芙注意到,那纸人的眉眼,竟与祠堂里的少女有几分相似,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纸人也抬起头,眯着眼冲她笑。
裴砚毫不留情地用手把袖子里的纸人压了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我给了她东西,但她不敢走。这样胆小的人,我为什么要救她?”
之芙一愣:“可是……”
或许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深夜、没有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目的地、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大山,再加上深夜的寒冷,还有那些追来的人,可能会出现的狼或是熊,甚至可能遇到之前之芙遇到的那些鬼……
“即使是一个胆子很大的成年男人,也很难下定决心逃跑吧。”
再往前几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即使到了正午,萦绕在大山深处的白雾依旧没有散开,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雾气之中,黑色的乌木在白雾的映衬下仿若天境,裴砚越过她向前走去,袖口的纸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纤长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寂。
“救一次不够还要再救两次三次,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好心吗?”
他推开乌木大门,回头看她:"过来。"
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只未完成的纸人:“我教你折纸人。”
之芙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残缺的手。阳光落在上面,照透了他繁复的指纹,那只小纸人趴在他的掌心里,在像她招手,仿佛一旦握住,就再也逃不开了。但裴砚的目光太过蛊惑,像是山间最危险的罂粟,明知有毒,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第95章 《她看不见》 还能点菜?……
【教一次不够还要再教两~次~三~次~】
【在你眼里, 我有那么好~心~吗~】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傲娇还没退环境吗?】
【有本事放狠话,有本事别贴我老婆贴得那么近啊】
【是谁嘴那么硬手却贴得那么紧, 我不说~】
夕阳落下的昏黄光芒轻巧地越过窗棂,落在白纸上晕开暖色的光晕, 昏暗的房间内点了一盏烛火, 昏黄灯光照亮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工作间。裴砚的指尖擦过之芙手背。他体温偏低,带着淡淡的寒意,擦过手背时留下一阵颤栗。
裴砚掌心的薄茧刮擦着之芙的虎口, 将裁纸刀推进三分:“斜着剪, 这里要留个弧度。”
之芙屏住呼吸,刀尖却收不住力道, 突然歪向一旁。裴砚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 残缺的手指抵住她腕骨, 带着她划出一道流畅的月牙。纸屑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交叠的袖子上, 像落了一场细雪。
“纸片太直, 灵魂就无处容身了。”
一只白纸剪就的,活灵活现的小纸人,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纸人的边缘有些毛糙, 但手脚的轮廓都清晰可辨, 只是脸上一片空白, 亟待画龙点睛。
裴砚抿了抿指尖, 将指尖的一滴血珠点在了纸人的眉心。
血珠坠在纸人眉心,晕开妖冶的朱砂色。裴砚将纸人贴在自己唇间呵气, 再递回她掌心时,雪白的纸面已染上淡淡绯色,垂着眼躺在她的掌心, 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的手指,却呆呆的,没有别的动作。
“……这是?”之芙眨眨眼。
裴砚捉住之芙的食指,贴在唇边一抿。
温热的触感划过敏感的指尖,像是猫的舌头舔过,湿热的,痒痒的,一阵犬齿划过的刺痛之后,裴砚将之芙食指上的血珠点在纸人的眉心:“它现在认得你的味道了。”
纸人突然扭了扭腰肢,蹭着之芙的指尖翻了个跟头。裴砚低笑一声,残缺的左手虚拢住她执纸的手:“试试让它动。”
之芙刚要开口,纸人突然扑向裴砚颈间。他偏头躲开的瞬间,之芙的唇擦过他耳垂。纸人趁机钻进他衣领,扒着锁骨探出头,学着他平常的模样歪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看来学得太像也不好。”裴砚嗓音发哑,伸手去捉那捣乱的小东西。之芙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心口,他袖口里的纸人突然化作片片纸片,混着他衣襟里掉出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下。
其中一片纸人跳之芙的脸颊上,双手抱着她的脸跟她蹭蹭,白纸贴到她唇上,带着铁锈味的甜。之芙突然意识到,方才沾的不仅是她的血——裴砚破损的指根不知何时渗出血珠,正顺着红线蜿蜒到纸人残躯上。
“记住了,”他忽然伸手来拿那只捣乱的纸人,忽地贴近,沾血的拇指按在她唇角,“纸傀认主之后,夜里会循着血气来寻你。”呼吸扫过她的耳垂,“就像这样。”
之芙感觉耳根发烫,刚要推开他,却见满地碎纸突然跃起,化作数十只小纸人,争先恐后地往她裙摆上爬。
“你的纸人都这么放肆吗?”之芙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些不安分的小东西。
裴砚低笑:“它们只会模仿主人的执念。”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就像现在这样,它们都想爬进你的房间。”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之芙感觉后颈一阵凉意。余光里,一道黑影正倚在门框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门板。
之芙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却见裴砚神色骤变。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残缺的左手扣住她的腰,自身后环抱住她。之芙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别回头。”裴砚的声音压得极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僵在他的怀里,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发梢。那触感与裴砚截然不同,带着死寂的寒意。她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后徘徊。
“记住,”裴砚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它们只会模仿主人的执念。”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掌心,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指尖划过,似是安慰,“就像现在这样。”
裴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地板上。之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落日光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那影子分明是站着的,而房间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它们都想爬进你的房间。”裴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因为”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耳垂上,“有人太执着了。”
之芙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明白,那些纸人的放肆,或许正是某个人的心意。而此刻徘徊在房间里的黑影,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执念。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之芙看见自己的影子与裴砚的影子交叠,而第三道影子正伸出手,似乎要将两人分开。
“……”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脸颊,仿佛一声叹息,冰凉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顺着脸颊往下,之芙感觉到一阵冷意划过锁骨,紧接着……
裴砚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折出了一道凌厉的折痕。滚热的胸膛贴近她的后背,和脸颊冰凉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激起一阵颤栗。
手心里的纸人发出了一声尖叫。
“专心。”他低低的声音里带着警告,“折纸人最忌讳分心。”
“……”之芙却越来越难集中精力。身后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偏冷的体温也在面前的冰冷前显得炽热,他俯下身,把下巴靠在之芙的肩膀上,呼吸扫过她的脸颊,头发蹭过她的耳朵。
他的手轻轻止住她的颤栗,黑影的手指滑到她的腰间,仿佛和裴砚的手掌重叠,裴砚却视若无睹。
裴砚忽然将她的手按在纸人的脸上,残缺的无名指抵住她掌心的纸人,带着她的手握紧了纸人:“这里要用力。”
纸人突然从之芙的掌心跳起,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吼。
黑影的手指像被灼伤般缩回。之芙听见一声轻笑,再回头时,门外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纸钱缓缓飘落。
“做得很好。”裴砚松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纸人身上,“记住,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看向满地的小纸人,它们正用朱砂绘制的眼睛望着她,嘴角挂着与裴砚如出一辙的笑意。
而她手心里的那只小纸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长长的眼睫眨啊眨,笑着看向她。
“你是……”
“是我,是我!”小纸人发出尖尖细细的声音,正是不久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的声音,此刻她的脸被缩小放在了纸人的脸上,去掉了泥土和血污,却更显得干净明亮。她抱住之芙的手指,蹭了蹭,“谢谢你……还有,谢谢你,裴先生!”
之芙顺着小纸人转头,裴砚却只是低着头,一昧地用无名指上的丝线操纵着其他纸人。
“裴砚?”之芙也笑着戳了戳纸人的脸颊,“是谁刚刚在说‘自己没那么好心’?嘴硬心软噢?”
但,过了几分钟裴砚才抬起头,表情却很淡,只是看着之芙问:“晚上想吃什么?”
还能点菜?
不等之芙回答,裴砚已经转身离开了。
小纸人呆呆地趴在之芙的掌心,挠挠头,跟之芙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裴砚这是,怎么了?
第96章 《她看不见》 走就走!傲娇老婆别后悔……
虽然还是初春, 但大山深处,天黑得似乎比外面快一些。夜晚的山村自然没什么娱乐项目,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饭过后, 之芙又回到了房间里。
“你说,裴砚为什么不理咱们呢?”
之芙手里捧着白天女孩变成的小纸人, 趴在床边跟她说话。
她下巴抵在柔软的枕头上,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床边,呵出的热气扑在纸人脸上,氤氲成一片朱砂色的酡红, 小纸人捧住自己的脸, 细声细气:“不知道诶。”
“真是的!小气鬼!”之芙为小纸人打抱不平,又说, “裴砚这个人就是这样, 他嘴太硬了, 其实是个心软的家伙。说起来, 这就是傲娇嘛……”
现在乙女游戏里, 还流行傲娇这种角色吗?之芙思考了一秒钟,随即想到,不管流不流行, 男主全收集就行了!
【就是, 嘴硬心软的家伙!】
弹幕也附和她。
【现在还流行傲娇吗?感觉大家更喜欢会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角色呢www】
【楼上的, 别小看了我们傲娇控啊!】
【我不在乎傲娇不傲娇, 脸好看就行……裴砚的脸很合格,妈妈很满意……】
和弹幕不同, 小纸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傲娇是什么?”
“就是……嗯,嘴硬心软!嘴上凶巴巴的,其实一直在帮助其他人, 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对其他人示弱,觉得丢脸。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可爱吗?”之芙捧住脸。
小纸人的表情更茫然了,显然她没有从冷若冰霜又神秘的裴砚身上体会到一丝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对方有点可怕:“是、是吗?……我也觉得裴先生是好人呢。”
——有时候,好人跟可怕这种词也不冲突。
“那他也不该不说话呀。”之芙摸了摸小纸人的脑袋,小纸人又红了脸,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她,“而且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之芙找到机会问裴砚,小纸人为什么会变成小纸人,又问他小纸人什么时候可以变回来。
但裴砚只是沉默,对趴在之芙肩膀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纸人也视若无睹。
小纸人想了想说:“这不是裴先生的错。他可能有别的想法吧,而且……”
而且,也是她没有听他的话逃走在先的。裴砚不喜欢她也很正常。
“不说他了!现在是姐妹夜聊时间。”之芙把脸贴在小纸人脸上蹭了蹭,小纸人发出小小的惊呼。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呀?我今天都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我叫之芙,叫我芙芙就好。”
“我、我叫小九。”小纸人结结巴巴地,声音也又尖又细,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更像是孤魂野鬼的声音,“芙芙,你也像我一样,是被卖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之芙说,她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跟小九讲了一遍。
“我、我跟你一样!”小九双眼放光,像是找到了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紧紧地抱着她的手指,顿了顿却又泄了气, “我跟你一样,也是被绑到这里来的,那些人让我跟一只公鸡拜堂……裴先生悄悄给了我一套衣服,还有手电筒和一些食物。”
“我第一天试着逃跑了。可是、可是我太害怕了……”小纸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双手难受地捂着脸,眼睛里不断掉出白色的纸片碎屑,“没跑多远我就被抓住了。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跑了。”
之芙把她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颊上沾上的碎屑,安慰她:“没什么,我胆子大,现在不也在这里?”
小纸人抽抽噎噎地看向她。
之芙把脸凑近了些,很奇怪,纸人明明很伤心,可是她却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伤心——这么说或许有些抽象,换个例子,就像是第一个游戏时,之芙也吃过伤心害怕的时雨身上的情绪,但在小纸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东西。
纸人身上的伤心,就像是隔着一层纸,又像是剪纸做的一桌饭菜,看起来很丰盛,但却味同嚼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摸摸自己肚子。上一次吃饭,还是在上一个游戏里的夕同简身上。虽然魅魔是比较能储存能量的种族,但这么久不进食也会饿的。
明明是全息乙女游戏,为什么感觉吃到的饭还比之前那些乙女游戏少了……
“我也跑了,而且我比你幸运一点。裴砚给我准备的很多野外求生的东西……可惜一个也没用上。”说到这里,之芙摊手,“我跑得比较远,在那边的山头——”
她指给小纸人看:“然后遇到了鬼。”
“鬼?!”小纸人大惊失色,单薄的纸片身体瑟瑟发抖,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也是个“鬼”。
“对啊,鬼抬着花轿要把我接走,要不是裴砚及时赶到我就死了。”之芙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所以你看,我们俩也没啥区别。”
小纸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抱住她,尖声尖气地说:“你还有机会。你今晚还可以跑的呀。”
“不要。”
“为什么?!”小纸人一下子没收住声音,像是尖叫一样振聋发聩,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紧紧地捂住嘴巴,紧张地看向门外。
之芙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昨天才跑了,不是没用么?我先是被人绑架,又跟公鸡拜堂,晚上跑了那么远的路第二天还去祠堂,累都要累死了。”
她才不相信自己能跑得掉。这可是游戏,而她只是得知了一部分的故事,按照游戏剧情来说,哪有主角还没深入了解剧情就成功逃跑的?主角要是逃跑了,剧情怎么发展?
反正都跑不掉了,就不去做那个无用功了。
之芙把自己卷成一个春卷,又滚了一圈,瘫在床上想了想说,“更何况,无论跑不跑,裴砚都能救吧?”
那样的话,也不是很着急要跑了。反正跑不跑得掉,裴砚都能为她兜底。
纸人瞪大了眼睛,从她怀里一跃跳起来,表情惊恐,手舞足蹈地要说什么。
忽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它的脖颈,把它从身后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之芙顺着那双手往上一看——裴砚。
裴砚轻轻地拍去肩膀上的寒意,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一扫过来,没什么威慑力——至少对之芙来说是这样,但对于瑟瑟发抖的纸人小九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傲娇?”他轻飘飘地反问。“那是什么?”
小春卷之芙从被子里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威胁或者不爽的意思,只有疑惑——
他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傲娇吧?
“傲娇,就是——”之芙在被子下面的手悄悄地伸出来,然后猛地一个恶虎扑食!
裴砚的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还未落地的声音被捂在了女孩温热的掌心里。女孩骑在他腰间,月光从她散落的发丝间漏下来一缕,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翕动,在瓷白的脸颊上织出细碎的光。
“你、松手……”裴砚喉结滚动,残缺的左手下意识扣上她的腰,常年裁剪的形成的薄茧隔着薄薄的睡衣印在她的腰间,激起一阵颤栗。
柔软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这里揉揉、那里捏捏,简单来说——
就是在占他便宜。
之芙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
“——就是,明明耳朵都红透了,还要凶巴巴地说‘松手’啊。”
跟在裴砚身后进门的小纸人集体发出了“吱呀——”的尖叫声,小九早就钻进了被褥,只露出一只眼偷看。
【捏脸好好好,我也想捏小猫脸!】
【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我该向芙芙支付看这段视频的费用……(打赏一枚□□!)调戏傲娇,爱看!】
少女松垮的衣襟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雪似的锁骨,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裴砚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想起白日里教她折纸时,掌心柔软又湿热的触感。
裴砚喉结滚动,数十张纸人从他的袖口簌簌跌落,却在触及之芙裙摆的那一刻骤然僵在空中——他残缺的左手死死地扯着红线,骨节泛出青白。
“你看,纸人都比你诚实。”之芙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却突然被翻身压在地板上。
天旋地转间,她看见裴砚垂落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野兽似的幽光。
但他却没有再一步的动作。
之芙好奇地看向他,他却微微偏头,避开了之芙的视线。
——然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背包,把之芙也拉了起来,然后把背包塞进了她的怀里。
之芙:?
她打开背包一看,保暖衣、外套、手电筒、食物和水,还有指南针。
之芙:……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些东西吗?
【……免费可以看的来了。】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有钱!接着播啊!】
【你们懂什么,这是系统的自动刹车功能,再播下去就要被绿静静屏蔽了……】
愣神间,裴砚把之芙推出了门:“走吧。”
之芙呆在原地,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裴砚又把她往外推了推:“不走天就要亮了。”
之芙下意识往外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脚下有点沉重。
低头一看,一只小纸人抱住她的脚,脸上的表情是大哭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个不舍得离开她的小屁孩儿。
之芙看看哭得凄惨的小纸人,又看看一脸平静,对她的视线视若无睹,还在用力把她往外推的裴砚。
裴砚:“……”
他恼羞成怒:“快点走!”
“好好好,走就走……”之芙冷哼了一声,走就走!傲娇老婆别后悔!到时候她可不会哄他的!
她抱起背包转身就走,谁也没有注意到,小九的纸人悄悄钻进了她的背包,把脑袋往包里一缩,躲了进去。
第97章 《她看不见》 不过,她就喜欢这种刺激……
背包里漆黑又拥挤, 里面塞着的食水杂物都挤在一起,小纸人单薄的身体夹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求来——不过话说回来, 她现在已经变成纸人了,还需要呼吸吗?
小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穿了一身套头的紧身衣一样, 似乎一切如常, 又好像浑身被束缚的套中人,呼吸?心跳?那种东西它还有吗?
但之芙奔跑时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音,都让她想起了心脏跳动的节奏。
砍头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脖颈上, 小九捂住自己的脖子, 那种刺痛又像是下雨天伤口处的阴痛,连绵不绝。
裴砚为什么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变成人方法?
小九爬上了杂物堆, 靠在背包内层, 之芙的手在那里印出一个掌印, 它贴上去, 蜷缩着身体。
背包一颠一颠, 是之芙抱着背包在往外走,这种颠簸反而给了她一种安心感,就像是躺在摇篮里似的。
四周寂静无声, 触目可及之处只有黑暗在不断蔓延, 之芙现在走到了哪里?
小九突然觉得好困。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她心想: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会不会她们已经离开这里了?就像是, 从一场可怖的梦里醒来了那样……
如果是这样的,她希望醒来之后,之芙还在她身边……
“嗯?”在浅浅的梦里, 她听到之芙疑惑的声音。
紧接着头顶天光大亮,背包被打开了一条缝,之芙的手伸进来摸了个指南针出去,紧接着她顿了顿,又猛地把小九抓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之芙瞪大了眼睛。小九是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背包里去的?
但小九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片轻飘飘的纸片,一阵风刮过,差点没被吹走。
“小九?小九?”之芙捏住她的肩膀摇晃,但小九却始终没有醒来。它突然变得跟之前的纸人小九很不一样,身体轻飘飘的,看起来只是一片最普通的白纸,就像是之前发生的一切魔法和奇迹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而且,她脸上的五官似乎还在褪色。朱砂点的脸颊红晕消失了,黑笔画的五官也也渐渐变淡,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
之芙倒吸了一口气。小九是不是……
弹幕里那些之前害怕纸人的观众也尖叫起来。小九和别的纸人不一样,她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从一个人变成纸人的,之芙和她早就是好朋友了。
之芙来不及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裴砚,这是裴砚的纸人,他一定有办法!
她抱着纸人急匆匆地往回跑,幸好她还没有走出很远,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夜晚的山村自然没有路灯这种东西,之芙打着手电筒,一束惨白的光线在田野和小路之间来回晃动,周围的树枝在灯光下像是扭曲的鬼影。
忽然,她的手电筒扫到了前方的一簇人影。
“是谁?!”前方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吼。
之芙心里一惊,放慢了脚步,悄悄地把手里的纸人小九揣进了背包里。
“是谁在那里!”另一个男人暴躁地低吼,之芙注意到对面的人很多,而且他们没有打灯。敌在明我在暗,这种情况,躲起来也来不及了。
之芙定了定神,用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这群人——
七八个黑影从灌木丛中钻出,为首的刀疤脸举着火把,跳动的火光将他脸上的疤痕映得如同蜈蚣。而他身后的人也比白天时见到的多了一些,都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男人。
之芙率先发难:“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对面的人倒是被她问得一愣。面面相觑之后,为首的刀疤脸收起了凶相,有些恭敬地回答道:“夫人,我们是来巡夜的。”
虽然之芙不知道她自己在这个山村的其他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从白天他们的态度来看,还算是尊敬。不知道是因为裴砚的威望,还是因为她是来嫁给一个死人的,所以这些人在她死之前对她还算尊敬。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好在也能镇住这群人。
“巡夜?”之芙又问,“为什么不带灯?”
——如果这群人带着灯,她也不至于被他们抓到了!
刀疤男用有点别扭的口音说:“夫人是外乡人,可能不清楚,我们村里人习惯了夜路,眼睛好得很,不需要灯也能看得清路。”
之芙开始刁难:“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不好?”
“没有的事!”刀疤男立刻解释说,但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之芙的强势,不等之芙再多说话,便问,“夫人,晚上出门是要做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裴砚的身影。他身后有人起了疑心,推搡了他一把,压低声音用方言说了句什么,之芙没有听明白,但从他凶恶地表情和虎视眈眈地、怀疑地盯着她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起疑心了。
"夫人拿着手电筒,是在找什么?"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需要帮忙吗?"
之芙抱紧了手里的背包,如果那群人发现她的包里放着逃跑用的东西,他们会怎么对待逃跑的新娘?……之芙想起了今天白天,满脸泥和血的小九,还有打在小九身上的那声闷响。
这群人对她还算尊敬,但现在明显起了疑心。他们目露凶光的样子……
她绝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等怀疑的人群再次发问,之芙说:“裴砚让我来的。”
“什么?”
之芙把手伸进背包里,掏出了小纸人:“裴砚给我这个,他让这个纸人看着我。”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表情放松了些。
之芙继续胡编乱造:“他让我去跟我的丈夫打个招呼。你们没看到吗?”
“什、什么?”
恰巧一阵阴风吹过,风声穿过狭窄的树梢,挤压成野鬼哭嚎般的“呜呜”声。
之芙轻描淡写,指了指身后的深山:“刚刚他还在这里,有几个鬼影抬着花轿,他让我上花轿。”
她说得煞有介事,几个男人露出了有点害怕,又强做镇定的表情。
之芙摊手:“你们一来,他就走了。生气?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生气吧。毕竟,被打断了好事,谁不生气呢?”
为首的刀疤脸明明脸生得豪横,此刻却两股战战,问:“是裴钰先生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啊。”之芙说得倒也不是谎话。她没有见过裴钰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也确实见过花轿——只不过不在今天。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是编故事的最高境界。
“不过,除了他,还会有谁呢?”之芙漫不经心地捏着小纸人的手指,“难道我还能嫁给裴砚不成?”
刀疤脸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张了张嘴:“可、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这可是乱天伦之大罪,是说也不能说的,快,呸呸呸!把话吐掉……!”
哦。之芙心想,这群人怪传统的。不过,她就喜欢这种刺激的。
刀疤脸结结巴巴地说完,也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连连鞠躬给她道歉。他上前几步,似乎想拉住之芙的手再说什么,却猝不及防撞到了之芙手上抱着的背包。
背包骤然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外套、指南针、压缩饼干和瓶装水倒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之芙:……
所有人一时哑然,时间似乎凝固了。刀疤脸满脸的愧疚和后怕凝固在脸上,变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之芙拔腿就跑!
第98章 《她看不见》 “我当然爱你,裴钰。”……
“……”
“呼……呼呼……”
奔跑时冷空气呼进肺里, 带来些微刺痛,又变成白色的雾气升上天空。
她丢在地上的手电筒大概是被那些人捡去了,惨白的手电灯光在她身后摇晃着, 还带着那群人的嚎叫:“别跑!”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之芙回头,对着那群人做了个鬼脸。有本事别喊那么大声, 来追她啊!
手心里的小纸人动了一下, 之芙赶紧抱住了小纸人。这里的山路其他人都比她熟悉,而且真的可能遇到昨天晚上的花轿,往山上跑是死路一条。
想得清楚, 之芙逃跑的方向也很清晰——往上跑, 去裴砚的家里。
在这个古怪的村子里,裴砚是她们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当然, 在之前, 她也得想办法甩掉那些人, 不能让他们怀疑裴砚。
之芙一边快速奔跑, 一边打量着周围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往山上的路不算长, 在飞速掠过视线的丛林里,她眼尖地看到了某样东西——
一个凸起的坟包。而这个坟包的身后,有更多林立在黑暗中的、大大小小的坟茔。
之芙想起那些人如此凶悍, 却对操纵着鬼神之力的裴砚如此尊敬, 当她提起裴钰的时候, 那些人也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她转了个头, 身形如同一尾游鱼,灵巧地钻入了坟堆之间。
果然,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
但紧接着,是刀疤脸震落坟顶石堆的咆哮:“分头找!”
“那贱人不熟悉路!跑不远!”
刚刚还口口声声恭恭敬敬地喊“夫人”,现在不过一刻钟, 就变成了“贱人”。
果然,他们尊敬的不是她,而是“嫁给死人的新娘”,当她愿意为这些人牺牲自己的生命的时候,她是夫人,不愿意的时候,就成贱人了,多讽刺。
脚步声由远至近,每一个都沉重得像是巨人踏步。
不知何人刚上过香扫过墓,坟头半燃不熄的纸钱堆飘散出缕缕白烟,腐土混着纸钱的焦苦味涌入口鼻,之芙捂着鼻子,蜷缩在坟茔裂开的缝隙间。
月光穿过歪斜的墓碑,将追兵们变形的影子投射在坟包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沉寂多时的弹幕也像是炸了锅似地,不断跳出一大段一大段的字,五颜六色的字体烙印在眼球上,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诡异梦境。
【有没有人来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完全场但大脑空白加一】
【真的想问很久了这只是一个乙女游戏真的要做到那么努力吗?!这可是全息,真的吓坏人怎么办……】
【代入一下是我已经腿软了……】
“哗啦!”
坟茔前的贡品盘不知被谁踩碎了,瓜果滚落一地,咕噜噜地滑到了之芙藏身的坟茔面前。
【呃,这真的是乙女游戏吗?以我玩游戏多年的经验来看,比较像是恐怖游戏吧?】
【如果这是恐怖游戏的话,接下来会……】
“咯吱——”
最近的壮汉踩在供盘碎片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脚下腐烂的苹果汁液顺着墓碑裂缝溅在之芙手上。男人突然俯身,刀疤横贯的脸几乎贴上坟茔缺口:“找到你了。”
【贴脸杀!】
“哐!”
【系统!】之芙在心里大叫,刹那间手起刀落——手电筒落——一记闷棍砸在了男人的后颈上。
【嗯,没问题。】系统沉稳的声音还是那样靠谱,【晕了,跟上一个游戏一样。】
之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点想笑,但在这个氛围下还是忍住了:【合作愉快。】
系统还是那样傲娇的闷骚:【做得很好,有进步。】
上一次游戏还要敲两次,现在一次就够了。
没关系,系统不够热情,弹幕把它没给到的情绪价值拉满了:
【贴脸杀,但我芙杀对方】
【ohhhhhhh我芙牛!】
【芙芙杀人女魔头……不是,我是说,芙芙身手好利落!】
【呵呵被我老婆砸的人说谢谢了吗!】
等等!周围的人看过来了!她弄出来的动静还是太大了……
之芙瞥了一眼周围聚集起来的人,正想要换个地方躲藏,忽然只见几个男人脸上露出呆滞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身后。
之芙:……
直觉让她停下了往外跑的脚步,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微微垂下眼,皎洁的月光从身后投下来,像是视野可见的一切笼罩上一层薄纱,只有——
只有地上,投下了两个影子。
一前一后,交叠着,像是无比亲密。
手心里捧着的小纸人忽然开始发烫,小九醒了过来,迷茫着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蒙昧的视线中理清发生了什么——
之芙背靠着粗糙的石板,身后,巨大而熟悉的黑色影子亲昵地贴着她的颈侧,耳鬓厮磨。
那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模糊的人的轮廓,比起白天模糊的黑影,此刻它显得更加清晰,温柔俊美的五官依稀可辨,像是蒙着一层层黑纱的俊美男郎似的。
“快……快跑!快跑!”为首的男人尿了裤子,身后传来了杀猪般的惨叫,紧接着是踩着满地碎片、瓜果和腐土,连滚带爬地逃窜的声音。
“阿芙……”那声音像是从虚无中传出似的,又像是歌剧里最后一个高音,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却久久不散。
之芙的余光瞥见地上纠缠的影子——她的影子正被裴钰的手穿透胸膛,红线从那双残缺的左手涌出,将两道身影缝成拥抱的姿势。
冰冷的气息像是一块冰,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
那几乎是缠绵的拥抱,带着不似人类的体温,却也有着小狗似的依恋。
“阿芙……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恶鬼像是第一次学习说话那样,词句都含在唇齿间反复念叨,本该是简单的、包含爱意的三个字,却被他念得仿佛诅咒般,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
这绝不是爱,至少,不是“传统理念”中纯粹美好的爱,这是恶鬼的诅咒。
“你来看我吗?你看得到我。”恶鬼诅咒般机械重复的语调里突然多出了一丝笑意,“你真好。好爱你,我好爱你。”
他冰冷的手环绕过之芙的肩膀,像是水鬼一般潮水的手向下伸去,抓住之芙手里还在挣扎的小纸人小九,小纸人突然抽搐,朱砂绘制的瞳孔渗出黑血:“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我喜欢——欢欢欢欢欢欢欢——”
他的话语突然像是卡顿的机械般反复重复,因为——之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把小纸人小九从恶鬼的手里抢了回来:“这不是你的礼物。”
“为什么,阿芙?”恶鬼的声音缱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为什么?我讨厌她。你不爱我吗?”
该回答什么?“我没收你的聘礼”?
这句话她依稀记得,她在死前也说过。但没有用,这些鬼怪和人是不讲理的!
鬼影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之芙的身上,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她,眼里透出病态般的占有欲。
——小九毫不怀疑,如果之芙说出这句话,鬼影一定会笑着说:我爱你啊。
小九胆战心惊地看向之芙。女孩垂着眼,鸦羽似的眼睫平静地一眨,像是在安慰她,让她别担心。
之芙语气很淡定,她抬起头,冲鬼影灿烂一笑:“我当然爱你,裴钰。”
在惨白的月光下,在层层“黑纱”笼罩的之下,鬼影忽然沉默。透过“黑纱”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
他的耳朵,红了。
弹幕不合时宜地弹出:
【这没出息的死样,裴砚亲哥实锤了】
第99章 《她看不见》 “……他好像,一直……
之芙的身体被鬼影缠绕着, 几乎不能动弹。但她的视线余光里,也看到了鬼影耳朵上浅淡的红晕。
果然是裴砚的亲哥哥,连性格都一模一样。氛围紧张, 但之芙还是有些想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鬼影冰冷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游移,形状优美的薄唇紧贴着她的耳廓, 说出来话却比它的身体还要冰冷, “那为什么,你不给我礼物?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在骗我?”
这本来是个疑问句,然而鬼影的话语却僵硬得像是肯定一样。它的手从之芙的脊骨穿过, 抓住了之芙握着小纸人小九的手, 指甲似有实体,一下下划过她的手臂, 力气大得留下一道道血痕。
它掰开之芙的手, 抓住之芙掌心里的小纸人, 小纸人瞬间发出尖叫声和火焰烧过纸片的“噗噗”声, 在之芙的手里挣扎扭曲。
“不行!”之芙立刻大声呵斥, “这是我的朋友!这不是礼物!”
“……”鬼影呆滞了一瞬间,似乎也没有想到之芙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凶他,呆呆地反问, “朋友?”
“对, 朋友。”之芙把小纸人抢回来, 紧紧地抱在怀里, “难道你要这么粗暴地对待我的朋友吗?”
“朋友,讨厌……朋友。”鬼影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缩在之芙怀里瑟瑟发抖的小九, 本就模糊的脸在扭曲的语调下更加朦胧,像是隔着一层纱似地看不清晰,却可以看到它比语调更扭曲的面部表情, 仿佛被无尽的痛苦笼罩,眼神中充满凶光,仿佛一头发怒的野兽。
“阿芙、因为它……凶我……讨厌、讨厌、讨厌——”
随着扭曲的话语,鬼影的身形也像是气球一般突然急速地胀大缩小,月光下的影子像是某种不可名状之物一样狰狞可怖,身体长出密密麻麻的四肢和眼睛,在影子中,每一双眼睛都瞪着死白的眼球,直直地凝视着她,仿佛若是她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就会瞬间把她拖进阴影之中。
然而之芙不为所动,甚至拍开了鬼影打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颐指气使地哼道:“你离小九远一点!没看到她很难受么?”
鬼影呆住了,仿佛不敢相信她居然敢这么对自己。
小九奄奄一息地趴在之芙的掌心里,嘴里不住地吐出纸片,变得更加虚弱了。她的一只手被烧掉了,想抱住之芙的手指,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力气做,之芙看得不住地心疼。小九是个可怜的好孩子,比起那个没礼貌的男主,她当然更喜欢她。
得快点去找裴砚,裴砚会有办法救她的。之芙想着,挣脱了鬼影的怀抱,往外走。
鬼影在之芙的身后尖叫,扭曲成一团漆黑的阴影,像没有骨头的团子一般跟上她的脚步,尖叫声几乎响彻天空,它反复地重复着一个词语,像是卡顿的机械或是诅咒一般:“你骗我骗我骗我骗我——”
“之芙!”坟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正是裴砚。
之芙如蒙大赦,走了两步,腿上忽然传来潮湿而黏腻的触感。
漆黑的影子像是泥潭似地包裹住了她的脚,不留一丝缝隙。紧接着,顺着脚踝缓慢地、缠绵地往上爬进裙摆下的小腿。
裴砚的身影猛然定在了原地,小纸人从他的袖口钻出,之芙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鬼影。
——下一秒,纸人的手捂住之芙的眼睛,但来不及了。之芙清晰地看到了身后像是蒙着厚黑纱的人影。
“别看!”
无数纸人从他的袖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裴砚炽热的吐息跟冰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躯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之芙的印象里,他永远是沉稳的、冷静的。然而此刻,隔着一层黑暗,之芙却察觉到他的嘴唇在颤抖。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不要看他,不要跟他对话。”
“不要让他意识到,你能看到他。”
之芙一愣。
小九受伤的时候,她太着急,居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冰冷的气息重新缠绕上来,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却带着扭曲的爱意:“我……爱你呀……”
“你能看到我的,对吧?”
之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小纸人却把她的眼睛捂得更紧了。
“跟着我,往外走。”鼻尖上传来湿润而温暖的触感,是裴砚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间的热气扑在脸上,他凑得很近,声音也压得很低。
“放心,他不会跟上来。”
他一面扶着之芙的手,一面慢慢地带着她,往外走。透过纸人没有捂死的手臂下方,之芙看到惨白的月光照亮的一堵堵坟墓从她眼前慢慢划过。
身后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影随形,它还在说话,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控诉之芙对他的欺骗。
“别听他的。”裴砚似乎也有点疑惑于鬼影的话语,但最终认定成这只是鬼影骗她注意它的把戏。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裴砚开口:“把那个小纸人给我。”
他说得是小九。之芙赶紧把手上捧着的小纸人往前一递。
双眼被蒙住,她看不到他的动作,其他感官却变得更加敏锐。身后冰冷的吐息像是透过皮.肉直接打在了灵魂上,她的意识飘忽了一瞬,就被身前裴砚摩挲着小纸人的身体所发出的“沙沙”声拉扯着降落回人间。
“我居然也没有注意到,她跟着你跑掉了。”裴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惊讶的意思。
之芙有些迟疑,想到了裴砚残缺的无名指和从中延伸出的、跟所有纸人相连的红线。
“真的?”
“呵。”裴砚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讥讽还是了然,“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
“你不是问我,怎么才能让她回到人类的身体里吗?”他的声音陡然森然下去,沙沙声再次响起,他似乎摩挲着纸人残缺的手臂,“你猜到了吧?小九,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
“……什么?”
“继续往前走。”裴砚的声音响起。
“我,我……”小九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带着恐惧和哀伤,“我不敢相信……”
“所以才需要事来教人。”裴砚的声音倒听不出有多生气,似乎早有预料。
随着叙述,他无情的声音像是一捧凉水,浇灭了小九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纸人不能离开供血人太远。”
啪嗒、啪嗒。脚步声。小九微弱的呻吟。裴砚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永远不能回到你的身体里了。”
平静到残酷的判决。
“你的身体已经死了,如果离开我,离开我提供的这句纸人身体,你的灵魂无处容身,也将消亡。”
“那……我……”小九微弱的疑问。
“你要永远待在我的身边,被困在大山和纸人之中。”
小九似乎愣了愣,随后,夜空中响起她细微的哭声。
之芙感觉到,有小纸人顺着她的衣服爬上来,钻进她的掌心,似乎在安慰小九。
“所有的纸人,都是像小九这样的灵魂吗?”之芙问。
“有些是。”裴砚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你和你的纸人们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到了。”裴砚说着,一步踏出了墓园。
小纸人也放开了捂着之芙的眼睛的手,之芙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到小纸人冲着她笑。
裴砚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不少:“走吧,他不会跟上来的。跟我回家。”
之芙却迟疑着:“你……确定吗?”
她拉开裙摆,冰冷潮湿的黏腻缠绕在她的小腿上,又顺着小腿一路向上,在短短几秒钟就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冲着他们笑。
“……他好像,一直跟着我。”
第100章 《她看不见》 ……好奇怪。这太奇怪了……
裴砚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在月光下收缩成针尖状, 他放松的表情滑稽地僵在脸上,神情沉了下去,死死盯着之芙小腿上缠绕的黑色雾气, 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下一秒,手腕上传来的拉力让之芙脚下踉跄, 跌进了男人温暖的怀抱里。
“你让它意识到, 你能看到它?”裴砚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冰,指尖按在她的脊背上,像是想把她融入骨血、藏在怀里似的。“还是……你跟它对话了?”
——她不仅跟它对话了, 还跟它说, 她爱它。
裴砚袖口里的纸人们突然躁动起来,接二连三地爬上之芙的裙摆, 撕咬着黑影的末端。
鬼影发出啼哭般充满怨恨的尖啸, 被撕碎的部分化作黑烟, 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之芙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脖颈上也有凉意, 伸手一摸, 漆黑的严雾穿指而过,却依旧缓慢生长。
裴砚咬破手指,一滴血落在之芙的后颈、低头时突出的颈骨上。血液顺着她的后颈滑落进衣服里, 本该微凉的液体却像是一滴滚烫沸腾的水一般, 留下些微刺痛的痕迹, 激得之芙猛地一颤。
但那些黑影却像是被驱赶似地, 自血流过的地方开始往两边消散。
“这不是普通的跟随。”裴砚把血珠滴在纸人身上,小纸人们瞬间暴长, 将鬼影团团围住,“你被标记了。”
“标记?”
“……无论你去那里,他都会跟随着你, 永远无法逃离。”
仿佛印证,他的话在落下刹那,墓碑群突然发出嗡鸣。裴砚的血滴在地上,竟变成一丝一缕的红线,连接着他残缺的无名指,像活物般游向最近的墓碑,束缚在不远处一个没有漆字的崭新石碑上。
鬼影突然发出惨叫,身形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那些增生出来的眼球和手臂开始腐烂脱落。
"走!"裴砚拽着之芙狂奔,身后传来血肉融化的滋滋声。之芙回头瞥见鬼影正在融化,粘稠的黑液渗入墓碑下的腐土,而那些红线竟像血管般规律地、一上一下地跳动起来。
直到跑出墓园百米开外,跑到了小楼前,裴砚才松开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跟他说了什么?”
“就是……呃。”
“是什么?”裴砚的眼神冰冷。
“呃,我说我爱他。”之芙挠了挠脸颊,“这是能说的吧?情况紧急啊!我只好先哄他了……”
看着裴砚露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和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之芙赶紧双手捧起掌心的小纸人小九,“就是说话了嘛!这也不是我的错啊!别管那些了,你先看看小九,她怎么样了?”
小九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大睁着眼睛,呼吸都变得很微弱了。
裴砚看了她一眼:“死不了。自己做的事情,就要有承担结果的觉悟。”
嘴上冷冰冰的,手上却很诚实。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空白的纸人,指尖在纸人的头顶一点。
之芙掌心里的纸人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后,整个纸人忽然变成了红色,像是被血浸透了似地,彻底软了下去,只在之芙的掌心留下了一摊血迹和一片被血浸透得湿软的白纸。
与之相对的,裴砚掌心里的纸人脸上出现了熟悉的五官,渐渐活了过来。
纸人活了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呼”地叹气声,然后朝之芙伸出了手。
之芙把她接了过来,纸人小九在她的掌心蹭蹭。
之芙看着小九没有什么问题了,才松了一口气。小九这样……倒是比普通人好,受了伤很快就能恢复,也不会死,对于普通人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吧?
放松下来,她才有精力去好奇别的:“裴砚,你的袖子……”
“嗯?”裴砚正垂眼整理着自己的袖子。他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衣衫,也不是人类城市里常见的那种便服,反而是颇具少数民族风味的粗布衣服,袖口、领口和手臂胸前都用银色的丝线绣满了奇异的纹样。
那些繁复精致的纹样,反倒衬得他身形高大、眉目深邃而昳丽,充满异域风情。
“你的袖子里面,该不会是哆啦A梦的口袋吧!”
不然怎么能从里面摸出这么多纸人的?之芙抓住他的手,仔细地看向袖子里,试图从里面看到贴在袖子上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纸人。
但是——什么都没有。裴砚的袖口空空如也。那不就是哆啦A梦的口袋?
“什么?”相比于之芙的兴奋,裴砚看起来却有点疑惑,“那是什么?”
“就是——你不会没看过哆啦A梦吧?我都看过耶……”很有名的!她这个空降人类世界的魅魔都知道,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人类不知道?
裴砚垂眼说:“不知道。”他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也没有接触过外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会不会觉得他……很没有意思?
这也是正常的。裴砚近乎冷静地想着,他跟她不一样。她是飞越天地的鸟,他是困在山里的兽,在她眼里,他估计很没意思吧。既接不上她的话,也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是什么,他真是有够扫兴。
不对,他想这些做什么?之芙是他的嫂子,而且很快就会离开。为什么要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
她才说过喜欢裴钰……哼。嘴花花,心也花花的女人。
之芙绕着他转了几圈,裴砚垂着眼,把袖口一收,顿觉无趣。他转身要走,忽然被一把拉住了。
“等等呀,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之芙在他身后得意洋洋,裴砚忽然有些好奇她此刻是什么表情,他转回头去——
女孩灿烂而得意的表情映入眼帘,如同生机勃勃的春山。她眉眼都生动,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简直是熠熠生辉。
“就是百宝袋!看着浅浅的,但里面什么都能拿出来,可神奇了!像不像你的袖子?”
带着笑的声音比他意识到自己在笑这件事更早地脱口而出:“不像。”
“怎么不像?你觉得像什么?哎哎,别走啊——”
裴砚转身进了门,他担心自己抑制不住的笑会让之芙觉得奇怪,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笑?又为什么,会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好奇怪。这太奇怪了。
“早点睡吧,天要亮了。”
“不是,你说不像,倒是给我一个理由啊!对了,还有你说裴钰会一直跟着我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得那么严重,倒是说清楚啊,哎——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