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看不见》 她感觉……好饿。……


    天色将亮时, 之芙才洗漱完,躺上熟悉的床。


    “早该这样……”她伸了个懒腰,钻进柔软又温暖的被窝里,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外面又冷又黑, 还是躺在被窝里惬意……


    不过, 这躺旅程应该是剧情强制吧?毕竟也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


    之芙思索着,往被子里缩了缩。一通折腾下来,她反而清醒了不少。


    纸人小九顺着垂在床下的床单爬上了被子, 自从知道了自己再也没法离开这里, 回到人类的身体里之后,她就沉默不言。


    大概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吧。之芙想着, 拍了拍自己的枕头, 拍出一个刚好可以让纸人躺下的凹陷:“小九, 过来跟我一起睡吧。”


    小九默默地躺了进去, 侧躺着看着之芙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小小的、用朱砂画就的脸上, 居然看得出悲伤的神情。


    之芙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不高兴吗?”


    这句话简直是废话。任谁知道自己余生只能当一个纸人,都不会开心吧?


    纸人抿了抿唇。


    之芙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鼻腔里充满了深山微凉的新鲜空气, 很清新, 但没有一丝情绪。


    纸人明明在悲伤, 却没有情绪。这听起来有些矛盾, 但活人的灵魂寄存在纸人中,也很矛盾。


    小九注意到她的动作, 有些难过地说:“我没有嗅觉,没有味觉,像是跟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似的。”


    之芙慢慢地说:“可是你已经死了呀。”


    纸人一愣。


    之芙又搓了搓她的脸, 粗糙而冰冷的纸张触感跟人类的柔软脸颊大相径庭。


    “如果说,你现在身处阴曹地府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变成纸人,回到人世间,你愿意吗?”


    纸人小九想了想说:“我愿意。”


    之芙笑起来:“给你这个机会的可不是我,是裴砚。他只是看起来冷淡了一点……人还是很好的。”


    纸人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怕他。很奇怪吧?我都变成鬼了,还是怕这样跟‘鬼’为伍的人……”


    之芙往前挪了挪,躺在小九的身旁。从这个视角来看,小纸人就像是一只迷你的小木偶似的可爱:“你是你,并没有改变啊。人也是生物,小猫小狗也是生物,纸人也是生物……”


    “你们人类真奇怪,为什么要害怕跟自己不同的生物呢?”


    他们魅魔就不这样!人类,恶魔,天使和鬼……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


    “我们,人类?”小九连害怕都忘记了,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之芙说:“我认识的一个人告诉我,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有无知的人才害怕未知——当然,我不是说你无知的意思。只是他还说过,如果鬼怪能按照规则解释,就会纳入科学体系,变成一门生物学科。”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纸人小小的朱砂眼里里充满了好奇。


    “嗯,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想起上一个游戏里的夕同简,之芙也忍不住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认识夕同简这样有意思的人。


    虽然上一个游戏里的‘魅魔’并不是真的魅魔,但之芙也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无论是魅魔的,还是夕同简的。很多人害怕‘魅魔’,但夕同简不一样,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即使在人类里也算是一种痴人了。


    他看待世界的方法,跟魅魔很像。嗯……也许他挺适合当魅魔的,不是吗?


    枕头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九的纸片手掌碰了碰之芙的脸,语气有些惊奇:“你笑了?”


    “我又不是裴砚,我很少笑么?”之芙揉揉脸。


    “那倒不是……”纸人喃喃地说,“可是你笑得很……很……”很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是从这个笑里意识到,之芙口中的那个人大概跟她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很喜欢他吗?”纸人又换了个方式问,“他是你的朋友?”


    “当然。”之芙说,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和夕同简之间的关系。朋友?未婚夫?还是食物?很难界定。“也算是朋友吧……不过,更准确来说,他应该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之芙还有未婚夫啊……


    也对,她这么好的人,被人喜欢也很正常。


    她突然有点羡慕那个男人,能让之芙露出这样的笑,又有点嫉妒那个男人,能成为之芙的未婚夫,永远跟她在一起。


    纸人又抿了抿唇,双手抱住了之芙的脸颊,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那个陌生的男人,也这样贴过之芙的脸吗?


    之芙的脸热热的,软软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之芙了。


    床铺之间,传来她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什么?”之芙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不该偷偷钻进你的背包里的。如果不是我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吧?”小九止不住的沮丧,都怪她,自作聪明。


    “不可能的。”之芙说,“就算没有你,我也走不了。我前天晚上离开的时候也被突然出现的花轿拦住了。”


    哪里能走?剧情都没走完呢。游戏里的主角被卖入古老村庄,第二天直接背着背包跑掉了……这合理吗?这像话吗?


    上个游戏里剧情没走完,系统都不让她退出。更别说现在这个情况了。


    她今晚虽然白跑一趟,但收获了很多辛秘和线索,也不算无用功。


    但小九还是忧心忡忡,大概认为之芙只是安慰她。


    “好啦好啦,你如果真的愧疚,今晚就陪我好好睡觉吧。明天,我们再把这个山村走一遍,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


    她抱住纸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纸人,躺进被窝里。


    “睡觉!”她在纸人的脸上啵唧一口,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


    她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寂静的室内响起纸人躺下的沙沙声和和小九的低语:“晚安……”


    窗外的天已然大亮了,但关着窗,拉着床幔,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之芙闭着眼,翻了个身。


    ——她睡不着。


    腹腔空空荡荡,像是一具会发出回响的空腔,那种虚无感如同黑洞一般不断吞噬着她,饥饿像是火辣的疼痛逐渐蔓延至全身。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她感觉……好饿。


    第102章 《她看不见》 咯吱咯吱的开门声……


    “嘎吱——”


    大门被人从内推开了。床上的小纸人眨了眨眼, 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床幔被人拉开了一条缝, 灿烂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了一床。


    “……”小九闭着眼睛摸过去,把床幔拉上, 又默默地摸回了枕头旁边, 把脸往枕头上一靠,眼睛一闭,手向旁边一伸, 抱住之芙——


    一伸。伸空了?


    小九疑惑地睁开眼——


    红色的婚床空空荡荡, 主人躺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浅淡的凹陷,像是刚刚离开似的。


    “之芙!”


    “……”


    呼吸之间, 鼻腔里满是山野中的又冷又潮湿的空气。明明还在初春, 但呼吸之间, 唇齿蒸腾出热气, 在一路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馥郁气息。


    好饿……好饿。


    腹腔像是一个空水瓶, 被调皮的小孩来回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哐声,饥饿如同火焰, 从灼痛的胃蔓延到了胸口。


    呼气, 吸气, 再呼吸, 吸气。


    情况却没有好上半分。饥饿顺着胸腔和气管传递到血液,继而蔓延到全身, 血管里汩汩流动的血液变得滚烫,熨斗般从身体里挤压出最后一分理智。


    身体滚烫得仿佛身处熊熊大火之中,正在燃烧, 然而灵魂却充满空虚,无尽的饥饿感像是黑洞一般不断地吞噬着她,她的灵魂变成了大火燃尽后的灰尘,正在虚无的荒野上随风摆动。


    衣摆下方传来了拉扯的触感,之芙低头一看,是一个小纸人,正在拉着她的衣摆。


    “之芙……之芙!”它细细小小的声音传入之芙的耳朵里,明明是最熟悉的呼唤,之芙却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这个奇怪的、又好像很熟悉的小纸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阻止她寻找食物。而且,它一直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像是苍蝇的嗡鸣,一直盘旋在耳边。


    “之芙,之芙!不能再往前走了!你怎么了?你停一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纸人拼命地拉着之芙的衣摆,可是女孩前进的步伐并没有因为她的拉扯而减缓半分,就像她永远也不会为什么而停步似地,只会为心中燃烧的那一束火而不断前行。


    纸人无助地看向门外——


    门外,一群粗布麻衣的男人聚集在了小楼的门前。


    裴砚背对着她们,看不清楚脸色,但小九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男人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畏惧、尊敬与压抑的怒火、质疑的表情,扭曲而诡异。


    而随着之芙的步伐离大门越来越近,门外的模糊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裴先生……我们……”


    “没有那个意思……”


    “就是……”


    “对啊,裴先生。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一个声音响亮粗犷,说话明显比其他人有条理的男人接话,“但是老三今天被人发现在老坟里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


    “就是!”“就是!”稀稀拉拉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众人纷纷附和这个男人。他说话之间没什么口音,衣服也打理得很干净,站在一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淳朴农民里看起来很是显眼,大概是那群人推举出来替他们说话的。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害怕啊。裴先生,您是村里的白先生,我们都尊敬您,所以,您也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什么说法?”裴砚的声音不动如风,四平八稳,听不出有什么意外或是害怕,“我昨天一整晚都在房间里睡着,我的作息你们再清楚不过。老坟发生了什么事,我难道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据我所知,老三是巡夜的吧。怎么就老三死在墓园里了,其他人呢?你们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问他们,不是更快些吗?”


    “话不能这么说,裴先生。”男人恭恭敬敬,话里话外却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其他巡夜的人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我们说了,他们说您家夫人昨天晚上跑出来,被他们抓到了。那女人一开始胡说是您让她去给裴钰大先生扫墓的,可是后来,那个女人自己露馅了——原来是偷跑出去,想逃跑!”


    裴砚仍然没什么反应:“哦?那就不奇怪了。我今早起来,看到婚房里没有人,正准备叫你们帮忙找找。”


    男人又说:“逃跑嘛,常有的事。要不是这样,老三怎么会组织夜巡队?我们没有怪罪裴先生的意思,裴先生事物繁忙,家里又只有一个人——别说裴先生了,昨天那个老八家的,家里三四个大男人看着,还不是叫跑了两次!”


    说这话时,他两只浑浊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随时会掉出来似地:“不过,裴先生,您确定您家夫人跑了?”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裴砚不轻不重地反问。


    男人当场便笑了声,高声说:“裴先生,昨天晚上逃跑的那个女人,据说丢下来一个背包,那包里的东西都是外乡货色,这些集市上才能买到的东西,别说咱们这个村,就是十里八乡,也没有第二家了呀!”


    “也可能她偷了我的东西。”裴砚不置可否,“谁会蠢到什么都不带就在深夜进山?”


    “那为什么背包里会有指南针和压缩食品,还有冲锋衣,还有暖宝宝?”男人步步紧逼,看得出他脸色难看,他很可能是村民之中读过书上过学,最后又回到大山的那批人,所以才认识这些东西。


    但小九同时也看得出——


    之芙马上就要走到门口了。


    她神色空茫,双手拉在了把手上——


    “之芙!!!”


    而小楼前的男人似乎眯了眯眼,看向裴砚的身后。


    裴砚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把他的视线挡住了。


    “哦?那我也很好奇你说的这些东西是什么。你说得这么详细,必定已经见过了,拿到手了吧?”裴砚平静地道。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有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蹿了下去,一路小跑地推上了门。


    “既然你这么笃定要给我定罪,至少也要把证物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吧?”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门。男人皱起眉,探寻的目光从裴砚的身侧溜进了他身后的大门。


    第103章 《她看不见》 裴砚像是木偶似地,手足……


    男人的目光游离在裴砚身侧, 但还没等他看清楚裴砚身后的是什么,他的眼前忽然盖下一片阴影——


    是裴砚。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此刻明明是他在质问, 可莫名地,像是裴砚在审判他。


    “证据呢?”裴砚再次开口。


    男人瞪圆了眼睛, 思绪被猛地拉回:“没有证据!证据早就被人捡走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一只小纸人从裴砚衣襟了钻出来, 猛地一下扇在了男人的脸上。纸片做的白纸,却像是力有千钧,把男人的脸打偏了过去。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红印, 而裴砚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想空口白牙污蔑白先生?”


    身后的咯吱声变得更大了, 若隐若现。但男人满心满脑都充斥着方才的羞辱,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也让他顾不上这些:“当然没有!”


    “哦, 证据。”


    任凭男人的声音吼得震天响, 裴砚的语气还是不动如山。


    男人一时语塞:“证据……证据, 证据, 我们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罢了!我, 我们,我们总会找到的!”


    裴砚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抬起下巴, 这便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男人一时愤愤, 盯着裴砚的表情活像是要把他吞了。可最后也没什么法子——谁叫他们确实没有捡到巡夜的人所说的那个背包呢?


    裴家虽然现在只剩下裴砚一个人, 但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做白先生的, 在村子里操持白事,又有驶使纸人的本事, 地位超然。


    即使是那些亲眼看到背包的人,都不敢出来指认裴砚。


    男人想起自己鼓动那些人跟自己一起上门时,那些人支支吾吾说可能搞错了的表情,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火。


    “哦,对了。”裴砚忽然说,“本来还想去找大家,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也就不跟大家见外了。刚才说了,我家兄长的夫人消失了,大概像是你们说的,昨天晚上逃跑了。但我这几天要准备白事,走不开身。”


    “所以,我想拜托大家帮我找找,毕竟这也是兄长的大事。酬劳不必担心,米面油都会备齐,兄长下葬那天,也要麻烦大家了。”


    看着裴砚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男人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别太得意!他在心里恨恨地想,早晚抓到你的把柄!白先生又怎么样,等到裴家死完,这白先生迟早换一个人当!作为一个大学毕业后又心甘情愿回到这里的人,他可觉得自己比裴砚这种草包文盲好多了!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脸颊上被纸人扇的一巴掌还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在裴砚面前说什么,只能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同样不敢出声的其他人:“走!”


    众人闻声,又稀稀拉拉地做鸟兽散。


    他们本来就是男人鼓动着来找裴砚的,如果没有他,这群人绝对不敢质疑裴砚什么。


    此刻男人说走,他们也没敢说话,就埋着头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小楼。


    没走几步,有人忍不住开口:“老七家的,咱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看裴先生不像是……”


    “对啊对啊,”又有人附和,“昨天我们跟老八家的去抓他媳妇儿,那女的半路撞见了裴先生,磕着头求裴先生救她!但裴先生也没有出手。我亲眼看的!”


    “所以我看哪,裴先生不像你说的那样。”


    男人抿紧了唇,没接话。


    又另一个人说:“老七,你爹当年那个事……唉!你妈在下葬前跑了,让你爹一个人下地下去,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你一直说是裴先生做的,但又拿不出那个啥……证据!哦对,证据。又拿不出证据,就是去告老爷也没理啊!”


    男人的脸在其他人的附和声里憋得通红:“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们懂什么!”


    “好啊,我们庄稼汉,没你这种读过书的人懂,那你喊我们来!”


    男人的脸又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似地,飞速地瘪了下去:“你们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没觉得。”众人大大咧咧,“白先生能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的是……唉,算了,跟你们说不清楚!”男人气愤地一甩手,走进了岔路里。


    他说的是,裴砚的态度很奇怪。


    明明是不能离开村庄的白先生,却总是表现得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似的。男人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村庄去外面读书的时候,裴砚亲自去他们家吃饭。说是为了庆祝村里出了第一位大学生,男人却始终对他面无表情、细枝末节中却无处不透着羡慕的态度而感到奇怪。


    只是每次他说起这件事,其他人都认为是他搞错了。


    几个男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好心提醒却自找没趣,于是也没了劝人的心思,鄙夷几句便各回各家去了。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只过了几分钟,男人便皱着眉从岔路返回了。


    ——他还是觉得奇怪。


    在小楼外时,他听到小楼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而裴砚的反应,也明显的不对劲。


    当时他几乎要被裴砚给气疯了。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似乎……


    裴砚似乎一直在挡住身后的大门,好几次打断他的思绪,故意说出那些话,似乎都是在引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大门。


    ……那大门里,究竟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还是说……男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裴砚口中的那位“逃跑的新娘”。


    他的脸颊依旧一阵火辣辣的痛。也不知道那些纸人下了多大了力气,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牙都要被打掉了!但是……想到那些人鄙夷或是嘲笑的话,咬咬牙,走向了小楼的方向。


    他倒要看看,裴砚到底有没有问题!


    ……


    而另一头,时间往回倒退几分钟。


    裴砚目送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小路,转身脚步匆匆地走向小楼。


    用尽全身力气撑着门的小纸人见他回头,整个纸人像是松了口气似地骤然泄掉了力气,下一秒——


    “吱嘎——”


    大门轰然洞开,裴砚双眼一花,下意识伸出双手,一个滚烫的重物倒在了他的怀里。


    “……之芙?”


    女孩两颊酡红,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干燥皲裂整个人倒栽在他怀里。


    她这是生病了吗?怎么看起来……裴砚有些手足无措地接住怀里的人,正要指使小纸人去拿药,下一秒——


    滚烫的吐息扑在他的脖颈里。


    “你……呼、呼-你好香啊……”


    之芙喃喃而出的话语黏腻得像是要拉丝,语气也甜得像是蜜糖,几乎要把他溺毙。


    裴砚像是木偶似地,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第104章 《她看不见》 “应该是我,比较好吃吧……


    天光大亮, 山中还弥漫着蒙蒙的雾气,在阳光之下,之芙的瞳孔缩成两条竖线, 在裴砚的视线中,显露出类似野兽的特征。


    她重重地呼吸着, 喘气声之大像是一个重病的垂死之人, 连系统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之芙……之芙!】


    一向沉稳而机械的系统也少见地失态了:【你怎么了?你被魇住了?等等……不可能,这个副本里没有任何会迷惑人心的力量……之芙!】


    之芙的状态也确实很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魇住了。


    她的瞳孔不断收缩,全身的感官都失灵了, 只有胃部火烧般的饥饿一阵阵传来, 只有鼻尖闻到男人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不是香水似的香味, 而是……


    之芙吞咽着不断分泌出的唾沫。


    而是, 一个饿了十几天的人, 在路边闻到的好吃的肉香。那些奇异的、不断勾引着魅魔犯错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来源处正是裴砚脖颈下的血管, 随着跳动的血管渗出,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香。


    疑惑、惊愕、还有更多的迷恋和背离……


    他在纠结, 或许正在犹豫是否该跟兄长的妻子如此亲密。但他的视线和意识在理智之外, 不断被她吸引。他迟疑的情绪无疑是往美食上撒上了浓郁的香料, 让单调的吸引变得更加复杂。


    “好饿……”之芙呢喃着, 双手圈紧了裴砚的脖颈,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呼吸着。


    男人身上那股清冽的纸张气息也被浓郁的食物香气掩盖了, 他似乎很紧张,手臂紧绷着,之芙贴上裴砚不断滚动的喉结, 舌尖尝到了甜美的气息,犬齿刺破颈侧血管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血顺着他雪白而纤细的脖颈流淌,大部分进入了之芙的嘴唇,她贪婪地吞咽着,为新婚丈夫而穿的白纱裙上溅了血,不再洁净。


    某一瞬间,她像是中世纪古堡里苍白、不见天日而贪婪的吸血鬼。


    “……”奇怪的是,裴砚并没有觉得疼痛,相反,他只感到内心深处升起一阵虚无,仿佛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血液流向了之芙。他有些无力地伸出手,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的指尖,继而砸向泥土深处。


    他连呼吸都在发颤。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指伸进他的胸腔中不断翻找,却不是翻找脏器,而是心脏深处的悸动——“你在……呼。”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保持着镇定说完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怀里的女孩并不答话,只是埋着头,像是急切的小兽吮吸奶水一般大口地吞咽他的血液。


    “呃……”裴砚重重地喘息,“之芙……你、你怎么了?”


    之芙抬起眼,幽幽地看着他。她的眼里像是闪烁着一簇火焰,落在人身上,能把人烧得滚烫,把人卡在喉咙里的字句烧掉面目全非。


    她还没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脆响。


    裴砚心中一凛,电光石火间转向那处——


    正对上了男人错愕到面目扭曲的眼。


    正是老七。他去而复返,本是想回来偷窥,试图找到裴砚窝藏、放跑新娘们的证据。但没想到根本就不用偷窥——


    当事人竟就这样明晃晃地站在小楼前。


    而且、而且!


    从老七的角度看去,抱着女孩的男人,和埋在他胸前的女孩,还有裴砚不断发出的喘.息声……


    老七内心惊骇不已。虽然一早想到了裴砚放跑新娘,大概率是个不安分的,但没想到……


    她可是他的嫂子啊!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下意识后退,转身欲逃,可恐惧和惊讶的内心让他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枯叶。


    他只发出了一点点的声音,但裴砚远比他想的要敏锐。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心念转瞬他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把这件事捅出去,让裴砚身败名裂!


    他想得很好,但事实是——


    纸人远比裴砚反应要快。在他拔腿跑出几步后,无数的纸人忽然从他身后冲了出来,迎风暴涨,一拳敲在他的脑袋上。


    “啊!!”


    无数纸人顺着他的衣服扒在他的身上,他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失去了肢体的掌控能力。


    更让他害怕的是……纸人们把他放倒之后,就把他扛了起来。


    就像是无数蚂蚁扛着一片面包屑似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纸人自然不会跟他说话。它们无视了他的尖叫,献媚似地,它们把他抗到了之芙的面前。


    血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男人的脸上。冰冷、血腥,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老七慌乱极了,慌不择言之下大骂起来:“你、你们……!!你们这是叔嫂□□!不知廉耻!你们这是要造天谴的!你们、应该把你们拉去埋山!”


    “……”之芙似乎是听到了。她的犬齿从裴砚的血管里撤出的时候,裴砚又低低地喘.息了一声。


    但她并不看向这个满嘴脏话的男人,只是看着小纸人,笑道:“你们要献给我新的食物吗?”


    小纸人殷勤地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虽然是裴砚意识的一部分,但作为纸人,作为异类,它们比裴砚本人更明白她在做什么。


    之芙舔了舔唇。残留在唇瓣的血顺着舌尖卷进口腔,透着回味无穷的甜蜜。


    她看着明显露出慌乱的男人,舌尖划过尖锐的犬齿,蹲下身去,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被瞬间扯了回去。


    她踉跄了一下,好容易站稳,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身后拉住自己的人。


    裴砚垂着眼,纤长漆黑的眼睫如同蝶翅般微微翕动,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不可肯移开,他脖颈上还在流血,顺着洁白的脖颈往下淌,让他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脆弱,像是雪白易碎的瓷器,但他却顾不上包扎。


    “别……别吃他。”他抿着唇,唇瓣几乎没有血色,“那种人太脏了。”


    “应该是我,比较好吃吧?”


    第105章 《她看不见》 裴砚毫无预兆地冲上去,……


    “……什么?”


    之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裴砚的表情却很镇定。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刚被魅魔吸过血的人,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脖颈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之外,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男人,下了判断:


    “这个人虽然有些小聪明, 但喜欢自作聪明,心思重、心机多, 自私贪婪, 阴险狡诈,还虚荣又庸俗。最重要的是……”


    老七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看,都比不上我吧?”


    之芙蹲在地上, 只“唔”了一声, 被纸人扛着的男人便表情扭曲地破口大骂起来:“比不上你虚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羡慕我啊, 现在又不是当初你羡慕我能离开这里的时候了!虚荣又怎么样, 自私又怎么样!比你这个文盲好!”


    一股夹杂着酸臭的腐烂味道从男人身上传了过来。这也很熟悉, 是愤怒、嫉妒和扭曲的味道。


    之芙嫌恶地捂住鼻子。即使来到人类的社会, 见识过许多虚伪的人, 她也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臭的味道,简直让人倒尽了胃口。


    即使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了,裴砚也依然巍然不动。他没有一丝为此生气的意思, 看他的表情, 老七对他来说从始至终都只是灰尘一般轻飘飘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就像——蚂蚁踩了人一脚, 人会为此生气吗?


    “可是,现在看起来是你比较羡慕我。”裴砚平静地道, “难道你以为我在辱骂你吗?这只是我的判断,也是纸人的判断。”


    “你羡慕我能操纵纸人,也怨恨纵纸术为什么会选择我。”裴砚用平淡的语气, 像是在说一个众所皆知的事实,“但你应该没有忘吧,是你放弃了它们,这些纸人。”


    老七像是被噎住一样满脸通红,他急促地、重重地呼吸着,声音之大像是野猪的哼哧声,简直要让人怀疑他下一秒钟就会被裴砚陈述的事实气晕过去。


    之芙竖起耳朵:“什么事?”还有线索?还有剧情?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裴砚看了她一眼,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小时候,裴家会选出合适的继承人,来继承纵纸术。操纵纸人的白先生必须得到纸人的亲近,就像你,你就很适合做白先生。”


    说着,小纸人跳到了之芙的肩头,亲昵地双手抱住她的脸,贴着她的脸磨蹭,脸上还露出了痴迷的微笑——就像一只抱着猫狂吸的人类。


    之芙被纸人蹭得脸好痒,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向被纸人绑在地上的男人,纸人不喜欢他,大概也是看出这是个虚伪的人类。


    而纸人那么喜爱她,大概因为她是个魅魔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和它们才是同类。


    “当然,更重要的是……”裴砚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不见的、血丝一般的红线又若隐若现地从虚空中浮现出轮廓,一端连接着他的无名指,而另一端连接在纸人的身上,“要对自己够狠心。”


    他残缺的无名指,断面整齐而利落,像是被某种利器齐根砍掉,在断面浮现出珍珠般的光泽。


    之芙猜到了什么,但有些不敢置信:“意思是……”


    “意思是,要用剪纸的剪刀剪断自己的手指。”


    裴砚轻描淡写。但仍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场景: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聚集在一起,被要求剪断自己的手指,以此换得学习操纵纸人的秘术的机会。


    他那个时候大概还很小吧?一个小孩子,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忍痛剪断自己的手指?


    “呵……哈哈哈哈!”老七忽然讽刺地大笑,面露讥讽,“你当然对自己狠心!我又不像你,你是个孤儿,要是当不了裴家的养子,就只能去山里喂狼!”


    老七愤愤地说:“心狠?是你走投无路了吧!说得这么好听!我就不一样了,爹娘送我去外面的世界,去读书,你不羡慕!”


    裴砚表情冷漠。


    老七面目狰狞,声音大得几乎能震动天地,仿佛只要说得够大声,他的话就能成为真相:“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选的!就算回来也是我自己选的!你就不一样了,哈哈哈哈哈……裴砚,我真可怜你,你什么都选不了,还成了残疾,日子过得很难受吧?”


    之芙:“……”


    之芙那在人类社会浸染太久的DNA都要动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接话道:“日子再不好过,现在不也好过了?哼,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大放厥词有什么意义?现在被绑在这里,要被我吃掉的是你,不是裴砚。”


    老七噎了一下,那张气得通红的脸一转朝向她,愤愤道:“呸!什么时候轮到小娘们说话了?”


    之芙眨了眨眼,纸人比她反应还快,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一巴掌就扇上去了。扇完,它还叉着腰站在男人的脸上,一副“再敢说话就抽死你”的表情。


    裴砚冷冷地盯着他。男人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有些畏惧的表情。但很快,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被纸人打的还是羞辱的。


    之芙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聪明。聪明人会在这个时候口出狂言吗?但他现在表情隐隐畏惧,嘴巴咬得死紧,看起来是不会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怎么知道更多的线索?


    之芙垂下眼,悄悄地往男人脸上吹了一口气。


    果然,男人一愣,继而瞳孔变得浑浊,安静几秒钟之后他再次破口大骂:“裴砚你个死全家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你了!不,是村里人都看错你了,他们肯定不知道吧?你现在干上跟嫂子偷情的勾当了!”


    ——第一次,裴砚的表情变了。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他微微一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脖上的伤口,沉下脸色,紧紧盯着男人,一字一句地警告:“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男人轻蔑一笑,扯开嗓子大吼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准人说了!来人啊!有没有人看一看——裴砚在跟他的嫂子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这一次,不是纸人。


    裴砚毫无预兆地冲上去,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了男人的脸上!


    第106章 《她看不见》 “那就成为纸人,永远留……


    “砰!”地一声, 皮.肉相接的闷响传入脑海中,之芙呆立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看着滚在地上、一拳揍在男人脸上的裴砚。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见裴砚这么大动干戈。这个男人平日里做什么都有纸人代劳, 哪怕是接物倒水这样的小事,操纵起纸人来也是如臂指使, 动动手指就好, 他自云淡风轻,不染尘埃。


    即使没有纸人,像裴砚这样冷静的人类, 之芙也很少见他们愤怒的样子。他这样的人类总是把愤怒压抑得很好——就像刚刚, 明明被男人指着鼻子骂还不动声色地反驳那样。


    小纸人尖叫起来,似乎连他们也没想到主人的怒火来得如此汹涌——尽管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预想中, 激烈而血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在一拳揍下去后, 裴砚也顿了顿。


    从之芙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却能看到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那吃痛的、震惊中又带着“果然如此”的得意的表情。


    ……可恶, 突然也觉得手好痒怎么办。


    之芙也觉得裴砚挺无辜的。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呢, 就被兜头泼了一盆脏水——裴砚可规矩得很。不仅规矩,之芙连着好几次攻略他他都毫无反应之外,更重要的是裴砚是个大——好人。


    一边小心翼翼地拯救着被骗来被卖来的可怜的新娘们, 一边战战兢兢地维系着这个村子的平静和安详。


    明明已经做到这么好了, 还要被人恶意揣测和污蔑。


    只是因为人类的嫉妒。唉, 人类, 唉,人类。


    之芙心里感叹着为裴砚抱不平, 但裴砚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没有报复的意思,一拳过后就冷静了下来。表情冷淡地擦掉了拳头上的血迹,随后一挥手, 纸人便被他操纵着拉起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拖死狗一样把他往小楼里拖。


    他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之芙一眼,随后转身进了小楼。


    之芙站在原地:???


    就这么……突然地一拳,又突然地离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


    而且……裴砚这复杂的,像是纠结又像是羞愧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之芙百思不得其解地站起身,冲裴砚的背影喊了一句:“裴砚!”


    裴砚脚步停顿一瞬,但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之芙摸不着头脑,想起这个男人出现时裴砚最后一次对她说的话,挠了挠脸颊,问:


    “裴砚,我还饿着呢!”


    裴砚这次停下了。


    之芙指着那个半边身子被拖进屋里的人,说:“你刚刚不是说你比他好吃,让我选你吗?”


    裴砚:“……”


    裴砚明显踉跄了一下。


    他侧过头来,半张脸冷峻得如同寒夜,不苟言笑的样子,哪里有方才半分迷乱?


    他冷冷地说:“谨言慎行,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之芙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又问,“你在说什么?”


    裴砚避而不答,那只残缺的无名指指向了远处笼罩在薄雾里的山峦,他仿佛自醒般喃喃道:“你是我的嫂子,男女有别。”


    又说:“留在这里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尽快离开这里,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风吹起他的发梢,把无名指上浮现出的若隐若现的红线吹得摇摇晃晃。


    “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之芙问。


    裴砚又猛地把头侧了回去。用力之大,仿佛在逃避什么。


    “那就成为纸人,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107章 《她看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


    “啪嗒”、“啪嗒”……


    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小楼里, 仿佛亘古寂静的时光里,打破压抑的一声叹息。


    裴砚却低着头,缓慢地走上一阶一阶的木质台阶。侧窗透出的细微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 随着步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仿佛主人挣扎的心境般纠结和灰暗。


    “裴砚?”身后的声音打破寂静, 紧跟着是之芙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裴砚,你是什么意思?”


    “……”


    裴砚闭了闭眼, 顺着台阶往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脚步声,前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直到抵达那个预言中的终点。


    “裴砚!”


    又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急切地、充满活力的, 几乎能让人联想到她轻巧地像是小鹿一般的身影是怎么一步一跳地跳上这些台阶, 那是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姿态, 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寂静。


    “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啊?”


    “……”裴砚固执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喂——”拖长的声音从身后跳到身前,像是小鹿轻轻地一跃, 紧接着是一双温暖的手掌, 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领子。


    裴砚猛地顿住了。


    “我说, 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之芙发问了。她揪着他的领子, 看这样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 “因为那个男人说的话?他骂你的时候,你也不生气啊。而且,他骂的是我, 为什么你也不理我?”


    “……”裴砚又沉默了几分钟,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没有不理你。”


    “哈?”之芙大跌眼镜,“这还不算不理我?你们人类的标准真奇怪。”


    裴砚垂着眼看向她,月光照亮了女孩的面庞,连脸颊上最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被月光映得闪闪发光,仿佛初生的羔羊般纯洁无辜,气得脸蛋都鼓起来,干净柔软得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


    这不算不理她,当然也不算生气。裴砚心想,就算是生气,也是对着自己。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他,他明白。那不是生任何人的气,甚至不是气老七。他就是……


    就是为自己的心动感到羞愧。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对兄长的妻子动心?


    他不该停在这里,在这个台阶上。这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某种意有所指的停留,会带来灾难般的后果。裴砚又抿住唇,从之芙的手里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越过她。


    “等等!等等等等……”之芙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虽然不知道裴砚怎么了,但她还有话想问。


    “裴砚,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裴砚竭力保持冷淡。


    “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说你是继子的事情。”之芙有些小心翼翼,怕触碰到裴砚的伤心事,“你想离开是什么意思?”


    月光下,裴砚毫不留情地越过她,走向上方的楼梯,继而他转身,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光没有照亮他的脸。


    “无论生死,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想离开也很正常吧。”裴砚平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我哥哥一直想让我离开。可惜,他死了。”


    之芙愣了愣,想起老七话中的破绽,又问:“如果裴家需要继承人,为什么要收养你呢?有你哥哥不就够了吗?”


    裴砚依旧平静:“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在五天前。”


    第108章 《她看不见》 他不再注视窗外的天光,……


    这话犹如一声平地惊雷, 骤然炸响在寂静中。


    “……什么意思?”之芙疑惑,“你哥哥身体不好吗?”


    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裴钰要跟提前她定下娃娃亲,为什么裴家有了继承人, 还要收养裴钰,为什么裴钰和裴砚之间的关系尊敬大于亲近。


    如果裴钰身体不好的话, 裴家早就物色好的继承人就是裴砚……


    也就是说——这部游戏的男主角, 是裴砚?


    之芙正思考着自己所了解的剧情还有没有错漏,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裴砚的声音:


    “不是。”


    “……呃?”


    “是命数。”裴砚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而幽深, 但他的语气又是那么的平静, 仿佛在下达一个判决,“命数恒定, 在一个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他未来的一切就都被写好了。”


    “所以?”


    “所以, 在裴钰降生时, 所有人就都知道, 他会死在五天前。”


    之芙张了张嘴:“他自己也知道吗?”


    “当然。”裴砚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所有人都知道。”


    “那……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改写命运?了解自己的未来之后努力躲避既定的命运……这不是你们人类常做的事情吗?”


    “如果命运真的那么容易改写, 就不叫命运了。”裴砚自嘲地笑笑, “你不知道吗?‘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 人总是会在逃离命运的路上, 与它当头撞上。”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小魅魔听不懂。之芙茫然地看着他, 裴砚只是摇摇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那好吧,那你准备把那个男人怎么样?”之芙只好换了个话题问, “你要动手吗?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


    “……”裴砚的视线平移了过来,他不答反问,“如果他离开这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之芙跟他对视了一秒,迟疑道:“呃……我知道?”大概就是被抓住、被污蔑、被辱骂然后死掉……但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裴砚却完全没有看出她的疑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善良是好事,但要小心,别害死自己。”


    之芙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砚想岔了:“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


    裴砚怀疑地看着她。


    之芙说:“我的意思是,你杀人的时候,我能站在一边看吗?”


    ——她还没吃饱呢!虽然也嫌弃跟那个男人的味道,但站旁边也能吃点。


    说起来,她还没吃过人类临死前的感情呢……会是什么味道的?


    裴砚抽了抽嘴角,果断转身:“不行。”


    “啊?”之芙的遐思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话斩断,大失所望,“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怕这个……杀人什么的,我见得多了。”


    裴砚微微瞪大了眼睛:“……见得多?”


    “对啊。”之芙说,“杀人和被杀是很正常的事情吧。”顿了顿,她又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跟人类的世界不太一样,找补道,“在我们那里。”


    裴砚的表情看起来是不太相信。


    也对,人类世界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平幸福的,而且他们还有警察和法律这种东西。第一次发现这点的时候,之芙也很惊讶。


    这里和魅魔的社会不一样,用人类的话来说,魅魔是恶魔的种族,他们从出生起就是特别的、天性邪恶的,对生死的感知很淡漠——不过嘛,从之芙的见识来看,人类社会这样的和平才是特别的。


    在其他生物的世界里,朝生暮死、杀死对方和被对方杀死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可能早上还在吃饭,下午就成为别人的食物。


    所以之芙也并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恐怖——虽然弹幕里那些观众看起来非常害怕。不过,这些只是她的日常生活。


    之芙想了想,觉得裴砚这种脆弱的人类可能确实很难理解她,于是说:“游戏里很常见。”


    生存和死亡,也是人类的创作中永恒不变的主题,之芙曾在无数的游戏、动漫和小说里见过它。


    大部分人类最接近这些东西的时刻,大概也是体验这些创作的时候吧。


    从表情上来看,裴砚似乎还有些疑惑,但最终被她说服了。他松了口气,走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回头看来,无奈地道:“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之芙挑眉:“你不是?”


    裴砚看起来很想敲她的脑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比起担心他,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他活得越久,你就越危险。而且,那些人还在外面找你,你不记得了?等到他们发现他也失踪了……恐怕我也藏不住你。”


    那就是现在还藏得住的意思。那群村民在外面漫山遍野地搜索她的踪迹,大概没几个人能想到,她就躲在裴砚的身边,灯下黑莫过于此了吧?


    之芙想起他在外面说的话:“所以,我丢在路上的那个背包,真的是你拿走了?”


    裴砚不语,摆了摆手,一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怯生生地探出脑袋,表情腼腆地跟之芙打招呼——这就是它干的意思了。


    “辛苦辛苦,谢谢你啦!”之芙也笑眯眯地跟它打招呼。


    小纸人的脸上漫上红晕,“咻”地一声又躲了回去。


    裴砚不动声色地拢住袖子,仿佛也试图掩盖住他耳根的绯红色。


    眼看着他要走,之芙又问:“对了,裴砚!”


    “什么?”裴砚转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之芙深吸一口气,她难得地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盯着裴砚的眼睛,问,“如果裴家人能算出裴钰的命运,那么……”


    “裴砚,你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


    “……”


    裴砚一时没有答话。他抬起头,视线追着窗外的一缕天光。


    从之芙的角度看去,她只能看到,光影把他深邃的眉目分割成两面,一面隐藏在阴影中,透出令人捉摸不透的阴郁感,而另一面却被阳光照得透亮,连轮廓都在过盛的光里连成一片,模糊得看不清表情。


    “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不是说,所有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裴砚冷静地打断了她。


    他不再注视窗外的天光,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第109章 《她看不见》 “就剩这点时间了!”……


    ……奇怪。


    之芙推开房间的大门, 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真奇怪,裴砚为什么要说不知道?这简直是前后矛盾嘛!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跟自己说?


    小纸人小九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 气喘吁吁地说:“吓死我了!芙芙,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刚刚外面那些村民和裴砚在, 她不敢说话, 现在终于又回到了房间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之芙没回答这个话题,轻飘飘地略了过去。她撑着下巴, 看向镜子里的小纸人。裴砚说过, 这些纸人一部分是他的意识的分身,另一部分就是像小九这样被他救过的可怜人。


    所以……小九会知道裴砚的命运是什么吗?


    之芙点了点它的额头:“小九, 你知道裴砚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吗?”


    小九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它听到了之芙和裴砚之间的对话, 但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芙芙, 你忘啦?我也不过是前段时间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 不比你早多少。”


    “不过……”它又低着头想了想, “我在那家人那边住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提起过裴砚……”


    之芙竖起耳朵,只见小纸人沉吟了一会儿后, 不太确定地回忆起来:“那天我被绑来这个村子, 醒来之后就被压着抱着一只公鸡拜堂……当时人很多, 房间里很热闹。隔着头纱, 我看到他站在主位旁边,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样子, 但他没什么表情。”


    第一次见面,裴砚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我被喜娘扶着回到喜房,有一群人围着我, 我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裴砚过来,说要收回自己的纸人,让其他人离开。”


    “……他收回了那只公鸡——那只公鸡居然是纸人,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就是那个时候,他给了我一些东西,一个背包,一件外套,还有一些逃命用的东西。”


    “他让我快点走,一定要在七天之内逃出去。……我有点害怕,但他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


    小九顿了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裴砚。后来……我没能逃走,被抓回去,打了一顿。我害怕了,想着等到那些人放松警惕再跑,而且,他们对我其实挺好的。就……很尊重的态度吧。在那里,我有个名义上的哥嫂,还有公婆,按照辈分来说,他们应该是我的长辈,但是态度很奇怪,事事都以我为先,除了不允许我离开之外,从小事到大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


    这真的很奇怪。毕竟小九跟他们不熟,对这个村子也不熟,可他们却似乎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即使是吃饭这样的小事,所有人都要等到她动筷子之后才夹菜吃饭。


    她就这样被他们和善的态度和关心迷惑了,掉入了陷阱之中。


    “我听他们提起过裴砚。他们对裴砚的态度也很恭敬,称呼他为‘白先生’,这就是操持白事的先生的意思。好几次饭桌上听到他们聊天,说裴家可能要绝后……裴砚娶过几个妻子,但那些‘妻子’没几天就跑掉了。而且,听说裴砚对此没什么表示,当时饭桌上,我的‘嫂子’问裴砚是不是不行……但立刻被骂了。”


    小九咳嗽了一下:“扯远了!不说这个。我刚被抓回去那天,听到他们说,这几年跑掉的新娘变多了,而且偶尔有被抓到的,身上都带着外套和逃生的东西,不像是临时准备的……他们猜是不是有人偷偷帮那些新娘逃跑。”


    “他们没猜到裴砚的身上吗?”之芙问。既然是最近几年的事情,那应该就是裴砚成为白先生之后的时间了。


    小九说:“他们打过我,逼我说出是谁在帮我逃跑。但我没有说出裴砚的名字,咬死了是自己被绑的时候悄悄带在身上的……他们也不敢打我太狠,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他们提到过裴砚,不过没什么人相信。他们说:‘白先生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没有人想到是裴砚做的。别的……就没什么了。他们很少提起裴砚,如果不是家里有人要办白事的话,我觉得大部分人对他是害怕大于尊敬吧。”


    就像她一样……


    “白先生会永远留在这里……”之芙咀嚼着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仿佛只是一句平常闲话,但其中又似乎蕴含着别的什么深意,只是具体是什么,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


    现在她拿到的线索还很散,只能拼凑出一个支线的轮廓。她正思索着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纸人柔软的纸张碰了碰。


    她下意识低下头,只见小纸人小九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之芙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九小小的纸片脸颊,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可爱。


    看到她笑,小九却笑不出来。她有点气呼呼地、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之芙的手,粗声粗气地说:“比起这个,你不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吗?”


    “……关心自己?”关心什么?没吃饱吗?唔……她确实应该关心一下自己,毕竟还没吃饱。


    小九满脸忧心:“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芙芙。第七天他们就会……你只有一个白天和两个晚上的时间了。”


    就像是裴砚说的,她应该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之芙也愣了愣,掰着手指算了算,悚然一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就剩这点时间了!”


    小纸人小九也跟着狠狠地点头:没错,就剩这点时间了!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之芙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挠着脑袋。


    小九弱弱地开口:“芙芙,你也别太着急了,那些村民现在都在外面找你,现在出门不是撞上枪口了吗?不如先去问一问裴先生,等到晚上——”


    “对啊!”之芙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你说得对啊!”


    “……什、什么?”


    忽然一阵晕头转向,之芙把它从梳妆台上托了起来。她的脸在眼前放大,小九听见她高兴地说:


    “我可以直接去问那个男的啊!他现在应该被裴砚关在小楼里吧?我找找……”


    第110章 《她看不见》 没有头的尸体……


    与此同时, 小楼外的不远处,被薄雾笼罩的群山之间。


    一群村民正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找着白先生家“逃跑的新娘”, 脚步踏遍山崖,踩碎一地的落叶和泥土, 有人带着家里的狼狗, 人声混着狗叫声络绎不绝,声势浩大。


    “快找!”


    “叫老大的家的去那边山头找,一个女人, 又不熟悉路, 她跑不远!”


    “对对,还有之前逃跑那几个娘们的路也找一找, 多半就在那边!”


    “汪!!汪汪!!!”狼狗突然对着一处草丛狂吠起来, 众人精神一震, 狂喜地掀开草丛——


    想象中瑟瑟发抖的女人蜷缩在草丛里哭泣的画面没有出现, 草丛空空荡荡, 四周也一片安静,不像是有人躲藏在里面的样子。


    “汪!汪汪!”狼狗又对着另一处草丛狂吠,众人再次扑去——依然毫无动静, 不见人影。


    “可能是没吃饱饭。”那个拉着狼狗的男人讪笑着, 狠狠地照着狗头打了一巴掌。真奇怪, 这狗以前找人的时候明明很灵, 偏偏这次就……


    “呜呜……呜……”狼狗呜咽地看向主人,清澈的眼里写满了委屈。但它的主人可读不懂它的心, 、拽着狼狗的链子,吆喝着就把它带回了家。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白色的小纸人探着脑袋, 从狼狗指向的草丛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它,也没有人知道,是它吸引了狼狗的视线,扰乱了它的判断。


    小纸人在其他人的视线里一闪而过,赶往下一个地点,兢兢业业地干扰着他们找人的进程。


    时间就在这被设计好的、被导引的找寻中度过,日头渐渐西沉,如血一般的晚霞透过薄雾撒下颜色璀璨的光,凝固在崎岖的枝头。


    找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却连一丝半点的线索和踪迹都没能发现,村民们不由得有些泄气了。


    “那娘们昨天晚上就跑了,到现在怕是已经跑远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站起身来,靠在路边白桦树上,桦树上的树结像是一只只眼睛,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这群气喘吁吁的村民和他们的恶行。


    “那咋办?!”说话的人一脸老实相,说出来的话也理直气壮,丝毫看不出他说的这样的邪门歪理,“总不能让她跑了吧!这可是买来的媳妇,跑了还得了?”


    “就是!就是!”不断有人附和,“一个跑了,那岂不是我家的也能跑?没有这样的先例!”


    一开始说话那人思考了片刻,说:“这样,咱往外再找个几公里,找到那个山头——没找到的话,就分批去吃饭,晚上再找!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娘们能跑多远!”


    “老大家的,你和你媳妇找这边;老三家的,你们去找那边山头,对了,一定要守好了附近的大路小路,那个娘们肯定要顺着公路跑,从村里开车去公路只要十几分钟,无论她跑到哪里去,都要上公路,我们一定要——”


    “嗯?”男人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大群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似的——


    更准确来说,是在看着他的身后。男人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了老大家的儿子:对方瞠目结舌,嘴巴大得像是要掉下来,但下一秒,他就连忙收回了视线,仿佛很害怕被他看到似的。


    “老、老大家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问,“发生啥事了?你为什么……”


    “不!不不不!!”老大家的脱口而出一声尖叫,“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都没有……”他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头像是被人斩断了似地深深地垂在胸前,不敢抬起,也不敢被人看到。


    其他人也面露惊恐,不约而同地做出了跟他一样的动作。


    男人又吞了口唾沫,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撇头往身后看去——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祖坟。不远处,在巨大的天幕笼罩下,无数黑色的墓碑矗立在血色的夕阳下,背对着他们,拉出了细长的黑色剪影,一晃眼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但最显眼的是……


    应该黑色的身影,正在墓园里游荡。


    它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又像是一个长长的黑色塑料袋,如同迷宫里迷路的人似地,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在墓园外靠近出口的地方游荡。


    大山深处没什么圈地的栅栏,即使是祖坟,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荒山野岭,只有出口处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没有门的草门,可以随意进出,也提醒着来往的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大门近在咫尺,但那黑色的鬼影就像是被什么蒙蔽了视线,拦在了里面似地,一遍遍地走过,却对大门视若无睹。


    而他们……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大门之外。


    一个男人快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紧接着低头,用压不住的恐惧声音低声道:“是、是……”


    为首的男人下意识接话说:“是以前的白先生裴钰……”


    “!”所有人像是受惊的小鸟一般看向他。男人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补救,只见一线血线自他的脖颈处显现,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眼里残留的恐惧还没完全褪下,下一秒——


    “哐!”


    人头落地。


    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睛和嘴唇都沾满了泥土和草杆,他又张了张嘴,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围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他们的眼睛瞪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


    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动作。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滑稽。


    鬼影慢慢地从墓园里踱步出来,它闲庭信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杀了一个人。它飘飘忽忽地绕到其他人面前,开口问:


    “你……看得到我吗?”


    “……”那人不敢说话,身体抖如筛糠,又被旁边的人狠狠掐了一把,才恢复如常。


    鬼影绕着其他人转了一圈,没有人敢跟他对视,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说起了今年的庄稼收成,像是闲聊一般。


    鬼影非常感兴趣地凑了上去,趴在那个人的肩膀上,听了一会儿。


    但只是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聊了。它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像是锁定了一个目标似地,又慢慢悠悠地飘了过去。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鬼影的声音,人群中才有人发着抖、尖叫着哭了出来。


    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急着去拉那具没有头的尸体,还有人看向远方——鬼影离开的方向。


    那里,是裴砚住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