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千里之寻
师蓬蓬拿出从茶宠那得的那枚大五帝钱, 从山上往下观察了一会,指着一处问:“你们有没有办法把这枚秦半两放到那里?”
其余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象鼻和象首的连接处下面, 也就是象石的嘴巴。
象首前面是直落的悬崖, 十分陡峭,放在白日都很难攀爬。此时月黑风高,雨水湿滑, 更是难上加难, 一不小心, 恐怕就要落入禁水里。
几人不明所以,但在场身手最好的山仁还是果断站了出来:“贫僧可以一试。”
刚说完, 忽然传来“砰砰砰”的声响, 木人抱着脑袋就趴下了:“咿咿,是鬼弹!”
再看山下, 禁水上的灰雾已然凝成了实质, 被水汽包裹着, 化作一颗颗半透明的鬼弹不断地往象石山上投击。
邪神像施施然站着, 随意地一曲泥刻的手指, 那禁水的雾气就越来越浓, 不断地向着象石山上蔓延。
“这……”山仁面露难色, 这么一来, 他想再爬山下去就更难了。
“大师让让,还是让我来吧。”白宛木说道,拿出短笛吹了起来, 伴随着幽幽的笛声,盘在她脖子上的银色蛇链竟是动了起来。
原来那根本不是一条银链,而是一条真正的小蛇。
小蛇吐了吐细细的信子, 朝着师蓬蓬张开了蛇口。
“不愧是我拥护的王。”师蓬蓬赞了一声,当即把秦半两递给小蛇。
小蛇叼住秦半两,在笛声的控制下,悄无声息地从白宛木身上游下来,像一道细细的闪电一般蹿进了草丛里。
蛇的速度极快,潜行在山石的沟壑里,鬼弹完全没有发觉,更无法锁定,不一会就放好了秦半两。
白宛木好奇地问:“蓬蓬,你要做什么?”
师蓬蓬言简意赅:“借法。”
仅凭他们自己,确实不是邪神的对手。但如果这里其实就是勐水,那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宛木说过,玄门因遍寻不到那些在麺国受害的冤魂,准备举行一场大型的普渡法会,强行开启阴界,她和山仁就是为此才被派到勐水去放河灯。
本来这里在邪神的法阵之内,以师蓬蓬现在的半残状态,是很难突破祂的禁制,向外借法的。不过她手里刚好有一枚自秦皇时期流传至今的秦半两,可以汇聚五方五行之威。
雨下得更大了,天上光电交织,不断地撕裂着天幕。
师蓬蓬拍了拍颜京:“哥,我需要你帮忙。”
顿了一下,“不要怕。”
颜京顺势牵住她的手,轻描淡写地说:“有你在,我不怕。”
师蓬蓬看了看被他牵得紧紧的手,脑门上徐徐冒出一个问号,真的不怕吗?
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她带着颜京走到象首的正前方,面朝着山下广阔的禁水,然后从小盒里掏出一把便携线香,插在地上。
倾盆的大雨顷刻将线香浇透,但下一秒,线香无火自燃,白色的烟雾逆着狂风和暴雨,扶摇直上。
师蓬蓬握住颜京左手的食指,抬眼看他,颜京点点头,她便将那根手指放到口中,轻轻地咬了一下,鲜血从指尖流出。
师蓬蓬:“哥,忍一下。”
颜京一脸淡然:“不痛。”
师蓬蓬轻笑一声,也不多废话,挡住雨水,用他的血指飞快地在他的右手手掌上画好了一道符箓。
没有符纸,她的法力也到了强弩之末。但是谁说,符法只能作用在纸上,法力必须用自己的。
她现在便要以不枯骨为媒,引动阴阳力量,打开两界通道。
师蓬蓬深吸一口气,宁心静神,然后用手心贴住颜京的手背,将他的手举向白烟升起的方向。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血符的力量绽开,刹那间直冲天际。
狂风呼啸,白宛木和山仁顿时摇摇欲坠,互相搀扶才勉强稳住。木人身体更轻,差点被当场吹走,“咿咿”叫着抱住山仁的大腿。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小银蛇也赶紧缠绕在白宛木的脚踝上。
颜京也被吹得往后退了一步,师蓬蓬立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靠了过去,将他稳住,“哥,我在。”
两人贴在一起,她的下巴刚好架在他的肩膀上。颜京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她在自己生命中的存在。
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半夜发现师蓬蓬独自跑出去抓鬼,明知道小神婆就是个鬼见愁,但鬼使神差的,还是寻了过去。
他想,他是男子汉,是虚长她几岁的哥哥,再怎么样,也应该要保护她。
但是每一次到最后,都变成她挡在他的身前……太让人挫败了。
最少,这一次,要帮上忙。
暴雨扑面而来,手上的血符被雨水冲刷流下,眼看就要消失,颜京闭上眼,抿了抿唇,那里还有一点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属于她的血腥味。
两人的血液相融,不枯骨总算真正响应了天师的符法。
霎时间,天地间银光大绽,一道澎湃的闪电撕裂天幕,伴随着“轰隆”的惊雷声,悍然落到石象的鼻子上。
雷电震荡,象鼻周围一圈的迷雾顿时消散,鬼弹如遭火烤,尽数蒸腾消失。
白宛木和山仁不禁瞪大了眼睛,白宛木道:“雷神敕令,好厉害。”
“咿咿。”木人惊恐地抱住脑袋,“吓死宝宝了。”
精怪都怕雷劈,木精更怕,运气好的还能做个雷击木,运气不好直接就成碳了。
但是……
白宛木和山仁往山下看去,雷电只击散了一部分的鬼弹,广阔的禁水上依然弥漫着浓重的怨气,很快又重新朝着他们聚拢。
邪神像翁翁的声音传来:“师蓬蓬,你很了不起,居然还能引来玄雷。不过只凭这个,是劈不倒我的。”
师蓬蓬淡声道:“你确实该遭天打雷劈,不过,我还真不是要用雷劈你。”
“哦?”邪神像疑惑,“那你是想……”
话未说完,蓦地一顿。
只见禁水之上,那长长的石象鼻子,竟然缓缓地从水里抬了起来……
不,不止是那石鼻,是整座象石山都动了起来。
邪神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泥目,讶然出声:“你在做什么?”
象石山上,白宛木和山仁也一脸的愕然,山仁都磕巴了:“师居士,你不、不是借法吗?”
这是借的谁的法?
“是啊。”师蓬蓬“嘿嘿”一笑,“这不是用的秦半两嘛,那当然是效仿始皇帝,驱石作驾啦。”
现场:“………………”
传说秦始皇为了过海观看日出,下令建造一座石桥。当时有一位神人,能够驱使石头下海。在城阳的一座石山全部起立,相随而去。石头如果移动不够快,神人就用鞭子抽打它们,直到石头流血,石头上也因此变得鲜红。
方才白宛木讲起古蒲王鞭白象,而白象最终化为石头的故事,不仅让师蓬蓬知道了这里就是勐水,也让她想到了始皇帝驱石驾沧津的传说。
象石是神象化身的故事也许是牵强附会,并非真实。但始皇帝为天下共主,却是真真切切有能力驱动石山的。
茶宠本只是一抔澄泥捏就而成的陶艺,因口含这枚秦半两,得以汇聚五方正气,天长日久,而成气候。
如今,师蓬蓬将这枚秦半两放在石象口中,借不枯骨引动阴阳,破开两界,汇聚五方五行之法,复现始皇余威——
驱石作驾。
“哞——”石象的鼻子朝向天空,打了个长长的响鼻,然后抬起庞然大腿,朝着陵宫和邪神像走过去。
“咚——咚——”
高逾百米的石山何其雄伟,每落一步,都在禁水上扬起巨浪,大地为之震颤。
师蓬蓬的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毕竟石象虽然威武,但那邪神像手里还有一把子干剑,祂若以剑迎战,胜负尚且难料。
果不其然,邪神像在惊诧过后,很快回过神来,当即举起子干剑,直指石象的巨脚:“那又如——啊!怎么会这样!!!”
只见子干剑在石象遮天蔽月的大脚落下来的瞬间,竟是遽然崩裂,化作了无数碎片。
师蓬蓬:?
不会吧?始皇余威这么厉害?子干剑都吓裂了???
下一秒,她听到邪神像响彻天地的怒骂:“国师这个混账,竟敢给我一把假剑!!!”
师蓬蓬:“……”
其他人:“…………”
大草,长生岛不愧是诈骗园区,竟然连勾结的神灵都敢诈骗。
也是这时,师蓬蓬才恍悟过来这一晚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跟招喜文对打的时候,一直觉得招喜文菜菜的,按说他都把自己炼成腐尸鬼了,还有子干剑这么厉害的阴阳法宝在手,不说压着她打,最少也能有个五五开吧,结果那么容易就被她削了脑袋。
敢情这把剑根本就是假的啊!
国师干诈骗也真是专业,这么一把假剑,差点把他们所有人都骗过了,直到遇到真正的五方五行之法,才彻底绷不住露了馅。
“不——”邪神像没了子干剑,真正感受到了石象的威能,惊叫一声,仓惶地转过身逃跑,但是区区四层楼高的泥刻在真正的高山面前,还是略显渺小。
巨石化身的大象一脚踩在泥刻邪神上,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祂整个碾了个稀碎,压成泥饼。
“哞——”石象并未就此止步,仰头长鸣了一声,长长的石鼻左右甩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陵宫。参天的巨脚也没闲着,一蹦一蹦地踩在那些华丽的纸扎品上。
不消多时,那诡谲浓艳的陵宫就被巨象踩了个稀烂,璀璨的宫灯纷纷黯去,山壁“隆隆”塌陷,成为废墟。
白宛木、山仁和木人居高临下,看着前方这震撼的景象,仿佛看到了昔年始皇帝赶山入海的威能,只觉澎湃不已。
可惜他们到底没有始皇的人皇气概,随着象石走动,山上也摇晃如地震,两人一精不得不狼狈地趴在地上,抱着山石和草木才没有掉下上去。
白宛木不忘抓紧时间感慨:“我这小小的边南蛊王,还是承受不了真皇帝的待遇啊!”
山仁:“……陛下无需妄自菲薄。”
师蓬蓬和颜京是施下法术,驱山赶石之人,因而不受影响,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站在象首,迎着狂风暴雨,不动如山。
颜京垂眸看着山下,大象还在一脚一脚地碾着邪神像与陵宫。
“咚——咚——咚——”
是大地在震颤。
也是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
他看着稚气未脱的师蓬蓬凶残地把那只大鬼打跑,然后回过头,叉着腰对他露出个得意又自信的笑,“看吧,包你没事的。”
那么张扬,那么明艳。
当时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年少的他不懂这种情绪,只觉得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太陌生了,有一瞬间甚至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就跟见鬼的时候一样。
不,比见鬼更可怕……
可怕到他从此以后,就像不敢接近鬼一样,也不敢再接近师蓬蓬。
直到此刻,颜京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才终于像承认自己怕鬼一样,承认自己早在那个遥远的晚上,就对她心动了。
第72章 千里之寻
笼罩在禁水上的法阵随着被碾碎的邪神像一起崩溃, 大雨止歇,密布的浓云渐渐消散,天边出现一抹幽幽的暗蓝。
不知不觉, 一夜已经过去。
白宛木惊讶地叫道:“快看, 是我们放的那些河灯。”
只见辽阔的黑色禁水深处,突然亮起了许许多多红色的火光。仔细一看,原是一盏盏荷花造型的河灯。
这里就是勐水的一段, 玄门放的河灯一直从这里经过, 只是被邪神的法阵所阻, 一直沉在水底。现在法阵散去,河灯总算浮了出来。
这种特殊的河灯并非以火点燃, 有光而无焰, 能够没于水下而不熄,是专门给阴灵带路的引魂灯。
河灯越升越高, 终于完全浮出了水面。不多时, 整个河面上就飘满了燃着火光的荷花, 荷花挨挨挤挤, 暖色的光线穿透黑水, 照亮了水下世界。
众人心头登时一恸。
只见每一盏河灯的下面, 都环绕着一团朦朦胧胧, 如烟如雾的影子, 那就是被长生岛禁锢在禁水里的冤魂。
水下世界神秘幽暗,鬼魂在此沉沦。迷失的魂魄托住一盏引魂灯,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忽然, 耳边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诵念声,那声音沉沉,像是自亘古传来, 又像是从心底响起。
是玄门普渡法会上的吟唱。
白宛木恍然:“蓬蓬,你把普渡法会的力量引过来了?”
“嗯。”师蓬蓬点头感慨,“还得是人多力量大啊。”
仅凭她半残的状态,很难破开邪神的法阵。但玄门在勐水上放了许多河灯,要强行在此开启阴界。师蓬蓬便以秦半两汇聚五方正气,循着那些漂泛的河灯,引导玄门的力量进入此界。
集玄门法力,才得以冲开法阵,重现始皇余威。
吟诵声越来越清晰,一股清风自勐水的一端拂来,裹挟着慈悲的普渡法力,轻轻地掠过水面。
河灯中心无焰的火光随风飘起,带着水下一团团氤氲的亡魂飞到半空。
不止是禁水里,已经成了废墟的陵宫里,那些附着在尸身泥俑碎片里的残魂也受到感召,纷纷脱离碎尸泥块,飘向禁水之上,托住那些灯火。
灯火越聚越多,汇成了一道璀璨的星河,然后带着一团团迷失的魂魄,逆着水流的方向往回飘去。
那是边南的方向,是这些无根亡魂的故土。
引魂灯渐渐远去,隐没在天际,天光大亮。
师蓬蓬心神放松下来,整个人脱力地往前趴倒在颜京的背上,疲惫地说:“哥,我好累啊。”
“蓬蓬!”颜京心里一紧,连忙转身抱住她,“你怎么样?”
师蓬蓬脸色一片煞白,唇角还溢出一道鲜血,看起来虚弱极了。她全身软绵绵的,一只手勾住颜京的脖子才没有摔倒,但还是笑了笑:“别紧张啊,要不了命,就是伤了一点法脉而已……”
跟过来的白宛木和山仁一听,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宛木立刻按住师蓬蓬的脉搏查探,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真的伤了法脉,唉。”
其实想也知道,师蓬蓬用了两次符兵,本就耗了命格,再强行催动秦半两,想无伤通关显然是不可能的。
颜京虽然没有正式修炼过,但常年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对玄门的一些概念还是知道的。
法脉是与道、本心、本性连接的通道,也是本源的先天一气,是为玄门修行的基础。
伤了法脉,也就是伤了修行的根本,以后再要进境就很困难了,甚至能不能维持住原有的修为都不好说。
“蓬蓬,你……”颜京心里闷得厉害,想说点什么,但他一向不是善言的人。
而且他也清楚,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不是师蓬蓬冒险拼这一把,他们全部都要葬身禁水,恐怕连魂魄都不能留下。
师蓬蓬精神状态十分稳定,只提醒道:“呜呜呜,师姐,大师,你们回去多跟反诈队伍那边宣传一下我的辛苦,给我争取一点补贴啊!”
白宛木和山仁齐齐点头:“一定一定。”
这时白宛木的手机响了起来,通讯终于恢复了。原来玄门那边发现她和山仁失踪,已经找了一晚上。
白宛木赶紧汇报了一下情况,末了发了个定位回去,多亏国家的基建强,在勐水这条界河上信号居然还是满的。
“好了,老师说巡防调了直升机来接我们。”白宛木说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山仁松了口气。
“咿咿。”木人一双抽象的木刻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我也可以坐直升机吗?”
它还从来没坐过这种高科技交通工具,很是新奇。
“当然。”白宛木用眼角觑它,“回去还要好好审你。”
木人:“……”
石象停下脚步,重新化作勐水上的一座石山。白宛木操控银蛇取回秦半两,交还给师蓬蓬。
“谢谢。”师蓬蓬收好秦半两,感觉力气也恢复了一些,便松开勾着颜京脖子的手。
刚准备站起来,就见颜京默默地转过身,将背部朝向她:“上来。”
师蓬蓬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眼睛不觉弯了弯。
她确实太累了,便也没有客气,轻轻一跃,整个人挂了去,把脑袋架在他肩膀上,揶揄道:“哥,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愿意背我呢。”
颜京感觉到背上的份量,勾了一下唇角:“嗯,我变了。”
很久前的那个晚上,师蓬蓬打完大鬼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她累得不行,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于是也顾不得跟颜京的恩怨情仇,一个纵身跳到他的背上,理直气壮地说:“晶晶,你背我回去。”
颜京当时都快被自己狂乱的心跳吓死了,根本不敢跟她有接触,于是绷着一张酷酷的脸,高冷地说:“我不要,你重死了,自己走。”
师蓬蓬直接勒住他的脖子:“我才救了你,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她力气好大,一下子把他白眼都勒出来了。
“咳咳咳!”颜京被噎得咳嗽连连,心却跳得更厉害,惊慌失措地说,“可是我不想背你。”
“那我不管。”师蓬蓬干脆耍起了赖,用额头磕他的后颈,“我好累,我要睡觉了。你反正得把我送回家里去,不然我就把那只鬼叫回来吃了你。”
颜京:“……你怎么这样啊?”
师蓬蓬:“驾。”
颜京:“…………”
她真的好恐怖。
颜京忿忿地想,可是在感觉到她呼在背上的温热气息时,又不自觉地把手伸到背后托住了她,语气中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真的那么累啊?”
“是啊。”师蓬蓬含糊地应道,“不然谁稀罕要你背啊……”
颜京:“……”
她还嫌弃上了!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发堵,闷闷的,比见鬼都难受。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就这么背着她,沿着山路慢慢地往回走。
天将亮未亮,天边是幽幽的蓝色。
清晨的风吹拂而过,带着青草的味道,很凉。背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小神婆已经睡熟了。
颜京想了想,把手臂收紧了一些,让她贴紧自己的后背,别被风吹着凉了。
小神婆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动作,脑袋顺势在他背上蹭了蹭,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背里,迷迷糊糊地问:“到家了没?”
颜京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村子,沉默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还要一会,你好好睡吧。”
师蓬蓬也没怀疑,只是喃喃地抱怨道:“好远哦。”
颜京:“嗯,真的好远。”
他就那样背着她,静静地站在村口。一直到天光大亮,他爷爷颜凤书和师蓬蓬的爷爷丁六水发现他们不在家,找了出来,才慢吞吞地跟着他们回去。
那一次,颜凤书觉得他们闹得半夜出去抓鬼,实在太不像话,一气之下,说干脆给他们两个定亲,让他们以后天天在一起算了。
颜京当然不会相信爷爷的气话,可是那种心悸的感觉一直萦绕心头,每次一看到师蓬蓬,就会变得很不自在。
所以自那以后,他就消停了下来。
颜凤书以为是他的恐吓起到了作用,对自己的计策十分满意。
师蓬蓬倒是满不在乎,只是十分不可思议,想不到他一个成绩那么好的大学霸,居然会相信这么拙劣的骗局。
那个夏天匆匆而过,颜京没来得及弄清楚那种可怕的心悸的真正原因,就和爷爷离开了师家。
后来又在家里的安排下出了国,再也没有见过师蓬蓬。
……
天上传来“哒哒哒哒”的机翼旋转的声音。
白宛木指着天边,欣喜地说:“直升机到了。”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师蓬蓬道:“哥,放我下来吧。”
颜京:“不放。”
师蓬蓬:“……”
又霸道了哥。
她有些好笑,也懒得和他争辩,“行吧,你不嫌累就好。”
颜京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蓬蓬,其实我没有变过,只是我以前不懂。”
师蓬蓬:?
她老实地说:“哥,我听不懂。”
颜京轻笑了一下,也没解释,只说:“我现在觉得,爷爷安排我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师蓬蓬恍然大悟,这是对她的业务能力的肯定呢,立刻猛猛点头表示赞同:“是吧,颜爷爷慧眼如炬,一下子挑中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人比我更适合你了。”
颜京听着她毫不谦虚的自我肯定,再不觉得她不矜持,只觉得真是太好了,幸好她的想法到现在也没变。
颜京笑意更深:“那等回去,我就告诉爷爷,我们同意他的安排了?”
师蓬蓬有些莫名:“需要这么隆重吗?”
她都给他干活这么久了?
从颜凤书那收的红包都已经花光了,没必要再走一次流程吧?
颜京点头:“要的,要正式一点。”
师蓬蓬没想到他还挺有仪式感,不过他是老板他说了算,道:“哦,那你安排呗。”
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事,“唉”的一声:“哥,我法脉受损,以后可能没那么厉害了。”
颜京:“没关系的。”
她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师蓬蓬:“呜呜呜,那以后你会降我工资吗?”
颜京:“……?”
这小财迷,真就钻钱眼里了。
颜京给她气笑了,认真地说:“不会,以后我的钱全给你。”
师蓬蓬:“……!”
哇,不愧是大总裁,好敢画饼!
还好她也是一头成熟的牛马了,也没当真,只一味热情地捧场,“好啊好啊,呜呜呜,哥,你真好。”
第73章 少年不识月
齐聚在边南的一众玄门人士正进行普渡法会, 忽然注意到勐水上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五方正气,与普渡法会的法力互相应和。
强大的力量在他们强行开启勐水上的阴界的同时,刹那间冲破了笼罩在勐水上的一团迷障。
随后, 更磅礴的五方五行之法搅动阴阳, 连接两界,更有远古的圣主余威惊动山河……
玄门众人惊诧不已,纷纷互相探询情况。
好在很快, 两仪学院那边就联系到失联了整整一夜的白宛木和山仁, 得知了缘由。
这下, 整个玄门都为之震动。
藏在两国交界的邪神陵宫、禁水鬼弹、尸身泥俑、正神乱法……一桩桩,一件件都超乎了想象, 令人发指。
但最令所有人瞠目的, 还是师蓬蓬以一枚秦半两向五方借法,驱石作驾, 踏平陵宫。
这是何等的天赋?
又是何等惊人的思路和操作?
莫说各大教门, 就是边南的官方反诈队伍都吃了一惊。两仪学院各位随队的教职人员更觉得心潮澎湃, 纷纷来探视这位杰出校友。
师蓬蓬和颜京在边南歇了两日, 一边做身体检查, 一边配合反诈队伍调查和审理案件。
期间师蓬蓬还收到了几十条玄门同行发来的添加好友的信息, 她一一通过, 并默默把自己的的微信名改成:AAA土特产零售批发。
置顶信息:【来都来了, 下一单再走啊】
刚加上师蓬蓬的玄门人士都迷惑了,反复查阅她的微信资料,有的还去找了两仪学院的人确认, 得知这真的是师蓬蓬和她现在的工作后,无不是既心酸又惭愧。
没想到这么优秀的一个玄门学子,也受到了长生岛的连累, 差点失业。
嗟叹之余,纷纷下单支持。
也有一些教门的长老高层旁敲侧击地询问师蓬蓬现在的职业意向,目的不言而喻。
不过师蓬蓬对各大教门的offer兴趣并不太大,一方面是她现在土特产事业正做得蒸蒸日上,另一方面,虽然现在许多教门的人员也都是聘用制,但规矩还是不少,日常都要求守清规戒律。
也有完全没有规矩要求的,这种就是纯商业性的门派,更不是师蓬蓬的追求了。
休息了两日,师蓬蓬恢复得七七八八。她生理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至于法脉受损,连着命格和先天一气,却不是休息能解决的。
两仪学院的老师找来了几位专家给她会诊,但一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几位老师对此很是忿忿,表示无论上天入地,一定要给师蓬蓬讨一个公道。
师蓬蓬对此倒是看得很开,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希望各位老师能给她尽量争取一下补贴。
各位老师对此表示有六点要说。
“……”
回到西洛,师蓬蓬又跟公司续了一天假,在家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师蓬蓬是被饿醒的,醒来后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正准备随便点个外卖对付一下,就听到“叩叩叩”的敲门声。
她在西洛生活的时间不长,朋友不多,这小破房子平时除了快递没人来过,便也没多想,顶着一个鸡窝头就去开门:“来啦……呃,哥,怎么是你?”
只见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颜京。
颜京衣冠楚楚,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公司出来,他手里拎着两个打包得很细致的保温袋,说道:“看你一天没回信息,估计你在睡觉,给你送晚饭来了。”
师蓬蓬:“……??”
等等,她是不是还没睡醒?
颜京为什么会来给她送饭?
猫爪也进军外卖领域了?总裁亲自下海体验送外卖?
颜京见她一脸呆滞,有些好笑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鸡窝:“乱七八糟的。”
师蓬蓬才想起自己不羁的形象,还好,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无所谓抹了把脸:“干嘛,我一向这样。”
颜京深以为然:“知道,没说你不好。”
师蓬蓬:“……?”
不是,他真做外卖骑手了?说话这么好听,是不是想让她给好评?
师蓬蓬一脑门问号,但还是打开门让他进来,自己到洗手间飞快地洗漱了一下,一边刷牙还一边抽空看了下微信,果然看到颜京白天的留言。
颜京:【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累吗?】
颜京:【在睡觉?】
颜京:【那我晚上去找你。】
师蓬蓬越看越迷惑,没想明白颜京为什么会从她在睡觉过度到要来找她?
不过有一说一,这小子现在说话比以前好听多了,还会关心人。
她想了一下,给他回了条信息。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醒了】
客厅里传来一声轻笑。
颜京:【好,带了你喜欢的外卖。】
师蓬蓬:“。”
有问题!
洗漱出来,颜京已经把外卖拆开摆好了。师蓬蓬扫了一眼,除了一道补品,其他果然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师蓬蓬眨眨眼:“哥,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颜京莫名,还低头看了看自己,“哪里不对吗?”
“不是。”师蓬蓬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识好歹,连忙摆手,并熟练地拍马屁,“还是很帅!”
颜京看她一眼:“知道了,先吃饭吧。”
两人在小餐桌坐下,师蓬蓬租的是个一居室,房东隔了一个小餐厅,一个人活动还行,颜京身材高大,坐下来就显得局促了,两人的脚挤在一起。
师蓬蓬知道他少爷脾气,一向挑剔,说:“我这地方小,你将就一下。”
“没事。”颜京倒觉得这距离刚刚好,道,“这样也挺好的。”
“……”
这是在安慰她吗?
师蓬蓬想不出这破地方好在哪里,哼哼唧唧地抱怨,“没办法,我刚毕业的时候真的好穷,只能租这里,差点房租都给不起。还好后来颜爷爷给我打电话,说你也在西洛,让我去找你……”
颜京:“……”
虽然早就知道这小神婆当初就是看中他的条件才来跟他相亲的,但是现在都谈上恋爱了,还是开口闭口就是提钱。
真就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颜京让她给气笑了,道:“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很有钱,以后都不会再让你有穷的时候的。”
“我知道。”这一点师蓬蓬是认可的,颜京别的先不说,出手是一向很大方的,她双手合十,“感恩有你,我现在存了很多钱了,打算过几天就去看房子,嘿嘿。”
颜京:“买房?”
师蓬蓬点头:“打算在西洛长期发展的话,有条件还是想买一个。”
“也不错。”颜京表示赞同,又问,“那你对房子了解吗?要不我找人给你看看?”
“先不用。”师蓬蓬摆摆手,“我自己有想法,有需要再找你。”
颜京也就没再多说,“好。”
师蓬蓬便要动筷,颜京突然又开口:“等一下。”
师蓬蓬疑惑:“怎么?”
颜京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她,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发个朋友圈?”
师蓬蓬:“……”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人?
师蓬蓬心里的古怪感更深,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既然老板都发话了,她吃人嘴软,当然是配合地拍了张照片发圈。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猫爪外卖,五星好评![照片]
颜京看了眼她的文案,有些不满:“这就是你的感想?”
师蓬蓬:“不好吗?是五星好评耶。”
颜京:“……”
颜京能说什么,当然是给她点赞啊。
点完赞,又把她的照片下载下来,自己发了一条。
颜京:和蓬蓬一起吃晚餐。[照片]
次日,颜京接到母亲来电,说他爷爷的清修养生班今天到期,很快就要出山了,让他抽空回家一起吃饭。
末了,颜母又提起他相亲的事,絮絮叨叨地抱怨:“上回给你介绍的曹小姐多好,不知道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罢了,我还有个朋友,她女儿跟你一样年纪……”
颜京听得头痛,赶紧打断:“行了,妈,你别再瞎安排了……”
他顿了一下,略带得意地续道,“我有女朋友了。”
颜母一呆:“你说真的?”
颜京云淡风轻:“这还能有假?”
颜母:“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认识吗?”
颜京:“就前阵子爷爷安排的……”
颜母惊讶:“你爷爷还会给你安排这个?”
这可不像老爷子的作风。
颜京也有些奇怪,他原还以为爷爷是被家里撺掇着给他安排的呢,但见母亲不知道,他也就没再细讲。想起两个月前颜母还拿他以前和师蓬蓬的事吓唬过他,便有心卖个关子,道,“我过两天带她回去和爷爷一起吃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颜母没想到他不谈对象则已,一谈起来这么上心,这就要带回家里来了,当下心花怒放,也就没详细追问,连声说:“好好好,那你得好好跟人家女孩子商量一下,定好时间跟我说。”
挂上电话,颜京心情大好,打开师蓬蓬的微信。
颜京:【晚上有安排吗?】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没有。】
颜京:【那一起吃饭吧,下班我去接你。】
师蓬蓬看了一眼信息,也没多想。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你又撞鬼了?】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呜呜呜我现在还有点虚,要不把肖灵殊带上,他能给我加点buff】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放心,他的费用我来出。】
颜京:“……”
第74章 少年不识月
颜京觉得自从和她确定关系, 自己被气笑的频率反而越来越高了。
颜京:【你脑子里就只有抓鬼一件事吗?】
师蓬蓬:“……”
她看着这条信息,陷入了深思,差点就要回一句“不然呢?”, 但直觉他似乎有些不满?
不应该啊, 他最近脾气不是挺好的吗?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哥,我头有点晕,不能进行深度思考, 你给点暗示好吗?[可怜黄豆眼]】
颜京:“……”
气笑X2.
颜京:【别想了, 就是字面意思, 带你去吃饭。】
师蓬蓬挠头。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说起来,之前说请你吃饭, 到现在还没请上, 那今晚就我请你吧。】
颜京:【这时候想起来我的饼了?】
师蓬蓬心想你不也给我画吗?
我画的你好歹还吃上了!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地方你随便选,我现在的实力你懂的】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有钱, 老有钱了.gif]】
颜京:【不用, 下班等我就好。】
退出聊天页面, 颜京还有些无奈, 同时也有一点说不出的疑惑。
按说两人都确定关系了, 这小神婆怎么还整天惦记着那点工作?一点谈恋爱的自觉都没有?
颜京在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 思来想去, 疑心是那天在象石山匆忙间说的话太草率了, 缺乏了一点更正式的仪式。
仪式感……
猫爪上那些恋爱博主似乎经常提到这个?
颜京自觉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他们两人虽然互相很熟悉了,但做朋友和正式交往还是不一样, 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
另一边,师蓬蓬看着颜京的聊天记录,再结合他这几天过分殷勤的行为,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也是有丰富的被追求的经验的,这要是换个别的人,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对她有意思了。
但是颜京……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师蓬蓬百思不得其解,决定求助一下她在公司的饭搭子小潘。
正好小潘在茶水间,师蓬蓬凑过去,说道:“小潘,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小潘:“什么事?”
师蓬蓬斟酌了一下,道:“是这样子的,我有一个朋友……”
小潘默了一下:“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讨厌。”师蓬蓬抹了把脸,“总之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小潘比了个OK的手势:“好的好的,我懂。”
师蓬蓬汗涔涔地把这两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问:“你说,我这个朋友的朋友是怎么了?”
“嗯……”小潘沉吟,“听起来是有点奇怪哈,一般来说,这种表现应该是喜欢你……”
师蓬蓬纠正:“我朋友。”
小潘从善如流:“喜欢你朋友。”
师蓬蓬:“……这就是你的结论?”
“当然。”小潘自信拍胸,“想我一生阅人无数,在看人方面还是很准的!”
师蓬蓬面露敬意:“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丰富的人生经验。”
小潘:“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天天给人面试。”
师蓬蓬:“……”
差点忘了,小潘本职是招聘来着。
师蓬蓬:“你继续说,他哪里奇怪?”
小潘双手抱胸,面色有些困惑:“他要是喜欢你朋友的话,就应该先正正经经地追求你朋友,莫名其妙地搞这种操作算什么意思?好像你朋友已经是他女朋友一样……诶!”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蓬蓬,我觉得你得小心点,说不定他是那种只想搞暧昧然后不承认也不负责的渣男。”
师蓬蓬一秒反驳:“不会吧,他不是这种人。”
她对颜京的人品还是很有信心的。
小潘“啧”了一声:“你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啊?现在就给他说上话了。”
师蓬蓬:“……我只是实话实说。”
“是吗?”小潘有些怀疑,“那他要是正经追你的话?你会接受他吗?”
师蓬蓬:“……”
这个问题她还真从来没想过。
不过,她拍了拍小潘的肩膀,“我觉得你的判断不准,他应该只是犯病了。”
到了下班时间,颜京准时来接师蓬蓬,带她一起到了他们在西洛第一次见面那家中餐厅。
颜京特意提前订的靠窗的位置,正对着洛江江景,令人心旷神怡。
师蓬蓬很是感慨:“时间真快,一转眼就两个月了。”
颜京笑道:“可不是,你爷爷和我爷爷也要回家了。”
“对哦。”师蓬蓬被他一提醒,也想了起来,道,“到时候我还要跟颜爷爷汇报情况,希望他能满意我的表现。”
颜京感觉她的用词有些奇怪,但只当小神婆被工作腌入味了,也没多想,附和道:“他肯定满意,你可是他亲自选的人。”
师蓬蓬自信点头:“很难不赞同。”
颜京看着她对自己信心十足的样子,只觉得她又张扬又可爱,心里仿佛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嘴角不觉地勾起一抹笑。
自己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她可恶呢?
颜京定定地看着她,斟酌片刻,才有些矜持地开口:“蓬蓬,上次在这里,我对你说了一些蠢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什么啊。”师蓬蓬毫不在意,反而奇怪他怎么突然小题大做了起来,道,“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早就习惯了!”
颜京:“……”
他竟无法反驳。
颜京抿了抿唇:“那不一样。”
师蓬蓬莫名:“怎么不一样?”
“你啊……”颜京气笑X3,片刻,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没事,以后我会好好表现,让你感受到不一样……”
师蓬蓬听得越发迷茫,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他的表达能力出了问题,还是她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她这几天好像时常听不懂他的话。
她就想问个清楚,这时手机刚好响了起来,她一看是客户来电,只好朝颜京比了个手势,先接起了电话。
她刚接起不久,颜京手机的来电显示也亮了起来,却是颜凤书。
颜京见师蓬蓬还在讲电话,怕吵到她,就起身走到一旁的角落里,这才按了接听:“爷爷,你从山里出来了?”
“是啊,正在路上,刚刚拿回手机呢。”颜凤书中气十足,听得出养生班效果不错。
他心里牵挂着孙子的情况,随便说了两句近况,便赶紧转了话题,“你呢,这段时间怎么样?有没有出什么事?”
“放心,没出事。”颜京笑了笑,语气中透出一丝炫耀,“有蓬蓬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我的身。”
“哦,对,蓬蓬!”颜凤书想起了进山前的事,当时情况匆忙,他也是临时找的师蓬蓬,没事先询问过颜京的意见,本来还担心以他这个孙子的脾气会不接受。这会一听,颜京不仅接受了,似乎还挺满意?
颜凤书有些意外,“听起来你跟她相处得不错啊?”
“是挺好的。”颜京轻咳一声,矜持地说,“我正打算和她商量,找个时间一起回家去见您和爸妈。”
颜凤书愣了愣,见他就算了,为什么连他爸妈也要见,问道:“见我们干什么?”
“?”颜京觉得他爷爷也太不积极了,道,“见家长啊,既然家里这么坚持,那我就勉为其难和蓬蓬结婚吧……”
颜凤书听得迷茫:“结什么婚?蓬蓬不是去给你抓鬼的吗?怎么就谈到结婚了?”
“……?”
颜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颜凤书以为他没听清,当真又重复了一遍:“你情况那么特殊,又不肯请道士和尚在身边。也是凑巧,老丁提起蓬蓬现在也在西洛,我觉得她的情况挺适合你,就跟她联系了。我微信里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
颜京:“…………”
颜京只觉一股血直冲脑门,见鬼的时候手脚都没这么麻过,沉吟片刻,才冷静地问出了口:“所以,师蓬蓬来找我,只是受了你的嘱托,来给我抓鬼的?”
“是啊。”颜凤书奇怪他孙子今天的理解能力怎么那么差,道,“我还给她包了六万块的红包,她没告诉你吗?”
颜京:“…………!”
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若无其事地说:“有,她都说了。”
颜凤书:“那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她谈上恋爱了?”
“没有。”颜京这次是真笑出了声,镇定地说,“刚才是觉得你情绪太紧张了,跟你开个玩笑。”
颜凤书不服:“我刚刚出山,情绪好得很,哪里紧张了?倒是你这玩笑,把我吓一大跳。”
又说,“唉哟,不过这要是真的也挺好,蓬蓬那孩子多可爱,就你这小子没眼光,那么嫌弃她。”
颜京:“…………”
别骂了别骂了,已经遭报应了。
……
挂了电话,颜京的脑袋一片混沌,掏出颜凤书两个月前的那条语音重新听了几遍,终于确定,爷爷确实没有提到过任何关于相亲的字眼,完全就是自己自以为是的理解。
和师蓬蓬在西洛重逢以来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难怪……
难怪。
过去这段时间,他时常觉得,师蓬蓬在对他的态度上,奔放得好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她也几次明确地表达过是因为他给的钱多,但他内心总还是有些暗自窃喜,觉得以她的为人,既然有这个意愿,那肯定多少也是喜欢他的。
可原来,一开始就是他误会了……
她根本就不是来和他相亲的。
从一开始,她就是来和他做生意的,那么她的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奇怪的话,也就都合理了……合理个屁!
颜京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种种自作多情的表现,还有师蓬蓬每一次自信又热情的回复。
什么狗屁爱情,根本全都是社畜的自我修养和对金钱满满的渴望!
难怪她到现在都一点谈恋爱的自觉都没有,她恐怕根本不知道他们正在恋爱中吧?
颜京浑浑噩噩地回到座位前,师蓬蓬已经打完了电话,问他:“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颜京绷着一张脸:“没什么,思考了一下人生。”
刚说完,餐厅的服务员捧着一大束白玫瑰过来:“先生,这是您预订的花。”
颜京:“……!”
师蓬蓬看着这束包扎精美的玫瑰花,也不由愣了愣,这个环境,这个场景,很难不觉得这花是要送给她的。
她脑海中一下回想起了小潘的话。
难道真让小潘说中了?
师蓬蓬从没想过这事,一时只觉不可思议,莫名的,还有点紧张,颜京怎么会……?
师蓬蓬眨眨眼:“哥,你这是……”
颜京面无表情:“哦,我家里太单调了,买束花回去装饰一下。”
师蓬蓬:“……哦。”
哈哈,自己吓自己!
牛马熟练地竖起拇指,“有生活品味的,哥。”
颜京:“……”
第75章 少年不识月
颜京整顿饭都食不知味, 中间几次想干脆起身离开,但最后都按捺了下来。
他心里清楚,这事是自己搞错了, 严格说起来, 跟师蓬蓬没有任何关系。
师蓬蓬只是全薪全亿地在为工作拼搏,并不是故意要误导他……这才是他最气的地方!
但凡她对他有一点点私心,他现在都能觉得好受一点, 不至于这么狼狈。
“哥, 哥……”师蓬蓬担忧地喊了两声, 并指点到他额头上,“你没事吧?”
颜京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 蓦然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后仰了一点,避开她的触碰, 绷着脸道:“干什么?”
师蓬蓬眨眨眼, “哦”了一声:“看你半天魂不守舍的, 说话也不应, 还以为你又迷障了。”
“没有。”颜京含糊道, “只是在想点事情。”
他抬眼看着师蓬蓬, 迟疑了一下, 还是开了口, “神婆,我有事想问你。”
师蓬蓬:“什么?”
颜京:“你当时来找我,是收了我爷爷的钱, 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的?”
“是啊,你不是早知道了吗?”师蓬蓬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事, 但还是借机唏嘘了一下,“哇,你都不知道你一开始拒绝我的时候我多紧张。颜爷爷可是给了我六万块,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我当时一年的底薪也才六万,还好你最后还是雇佣了我,还多给我那么多钱!”
说着,又竖起大拇指,发出熟悉的赞美,“你真好!”
颜京:“……”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真正从她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可避免地给了他二次重创。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了“你真好”这三个字的含金量。
嘀——好人卡。
……
吃完饭,颜京送师蓬蓬回家。
临下车,师蓬蓬把一道叠成三角形的符递给他:“哥,拿着。”
颜京:“这是?”
师蓬蓬:“我给你新画的麟符。”
颜京皱眉,不悦地说:“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画什么符?”
师蓬蓬无所谓地摆摆手:“毕竟说好了要保你安全的嘛。你也不用为我担心,这个影响不大的,就是效果可能没以前的好,不过你的‘好身体’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点不足,嘿嘿。”
颜京默了一下,才接了过去:“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师蓬蓬嘴角微抽:“一道符而已,干嘛这么客气?”
颜京语气冷淡:“毕竟是你的劳动成果。”
师蓬蓬:“……”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他又阴阳怪气起来了?
不过这小子今晚一整晚都很低气压,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想了一下,说:“把手给我。”
颜京:“干什么?”
师蓬蓬:“给我就对了。”
颜京有些狐疑,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师蓬蓬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掌打开,右手并指,飞快地在他的手心上画了起来。
颜京只觉手心痒痒的,心里也不由泛起了涟漪。不及细细感受,忽地一道清风拂过,灵台倏然一清,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师蓬蓬画完收手:“看你一整晚心神不宁,再附赠你一道净心咒,不用谢。”
颜京心如止水:“……嗯,那就不谢了。”
本来也是她惹的祸。
“那我走啦。”师蓬蓬下了车,刚要把车门关上,颜京突然又喊了一句:“等等。”
师蓬蓬垂着头看过来:“还有事吗?”
颜京吐出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探身到后座,拿起那束巨大的玫瑰花递给她:“给你吧。”
师蓬蓬愣了愣:“啊,这……?”
颜京淡淡地说:“突然想起来,你家里也挺小……嗯,挺单调的,拿回去装饰一下吧。”
瞥她一眼,又补充,“你也别整天光想着工作,适当地提升一点生活品味吧。”
师蓬蓬:“……!”
果然,前两天的好态度只是错觉,这张破嘴这么快又死而复生了!
颜京把车驶进地下车库,因为怕鬼怕黑,他很少在车库停留,都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这次却没有立刻下车,只呆坐在驾驶座上,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这段时间和师蓬蓬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边想一边把手盖在脸上搓了搓,恨不能把脑子给搓下来。
怎么会这样啊?
他又心烦又懊恼,一下也不知怎么排解。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收拾好心情下车,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颜母发来的语音信息:
“小京啊,你爷爷到家了。你和你女朋友商量好了没有,准备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对了,我刚问你爷爷了,你爷爷说他没给你安排过对象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京:“……”
差点忘了,他昨天还迫不及待地跟家里炫耀了。
很好,这下是真丢人丢到家里去了。
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过了一会,才回了五个字:【在忙,回头说。】
收起手机正要往电梯走,脚下突然踩进一滩水里
“!”颜京胳膊上的汗毛一下就立了起来。
他住的洛江水岸小区物业管理很好,别说地下车库,就是路面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积水的情况。
颜京垂下眸,只见整个车库,忽然之间到处都是积水,积水又黑又冷,水里还有一丛丛墨绿色的似乎是水草的东西,阴寒到近乎黏腻的气息扑面而来。
颜京下意识地想给师蓬蓬发信息,刚摸到手机,又停下了动作。
这个距离,就算师蓬蓬赶过来也太晚了。
而且,他现在也不太能够面对师蓬蓬。
颜京把手机放了回去,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后脑勺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寒气如针直刺进头皮里。
颜京一惊,猛地转过身去,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的面前,赫然悬挂着一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小腿,小腿皮肤阴冷皲裂,上面布满了爆起的紫色血管。
颜京抬眼向上,看到了一个吊死的女人。女人被绳子勒断的脑袋向下垂着,和脖子间呈现出一种完全脱离了人类范畴的角度。
一人一鬼的视线相接,吊死鬼紫红的嘴唇裂成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啊。”
颜京熟练地当做没看到,面不改色地转过身就要走。这时,身前的积水里闪过一道阴影,紧接着,一只青白色的手从积水里伸了出来,像是落水的人抓救命稻草一般,往颜京的小腿抓去。
颜京波澜不惊,在那只鬼手即将触到他的瞬间,一个跨步越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鬼手明显滞了一下,然后,四根手指往下曲了曲,只留下一根中指还向上竖起。
好装的男人!
积水涌动,重新漫到颜京的身前,挡住他的去路。那双青白色的手从积水里探出,撑住地面,一个湿淋淋的溺死鬼缓缓地从水里爬了出来。
他脑袋上披着水草,整张脸泡得浮囊肿胀,紫色的嘴唇裂到耳边,对颜京露出一个阴森的笑:“你好啊。”
颜京视若无睹,还想往前走。
吊死鬼和溺死鬼忍无可忍,双双幻身到他的正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两只鬼一个用脚对着他,一个用头对着他,面容都是极尽阴冷和恐怖。
溺死鬼幽幽说道:“别装了,我们知道你看得见我们,不枯骨。”
颜京这才轻飘飘地瞥了他们一眼,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冷淡:“知道我有不枯骨还敢造次?”
这高冷跋扈的姿态令得两只鬼愣了一下,两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吊死鬼道:“他怎么不怕?”
溺死鬼眼睛眯了眯,“切”了一声:“装的吧,不是说了吗?这人最会装逼,其实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胆小鬼。”
“对哦,差点被他骗了。”吊死鬼回过神来,“那我们别跟他废话了,一起上吧!”
说完,白眼一翻,“呕”的一声,哕出一条长长的舌头来。那舌头柔软暗红,上面糊着一层厚腻的的舌苔,还有黏腻的唾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
与此同时,溺死鬼的手上也长出来一蓬蓬的水草,像是有生命一般,朝着颜京卷了过去。
两只鬼同时发出阴森的惨笑:“不枯骨,我死得好惨啊,你把身体给我吧——”
充血的舌头和墨绿的水草距离颜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缠上他的身体。
颜京右手捏紧师蓬蓬刚刚给他的那道麟符,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一拳打了出去:“麒麟到此——”
麒麟咆哮,撕碎了两只小鬼的障眼法。
什么长舌、唾液、积水和水草,刹那间都如被戳破的泡沫般消散。
“不——”两只鬼的身体被符法撕扯得扭曲变形,惊恐地抱住脑袋转身就要跑。
颜京冷声威胁:“你们跑得掉吗?”
“呜哇呜哇——”两只鬼果然被吓住,瑟瑟发抖地回转过来,像一滩软泥一样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大哥饶命啊,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请你放我们一马吧!”
颜京一手插兜,还是那副目无下尘的样子,居高临下地问:“谁让你们来的?”
洛江水岸是他专门找高人挑选的小区,风水极佳,他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出现过鬼祟。
这次不但一次出现了两个,而且明显是冲着不枯骨来的。
“没、没有人让我们来……”溺死鬼颤颤巍巍地说,“我们就、就是道听途说……”
吊死鬼跟着点头:“你、你最近在我们西洛孤魂野鬼的圈子里可有名了,大家都知道了你有不、不枯骨,都想找你上……咳,找你结、结合一下……”
颜京:“……”
颜京差点没绷住表情,问:“是谁传出去的?”
两只鬼面面相觑,吊死鬼摇摇头:“不知道哇。”
溺死鬼眨巴眨巴眼睛:“溺死鬼眨巴眨巴眼睛:“我们是在猫爪上刷到的,好多营销号转发呢。”
颜京:“……?”
第76章 少年不识月
颜京又问了几句, 确定这两只鬼确实不知道太多的内情,这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好好好,谢谢大哥不杀之恩。”两只鬼屁滚尿流地闪现到角落里, 渐渐地隐没到墙里不见了。
远远的, 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他大爷的,营销号又骗鬼,不是说这个不枯骨怕鬼又没用吗?”
“嘤嘤嘤, 我们好惨, 死了都还在被网络诈骗!”
直到他们的影子完全消失, 颜京才骤然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 掌心摊开, 握着的麟符已经化作了一撮纸灰。如师蓬蓬所说,她现在画出的符, 法力和耐用性都比以前要差一些。
不过颜京有不枯骨, 用来对付一些小鬼倒也够了。或者说, 一直以来, 他就不是真的应付不了那些鬼怪, 只是克服不了心里的阴影。
至于现在, 呵呵, 失恋的人怨气比那些鬼重多了。
别说区区两个小鬼, 就是邪神像复活出现在他面前估计都得挨上两拳。
颜京回到家里,打开手机按照两只鬼提供的关键词搜索了一下,果然搜到了好几个玄学和灵异赛道的博主在近期发布了不枯骨相关信息的视频, 其中两条在视频下方直接标记了洛江水岸的地址ip.
颜京眸色沉了下来,招喜文曾说过,他有不枯骨的事是国师查出来的, 而国师现在还在潜逃。
长生岛的事情恐怕还没完。
他把几条视频转给卫驰,让他找信得过的技术追查一下来源。
不管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但敢在他的地头上搞事,摆明了故意对他挑衅。
发完信息,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师蓬蓬的身上。
唉……
当年被小神婆折磨,现在还是被她折磨。
可笑的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师蓬蓬抱着颜京送的那一大束玫瑰花回到出租屋,正掏钥匙准备开门,刚好遇到来找邻居串门的房东。
两人打了个照面,房东“哦哟”一声:“这么大的花,好贵的哟,男朋友送的?”
师蓬蓬笑了笑:“不是,是一个好朋友送的。”
房东给了她一个过来人的眼神,笑呵呵道:“好朋友送这个,那就不止是想做好朋友咯。”
师蓬蓬不置可否:“哈哈,阿姨蛮有经验嘛。”
“那是,阿姨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追的好伐。”房东一边说一边又多瞟了那束玫瑰几眼,“你这个好朋友不错,舍得给你花钱,要是长得不太丑,建议你考虑一下。”
师蓬蓬:“……”
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好的好的,谢谢阿姨。”师蓬蓬乖巧点头,丝滑地从打开的门缝滑进屋里,“阿姨再见。”
进了屋里,师蓬蓬翻箱倒柜找出一只以前和同事一起团购鲜切花送的花瓶。
这束玫瑰实在太大,只插了不到三分之一,花瓶就插不下了。想了想,她干脆拿出平时装衣服的一个小桶,把剩下的全养桶里。
最后,把一桶花提到小阳台放好,又把花瓶放到床头的窗边上。
白色的玫瑰框在窗里,映着窗外的夜景,美得仿佛一副画。
师蓬蓬撑着手坐在小桌子前,看着这捧玫瑰,心情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其实房东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束玫瑰换作别的人送的话,师蓬蓬肯定觉得是在追她。
但是颜京……
应该不是吧?
先不说颜京对她有没有意思,就说哪有人追人是这么追的?说话还那么欠?
师蓬蓬又不是没被人追过,还真从来没见过这种路数的。
颜京再怎么说也是做到猫爪总裁的人,做事应该不至于这么抽象?
不过,如果换个人送她这么大一束玫瑰,她肯定也不会收。
不知为什么,师蓬蓬突然想起小潘的那个问题,“那他要是正经追你的话,你会接受他吗?”
笑死,颜京在她面前一直装装的,就没怎么正经过。
师蓬蓬想半天也没想通颜京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又犯病了。
不过,玫瑰确实漂亮。
她越看越满意,随手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
次日一早,卫驰如常走进颜京的办公室,正要汇报工作,一见颜京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问道:“颜总,您看起来好憔悴,昨晚没睡吗?”
“嗯。”颜京疲惫按了按太阳穴:“昨天有点事,没睡好。”
其实何止是没睡好,根本是一夜都没睡着。
卫驰有些惊讶,颜京精力充沛,常常熬夜开跨国会议,以前不管熬到多晚,第二天都能迅速恢复精力。
这么疲倦的样子,还真是罕见。
卫驰也不敢打听他的私事,只小心地问道:“那今天的工作还照常吗?”
“晚点再说吧。”颜京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那您方便了再叫我。”卫驰便要离开,颜京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等等。”
卫驰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颜京手指放在桌上敲了敲,像是不经意地一提:“我记得你说过,你很有追人的经验是不是?”
卫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上回绕路去接师蓬蓬到年光的片场时,他看不下去老板令人窒息的追人姿势,顺口提的一句。
卫驰谦虚地说:“不能说很有经验,不过有幸追到了现在的女朋友,也算是一点心得吧。”
颜京:“那你说说看,我参考一下。”
卫驰:“颜总,您要追人啊?”
颜京轻描淡写:“嗯,我要追蓬蓬。”
经过一个晚上的辗转,他算是想清楚了,他喜欢师蓬蓬已经是事实,现在也没办法不喜欢她了,那就好好地追她好了。
就算那次相亲只是一场误会,他也要误会变成真的。
卫驰闻言心里了然,面上却故作惊讶:“啊,您喜欢师小姐啊,真是太意外了。”
颜京睨他一眼:“你演技一般,不适合阴阳怪气。”
卫驰摸摸鼻子,干笑道:“哪里,我只是以为您以前说的话是真的。”
“……”
颜京面色泰然,丝滑转进,“嗯,以前眼光不好,没发现蓬蓬那么可爱。”
卫驰微笑:“现在发现了也不迟。”
他便把自己追求女朋友的经验分享了一遍,颜京听了一会,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怀疑地问:“这样真的有用吗?听起来很套路。”
卫驰笑道:“套路之所以是套路,就是因为有用嘛。而且追女孩子就是这样子的,方法只是其次,关键还是对方的想法。”
颜京不置可否:“我再想想。”
卫驰笑了笑,又说:“其实还有一招我觉得很不错的,可惜对师小姐应该没什么用。”
颜京:“哦,是什么?”
卫驰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一起看恐怖片。”
颜京:“……”
呵,卑鄙的男人。
颜京摆摆手:“行了,你先出去吧。”
“好的。”卫驰走到门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说起来,师小姐昨晚朋友圈发的花,就是您送的吧?”
颜京:“嗯?”
他昨夜心烦意乱,一晚上都没敢点开师蓬蓬的微信,还真不知道她发了朋友圈。
这会一听,赶紧点开微信,从置顶的头像点进去: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狠狠提升生活品质。[照片]
照片拍的正是他送的玫瑰。
颜京愣了一下,片刻,唇边勾起一抹笑。
虽然小神婆钝得惊人,但是起码,他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有了痕迹。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扩大这个痕迹,直到入侵到她的心里。
颜京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然后给师蓬蓬发信息。
颜京:【小神婆,下班等我,带你去吃大餐。】
过了半小时,对面才回来信息。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哥,不好意思,今天到平河村出外勤了,要很晚才能回去。黑乎乎.jpg】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下次一定】
颜京:“……”
短短数月,平河村已然大变样。整个村子目光所及,无不是生机勃勃。
如今,平河村的竹艺品已经是猫爪上当之无愧的网红产品,每次一上架就光速售罄。村里的老手艺人根本忙不过来,一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见有商机,都纷纷回村学艺,并在此基础上推出了更多符合年轻人审美的产品,在网上也都大受好评。
这门不久前还几近失传的手艺,总算是有了传承。
除此以外,因许千年和板砖拍的那个视频的爆红,平河村也成了网红打卡村,许多人专程跑到这里来游玩打卡,连带着带动了周围一带的旅游经济。
据说上面已经拨了款下来,准备把平河村打造成模范新农村。
师蓬蓬一进村里,就看到有几户人家正在装修房子,温妙告诉她,这些是准备做成民宿的。路边除了做竹编的人家,还有不少新开的小店,村民的笑容都明显变多了。
师蓬蓬这次来,则是为了跟平河村签订新的合同。
她和谭薇合伙的电商公司已经注册完成,以后电商业务全都要转移到新公司。平河村的产品带有半公益的性质,其实利润并不高,但是对她来说很有意义,所以她还是把这项产品当作公司的重点项目之一。
平河村对师蓬蓬也很感激,虽然现在已经不需要代理,也不缺代理,多的是公司想销售他们的产品,但是村里还是跟师蓬蓬签订了优先条款,保证以后的产品都优先供应给她的公司。
在签订正式合同之前,温妙照例带师蓬蓬在村里参观,向她展示一下近期开发的各种新产品。
村民一见到师蓬蓬,又是热情地狂往她手里塞笋干和腊肉等土特产。
送的东西实在太多,温妙还专程找了个小推车过来。师蓬蓬哭笑不得,心里却也很受感动,当即拍了张照片留念。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老乡们送的土特产。[照片]
刚发完朋友圈,就收到颜京的点赞和评论。
颜京:【看起来不错,给我带一点。】
师蓬蓬:“……?”
她没记错的话,他以前明明说过工作忙不做饭,拒绝了她送这些土特产的!
好善变的男人。
第77章 伏惟尚飨
签完合同, 温妙开车带师蓬蓬到邻近的蒲河镇吃午饭。她跟蒲河镇的干部蔡宝君关系不错,蔡宝君对平河村这段时间的快速发展十分羡慕,听说师蓬蓬今天过来, 一定要做东请客。
到了蒲河镇, 师蓬蓬和温妙刚下车,就听到一阵喧天的锣鼓声,空气里还飘来淡淡的硝烟味道, 应该是附近刚放了鞭炮。
师蓬蓬“咦”了一声:“是有什么活动吗?”
蔡宝君应了一声, 解释道:“是休氏三房的老大带了儿子回来祭祖。”
蒲河镇有几个大姓, 其中一姓休。这个休氏三房的老大叫休万程,很早就去了外地做生意, 攒下了丰厚的身家, 在镇里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一个人物。
几年前休万程父亲过世,休万程更是捐了许多钱重修了休氏的祠堂, 颇有孝子美名。
这次回镇上祭祖, 休万程也是斥了巨资, 又请锣鼓班又请戏班, 据说还专门从南边请了一个很有本事的法士, 那法士有观灵的神通, 要把休万程的父亲从阴间请回来, 见一见宝贝孙子。
说到这, 蔡宝君摇头叹气:“这休万程好歹也在大城市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还是那么封建。”
师蓬蓬以为她说祭祖的事,也不好随便评价, 倒是一听有法士观灵,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我可以去看一下吗?”
观灵与问米、牵亡等等类似, 也是沟通已故之人的法术,最早的记载是在闾山派。在港台和南方一些省份也有类似法术,叫观落阴或关亡。观灵术据说可以使人元神出窍,亲赴灵界。也可将已故之人的亡魂带回阳间,附在施术的法士身上与亲人进行对话。
这类法术分支很多,各个地区都有不同。既然碰到,自然要去见识一下,也算是一种研学了。
蔡宝君只当师蓬蓬想凑热闹,道:“当然可以,休万程巴不得多点人去观礼,这样他才有面子呢。”
说罢,便带着师蓬蓬和温妙拐了个弯,绕过两条巷子,来到了镇东的休氏祠堂前。
休氏的祠堂几年前才由休万程带头捐款翻修了一遍,门头恢弘,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三人到时,祠堂前硝烟弥漫,人潮涌动。因这祠堂是休氏一族共同的祠堂,祖先也是共同的祖先,休万程办得风光热闹,围观的人很是不少,其中又以休氏本家的人为主。
不过这会锣鼓班已经停了下来,祭祖仪式刚刚结束,但是看热闹的围观民众并没有散去,仍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祠堂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蔡宝君打听了一下,说是那法士要开始做法了。她赶紧带师蓬蓬和温妙在侧门找到一个人比较少的位置,三人挤在一起,透过人缝,勉强看到祠堂里的景象。
只见家堂中间摆着一张大供桌,桌上各式祭品琳琅满目,极尽奢侈。听旁边的人说,这是新换的一桌了,前面有一桌供了休氏共同的祖先,这一桌是重新摆的,专门为了供奉休万程的父亲。
供桌旁边盘腿坐着一名穿着道袍,头戴方巾的老人,看样子应该就是休万程请来的那名会观灵术的陈法士。
供桌下方一字排开站着四口人,分别是一个有些矮墩的老妇,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穿金戴银的年轻女子,和一个约么五岁,面容与女子有五分相似的小男孩。
蔡宝君告诉师蓬蓬和温妙,那中年男人就是休万程,老妇是他母亲,那年轻女子和小孩便是他老婆甘燕鹃和儿子休继宗。
温妙闻言有些惊讶,道:“那是他老婆?我还以为是他女儿呢,看起来好年轻啊。”
“可不年轻么。”蔡宝君有些鄙夷地哼了一声,“这是他二老婆了。”
温妙:“……哦。”
懂了。
有钱人么,倒也不稀奇。
正说着,祭仪正式开始。陈法士起身走到休继宗面前,冲他比了一个手势:“休家贤孙继宗,跟我来吧。”
休继宗年纪尚幼,显然还不太理解眼前的情况,见一个衣着古怪,满脸皱纹的老人要带自己走,顿时吓得直往休万程背后躲,“哇哇”哭道:“爸爸,怕、怕——”
休万程连忙蹲下去哄他:“宗宗别怕,这是爸爸请的陈法士,他只是带你去请爷爷……”
“我不要我不要——”休继宗捂住耳朵,一边哭一边用力甩头,小孩叫声高亢,一下嚷得整个祠堂都听到了。
休万程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耐心地哄道:“宗宗听话,很快就好了。”
休母和甘燕鹃也赶紧围过来,休母一把将休继宗搂到怀里,轻轻地给他拍背:“奶奶的宝贝孙孙,不哭不哭,你乖乖的,等回了市里,奶奶就带你去游乐园,把整个游乐园都包下来给你玩好不好?”
甘燕鹃倒是虎起了脸,厉声呵斥:“宗宗,妈妈刚才怎么跟你说的?”
休继宗面对妈妈一下就蔫了,不敢再叫喊,吸了吸鼻子:“宗宗是休家嫡、嫡孙,宗宗要听话。”
休母登时不满,瞪了甘燕鹃一眼:“你那么大声干什么?万一吓到我的孙孙怎么办?”
“不然等你慢慢哄吗?”甘燕鹃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个白眼,“陈法士还等着呢,你还要不要请爸上来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休万程见她们又要吵起来,赶紧出声喝止,这才抱着安静下来的休继宗交给陈法士,“有劳法士了。”
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小孩转的画面看得温妙嘴角直抽,小声道:“这一家子还真是父慈子孝哈。”
“只是对男孩又慈又孝而已。”蔡宝君吐槽,“他们对孙女可不是这样的,以前老头还在的时候,老两口天天骂媳妇生不出儿子,光是我就去他家调解过几回。”
师蓬蓬一听有瓜,身体自动倾斜过去,竖起耳朵:“展开说说。”
蔡宝君:“……”
原来这休万程家里极为重男轻女,休万程其实很早的时候就结了婚,但第一任妻子身体不太好,生了两个女儿后就不肯再生了。
休万程那时候已经去了外地做生意,见状干脆把妻子和两个女儿丢在老家不管。
他前妻带着女儿和公婆住在一起,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当时休万程的父亲还没过世,和休母两人见媳妇竟然不肯追生儿子,对她动辄打骂,隔三差五就闹到报警调解的地步。
不仅如此,那老两口还经常偷偷地打孙女,公婆两人不知从哪看的谣言,说虐待家里的女孩,会让其他女孩的魂魄不敢再投生到这家里来。
那会蔡宝君刚开始工作,就时不时地跟同事去休家调解,几次发现了休家的两个孙女身上有一块块青紫色的掐痕。前妻因此气得和公婆动手,但两个老东西浑似滚刀肉,又有儿子撑腰,根本不怕,反倒冷嘲热讽,挑唆休万程离婚。
而前妻见他们如此对待孙女,就更不肯再生了。
如此,休万程本来就对前妻不满,在父母接连不断的破坏下,终于在前几年和前妻提了离婚。
他前妻几年下来早就心灰意冷,干脆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蒲河镇,去了外地生活。
离婚后,休万程火速娶了现在的老婆甘燕鹃,休家老两口也喜滋滋地等着年轻的新媳妇给他们家诞下男丁。
可惜休父最终也没能盼到孙子,没多久就查出了癌症晚期。据说临走时,还在病床前拉着休万程的手交代他,一定要生个男孙出来,没有男孙,他们休家三房的长子就断了根,他在地下都不会安宁。
说到这,蔡宝君把师蓬蓬和温妙拢到跟前,用旁人听不到的气声八卦:“我听说,休万程当时捐钱修祠堂,不单单是为了他那死鬼爹的体面,主要还是为了给他自己积阴德求子呢……”
原来休万程虽然换了个娇妻,自己年纪却大了,加上在外面花天酒地,身体早就被掏空。和甘燕鹃结婚一年多,休父都去世了,甘燕鹃肚子都还不见动静,一家人可不都急得不行。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休万程重修了祠堂不久后,甘燕鹃就怀了孩子,还一举得男,总算圆了休家两代人的期盼。
这不,现在全家都围着这唯一的男孙转。休继宗刚大一点,就赶紧带回老家祭祖,说是为了告慰父亲,其实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末了,蔡宝君又摇摇头,“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师蓬蓬和温妙两人久久无言。
师蓬蓬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蔡宝君前面说休万程封建,并不是为了祭祖这件事。
祠堂里,陈法士把休继宗带到了供桌前跪下,拿出一道符箓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竖指念咒。
随着陈法士的咒诀声,休继宗渐渐地犯起了困,紧接着供桌上的一只黄色纸马站了起来,乘着风落到地上,竟是一蹦一蹦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围观的人群见此异象,都惊奇地低呼出声。
便是休万程一家人,也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休母更是双手合十,激动地喃喃:“陈法士真是好本事,老头子你要是看到了,就赶紧跟着马儿回来,看看我们的乖孙宗宗。”
师蓬蓬这时也看出了一点门道,这陈法士使的,应该是讨亡术。
讨亡术需要找一个和亡故者有血亲关系的小童,施法使小童入梦,再烧纸马开路。
如此,小童便会在梦中骑着纸马,由土地牵着,去把亡故者的魂魄带回阳间。
果不其然,那纸马跑到大门前方,人群见状,下意识地就要为它让路。但那纸马却并不跳出门槛,而是一个勒马悬停,竟是无火自燃,化作飞烟。
下一刻,堂上的陈法士肃然起身,踱步走到供桌主位坐下,端起一盘羊腿,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师蓬蓬一看陈法士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讨亡术灵验了,休继宗果真把他爷爷的魂魄牵了回来,现在就附在陈法士的身上。
就听蔡宝君疑惑地说:“这个法士是在装被休家的老鬼上身了吗?演技有点差哦,装的一点都不像。”
温妙也点了点头,表示鄙视:“吃相太冒昧了吧。”
师蓬蓬:“……”
第78章 伏惟尚飨
休万程一家人看着供桌上大吃大嚼的“陈法士”, 眼神都有一些迷茫。
休万程试探地喊了一声:“陈法士?”
“陈法士”充耳不闻,兀自又把一只烤得金黄流油的小乳猪端到跟前,徒手一扯, 生生地拽下一块猪皮往嘴里塞。
师蓬蓬:“……”
温妙说得对, 老鬼吃相确实太冒昧了,看着像是饿了许久一般。这休万程的孝子美名怕不是也有水份,没人看到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供奉的。
休母平日里经常求神拜佛, 也找过问米婆和阴阳先生做过法事, 比较有经验, 推了休万程一把,小声道:“你爸上法士的身了。”
其实陈法士早就交代过他们, 休万程只是不太确定, 被母亲一说,才赶紧改了口:“爸, 是您回来了吗?”
“陈法士”这才抬起头来, 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 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随后才慢吞吞地说:“对, 是我回来了。儿啊, 你很孝顺, 这次事情办得很好, 我很满意。”
休万程得了肯定,神色稍弛。休母和甘燕鹃脸上也有喜色,不过按照吩咐, 除了休万程,其余人不可随意和上身的休父交谈,避免人多犯冲, 因而都不敢出声。
休万程指了指还在蒲团上打瞌睡的休继宗,说:“爸,您不是一直盼着我给家里添个男丁吗?您快看看,这就是您的孙子,今年满五岁了……”
“诶,对、对。”“陈法士”这才想了起来,赶紧下了供桌走到休继宗面前,弯下腰把休继宗仔细端详了一番,休继宗很像他母亲甘燕鹃,相貌十分不错。
“陈法士”越看越满意,总算露出了笑容,“不错,不错,真是我的好孙儿,刚才就是他牵着马把我给驮回来的。”
转头问休万程,“他叫什么名字?”
“爸,您忘啦?”休万程笑道,“他的名字就是您生前定好的那个,叫继宗。”
“我怎么会忘。”“陈法士”瞥了他一眼,“我就是确认一下,看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做。”
休母小声嘀咕:“这死老头子,还怪多心思。”
“陈法士”瞪她一眼,也没与她计较,只伸出手去摸休继宗圆乎乎的脸,一脸的慈爱:“继宗继宗,真是个好名字啊,有了这个宝贝,爷爷就有了香火了。你可要好好的长大,爷爷在地下也会好好地保佑你的。”
这天伦慈爱的一幕落在围观人群眼里,引得众人喁喁私语。
有不以为然,只当是陈法士在装神弄鬼的。也有为休万程的前妻和以前的两个孙女感到唏嘘的。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知晓休家和前妻的过往龃龉,有些连休万程还有两个女儿都不知道。只看这一幕,顿觉这一家上慈下孝,令人动容。
也有和休万程一家一样重男轻女的,见此情形,更觉家里要有男丁才行。感慨幸亏休万程听了父母的话,硬下心肠和前妻离了婚,不然可就断了香火了。
祠堂里,“陈法士”逗弄了休继宗一会,看着差不多了,才转过身看休万程,沉下脸作出威严的样子,说:“继宗是我的亲孙儿,也是我们家在世上的根。以后年节祭祀,都要让他亲自给我磕头烧纸,知道吗?”
“这是自然。”休万程连声应承,“宗宗可是您唯一的孙儿,就算您不吩咐,我们也会这么办的。”
“陈法士”点了点头:“那就好,这样我在地下就安心了。”
休万程听他这么说,也大感欣慰,正想再说什么。这时忽然有一阵阴风吹过,卷起供桌上的纸钱,纷纷扬扬地飞了一屋。
紧接着,“陈法士”眼睛猛然一瞪,整张脸的五官一下扭曲起来。
休万程一惊,连忙问道:“爸,您怎么了?”
“陈法士”脸色酱紫,嘴巴大张,发出“嗬嗬”的声响。他双手紧紧地按住自己的喉咙,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上扯出来一般。
这悚然的一幕不但吓了休家几人一大跳,祠堂外围观的人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议论纷纷。
“什么情况?不会是撞邪了吧?”
“神经,陈法士是正经把休老爷子请回来的,怎么会撞邪?”
“那就是谁犯了冲咯?”
“假的吧?不过表演得挺逼真的。”
师蓬蓬一看就知道出了事,“陈法士”的样子,分明是招致了别的阴魄,正与休父一起抢夺陈法士的身体。
陈法士正在施法中,元神自限,身体更不由自己控制,在那两条阴魄的撕扯下白眼都翻出来了,眼看就要喘不过气。
师蓬蓬赶紧一个纵身,越过人群跳进祠堂里。潇洒的身姿引得一片惊呼。
蔡宝君“嚯”的一声:“我没看错吧?她是不是飞进去的?”
温妙同样一脸懵:“我不知道啊,她没告诉过我!”
祠堂中,休万程也是一愣:“你是谁?”
“天师。”师蓬蓬来不及详细解释,抢步到“陈法士”身前,一个利落的擒拿将他的双臂反剪在身后,同时掏出一道黄符塞到他嘴里。
“哕、哕——”“陈法士”干呕不止,陈法士本人的元神也清醒了过来,扯着嗓子喊,“先、先把休老爷子送走!”
师蓬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体内有两条阴魄,动起手来难免投鼠忌器。因他是施了讨亡术召来魂魄降临到他身上的,也不能如寻常驱邪抓鬼一般强行迫使魂魄离体,否则于修行有损,甚至可能伤及元神。
最好的办法,是先将休父送走,再对付那野鬼。
师蓬蓬转头看休万程:“陈法士应该有教你怎么送你父亲回去吧?”
“有、有!”休万程到底是做大生意的,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赶紧拿出事先准备的另一只纸马,用香点燃了,口中念念有词,“敬请土地,快快开路,童子送魂,附体安稳。”
纸马很快燃烧完毕,纸灰飞扬。
师蓬蓬去看陈法士:“情况如何?”
却见陈法士面容依旧扭曲,惊讶道:“怎么回事?怎么送不走?”
师蓬蓬也注意到那两条阴魄都还在,道:“是不是哪个环节做错了?”
休万程茫然:“没、没错啊,陈法士是这么教我的。”
“他没做错,”陈法士喘着气道,“是那纸马不肯驮休老爷子。”
一顿,又疑惑地续道,“那纸马怎么去驮那个野鬼了?诶,童子牵不了马……”
师蓬蓬不太懂这讨亡术,听得稀奇,道:“纸马也会认错人吗?”
“不应该啊?”陈法士也很困惑,“老夫观灵这么多年,从未失手。这纸马以亲缘关系为引,也从来没有出错过……”
可眼下的情况,这纸马确然是出了问题。
师蓬蓬听到这话,却是一下想到了什么,稍作沉吟,道:“法士,可否先叫那野鬼附您身上,叫他说清楚他的来历?”
边说边打开自己毕业证的照片给他看,“我是两仪学院的学生,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学校……”
她本还要再解释,不料陈法士一看她的毕业证,面上就是一喜,“你就是师蓬蓬?那位驱石作驾的师蓬蓬?”
师蓬蓬:“……是。”
她想过这事会在业内传开,没想到会传得这么开,随便遇到一个法士居然都认识她。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口水。
师蓬蓬在边南的事迹可谓传奇,陈法士一看是她,哪有不放心的,不但一口应了下来,还主动与她说了讨亡术的一些特点。
休万程虽然不明情况,但见陈法士对这陌生的年轻女子竟是十分推崇的样子,想也知道是遇到了行家,便也不敢多话。
在陈法士的配合下,师蓬蓬很快用符法将休继宗爷爷的魂魄暂时压住。陈法士随即又念了道咒诀,使自己的元神回退。
如此,那后来的野鬼总算占住了陈法士的身体。只见“陈法士”面容扭曲,身体微颤,片刻后,眼神才恢复澄明。
师蓬蓬见状,知那阴魄附身成功,问道:“你是哪来的野鬼?为什么来这里捣乱?”
“我不是野鬼!”“陈法士”满脸怒容,大声喝道,“我才是休金池,刚才那个是冒充的。”
休金池便是休万程父亲的名字。
“陈法士”又看向休万程,痛心疾首地说,“万程,你这个傻子,做了乌龟王八蛋啦!”
围观人群闻言,又是一阵低呼,居然还有新剧情?
休万程迷茫地看师蓬蓬:“天师小姐,这是……?”
师蓬蓬心中早有预想,脸上仍不动声色,只说:“你自己分辨吧。”
说话的同时一扬手,飞去一道符贴在休万程的额头上。
休万程只觉一阵风吹入灵台,神思蓦地陷入混沌,恍惚间,整个人竟如腾空一般,视线越升越高,直到看到自己仍跪在地上的肉身,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灵魂出窍了。
来不及惊讶,陈法士的手上忽又放出一只纸马,伴随着一阵诵吟声,休万程的魂魄便被那纸马驮起,奔入陈法士的体内。
这便是陈法士方才告诉师蓬蓬的,观灵术的另一特点,不但可以将亡者从阴间带回,也可使生者灵魂出窍,亲自“观落阴”。
不过陈法士此番,并不是叫休万程赴冥界,而是将他的元神引导进入自己的元辰宫,亲自辨认那两条阴魄的身份。
此法非同寻常,陈法士也是看有师蓬蓬护法,才敢斗胆一试。且此法不可持续太久,不过几秒,师蓬蓬便赶紧施诀,化掉了休万程额上的黄符。
休万程身体一震,整个人蓦地清醒过来,他一跃而起,指着“陈法士”大声说道:“他才是我爸,前面那一个是假的!”
休母和甘燕鹃原来一直旁观,不敢随便插话,听到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休母问道:“万程,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休万程拍着大腿道,“宗宗这孩子认错了人,把一个不相干的野鬼牵了回来,后面来的这个才是我亲爸。”
“那小兔崽子可没牵错人。”“陈法士”满面怒容地指着休继宗,“他牵的就是他的亲爷爷。”
休万程一愣:“爸,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陈法士”捶胸顿足,他本不欲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但事态严重,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恨恨地道,“万程,你糊涂啊,你那个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这小兔崽子不是你的种。”
“你要是听了刚才那老鬼的忽悠,以后都让那小兔崽子祭拜烧纸,我在地下,可就真断了香火供奉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第79章 伏惟尚飨
围观群众猝不及防吃了一嘴大瓜, 顿时都兴奋了起来,交头接耳地八卦。
休万程和甘燕鹃老夫少妻的组合本就容易被揣测,尤其甘燕鹃长得漂亮性格又泼辣, 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对象。两人明摆着一个图财一个图色, 爆出这事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但是看好戏是难免的。
倒是一直觉得陈法士是在装神弄鬼的人都惊了,这法士到底是真的假的?要是假的, 怎么连这种剧情都敢编?不怕被主家打出去吗?
休家一家更是脸色大变。
甘燕鹃嚯地站起身来, 哪里还顾得不能随便跟逝者搭话的嘱咐, 大声道:“你少给我乱说!”
休母一向与这个年轻的媳妇不对付,此时却也为她说话:“老头子, 你指定是弄错了。”
休万程脸色也有些不好, 到底保持了镇定:“爸,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肯定, 燕鹃绝对没有乱来, 宗宗就是我的亲儿子, 你的亲孙子。”
休金池没料到一家竟然都不信他的话, 更加气急败坏, 指着休万程的鼻子骂说:“你肯定?你还能比阴司法缘更肯定?那纸马驮灵是不会错的, 这小崽子要是你的种, 能把别的鬼驮回来?你放出的纸马, 这小崽子为什么牵不动?”
又说,“今日幸亏你与族里先祭了休氏的祖宗,我也跟着沾光, 才能上来。那小崽子牵的马没有来接我,我是自己跑着来的,差点没能赶上!”
听着休金池的话, 休万程也察觉出了蹊跷。
如果说休继宗一开始是不小心牵错了野鬼回来,那为什么后面他放纸马时,纸马去驮了他父亲,休继宗却又牵不动那马?
这纸马是陈法士专门为他们一家所作,说是以亲缘作为关系辨认的,难道,休继宗真的不是他的儿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休万程又想起,前面来的那野鬼对待休继宗那真切的慈爱和满意,还特别交代以后祭祀要叫休继宗磕头烧纸,分明是笃定了休继宗就是他的孙子……
休万程还没想出头绪,甘燕鹃先跳脚了,大声骂道:“老东西,别以为你死了我就不敢骂你,宗宗是不是休家的种,休万程最清楚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骨灰都给扬了!”
甘燕鹃年纪轻,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一张嘴就看出实力,好险没把休金池气活过来。
休金池附在陈法士身上都觉得血压飙升,手指直抖:“你你你,你个娼妇,我活着的时候就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你骗得了万程,骗不了阴司和我,那小崽子就是一个野种,他亲爷爷还在这里呢!”
眼看一人一鬼还要对骂,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休母也急了,说道:“老头子,这次你真误会了,燕鹃虽然平时不像话,但宗宗确实是我们家的。”
休金池见连昔日的枕边人都这么说,更是暴跳如雷:“你个瞎了眼的老太婆,你知道什么?”
休母挨了顿骂,脾气也上来了,脱口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个孙子是试管做的,万程花了几十万,专门做的男孩,你说,这怎么能是别人的种?”
围观者轰然。
哇!还有新瓜啊?!!
休金池也是一愣:“这崽子是试管婴儿。”
甘燕鹃冷笑:“可不就是试管的么,还是你儿子亲自选的胚胎。”
休万程眼前一黑,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到了这地步,不说实情也不行了,不然传扬出去,估计都以为他真的戴了绿帽,便点点头:“对,宗宗是试管做的。”
原来休万程和甘燕鹃结婚两年都没孩子,不但他自己,甘燕鹃也急了。
甘燕鹃知晓休家把香火看得多重,她若是没有孩子,早晚和前妻一样被扫地出门,便主动提出要做试管,并私下找了家可以挑选婴儿性别的灰色机构。
甘燕鹃清楚,想在休家立足,只有孩子是不够的,还要保证生出儿子。就算那些机构收费不菲,还有违法的风险,但只要能生儿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也是因此,无论休万程还是休母才都敢如此肯定,休继宗一定是休家的孩子。
休金池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隐情,一时愕然,但还是坚持道:“不对,不对,这崽子明明不是我的孙子,他祭拜的供奉,都到不了我的手上……”
就听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试管也有搞错的吧。”
还有人附和,“对对对,国外不是有新闻,有无良医生用自己的精子换了客户的精子,搞了一百多个孩子出来吗?”
休万程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跳,他确实可以肯定这个孩子不是甘燕鹃在外面乱搞来的,但那些试管机构,有没有问题还真不好说。
他脸色变幻,说:“爸,你别着急,现在这些都是可以查的,我明天就带宗宗去做个亲子鉴定……”
话还没说完,甘燕鹃就急了:“做什么亲子鉴定,你自己选的胚胎,你还信不过吗?”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休万程的怀疑更深,冷着脸说:“做一下也不费什么功夫。”
甘燕鹃撇开头,有些外强中干:“费不费功夫的,都没必要,我可以肯定,宗宗就是我的孩子。”
休万程这下要还看不出问题,就枉费在社会打滚那么久了,脸色更冷:“那可由不得你。”
休母这会也听出问题来了,吃惊道:“万程,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试管难道还能做假的?这些天杀的机构,你快去找他们算账啊!”
嚎了一会,又想到了什么,“不对啊,宗宗跟燕鹃长得那么像,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呢?”
休万程磨着后槽牙,眼神阴鸷:“是她的孩子,可不一定是我的孩子。”
回想起来,当初是甘燕鹃主动提出要做试管,机构是她找的,那些医生也都是她在联系。
休万程全程只负责给钱和提供了一下精子,从来没有留意过程细节,唯一关心的也只是能不能保证生出儿子。
他哪里想过,这种事竟然也能动手脚。
甘燕鹃见事情瞒不住了,索性也不装了,道:“对,宗宗不是你的种,那又怎么样?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
休万程听她竟然还敢大言不惭,气得青筋暴起,举起手就要扇她耳光:“你个贱人!”
甘燕鹃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把给挡住了,大声骂道:“休万程,你别不识好歹,你的精子早就不行了,做出来的胚胎根本不能用!还有……”
她冷笑一声,眼睛从被休金池附身的“陈法士”身上扫过,看了看休母,最后落回休万程身上,尖着声音冷嘲热讽,“你们一家子也别整天骂那个前妻了,休万程,你自己的种就有问题,根本生不出儿子!我为了你们休家的香火,才花了那么多钱在外面给你买的优质精子。你不感谢我,还想打我,你有良心吗?”
原来休万程天生就有y染色体缺陷,别说精子已经不能用了,就算还能用的时候,也做不出儿子来。
甘燕鹃年纪轻轻跟了休万程,图的就是他的钱,她清楚这家人的秉性,知道不生个儿子,最后肯定什么都捞不到,说不定还不如前妻。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私下串通试管机构的人,从外面买了年轻的精子。
那些私人机构本来做的就是灰色产业,只要给的钱够多,什么都好说,于是和甘燕鹃里应外合,给休万程送了个儿子。
甘燕鹃可不比前妻好说话,眼看事情被拆穿,自己多半捞不到好处了,嘴上更是不饶人,连珠炮弹地骂了一通。
围观群众即使原来不知道休万程和前妻那些事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至于本来就知道的,表情可就精彩了。
休万程一家以前因为没有生儿子的事情那样对待前妻,休家老两口更是到处辱骂前妻,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结果到头来,原来是休万程自己的精子有问题。
“啧啧啧,他前妻好惨啊!”
“诶,那他是不是绝后了?”
“在别人家肯定不算,还有女儿嘛。不过按照他家的观念,确实算绝后了。”
“要我说,他要么就把这孩子认了,他老婆不是说了吗,花了大价钱买的好精子,比他自己的基因好多了,不亏的。”
……
“不可能,我不信!”休母率先接受不了,尖叫了出来,“你这个娼妇,一定是胡说的!”
甘燕鹃针锋相对:“那你就让你儿子再去查,去大医院查,查得出能生儿子的精子,就算你个老东西有本事!”
“你、你……”休万程按着胸口直喘气,一时竟想不到话可以反驳她。
这时,只听“噗”的一声,却是休金池受不住刺激,吐了口鲜血出来。
“陈法士!”师蓬蓬赶紧拍了道符上去。
陈法士的元神回归,瞪着眼睛道:“师小姐,快快快,快助我把这两个老鬼送走,我血压要撑不住了!”
可怜陈法士一把年纪,本来身体就有点三高了,休金池附在他身上经历了这么一场狗血伦理大戏,差点没把他血管爆掉。
休继宗既不是休家的血脉,自然是送不走休金池的。陈法士只能自力更生,拿出两只纸马,自己施法硬送。
幸好有师蓬蓬在场,施展符法帮了他一把。
黄符燃尽,纸马灰飞,一阵清风卷过祠堂,休金池眼看自己的魂魄就要被强行带走,也顾不得再与甘燕鹃争辩,赶紧大叫:“万程,女儿也行!女儿也行的!你去找我的孙女们,让她们给我烧纸磕头,我在地下就还有香火供奉!”
休金池的声音渐渐消失,休继宗亲爷爷的声音跟着冒了出来,带着三分的遗憾和十分的得意洋洋,“这老家伙真碍事,坏了我孙儿的好事。也罢,总归是白捡了个孙子,我那不孝子是个兔子,我还以为我要绝后了呢……”
这声音渐渐也消失了,但是留下的信息却在大家心中久久回荡。
现场一片寂静。
休万程母子:“……”
甘燕鹃:“……”
第80章 胆小鬼计划通
休继宗的亲爷爷被送走, 休继宗也缓缓醒了过来。他刚才一直在昏睡中,还不知自己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一睁开眼, 就习惯性朝着休万程伸出手:“爸爸, 抱——”
休万程脸色铁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对一个小孩怎么样, 只冷着脸骂道:“杂种。”
休继宗从没见过爸爸这样子,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转向一向最疼他的休母:“奶奶,爸爸凶, 我要去游乐园。”
休母这会头昏脑涨, 一听更加来气,恶狠狠地说:“娼妇生的兔崽子不要叫我奶奶, 我不是你奶奶!”
休继宗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奶奶坏, 奶奶坏, 妈妈, 我要妈妈——”
“你们两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骂我儿子。”甘燕鹃大怒, 一边跑去抱起休继宗, 一边又跟休万程母子对骂起来。
围观群众一看这情形, 不由都摇了摇头,大为唏嘘。大家可都还记得就在刚才,休家母子还把这个孩子视作珍宝, 围着他团团转,一前一后,对比着实讽刺。
场面一片混乱, 陈法士也顾不上拉架,捂着胸口从自己带的工具包里摸出一板降压药。
师蓬蓬连忙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
“谢谢。”陈法士一边喘气一边摇手,“不行了不行了,年纪真大了,以后再接这种法事,得让主家先去做了亲子鉴定才行,不然真撑不住。今天要不是刚好遇到师小姐,我这条老命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师蓬蓬深以为然:“明智的。”
眼看一家子就要打起来,休氏本家的亲戚赶紧出来,劝架的劝架,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
师蓬蓬生怕卷入这场狗血大戏,赶紧和陈法士告辞。陈法士倒是也想走,但是尾款还没收,只好和她留了个微信,依依惜别。
临走,师蓬蓬还听到休母哭着说:“万程,你赶紧联系那个女的,让她把我的宝贝孙女还回来,我们以后好好养着,等我百年以后,让她们给我磕头烧纸……”
师蓬蓬翻了个白眼,趁着没人注意,从侧门溜了出来,找到蔡宝君和温妙,“快快快,饿死了,赶紧去吃饭吧。”
蔡宝君、温妙:“……”
……
在餐厅里坐下,点完了菜,蔡宝君和温妙都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师蓬蓬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也没隐瞒,非常熟练地给她们介绍了一下两仪学院。
两人倒是都知道国内有不少宗教相关的学院和专业,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蔡宝君挠挠头:“那刚才的事都是真的咯?”
她一直以为那属于带有心理安慰性质的民俗表演呢。
师蓬蓬笑笑,也没过多解释,给了个万能回答:“信则有,不信则无。”
温妙还沉浸在休万程一家的八卦里,好奇地问:“原来不是亲生的小孩,祭祀也不到他家的祖先去吗?那那些收养的岂不是没用?”
“不是这么算的。”师蓬蓬说道。
阴间的法缘是阳间正统关系的延续,讲究合法合规,也就是要过明路。只要是走正规手续收养的或结亲的,那就算真正的一家人,阴间法理也是认的。
相反,如休万程家这种欺瞒作假,或那些拐卖小孩的家庭,即使骗过了阳间的人,也骗不过阴间的法。
蔡宝君和温妙恍然大悟。
蔡宝君悻悻地问:“那没有小孩的呢?在下面是不是很苦?”
她可是个不婚主义者。
“不会的,阴间和阳间一样,也是有组织和规则的。”师蓬蓬道,“什么香火传承,都是些过了时的封建糟粕,也是一些老古板的执念而已。只要好好工作生活,合法纳税,那就算是养过社会的人,到了地下,国家的公祭都有一份。”
笑了笑,续道,“你可以理解为阴间的养老保险。”
蔡宝君:“哦哦哦,那我就放心了。”
她工作超认真的!
休家的事很快上了蒲河镇热搜,在各大聊天群里反复转发。还有现场的人录了视频,发到猫爪视频上,引来许多讨论。休万程直接社死,休氏的亲族也受连累,脸上无光。
后面师蓬蓬还从陈法士那里得到一手八卦,说休万程母子果然厚着脸皮联系前妻,想要回两个孙女,结果前妻已经再婚,两个女儿都上了别人的户口了。
休家母子还想纠缠,被前妻果断拉黑,那两个女儿更是恨死了爷爷和奶奶,根本不搭理他们。
休万程本来还想找陈法士帮忙想想有没有玄学上的办法帮他延续香火,陈法士怕自己血压扛不住,忍痛拒绝了他的重金诱惑,没敢接单。
此乃后话,不作细表。
……
吃完饭,蔡宝君又带着师蓬蓬参观蒲河镇,给她拿了一些本地的特产样品。
师蓬蓬明白她的意思,刚好新公司刚成立,也需要更新一下产品线,便都收了下来,准备带回去让同事选品。
等到准备返回西洛的时候,师蓬蓬收的特产几乎堆成了小山,拿肯定是拿不动了,正想让温妙帮忙发快递回去算了,就收到颜京的信息。
颜京:【神婆,在哪,我来接你了。】
师蓬蓬:?
AAA土特产零售批发:【你今天也到这边出差吗?】
颜京:【没有。】
颜京:【来拿一下土特产。】
师蓬蓬:“……”
等颜京到达平河村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温妙一边帮忙把一大堆连包装都没有的农副食品搬到他低调奢华的车上,一边笑道:“早知道颜总也喜欢我们的特产,我就多准备一点了。”
颜京泰然自若:“没事,我跟蓬蓬要也一样。”
师蓬蓬斜目:“说谢谢了吗?”
颜京转头,与她对视,一脸认真:“谢谢。”
师蓬蓬:=。=
颜京笑了笑,又对温妙说:“也谢谢你,听说平河村现在是模范新农村了。猫爪也应该响应号召,等回去我就让运营多给平河村的视频一些流量。”
温妙喜出望外:“谢谢谢谢,你们还有什么喜欢的,我回头再给你们寄过去!”
颜京:“我就不用了,给蓬蓬就好。”
看一眼师蓬蓬,“你会分给我的吧?”
师蓬蓬:“……会。”
车子开上高速,夜色低垂,路的两边都是荒山野岭,黑影幢幢。
师蓬蓬再迟钝,也知道颜京是专门来接自己的,感动地说:“哥,麻烦你了,这么晚还专门过来。”
颜京轻笑,也没否认:“嗯。”
师蓬蓬欣慰:“你现在胆量很好嘛,这么黑的山路也不怕了。”
颜京缄默片刻,说:“不是,还是很害怕,只是在硬撑而已。”
师蓬蓬:“……?”
她没听错吧,逼王居然承认自己胆小了?
不正常,十分不正常!
颜京余光扫了她一下,有些可怜地续道:“我昨天晚上在车库里还碰到鬼了。”
师蓬蓬心脏一跳:“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颜京:“不要紧,还好有你给的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师蓬蓬松了口气,凝眉道:“怎么没叫我?”
颜京面不改色:“来不及。”
师蓬蓬想了一下:“你以后把我设成紧急呼叫吧。”
“好。”颜京从善如流,又皱了皱眉,说,“但是现在情况很麻烦……”
他把两个鬼提供的信息说了一下。
“还有这种事?”师蓬蓬面色微沉,“那现在查到源头了吗?”
颜京:“查到了,是几个经常造谣的营销号发的视频,我已经让卫驰封号了。”
“只是这样吗?”师蓬蓬表示怀疑,“不枯骨这种消息,不是一般营销号能得到的吧?”
颜京点头:“那几个营销号都是收钱发的,真正制作视频投稿的人早就销号了,追查不到真实身份。”
师蓬蓬轻嗤:“那很有经验了。”
不过也不难猜,要说最擅长搞网络诈骗的群体,那必然非长生岛莫属。
颜京冷笑:“有时候太有经验,也是一种破绽。”
那几个营销号因为经常发布虚假信息,早就被限流了。但是不枯骨的视频发布后,有人给视频买了流量,硬推上了频道热门。
而买流量的号出自一个水军公司,这个公司以前黑过包括许千年在内的多个网红。
师蓬蓬一下反应过来:“于天文化?”
此前于天文化的孟圳为了巴结颜京,想将她签进公司,就曾说过于天有做玄学方面的内容。
师蓬蓬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于天做的内容太多了,只要能赚钱的都差插一手。
但如果不枯骨的视频是于天文化流出来的,那又不一样了。
她沉吟了一下,“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颜京:“什么?”
师蓬蓬道:“你记不记得招喜文说过,子干剑是国师专门放到拍卖会上钓你的?”
既然如此,国师应该要竭尽全力保证剑一定会被颜京拍下,也就是同场拍卖会不能出现其他强有力的竞争者。
国师确实也是这么安排的,当时拍卖会上没有出现任何玄门的人。
那么,欧阳珏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颜京也记起了这蹊跷之处,仔细回想,当时欧阳珏的表现也很奇怪,说是专门为了子干剑去的,但是最后又要把子干剑送给颜京。
就好像,欧阳珏一开始就笃定了,颜京需要子干剑一样。
颜京本来以为,欧阳珏送剑是为了拉拢他,现在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欧阳珏才是于天文化真正的老板。
而且,颜京目光沉沉,道,“招喜文家的建材生意,最早也是欧阳家扶持起来的。”
欧阳家作为老牌地产商,曾经合作过不少建材商,这其中获利最大的就是招家。
师蓬蓬:“你不早说?”
颜京轻咳一声:“这里面的关系很复杂,我本来不想你牵涉进去……”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师蓬蓬已经明白了。在陵宫的时候,招喜文曾说过颜京在招家祖坟一事上,特意抹掉了她的行踪信息,自己扛下了所有的事情。
他虽然怕鬼,但从来不是胆小鬼,一直在用他的方法,力所能及地保护她。
只不过现在师蓬蓬在边南的事迹出了名,再想瞒也瞒不住了。
颜京这时告诉她,想来也是为了让她注意防范。
师蓬蓬心里暖暖的:“哥,你真好。”
颜京:“……”
这种时候,就别再发卡了好吗?
“我不太好。”颜京绷直了唇线,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我现在很害怕,你以后能不能多点陪我?”
停顿了一下,“可以加钱。”
师蓬蓬:“……”
他,变得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