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千里之寻


    师蓬蓬被卫驰一句话整无语了, 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卫驰再次惊呼:“颜总这是哪去了?怎么手机也没带?”


    师蓬蓬回过神:“什么情况?”


    原来卫驰怕耽误会议,在给师蓬蓬打电话前, 已经先带着文件资料往颜京家里赶。


    颜京在西洛是独居, 卫驰作为助理,经常需要出入他家,因而也知道他家的密码。


    此时卫驰进到了颜京家里, 见他家的客厅灯火通明, 电脑开着放在桌上, 咖啡机旁边还有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分明是准备好了要开会的样子。


    但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颜京不知去向。最奇怪的是, 他的手机竟然也留在了放置咖啡机的吧台上。


    难怪一直没回信息,也不接电话。


    “太奇怪了, ”卫驰嘀咕, “这时间点, 颜总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你是说, 他手机还在家里?”师蓬蓬心中蓦地一跳, 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如果只是人不在, 还可能是临时出门了, 可是连手机都没带的话, 就太不正常了。


    不说颜京的工作需要就不能离开手机,他平时那么谨慎,怎么会这么疏忽大意?


    除非……他离开得很突然, 来不及带上手机。


    想到这,师蓬蓬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 “小卫哥,你先别走,我现在过去。”


    ……


    师蓬蓬迅速打了个车赶往颜京住的地方。卫驰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亲眼见到过师蓬蓬除心魔,知道上司身边有时会发生一些非科学能解释的事,心下便是一凛,赶紧到小区外接师蓬蓬。


    颜京家里陈设简洁,一览无遗。师蓬蓬粗略扫了一圈,见屋里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但这本身就是异常的。


    如果屋里发生过冲突,那起码还有迹可循,现在却是在毫无端倪的情况下,一个大活人就凭空不见了。


    师蓬蓬点燃一支寻踪烟,烟气缥缈,在半空中打了个旋,随即消散。


    “怎么样?”卫驰紧张地问,“有头绪吗?”


    “没。”师蓬蓬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太奇怪了……”


    按说无论颜京是正常从家里离开,还是被什么东西带走,都应该有气息留下才对。


    但寻踪烟竟然追踪不到任何的行迹,这怎么可能呢?


    “你和他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你知道吗?”师蓬蓬问。


    “这就不清楚了……”卫驰想了一下,“啊”的一声,“有可能是在煮咖啡!”


    颜京平时如果需要熬夜开会的话都会喝咖啡提神,卫驰刚进来的时候,吧台上的咖啡也还是温热的,应该刚煮好没多久。


    “煮咖啡?”师蓬蓬直觉跟这个应该没什么关系,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吧台的方向。果然那里也一切如常,她就要把视线收回,余光刚好瞥过吧台下面的地板,额角登时一跳。


    只见那里,似乎有一滩灰黑色的水渍。


    她赶紧过去查看,近了才发现,这水渍原是一只手掌的形状,就像是谁的手沾到了墨水印到了地上的一般。


    这情形似曾相识,师蓬蓬精神一振,拿下随身背的帆布包,喊道;“茶宠,出来。”


    她刚才着急出门,没顾上等茶宠把话说完。茶宠见状,干脆跟她一起来了。


    不过有旁人在场,茶宠怕被发现,一直躲在袋子里不动。


    听到喊声,茶宠才小心翼翼地跳了出来:“呱,大师,怎么了?”


    一旁的卫驰:?


    他看了看这只乌黑的蟾蜍,又看了看师蓬蓬,默默地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按住胸口,冷静地问:“师小姐,这只青蛙是妖怪吗?”


    “呱,你才是青蛙,你全家都是青蛙!”茶宠骂道,“老子是三足金蟾!”


    卫驰:“……”


    “行了,先别吵了。”师蓬蓬打断一人一妖的对话,把茶宠提溜到那滩黑色的水渍前,道,“你看看这个,我记得你从我手里逃跑的时候,也留下了这种墨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呱,跟我没关系呀!”茶宠瞪大了眼珠子,急急忙忙地解释,“是那幅画把我传送出去的!”


    “画?”师蓬蓬疑惑,“什么画?”


    “呱,是一幅很神奇的山水画……”茶宠说道,它辗转到了拍卖行手里后,就一直被锁在保险库里。


    直到几天前,拍卖行突然来了一件新的拍品,就是那把大名鼎鼎的玄门法器子干剑。同时,剑的主人还非常大方地赠送了一批画卷,说是给所有与会买家的纪念品。


    茶宠作为精怪,对那把子干剑很感兴趣,便想凑近去看。不曾想,那批画卷里,居然藏有一幅极为厉害的山水画,茶宠只是从那幅画上跳过,猝不及防就被传走了。


    本来茶宠受限于与茶具天生的业缘,无法离开茶具太远,但那幅画威力之强,竟是硬生生地将它传到了数公里之外。


    这还是茶宠第一次离茶具那么远,可惜它到底没能摆脱业缘的限制,被迫回了拍卖行。


    回去的途中恰巧经过洗手间,茶宠自被拍卖行锁进保险库里后,许久都没再享受过香茗沐浴,因而一时没忍住,打开水龙头淋水,这才刚好碰到了师蓬蓬。


    师蓬蓬的符法无疑是极为厉害的,但恰恰是因为如此,在压制住茶宠时,反而一下子激起了它身上的业缘威力,竟是让茶具又通过那幅画,瞬间把茶宠召唤了回去。


    至于那滩墨迹,乃是茶宠通过画卷时,从画上沾到身上的,在被水淋湿后,又留在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师蓬蓬心神一凛,连忙四下搜寻,果然从吧台的后面找到了一幅滚落的山水墨画。


    这幅画,正是拍卖行随拍品一起送给颜京的赠品。颜京这种身份,平时经常会收到商家送的礼物,因而根本没当回事,随手带了回来。


    师蓬蓬将画卷展开,茶宠顿时惊呼:“呱,就是这幅画!”


    画卷看起来平平无奇,无论纸质还是墨迹都没有任何殊异之处。


    不过,师蓬蓬敏锐地注意到,画轴的重量似乎有点不均衡,一端的轴头稍微重了一点。


    她当即将轴头拆了下来,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块拇指大的黑色石头。


    “这是什么东西?”卫驰疑惑地问。


    师蓬蓬面色沉沉:“千里石。”


    传说北魏时期,有一位叫难陀的梵僧,精通幻术,能入水火而不受伤,穿过金石而无阻碍。


    蜀地有个老百姓供养他,但过了几天,他就不愿意住了。主人为了挽留他,就把门关了起来,没想到难陀直接走进了墙里,消失不见了,只在墙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画像。


    画像的颜色一天天地变淡,满七天时,只剩下墙里的一小块石头还有颜色。至于难陀,转眼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


    那块留有难陀颜色的石头就被称为千里石,据说通过这块石头,就能借用难陀的法力,在瞬息间缩地千里。


    这当然只是后世夸大的说法,古往今来,空间法术都可以算得上是最难的法术之一,加上现代灵气稀薄,修士的境界远不如难陀的那个年代,想用千里石就把一个人传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了颜京。


    颜京拥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体质,这个体质让任何法器在他身上,都能作用出非比寻常的效果。


    如果有修为高深的人以千里石为媒,设下特殊的法阵通道,的确是有可能在千里之外将颜京掳走的。


    这是一个专为颜京而设的局。


    从那把子干剑开始,背后的人就步步为营,引导颜京进入陷阱。只是颜京足够谨慎,没有拍下那把剑,但还是没有躲过这块千里石。


    子干剑和千里石,一个是玄门法器,一个释家至宝,专门用来对付颜京,手笔不可谓不大。


    要么是和颜京有深仇大恨,要么对于对方来说,颜京身上有远超这两样东西的价值。


    师蓬蓬一下子想到了长生岛和招喜文,要说谁能有这个实力和财力,目前大概只有长生岛,招喜文魂魄的失踪,他们也怀疑过与长生岛有关。


    可是如果是长生岛动的手,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脑中一片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暂且按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颜京。


    颜京不知被传去了哪里,手机也没带上,身上连个定位都没有。眼下要找到他,唯一的办法是像他一样通过千里石过去。


    但是除了他的特殊体质,一般人恐怕很难让千里石发挥出如此威力。


    不、不对,还有一个东西也曾经“启动”过这块石头。


    师蓬蓬转头看茶宠:“你跟我详细说说,你是做了什么,才被这画传走的?”


    “呱,我什么都没做啊。”茶宠豆眼茫然,说道,“我就是把这幅画当跳板,踩了一脚……”


    说到这,它突然想到了什么,“呱,不过当时,我感觉有好多的五行之气汇聚了过来……”


    “五行之气……”师蓬蓬反应过来,“五帝钱。”


    当时茶宠的嘴巴里还衔着那枚秦半两,作为年代最久远的大五帝钱,连茶宠这种没有先天生灵的陶瓷都能使其成精,自然也能让千里石“活”过来。


    只不过茶宠与茶具间的业缘未断,所以没能被传得太远,很快又寻了回来。


    师蓬蓬没有丝毫犹豫,拿出那枚秦半两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覆在千里石上,闭目凝神,心中默诀。


    法随诀出,客厅中平地风起,师蓬蓬被那无名狂风包裹住,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那副摊开的山水画里。


    “师小姐!”卫驰大惊,下意识想拉她一把。


    但哪里来得及,顷刻间,师蓬蓬就完全被那幅画卷吞没,只剩下一个衣角,再一眨眼,连衣角也消失不见了。


    少顷,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那幅山水画的边上,多了一滩淡淡的墨迹。


    卫驰和茶宠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这下该怎么办?”卫驰面色讪讪,问道,“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啊?”


    “呱,不准报警!”茶宠大惊,立刻反对,“警察会把我带去做实验的!”


    卫驰:“……”


    这妖怪戒心太重了吧?!以及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脑回路?


    不过好像确实不应该报警,不说这事是不是归警方管,万一警察问起来,他要怎么回答?


    说老板和师蓬蓬进入画里不见了?


    别到时候没把人找回来,先把他自己送进去了……


    第62章 千里之寻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耳边风声呼啸,整个人好似被一团迷雾裹挟着在风中疾驰一般。


    不过须臾,雾气忽如水波漾开, 视线清晰了起来。


    师蓬蓬定睛看去, 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幽深的密林里。


    夜色浓稠,参天的巨树遮天蔽月。天穹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和互相交缠的藤蔓掩住,只有枝叶间仅存的一丝缝隙, 漏下来一点点细碎的月光。


    周围的空气异常的闷热潮湿, 全然不似西洛的气候。


    师蓬蓬眉头微蹙, 隐隐有所猜测,一时却不及深思, 只赶紧拿出一支寻踪烟点燃。


    烟气缥缈, 依然是原地消散,寻不到颜京的踪迹。


    她心中一沉, 正思索如何是好, 边上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一条高大的人影陡然从一棵大树后闪出, 猝不及防地朝她袭来。


    师蓬蓬一惊, 反射性地一个侧身, 电光火石间避开这一击, 同时手臂一勾, 用力抡出一拳。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反应如此迅速, 呼吸登时一促,不过他变招也是极快,立时大喝一声, 递出一掌正面相迎。


    拳肉在黑暗中相接,发出一声闷响。


    师蓬蓬只觉对方的手掌刚硬无比,好似铁板一块, 撞得她拳头生疼,不禁“嗷”的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对方也惊呼出声,“不好,这妖孽力气好像变大了!”


    声音雄浑,显然是个修为不低的练家子。


    “不是吧?”一道女声跟着哀嚎,“现在精怪进化这么快的吗?!”


    女声清脆悦耳,竟是十分的耳熟。


    师蓬蓬心中一动,当即飞出一道符纸,符火亮起,照出对面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只见那男子穿着灰色短打,肌肉虬结,剃着个光头,俨然是个武僧。


    女子则是一身少数民族装扮,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颈上盘着一条细细的蛇形银链。


    双方一照面,俱是大吃一惊。


    “蛊王!”


    “蓬蓬!”


    师蓬蓬与那女子同时喊出声来。


    “怎么是你啊?!”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师蓬蓬在两仪学院的师姐白宛木。


    白宛木乃边南人士,母族是世代相传的草鬼婆,即民间俗称的蛊师。


    师蓬蓬与白宛木在校时常有交流,关系还算不错。先时许千年被郑冰下了迷心蛊,就是请白宛木远程指导解的蛊。


    ……


    白宛木印证了师蓬蓬心里的猜测,这个异常湿热的密林,果然是边南的地界。


    只是更具体的方位,却连白宛木这个本地土著也不清楚。


    师蓬蓬疑惑:“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白宛木唏嘘,“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协助我们本地警方处理蛊术诈骗的案子。后面经查实,这些案子都是出自麺国那边的一个诈骗园区……”


    师蓬蓬缓缓吐出三个字:“长生岛。”


    “咦?”白宛木惊奇,“你知道了?”


    “何止,”师蓬蓬语气和善,“我还知道,就是他们害我没了编制的呵呵呵……”


    白宛木搓了搓胳膊:“……别笑了,我害怕。”


    白宛木告诉师蓬蓬,眼下反诈工作已经取得长足进展,长生岛的主要势力俱被捣毁,大部分成员都落了网,正由边南官方和玄门中人协助审理。


    只有一件事情还没能解决。


    “我和山仁大师本来是领了任务,到勐水上游放河灯……”白宛木说道。


    山仁就是刚才和师蓬蓬交手的武僧的法号。


    “放河灯?”师蓬蓬先是不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渡魂?”


    “嗯。”白宛木点头。


    以长生岛为首的诈骗园区作乱多年,期间不知残害了多少人,许多人就此命丧异国他乡。


    从来阴阳分治,阳间有国境,阴间也有边界。那些枉死的魂魄如无根浮萍,如无人开路,便只能一直滞留境外,不得归来。


    因此长生岛覆灭后,玄门就开始持续不断地进行召魂,想将那些亡魂引渡回国。


    然而几次三番下来,招回的魂魄却只有寥寥,还都是些早年流落出去的孤魂野鬼。至于被长生岛迫害而亡的人,却连一魂半魄都不曾出现。


    大家对此大感困惑,却都毫无头绪。


    无法,玄门的人几经思量,决定干脆联合起来,举办一场大型法会,届时强行开启阴界,普渡四方。


    为此,他们还制作了大量的河灯,分散投放到边境的水网里。


    放河灯是最常见的一种祭仪,所谓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将河灯放在江河湖海中,任其漂泛,便可以托住迷失的游魂,为他们指引归去的方向。


    听到这里,师蓬蓬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一件事,不由“啊”的一声:“不、不对,那些亡魂,恐怕不是流落在外……”


    伍峡雨曾告诉他们,他在长生岛时,无意间发现园区不仅残害生人,外号国师的老板暗地里还拘禁死去的魂魄。


    不过这件事进行得很隐秘,连长生岛的其他成员都不知道。


    当时他们都没有细想,以为随着反诈深入,长生岛被剿灭,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现在看来,情况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竟然还有这种事!”白宛木和山仁对视一眼,俱是惊诧不已。


    “阿弥陀佛。”山仁忧心忡忡,“若真是如此,可就麻烦了。”


    那国师手眼通天,提前就收到消息逃走了,现在不知去向。如果那些魂魄真的在他手里,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不过担心也没用,眼下他们还面临着更大的问题。


    因白宛木是本地人,玄门便安排她和山仁一组,到路程较远的勐水上游放灯。


    勐水便是边南和麺国交界的河流,河的北面是边南的密林,南面便是麺国的国境了。


    白宛木从小在边南长大,对勐水再熟悉不过。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料刚放完灯,周围不知怎么的突然起了大雾。


    那雾来得很不寻常,白宛木和山仁当时就生出警惕,想要尽快离开,但只是片刻间,他们就被那雾气裹挟,出现在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上带的通讯设备也都全部失灵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遇上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怪人。


    “什么怪人?”师蓬蓬好奇地问。


    “我们也搞不清楚……”白宛木摇摇头,正要细说,就见山仁蓦地腾空而起,朝着夜色中踢出一脚:“小心!”


    师蓬蓬反应极快,当即一把拉住白宛木,迅速地退后几步。


    只见他们原来站的位置上方的树冠上,不知何时竟倒吊了一条瘦长的影子。


    那影子双脚勾在树上,身体朝下,两条长长的辫子从头顶垂下,看起来既诡异,又滑稽。


    师蓬蓬心下不由一惊,需知她从刚才就没放松过警惕,说话间也一直凝神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但这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竟连一丝气息也没有泄露,就那么借着树枝的掩饰,不知不觉地接近了他们。


    山仁还是刚吃过这怪人的亏,知晓它的路数,才从树缝间漏下的一点月光里,察觉到了影子的变化。


    那怪人见被发现,顿时发出一阵怪笑,笑声尖尖细细,既像女人,又像小孩。


    “咿呀呀,被发现了,真是一个耳聪目明的死秃驴呀——”


    它矫健地一个晃荡,避开山仁的一踢,顺势一个猛扑落地,张牙舞爪地和山仁缠斗起来。


    稀薄的月色下,隐约可见双方动作都是极快,拳肉交接声源源不断,眨眼间就交手了数十招。


    不过很快,师蓬蓬就看出了一丝古怪。


    那怪人动作明明极为敏捷,反应速度比山仁更胜一分,但四肢却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这种微小的僵硬使得它的出招效果总是差了一点。


    相较之下,山仁的功夫明显要更加扎实,一招一式拳拳到肉,从一开始就占了上风。


    白宛木却满脸忧愁:“唉,山仁大师恐怕打不过它!”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山仁就对输了一掌,被那怪人震得连退了几步,重重地喘了口气。


    师蓬蓬这时也察觉出了端倪:“这东西不怕痛啊?”


    山仁技高一筹,好几次分明已经打中了对方,他拳脚尤为刚猛,师蓬蓬才刚领教过。


    换做一般妖邪鬼祟,不说重伤,行动多少也该受到影响。但这怪人只是短暂受制,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显得不痛不痒。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师蓬蓬不再旁观。


    “两仪之精,阳火在心!”


    一道黄符应声而出,朝着那怪人飞去。


    那怪人察觉到符法,侧头看过来,顿时“咿咿”怪笑:“哪里冒出来的小法师,就拿这个考验我?”


    说着张嘴朝黄符的方向吐出一口气,红色的朱砂霎时亮起,下一秒符纸便燃烧起来,化作飞灰朝着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啊!”白宛木大吃一惊,“什么玩意,不怕蛊虫就算了,竟然连你的符法也对付不了它吗?”


    原来刚遇到这怪人时,白宛木就放出了一只迷心蛊,想用蛊术控制住它。


    不料这怪人不知什么来历,竟丝毫不受蛊虫影响。


    山仁只好尝试对它进行物理超度,但很快就发现这怪人竟也不惧皮肉之痛。


    两人都拿这怪人没办法,好不容易才脱身躲了起来。


    “完了,这家伙好像没有弱点啊……”白宛木急得团团转,“我们不会交代在这吧?”


    “别急啊。”师蓬蓬情绪稳定,“我才单走了一张驱邪符,炸弹还没出呢!”


    白宛木困惑:“什么炸弹?”


    “没玩过斗地主啊?”师蓬蓬鄙视,一边说一边飞快掐完了法诀,“敕!”


    四张黄符陡然出现在那怪人的身周四角,朱砂亮起,形成四象符阵。


    第63章 千里之寻


    符阵一起, 那怪人登时如同被牢笼团团围困,动弹不得。


    “咿咿,可恶——”它气急败坏地怪叫, “小法师, 识相的快点放开我,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师蓬蓬“嘁”的一声:“还吹牛呢!”


    符阵越收越紧,那怪人被符法压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得上下牙关不断打颤, “喀喀”作响。


    眼看黄符近在咫尺, 就要贴到身上,它浑身一个哆嗦, 总算张开了口, 用力地吹出一口气来。


    “沙沙——沙沙——”一阵怪风平地而起,整片林子仿佛都动了起来。


    树枝摇曳, 参天的树冠被拨开, 幽冷的月光倾泻而下, 落在那怪人身上。


    师蓬蓬这才看清它的模样, 只见它长着容长脸, 两道柳叶眉, 一张樱桃唇。分明是很婉约的女子五官, 却又覆着一圈很不协调的络腮胡。


    “嘶, 这东西男的女的啊?”白宛木惊疑不定,“现在妖怪也搞LGBT了吗?”


    “我是女的,美女!”那怪人一听, 登时气得跳脚,“还不是都怪你们这些手贱的人——”


    风声更盛,四角的符纸竟再次被点燃, 化作飞灰被卷入密林深处。


    “这、这……”白宛木眼睛一瞪,“怎么会?!”


    师蓬蓬的符法自不用说,这怪人竟能轻易地破开她的四象符阵,怎么能不叫人心惊!


    “奇怪……”师蓬蓬倒不畏惧,却也暗暗纳闷。


    刚才四象符阵明明已经困住了这怪人,但在最后关头,这怪人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使得符阵忽然间失去了目标,这才自燃飘散。


    山仁见势不妙,毫不犹豫地再冲了上去。


    怪人还没完全挣脱符法的束缚,动作更加的僵硬。山仁抓住破绽,一个擒拿将它的手臂扭到身后,用力地一折。


    “咔”的一声脆响,怪人的手肘被生生地被折到了反向。


    山仁这才松开一只手,想去扣住它的脖子。


    不料就在这时,怪人应该已经被废掉的手臂竟然再次动了起来,以这个扭曲的姿势,猛地掏向山仁胸口。


    “你还能动?!”山仁大吃一惊,再要闪避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横里陡插进来一只手,却是师蓬蓬闪身过来。她精准地扣住怪人的手腕,接着一个侧身背摔,生生地将怪人抡了半圈,“砰”的一声甩到地上。


    山仁目瞪口呆:“好、好力气!”


    “呸、呸呸——”怪人狼狈地吐出一口夹着腐叶的烂泥,怒不可遏地怪叫几声,肘关节顺势一扭,那小臂竟脱落下来,凌空飞向师蓬蓬,“我要杀了你!”


    断臂裹挟着呼啸的狂风,犹如千钧利刃,令人胆寒。


    这一着可谓大出意料。


    白宛木和山仁俱是骇异:“蓬蓬/居士小心!”


    “原来如此……”师蓬蓬却是眉头一扬,不但不闪不避,反而一个旋身上前,挥出一掌正面相迎。


    “啪——”


    两掌相接,师蓬蓬被震得后退几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没忍住猛咳了几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咿咿——”怪人得意大笑,“小小法师,不过如……啊啊啊!!你这卑鄙小人,不讲武德!”


    狂风倏然止歇,那截细长的小臂掉落到地上,摊开的掌心处赫然贴着一道符纸。


    朱砂亮起,小臂化出本相,却是一段雕成人手模样的木头。


    山仁恍然:“原来是个木人。”


    难怪既不怕痛,关节也那么耐用。


    白宛木大悟:“我说蛊虫怎么对付不了它呢!”


    蛊虫需要进入肉身,再进一步作用于器官和心神。木人没有血肉,自然不受影响。


    也是此时,他们才明白,为什么一直察觉不到它的气息。


    木藏于林,水匿于海。


    这片密林,正是木人最好的掩护。


    所以刚才符法明明已经困住了它,却又突然失去目标。原是因为它将自己的气息隐入了树林,或者说,它把整片树林都变成了它的气息。


    师蓬蓬脚尖一勾,把那截木手踢到手里,借着疏叶漏下的月色,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木手雕功平平,差不多就是个市场批发玩具的水准,木料也很普通,是边南最常见的槐树。


    不过槐为鬼木,因槐树常生于阴地,易为仙家鬼怪所依附倒是真的。


    木手上涂了两层彩漆,底下一层明显是有些年头了,漆料已经脱落,于是又在上面刷了一层新漆,但刷得很粗糙,也没去掉旧漆,反而显得坑坑洼洼,越发斑驳。


    白宛木这时已经跟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有些意外地说:“诶,这木手看起来不怎么样啊,不像那么厉害的样子。”


    古往今来,炼木成精的例子不在少数。但是木塑没有先天灵识,即使开了窍,往往也只有微末道行,很难成大气候。


    这个木人却不但道体坚固,还能向林木借法,乃至骗过四象符阵,可见非同一般。


    按说有这等修为的炼木,本体定然是十分不俗的,不说是稀有的木材制作,起码工艺上应该是十分精细的。


    但这节木手却实在平常,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放屁,你懂审美吗就在那点评?”木人闻言大怒,“我这叫大巧不工知道吗?还有你……”


    它瞪向师蓬蓬,“快把手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师蓬蓬:“……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木人:“……”


    “咿咿,刚才不算数!”木人暴跳如雷,“现在我是真的生气了!”


    说着鼓起腮帮子,朝着他们的方向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须臾,平地风起,伴随着“隆隆”的声响,他们所站地面竟开始晃动起来。


    “小心!”师蓬蓬察觉到危险,迅速拉住白宛木往旁边一闪。


    与此同时,一根粗壮的树枝被狂风裹挟,重重地从他们原来站的地方横扫而过。


    另一边,山仁也发出一声大喝,飞快地退了几步,堪堪躲开另一根树枝的袭击。


    三人聚在一起,山仁语气惶急:“不好,这木人竟然能催动林木……”


    “咿咿咿,知道怕了吧!”木人单手叉腰,张狂大笑,“我可是木中之木,万木之王,世间之木都为我所用,我看看你们怎么跑!”


    “别听它吹。”师蓬蓬和他们一边后撤一边吐槽,“它只是把一部分妖气附在那棵树上,把那棵树变成了一个木傀儡而已。”


    山仁:“……哦哦。”


    饶是如此,也很了不得了。林中遍地都是木材,也就是说,木人能随时在他们周边制造出傀儡,实在防不胜防。


    “唉。”白宛木愁得抓耳挠腮,“运气太背了,让一个木头人卡到了bug,我们三人居然都对付不了它!”


    他们三人也算三个派系里的佼佼者了,但山仁的物理攻击破不了木人的道体,师蓬蓬的符法在林子里又无法锁定它的气息。


    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谁说的!”三人退到一棵大树后,暂时避开木人的视线,师蓬蓬转过身,一把按住白宛木的肩膀,“现在正是你出手的时候!”


    “蛤?”白宛木一愣,不确定地反问,“我吗?”


    “当然。”师蓬蓬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它见识一下我们堂堂边南蛊王的厉害!”


    “不行啊爱卿。”白宛木惭愧地搓脸,“本王早就试过了。”


    山仁也在一旁帮腔:“师居士,你也看到了,这是个木人,白居士的蛊虫控制不了它……”


    师蓬蓬挑眉:“谁说要控制它了?”


    白宛木:“那是?”


    师蓬蓬:“蛀它啊!”


    白宛木:?


    山仁:?


    好像……也不是不行?


    ……


    “咿咿,怎么都躲起来了?”木人阴森森地笑着,不慌不忙地朝着一棵大树的方向走去,“没有用的,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要让你们见识一下,万木之王的厉害,特别是你,小法师……”


    “呵呵,谁准你擅自称王的?”师蓬蓬从树后走出来,一副义胆忠肝的样子,“在我心里,边南只有一个王!”


    “?”木人一顿,“……什么玩意?”


    这时,树后忽然响起一阵笛声,笛声细而悠长,若有似无,在幽深的密林里,莫名的,显出几分悚然。


    脚下跟着响起“沙沙”的动静,木人低头,借着幽幽的月色,看到地上厚厚的积叶一鼓一鼓地颤动起来。


    蓦地,一只小虫从叶中钻出,爬上了它的脚背,一口咬了下去。


    木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草鬼婆又在驱策蛊虫了。


    “咿咿,我看你们是急傻了吧?”木人顿时大笑出声,“蛊术对我可没用……”


    话到一半,它突然感觉不对。


    一般蛊术只用一只蛊虫,那草鬼婆先前就对它放了一只虫子。不过它本体是一截实心木,没有血肉,那虫子只咬破了它的一点表皮,没能钻入它的体内。


    草鬼婆放蛊失败,只好灰溜溜地把蛊虫收了回去。


    但这次来的却不只一只虫子,除了一开始那只,后面还有几只,不对,几十只,不,几百……不,也不对!!


    源源不断的虫子从积叶和泥土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地沿着木人的脚往上爬。


    蚂蚁、蟑螂、蜈蚣、蜘蛛……只要林子里有的,几乎都涌了过来。


    这些虫子爬到木人的身上后,也不像一般蛊虫那样试图钻入它的体内,而是不断地用口器啃咬它。


    “蛊术没用,蛊虫有用就行了。”师蓬蓬说道。


    蛊虫并不是某一种虫的名称,而是从无数虫子里选出的虫王。


    最常见的炼蛊方法就是把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互相厮杀,最后剩下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所以蛊虫,天生就有令其他虫子畏惧的力量。


    白宛木从小修习蛊术,不仅擅长炼蛊用蛊,也是用虫的行家。


    她既能驱策蛊虫,也能通过蛊虫控制各种虫子。


    木人:!


    它总算明白了过来,“不!!!”


    它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想要逃走,但哪里逃得了。


    密林是树木的地盘,也是虫子的地盘,它不管往哪里走,怎么走,都有虫子。


    虫子越聚越多,很快,四面八方,目所能及处几乎都有虫子在爬。


    木人没有血肉脏器,但此时此刻,却真真实实地体会了一把肝胆俱裂的感觉。


    木人不怕痛,不被蛊术控制,借着树林的掩护也可以破掉符法。


    但是真的怕虫蛀。


    若只是几只甚至几十只小虫子倒也罢了,但这会几乎整片树林的虫子都来共襄盛举。


    再厉害的木头怕是都要被咬个稀碎。


    不一会,木人就撑不住了,颤抖着牙关大喊:“我服了,草鬼婆,你快收手,我认输了……”


    “大胆,什么草鬼婆!”师蓬蓬怒道,“叫蛊王!”


    木人:“……”


    你说的王,原来是这个王。


    第64章 千里之寻


    木人散去口中的一口妖气, 师蓬蓬飞了一道符贴到它的背上。


    确定它已经受制,白宛木才吹了一声响笛,召回领头的蛊虫。


    积聚如山的虫蚁随即如潮水般退走, 重新隐入到密林深处的枯枝败叶里。数量实在太多, 有些还从他们三人的脚下经过。


    山仁虽是白宛木的队友,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师蓬蓬也搓了搓胳膊, 佩服地挑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拥护的王, 带出的兵就是厉害。”


    “过奖了。”白宛木一脸复杂地回看她, 真诚地说,“我觉得你比我更有用蛊的天赋, 只要你一声令下, 我将随时禅位给你!”


    白宛木家里世代都是草鬼婆,她从小就跟着家里学炼蛊用蛊, 但几十年的专业, 比起师蓬蓬的灵机一动, 还是略显稚嫩了一些。


    师蓬蓬憨笑:“陛下太客气啦。”


    三人走到木人面前, 木人已经现出了原型, 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和那截掉落的木手一样, 木人身上也刷了两层漆, 但漆工粗糙, 看起来新不新,旧不旧,还被虫子啃掉了一部分, 显得破破烂烂,越发的寒碜。


    不过最诡异的还是它的下半张脸,不知被谁涂了一圈黑色的墨水, 难怪化成人形后有一圈络腮胡。


    山仁感慨道:“真没想到,就是这东西差点把我们都栽了。”


    “你什么意思?”木人不服气地哼哼唧唧,“我看起来不厉害吗?我可是万木之……”


    师蓬蓬把拳头伸到它的面前:“嗯?”


    木人一个激灵,连忙改口:“咿咿,小的僭越了,边南只有一个王。”


    白宛木:“……”


    山仁:“……”


    “你知道就好。”师蓬蓬垂眸,冷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东西?”


    木人缩了缩肩膀,眼神闪躲:“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木、木精呀。”


    “是吗?”师蓬蓬不置可否,直接一脚将它踢倒,右手食中两指相并点在它额头上,“照摄阴魅,遁匿人形。”


    “啊!”木人浑身一颤,一股不祥的力量震荡而出。


    师蓬蓬双指循着那气息往下,来到了木人的胸口处,“原来在这。”


    当即掏出一道黄符,拍了下去。


    木人惊恐大叫:“不要!”


    师蓬蓬哪里会听它的,符纸的朱砂亮起。“啪”的一声,木人的胸口应声裂开一条大缝,露出里面一块红彤彤的东西。


    赫然是一团鸽子蛋大小的血珠。


    山仁和白宛木眼睛俱是一瞪,白宛木惊呼:“心头血!”


    死物成精往往都很微末,原因就是缺乏先天的肉身和灵识,但这个木人居然有一团心头血,可见气候已成,难怪那么厉害。


    “这可不是它自己修炼而成的血。”师蓬蓬冷声道,“这是人为放进去的一滴冤孽血。”


    白宛木和山仁这时也察觉到了那团血阴气冲天,竟是带着极为浓重的孽毒和怨气。


    师蓬蓬厉声问:“你这滴血是哪里来的?”


    事到如今,木人不敢再有隐瞒,瑟缩着道:“是、是国师给我的。”


    白宛木皱眉:“你是长生岛的东西?”


    其实并不意外,这两年凡边南出现的邪祟阴物,大半都出自长生岛。


    “是。”木人应道,它原来只是长生岛批量炼制的一个低等阴物,连意识都没有。后来一次意外,国师将一滴冤孽血落进了它的心口,才让它成了一个真正的木精。


    “国师见我变得这么厉害,就封我做了护国神木,让我镇守小皇陵。”木人说着还有几分骄傲。


    “护国神木?还有皇陵?”师蓬蓬给听笑了,“怎么,国师真把自己当国师了?还想建国不成?”


    说着看向白宛木,揶揄道,“边南真是人杰地灵哈,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么多帝王将相。”


    白宛木:“……”


    白宛木惭愧:“没想到本王治下竟有如此乱臣贼子,都杀了!”


    山仁:“…………”


    两仪学院的学生精神状态太美了吧?


    “这个我不清楚咿。”木人可怜巴巴地说,做了护国神木后,它就一直守着小皇陵,对别的事情不甚了解。


    又说不久前,国师突然收到风声,说长生岛有危险,他要到别处去避一避风头,只留下一个大鬼统御小皇陵。


    “大王明鉴,我不是有心害你们的,是统御要开坛做法,让我抓人回去血祭。统御厉害得紧,不但能呼风唤雨,手里还有一把能通阴阳的宝剑,我实在不敢违抗……”


    师蓬蓬精神一振:“子干剑?!”


    “大师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木人连忙拍马屁。


    果然,从子干剑开始,一切都是长生岛设下的局。师蓬蓬转头看向白宛木:“师姐,请你给这块烂木头的心头血种个蛊。”


    蛊术不能控制一般的木人,但有了心头血就不一样了,蛊虫可以直接寄生在心头血里,操控木人的生死。


    木人惊慌:“你想干什么?”


    “别急,只要你老实听话,不会要你的命的。”师蓬蓬冷声道,“带我们去小皇陵。”


    ……


    有了木人带路,一行人很快出了密林。


    “这里是小皇陵的禁水,渡过禁水,就到陵殿了。”木人指着前方说道。


    三人抬目望去,只见一轮圆月高悬天上,月色之下,是一条黑色的河流。


    河面旷广无波,笼着一层蒙蒙的灰雾,一眼望不到对面,也不知有多宽。


    “这要怎么过去?”白宛木四下张望,无论河里还是岸上都空无一物,没有船只或竹筏之类的泅渡工具。


    “这边有桥。”木人朝他们招了招手,率先从河岸的一处淌进水里,水面荡开波纹,只没到它的小腿。


    原来这座桥建在水下。


    木人走出数米,见他们还在犹豫,催促道,“怎么还不过来?快跟在我后面,禁水很深的,别不小心踩空了。”


    山仁见木人安全无事,才放下心来,说:“我走前面吧。”


    “等等。”师蓬蓬谨慎地拦了一下,扬手飞出一道符,符纸追向前去,贴在木人身上。


    “纸符替身。”


    替身符可以迷惑低等阴物,让阴物把木人当成师蓬蓬。


    朱砂亮起,平静的水面顿时如同煮沸了一般,“咕噜噜”地冒起泡来。


    紧接着“噗呲噗呲”的声响,不知什么东西从水里喷射而出,裹着水汽好似透明的弹丸一般,一颗颗投向木人。


    “嗷嗷嗷!!”木人被弹丸打得抱头鼠窜,险些失去平衡。


    白宛木和山仁吓了一跳。山仁辨认出这东西,讶然道:“鬼弹!”


    所谓鬼弹,乃是沉积在水里的尸毒和怨气。


    水伴阴生,遇尸成毒。腐烂的尸体如果堆积水中,就会污染水源,这时下水就会生病乃至亡故,而成疫病。


    若水源刚好在恶地,尸毒和怨气汇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看不见的怪物。


    这种怪物平时蛰伏水中,但一动就会有声音,好像在投击什么东西。投中树木,树木就会折断,投中人,人就被击死。是以被称为鬼弹。


    但鬼弹一般只会在大疫之年出现,因流水浩瀚,兼有自净的能力,偶尔一两具尸体远不足以污染水源。只有遇到水患或刀兵之类的天灾人祸,大量的生灵枉死且被抛尸水中,才足以形成鬼弹。


    这条禁水不知深浅,但水面如此广阔,足以稀释掉许多东西,按说不应该出现鬼弹。


    除非……


    尸山血海,怨而成疫。


    师蓬蓬看着黑不见底的河面,面露悲悯。


    “阿弥陀佛。”山仁双手合十,“罪孽,罪孽啊。”


    白宛木更是恨得直磨牙:“长生岛真是坏事做尽。”


    再看木人,被鬼弹打中的地方都出现了一点点的黑印,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眚气冒出,得亏它是木精,道体坚固,若是一般的木头,早就被打断了。


    木人连声求救,“姑奶奶,不关我的事啊,求你快收了神通吧。”


    师蓬蓬这才掐了个诀,替身符从木人身上飘走,在空中自燃飘散。


    鬼弹随即消失,禁水河面重新恢复平静。


    木人屁滚尿流地跑回来,被师蓬蓬一拳捶在地上:“还敢耍心眼?”


    “咿呜呜,小的不敢啊。”木人只差没去抱她大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平时都是这么来往的,鬼弹从来没有出现过。”


    木人的心头血有蛊虫控制,师蓬蓬料想它不敢说谎,这才作罢。


    白宛木道:“这禁水恐怕设了禁制。”


    师蓬蓬其实也看出来了,这禁水并非单单是一个天然的屏障,还是一个专门设计的结界,外来者只要一碰到禁水,就会引来鬼弹袭击。


    只有小皇陵里的东西,才可以正常通过桥梁,出入其中。


    山仁:“如此可就麻烦了。”


    鬼弹力量非同小可,兼有剧毒,是万不能硬抗的。最好的办法是破除结界,化掉水里的怨气。


    但这禁水如此深广,水下不知多少沉尸,即使合他们三人之力,恐怕也消解不了这滔天的罪孽。


    “还好吧。”师蓬蓬神色轻松,眼角瞥了下木人,“这不是还有个内应吗?让它带我们过去不就好了。”


    外来者碰到禁水才会触发鬼弹,换句话说,只要他们不沾到水就不会有事。


    “?”


    山仁和白宛木面面相觑,白宛木反应过来,一拍手道:“对哦,可以让护国神木背我们过去。”


    护国神木:“……嘤。”


    师蓬蓬摇摇头:“不行,这样太慢了。而且对面不知道有什么,分开过去的话怕有危险。”


    护国神木立刻点头:“对对对,我一次只能背一个人,这样不好……”


    话未说完,师蓬蓬抬起一脚,把它整个踢进水里:“反正是木头,躺平了做船吧。”


    木人作为木精,力气有的是,只要落脚的空间够大,同时背负三人完全没有问题。


    白宛木和山仁:?


    木人:???


    “扑通——”


    木人砸进水里,果然浮了起来。它呆呆地漂了两秒,才认命地张开手脚,在水面展开成一个“大”字:“上来吧,各位大王,咕噜噜……”


    师蓬蓬率先一纵身,跳到木人背上,鬼弹果然没有出现。


    白宛木和山仁见状,也跟着跳了上去。


    师蓬蓬跟踩发动机似的跺跺脚:“好了,开船。”


    木人:“……”


    第65章 千里之寻


    木人跟个大王八似的驮着三人, 手脚并用地划着水,奋力地往禁水对岸游去。


    越过蒙蒙的灰雾,眼前倏然一亮, 三人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前方群山连绵, 当中一座陡峭的巨石拔地而起。巨石延绵数十米,在夜色中仿佛一头硕大无朋的大象,大象的头部处伸出来一根粗壮的石柱, 恰似那长长的鼻子, 庞然插进禁水里。


    “这座是古时候留下来的象石山, 国师说大象是释教的圣物咕噜噜……象石所在是为绝佳的风水宝地,可以镇国护法, 所以特意把小皇陵建在了这里咕噜噜……”木人说道。


    白宛木嘴角微抽:“……越来越癫了。”


    再看象石山的下方, 赫然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恢弘宫殿,飞檐翘角, 流光溢彩。窗前檐下悬挂着一盏盏琉璃质地的宫灯, 黄色的灯火映着碧瓦朱墙, 可谓金碧辉煌。


    宫殿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 神像是直接在山体上凿出来的, 约么有四层楼高, 形象看起来似佛非佛, 似道非道, 通身塑金,嘴角噙笑,巨大的双手平放在胸前, 结成一个禅定印。


    它的一双长目俯瞰下方,视线所及处,乃是一个巨大的莲花石台, 石台的正中间摆着一副黑色的棺椁。


    再看石台的两边,竟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通明的灯火照射下,可以看到那些人身披古代士兵的铠甲,横行竖列站得整整齐齐,少说有数百人之众,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型军队。


    这场面让山仁这个和尚都不淡定了,愕然道:“这、这……国师真是要起事不成?”


    需知长生岛可是麺国的园区,几百人的军队在国内算不上什么,但在麺国绝对可以算得上一个小军阀了,何况国师还精通邪术。


    若不是国内出手反诈拔掉了这颗毒瘤,国师怕不是真的要在那边作乱割据?


    师蓬蓬却摇了摇头:“不对……”


    那宫殿固然壮丽,但分明透着几分诡异。那些建筑的色彩太浓艳了,无论亭台楼阁,飞甍玉璧,都像用高饱和的色笔涂抹过一般,缤纷到近乎刺眼。


    莲花台下的军队乍看威风凛凛,但若细瞧,就会注意到他们五官僵硬,神情麻木,根本不像一个鲜活的人。


    类似的景象,师蓬蓬在不久前曾经见过一次。


    在招家的坟头上。


    只不过这里的法阵更加厉害,所以这一切看起来更浩大,更逼真,也更慑人。


    白宛木和山仁经她提醒,也反应了过来,当即都凝起修为,各使所长破去障眼的法术。


    定睛再看,却哪里有什么宫阙宝殿,除却那尊用山体凿成的巨大邪神像和那座莲花石台,其他的建筑,原来都只是一座座华丽的纸扎品。


    至于那支止如斩足的军队,也只是一个个和真人等身大小的泥人罢了。


    这富丽堂皇的幻象,确然只是一座精心粉饰过的巨大陵墓。


    木人游到岸边,几人刚踏上地面,陵宫深处便传来一道闷雷一般的声音:“护国神木,你把人抓回来了?”


    “……”


    木人心虚地瞥向师蓬蓬,师蓬蓬迅速评估了一下当前的情形,觉得还是要谨慎一点,先搞清楚情况再说,便点了点头,冲它做了个口型:“机灵点。”


    木人只好勇敢回话,“是的,统御,我一共抓了三个人。”


    “三个?还有谁跑到结界里了?”那声音有些疑惑,随即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师蓬蓬给木人一个眼神,木人会意,赶紧扯下几根头发,化作麻绳,将他们三人的手虚捆起来,三人也敛去修为,作出失法的样子。


    刚捆好,前方就出现一道巨大的鬼影,一股强烈的尸臭味同时扑面而来。


    三人冷不丁被恶臭呛了一下,差点没吐出来。抬头看去,山仁和白宛木顿时骇然。


    那所谓的皇陵统御,竟然是一个如巨人观一般膨大到一丈多高,浑身溃烂,渗着淋漓脓血的腐尸之鬼。


    腐而不化,最是凶厉。


    师蓬蓬却并不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曾经在招家的坟阵里,招家耀也化作了这样的一个腐尸鬼。


    腐尸鬼走到跟前,先看了一眼木人,面露疑惑:“神木,你身上怎么那么破?”


    “……”木人讪笑,“林子里虫子太多了,有点过敏……”


    “?”腐尸鬼理解不了,但一时也想不到那些玄门的人能搞出这种奇怪的物理伤害,说,“我看是你给自己新刷的那层劣质油漆有问题吧?一个木精那么臭美做什么?”


    木人:“……”


    木人敢怒不敢言。


    腐尸鬼没管木人的小情绪,转过头,巡睃旁边的三人。


    然后,它的视线就钉到了师蓬蓬身上。


    “你是……”腐尸鬼先是不敢相信,眯了眯糊烂的眼眶,仔细辨认了一会,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师蓬蓬!竟然是你!”


    白宛木见状惊疑不定,小声问道:“蓬蓬,它怎么认识你?”


    师蓬蓬直直地与腐尸鬼对视,缓缓吐出三个字:“招喜文。”


    她早就怀疑招喜文的魂魄失踪和长生岛有关,再看到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切,很容易就联系起来。


    “你倒是有点脑子,不错,我就是招喜文。”招喜文半蹲下身子,将腐烂的头颅凑到面前,故意冲着她吹了一口气,“说说看,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是因为知道我们招家会炼腐尸之鬼吗?”


    师蓬蓬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冷声问:“颜京在哪里?”


    “你是来救他的?”招喜文闻言了然,语气中多了几分危险,“果然,你才是那个真正毁了我招家祖坟的人,是不是?”


    “怎么?”师蓬蓬有些好笑,“难道你不知道吗?”


    从招家祖坟被毁到招喜文入狱,中间还有一段时间,以招家当时的势力,只要有心,完全足够查到她的头上。


    提起这事,招喜文咬牙切齿,语气中还有几分愤恨,“姓颜的刻意抹掉了你当时的行踪信息,让我们误以为事情是他一个人做的。”


    “?”


    颜京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


    师蓬蓬惊讶之余,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胆子那么小,那么怕鬼,怎么敢的啊……


    “这些日子以来,我做梦都恨不得把姓颜的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要不是国师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他身边还有你这么一个‘高人’。不过……”


    招喜文话锋一转,却又笑了出来。


    “要不是姓颜的自作聪明来了这么一出,我们也不会发现,他竟然是不枯骨。”


    这话一出,一旁的白宛木和山仁俱是一震。


    “不枯骨!”


    所谓不枯骨,顾名思义,乃是死生不腐的奇骨,据说天生就可以连接阴阳,甚至逆转生死。无论阳精还是阴魅,只要拥有了不枯骨,就可以不受限制地穿梭于两界之间,乃至跳出两界的管控。


    就连那些自我意识都不具备的低等精怪,如当时招家祖坟的那些纸扎人,都可以通过不枯骨,逆阴成阳,塑得精魄。


    所以颜京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像唐僧肉一样轻易地就能招惹来阴邪鬼魅。


    也是因为在年纪尚小的时候经历了太多恐怖的事情,才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姓颜的太能藏了,一个不枯骨,竟然可以逃过国师的耳目,在西洛那种地方隐身那么久。到底该说他沉得住气,还是说他太废物了呢?”


    招喜文像是不可思议一般,还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脓水随着它的动作,滴滴答答地飞溅了一地。


    拥有不枯骨的人一生都注定了要和阴魅纠缠,几乎必然会走上修行的道路。而这种能逆转阴阳的根骨也是最佳的修行体质,无论修习什么都事半功倍,假以时日,成为大能也未可知。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招喜文会轻易被误导,以为祖坟的事只是颜京一人所为。毕竟如果是不枯骨的话,那就太合理了。


    但是后来国师进一步的调查,却惊讶地发现,颜京根本就没有真正学习过什么玄术,而且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堂堂猫爪科技的总裁,平时在外装得人模狗样不可一世,实际私底下连一个人走夜路都会打怵。


    反而是经常跟在颜京身边的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子,才是两仪学院毕业的学生,还是家传的天师后人。


    全是靠着她,颜京才能在阴物横行的西洛苟到现在。


    “你们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我还能卷土重来吧?”招喜文得意地说。


    阳间如今正在严打,律法森严,招家犯下的罪孽太多,绝无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招喜文一生坏事做绝蝇营狗苟,好不容易得了那些富贵和权势,到头来付诸一炬,叫它怎么甘心。


    然而,长生岛的能力之大,远超常人想象,竟然为他安排了一条可以越过阳间正法逃出生天的道路,便是以自杀的方式,把魂魄偷渡到麺国。


    按国师的计划,招喜文的魂魄出国后,长生岛园区里就有大量的人可以供他附身夺舍,他可以直接换个身份,洗得清清白白再回国。


    但招喜文哪里看得上那些普通人,既然要换身份,自然要选最好的。


    颜京不仅有不枯骨,还是猫爪的副总裁,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他。


    为此,招喜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答应把招家多年攒下的财富全部洗出国给了国师。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国师拿了那么多钱,总算是尽心尽力,还忍痛拿出了珍藏的子干剑。


    国师原是在剑上设下法术,想通过拍卖会卖给颜京,再伺机将他兵解。


    怎知颜京那个胆小鬼不知怎么回事,临门一脚居然放弃了子干剑。


    多亏他们做了两手准备,到底是用千里石把他掳了过来。


    “师蓬蓬,我本来是想夺了不枯骨再去找你算账的,没想到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不过,我看你也没别人说的那么厉害嘛,连小小的一个木精都打不过。”


    招喜文“哈哈”大笑,转头去看木人,“干得好,护国神木,你立了大功了。”


    木人:“……”


    木人羞涩一笑,赶紧谦虚地移开视线,“不敢当,不敢当。”


    第66章 千里之寻


    招喜文恨毒了师蓬蓬, 牙关“咔滋咔滋”作响,口沫横飞:“我要你生不如死……”


    师蓬蓬再也忍不住退了一步:“你已经做到了。”


    招喜文:“嗯?”


    师蓬蓬面露嫌弃:“我现在就被你熏得很想死。”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招家耀也这么臭, 你们招家祖传口气啊。”


    “岂有此理!”招喜文大怒,作势要去拧她的喉咙,“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师蓬蓬丝毫不怵, 背在身后的双手飞快地掐好了诀。


    一旁的木人要不是没有汗腺, 这会已经汗流浃背了。恰在这时, 天上响起一声闷雷,木人连忙说道:“统御, 时辰到了, 小心误了正事。”


    夜色更黑了,月轮不知何时隐进了乌云里。


    招喜文只好停下动作, 又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师蓬蓬, 你不是想知道颜京在哪里吗?正好, 我今晚就用你来血祭不枯骨, 让你跟他死在一起, 做一对同命鸳鸯。护国神木——”


    木人赶紧上前:“在。”


    招喜文:“把她带到祭坛上去。”


    “是。”木人应道, 侧头悄悄给师蓬蓬使了一个眼色, “小法师, 我们统御法力通天,你要是不想死得太惨,就老老实实地跟我来吧。”


    师蓬蓬这才按下施诀的冲动:“好吧。”


    招喜文见她这么配合, 不禁眯了眯眼,讥嘲道:“我还以为多硬气呢,不过如此。”


    师蓬蓬面不改色:“呵呵, 急什么,我有自己的节奏。等下我一死,立刻原地变成厉鬼,再跟你大战一场。到时大家都是鬼,看谁怕谁。”


    招喜文:“……”


    其他人:“……”


    她怎么总是有那么多思路啊!


    招喜文腐败的面皮抖了抖:“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成鬼?我要你魂飞魄散。”


    一挥手,“神木,动作快点。还有另外两个,一起带去殉葬。”


    白宛木和山仁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和师蓬蓬一起,跟着木人从一条石阶走上邪神像前面的莲花石台。


    木人按照招喜文的吩咐,让白宛木和山仁站在一旁,再将师蓬蓬单独带到石台正中间那个巨大的棺椁前。


    棺椁是乌木材质,通身漆黑,棺盖盖了一半,上面一片刻成凹槽的邪术符文,棺材头的位置还点着一盏长明灯。


    师蓬蓬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砰砰”跳动,脸上只不动声色,故作镇定地靠到棺椁边上,视线越过半开的棺盖,果然看到了她千里追寻而来的,那张最熟悉的面孔。


    颜京静静地平躺在棺材里,口鼻被一个铜钱面罩罩住,双目紧闭,敛去了一贯的锐意,但眉峰微微隆起,像是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显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的脆弱。


    招喜文站在巨大的邪神像下,点燃三长两短五柱高香,旋即转过身来,遥遥地吩咐:“神木,你把她杀了,用她血填棺符。”


    木人看看招喜文,再看看师蓬蓬,再想想心头血里的那条蛊虫,最后闭了闭眼,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干巴巴地说:“统御,要不,你还是自己动手吧。”


    “?”招喜文裸露的眉骨拧到一起,“什么意思?”


    木人抚摸着自己破烂的皮肤,一脸命苦:“咿,我打不过她啊。”


    话音刚落,师蓬蓬、白宛木和山仁三人同时挣开虚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师蓬蓬飞出一道黄符袭向招喜文,同时一脚踹开棺盖,俯身抓起颜京摇了摇:“哥,醒醒,我来救你了。”


    “嗯……”颜京喉结轻轻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眼睛却没有睁开,身体也仍是一动不动。


    师蓬蓬心知他是被魇住了,但一时也腾不出手来给他解祟。


    招喜文万没想到木精竟敢坑他,吃惊之余,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挥,一道臭不可闻的狂风平地而起,扫落那道黄符,奔向师蓬蓬。


    师蓬蓬一直全神戒备,当即一手施诀,一手环住颜京的腰将他抄起来。


    颜京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体重实在不轻。好在她力气够大,一吸气把他拦腰扛到肩上,飞快地往石台的边缘退去,一边喊道:“师姐,大师,你们先顶一下。”


    “阿弥陀佛。”山仁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白宛木一甩袖子,滑出控蛊的短笛吹了起来,笛声幽幽,细不可察的小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爬向腐尸,悄无声息地钻入它的脚底。


    片刻,白宛木尖叫:“啊啊啊,好毒的鬼,把我那么毒的蛊虫都给毒死了,大师你小心点!!”


    “善哉善哉。”山仁一凛,却是丝毫不退,舞着虎虎生风的拳法继续前进。


    “呵,不自量力的秃驴。”招喜文不屑地垂眸看下去,山仁还没它的腿高,它连避都懒得避一下,直接抬起大脚朝着山仁踩下去。


    这时一道佛法荡开,“砰”一声,山仁一套叠了法伤的罗汉拳结结实实地打中它的脚底板。


    招喜文没有防备吃足了伤害,登时一个踉跄。


    “呵啊——”招喜文大吼一声,气急败坏地往后退出几步,一只手反到背后,按住后脖颈猛地一抽,竟是从脊椎里抽出一把乌黑的长剑,“我要你们好看!”


    师蓬蓬远远听到一声剑鸣,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子干剑!”


    木人前面说统御手里有子干剑,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是之前的事了。毕竟那剑刚出现在拍卖会上,还被欧阳珏拍走了。


    为什么,明明应该远在西洛的剑,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了招喜文的手上?


    当下不容细思,师蓬蓬扛着颜京纵身跃出石台,一路狂奔退到墙边,刚把他卸下扯掉那铜钱面具,还来不及解祟,忽地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吹得她差点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我让你们见识一下良非的厉害。”招喜文举起子干剑,阴阳宝剑的惊人法力像潮水一般漫开,整座陵宫顿时如坠冰窟,森然的冷意更胜针刺,直入骨血。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咔啦啦”的类似关节扭动的声响,石台两边整齐排列的泥俑大军,竟都动了起来。


    “众守卫听令。”招喜文剑尖指向师蓬蓬,“擅入小皇陵者,杀无赦。”


    霎时间,数十个泥俑齐齐转身,张牙舞爪地朝着师蓬蓬扑过去。


    “¥&*3%!!”师蓬蓬无奈,只好腾出一只手再次拦腰抱起颜京,另一只手飞快地施诀,一道道驱邪符如利矢射向泥俑,一一钉入泥俑的身体,朱砂亮起,泥俑顿时被定住。


    “雕虫小技。”招喜文冷笑,用力一挥子干剑,那些符纸顿时自燃,化作飞灰。


    师蓬蓬抱着颜京这一大坨且战且退,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只好尝试用真情唤醒颜京,喊道:“哥,快醒醒,你好重啊!”


    “嗯——”颜京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些,嘴巴微微张开,眼皮也跟着动了动,但是依然没有醒过来。


    师蓬蓬凝神探查,才发现有一口阴气堵在他的喉咙处,封住了他的七窍。


    眼看泥俑大军越逼越近,单手施法根本阻挡不住。师蓬蓬心一横,忍痛咬破了舌尖,然后偏过头,唇对唇堵住颜京的嘴,殷红的舌尖血从她口中渗出,染红了颜京的唇角。


    人身有三魂七魄,三魂即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舌尖血通人体心包经,心藏魂胎光与魄非毒,相照而生真阳,因而又叫真阳溅,可以辟邪克阴。


    “敕!”


    法诀落下,真阳大盛,瞬间破开颜京喉咙里的那口阴气。


    “咳、咳咳!”他眼睛蓦地睁开,毫不犹豫地按住腕上的手表,不枯骨催动麒麟符法,魇住他的祟术总算彻底消散。


    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刚才虽然被魇住,但他的神智一直是清醒的。颜京看向抱着他的少女,只觉心里又热又躁,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真阳溅还是因为她……


    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蓬蓬……”


    “太好了,我的白雪你终于醒了。”师蓬蓬顿时松了一口气。


    颜京一顿:“……白雪?”


    “躺在棺材里,嘴里还有毒苹果,叫你一声白雪王子不过分吧?”师蓬蓬松开抱他的手,只觉负担大减,还有闲心开玩笑了,“还是你想当公主?”


    颜京:“……”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颜京闭了闭眼:“不用了,王子挺好。”


    “好嘞,王子哥,那你现在能不能保护自己?”师蓬蓬问。


    颜京抬眼望去,只见满山浓艳,尽是华丽而诡异的纸扎宫阙。粉彩之下,密密麻麻的泥人挥舞着僵硬的四肢,正嘶吼着朝他们涌来。


    这些东西放在过去,已经足够让他反复去世一百次了。


    心脏“砰砰”狂跳,神经也绷到了极致。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只恨不能再次昏厥过去。


    “哥?”师蓬蓬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时也有些无奈。


    颜京的毛病是从小落下的,她一直都知道。不枯骨太招阴邪鬼魅,根本不等他成长到足够应对的年纪。


    而他们相遇的时间又太晚了,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认识,以师蓬蓬的家学,或许还可以帮他克服一些心理阴影。


    可惜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个暑假,颜京已经长成了一个习惯用冷脸包装自己,又跩脾气又臭的大少爷。也因为太害怕阴物,他对法术尚不纯熟,又爱招妖逗鬼,身上总是沾着阴邪祟气的师蓬蓬很是嫌弃,两人一言不合就斗嘴置气。


    师蓬蓬那时候也还在青春期,正是最年少气盛的时候,哪里惯得了他的脾气。虽然不至于故意恐吓他,但抓鬼揍鬼的时候也从来不避着他,成功地为他制造了更大的心理阴影。


    甚至于有一次,师蓬蓬想去抓一只作乱的大鬼,颜京不同意,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师蓬蓬一怒之下,半夜三更单枪匹马就进了山里,结果颜京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跑到山里去找她。


    那一晚惊心动魄,两人最后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才回了家。


    也是那一次,颜老爷子觉得闹成这样实在不像话,才威胁要给他们定娃娃亲。


    而颜京那一次明显也是真的被吓到了,后来再也没敢和她斗气。


    现在,多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


    师蓬蓬想,如果当年知道自己有一天要保护他,她一定会好好关爱他的心理健康。


    “哥,要不然,你就还站我后面……”


    “不用。”颜京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表摘下来,拆开表盘背面一个特制的盖子,从里面拿出来一道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


    符纸显然已经用了很长时间,看起来有些褪色。


    他把符纸紧紧握在手心里,直直地看着她,“我不怕。”


    师蓬蓬一下想起在招家祖坟上的一幕,问:“这就是你一直随身带的那道麟符?”


    “嗯。”颜京点点头,突然笑了笑,“这也是你小时候给我画的那道。”


    师蓬蓬:?


    第67章 千里之寻


    师蓬蓬一怔, 片刻才反应过来,讶然道:“你还留着?”


    她以前只给颜京画过一次符,就是他们一起在山里度过的那个晚上。


    不过那时候颜大少爷又跩又挑剔, 对她的东西都很嫌弃。师蓬蓬以为, 从山里出来以后,他应该火速就丢掉了。


    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留到了现在?


    “嗯, 这么多年, 我一直带在身上。”颜京语气平淡, 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目光灼灼,再不如往常一般, 逞强地掩饰心里那种比见鬼更令他无措的惊悸。


    多年前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还没完全褪去稚气的师蓬蓬情急中画下这道符,一脸无奈地塞到他手里, 难得温柔地说:“哥, 别担心啊, 有我在呢。”


    夜风微凉, 月光落在少女琉璃一样的眼睛里, 比星星更璀璨, 比桃花更潋滟。


    那是颜京第一次见识到麒麟符法, 并眼睁睁看着她凶残地把一只大鬼打得抱头鼠窜。


    那时候他的心脏, 也像此刻这样,跳得比任何一次见鬼都更加厉害。


    她好可怕。


    年少时候的颜京这样想。


    师蓬蓬看看他,又看看那道麟符, 恍然明白了什么,唏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


    颜京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你懂?”


    师蓬蓬点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 当时不应该吓你的,没想到害得你这么多年都放不下,到现在都不敢丢掉这张符……”


    颜京:“…………”


    你到底懂什么了?


    眼下不是谈心的时候,眼看那些泥俑就快逼到身前,颜京深吸一口气,凛然道:“你放心去打架吧,我会躲好的。”


    话说出口,难免有一点懊悔。


    如果他以前不是太我行我素,克服一点点对阴物的厌恶,稍微学一点法术,现在也能帮上一点忙。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他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保护好自己,不给她拖后腿。


    总算他还学了拳脚功夫,身手不错,当即转过身,飞快地退到那些层层叠叠的纸扎品后面,尽量地将自己掩藏起来。


    师蓬蓬见状,莫名地笑了一下,轻松之余,居然还有一丝欣慰。


    她哥是真支棱起来了啊!


    不再束手束脚,师蓬蓬当即双手掐诀,四象符阵升起,化作一个无形的巨大牢笼,将蜂拥到身前的泥俑尽数拦下。


    再看另一边,山仁和白宛木也已经被泥俑团团困住。


    山仁不得不近身肉搏,他功夫了得,加以佛法,把那些泥俑的身体打破了不少。


    白宛木则故技重施,蛊术控制不了没有血肉的泥人,便召唤出许多虫子去啃食它们。只听“簌簌”声响,泥俑的四肢不断剥落,到处尘土飞扬。


    只是很快,两人就都感觉到了吃力。


    “不好,这些泥人好像也成精了!”白宛木急声喊道。


    她一开始以为这些泥人只是受招喜文驱策的低等傀儡,但几个回合下来,却明显地察觉出不对劲。


    这些泥俑身上的阴气极重,远远超过一般的泥塑,她召唤来的虫子稍微弱一点的根本扛不住,一碰到泥身直接就横死了。


    山仁打着打着,手脚也被阴气侵袭,渐渐发了黑,只怕再打下去,就要生了尸毒。


    不仅如此,这些泥俑分明都有着自我意识的,不但会根据形势调整作战阵型,被打破身体后还会自行捏泥填补身体。


    这样的法力和智慧,通常只有正式修成了道体的精怪才具备。


    而这样的精怪无疑是很难对付的,在林子里的时候,光是一个木精就把他们折腾得够呛。


    这里足足数百泥俑,若当真都修成了土精,那他们今晚,恐怕是真的很难离开这座陵宫了。


    “成精?”师蓬蓬眉头皱起,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


    死物成精可没那么容易,如她以前遇到的丧篷、火精和茶宠等物,都需要特定的际遇,许多也还只是有了气候,并无道体和足够的智慧。


    即便是这小皇陵里的木精,也是有了胸口的一滴冤孽血,才有了那等道行。


    若说此处法阵强大,真有一两个泥俑成精倒也不奇怪,但要将数百个泥俑同时炼化成精,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长生岛要有这样的本事,就不会那么快就被反诈队伍剿灭了。


    只是……


    师蓬蓬望向岌岌可危的四象符阵,心中大感困惑。和白宛木的感受一样,那些泥俑身上的阴法实在太强了,冲天的怨气竟连攫取了两仪之精的符阵都困不住。


    总不能,这些泥俑也都有冤孽血吧?


    那冤孽血也不是大白菜,可以在市场随便批发啊。


    远处,招喜文再次挥动子干剑,语气满是讥嘲:“师蓬蓬,不过如此。”


    泥俑迸发出更强的阴气,四象符阵瞬间燃烧起来。浮灰飘散,符法被破开,当先的两只泥俑一纵身跳到师蓬蓬跟前,“呼噜噜”地吼叫着伸手去抓她。


    “嘶,好吓人啊!”师蓬蓬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挥出一拳砸到靠前那只泥俑的胸口上。


    “咚”的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泥块掉到地上,泥俑胸口当场破了一个大洞。


    招喜文:“……”


    全场泥俑:“……”


    连拳脚勇武的山仁都不禁缓缓侧目,他早就见识过师蓬蓬的力气,但此时还是有些吃惊,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泥塑,赞叹道:“师居士,好刚猛的拳法,贫僧竟从未见过。”


    “过奖了。”师蓬蓬谦虚道,大方和他分享经验,“我只是把我的八字炼成法诀,用在了拳头上。”


    山仁:“……你的八字?”


    师蓬蓬憨笑:“我的八字很硬。”


    山仁:“……???”


    他倒是知道玄门所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如果天生的八字够硬,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确实也是有镇鬼辟邪的效果的。


    但是把八字炼成法诀,还用来叠法伤??


    这位法师的思路,无疑还是太超前了。


    师蓬蓬不知山仁复杂的心情,一边继续捶其他泥俑,一边分神用视线余光检查被她捶出来的泥块。


    她专门掏的泥俑的心窝子,如果泥俑也有冤孽血,应该就在这里了。


    但地上只有碎成渣的泥土,并不见心头血。


    胸口破洞的泥人也只是一时被她的拳头吓到,行动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短暂的怔愣后,就飞快地退走,开始捏泥准备给自己修补躯体。


    “不是成精……”师蓬蓬作出判断,心里的疑惑更深,那它们为什么有这等力量?


    这时白宛木忽然“啊”的一声:“泥里怎么有骨头?”


    “嗯?”


    师蓬蓬定睛看去,果然看到白宛木的虫子啃下来的泥土里,隐约可见几块白色的碎骨。


    她心头一突,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撇过头重新细看被她捶下来的那块土渣,这土里倒是没有碎骨,但是依稀缠着几缕头发。


    头发太细,她刚才一心二用,又光顾着找心头血,一时竟没发觉。


    难道、难道……


    师蓬蓬简直不敢置信,当即一个云身,伸手勾住最近的一具泥俑,另一只手一扬,取出一道驱邪符塞进泥俑嘴里。


    “唔——”泥俑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定住了身形。


    师蓬蓬掐住泥俑脖子,将它翻过身来,与自己正面相对。


    人和俑四目相望,师蓬蓬心头蓦然一恸。


    泥俑五官僵硬麻木,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它的左眼里,竟然蓄着一汪灰色的泪水。


    师蓬蓬只觉喉头一堵,问道:“你是生魂?”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那泥俑的眼睛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泥俑张口,喉咙里却只有“呼噜呼噜”的声响,根本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终于,它用尽全力,慢慢地点了下头,眼窝里的灰色泪水随着动作滚落,溅到师蓬蓬的手腕上。


    阴森冰冷,充满了刻骨的罪孽和怨气。


    伍峡雨曾说过,长生岛有一种将邪祟炼进物品里的恶咒。当时他为救谭频客死异乡,为免再次落入长生岛手里,不惜以此法将自己的魂魄炼进了谭频的左眼里。


    而现在,师蓬蓬亲眼看到了国师是怎么使用这种恶咒的。


    转身喊道,“师姐,大师,你们找的那些魂魄,就在这些泥人的眼睛里。”


    “什么?!!!”白宛木和山仁大吃一惊,赶紧掐诀查探,这恶咒极为刁钻,他们花了一会功夫才确定了情况,弄明白了真相。


    国师竟然将那些受害者碎尸混在泥里,制成了这些等身泥俑,再将他们的魂魄炼入其中。


    尸身人俑,泥塑阴兵。


    难怪这些泥俑的阴气如此之大,也难怪他们会具备人的意识。


    只是这恶咒太阴毒隐秘,陵宫里又有巨大的邪神法阵和子干剑的阴阳力量混淆了气息,以致连师蓬蓬一开始都没有发现,这些泥俑,实际都是困了生魂的行尸。


    “不错不错,师蓬蓬,看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招喜文眯了眯眼,张狂大笑,“不过,你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你能救他们吗?还是狠一狠心,把他们打个魂飞魄散?哈哈哈哈——呵!”


    一道黄符猝不及防地迎面袭来。


    “还想用诛邪符对付我?”招喜文冷笑,他没用子干剑的时候就能轻易吹落诛邪符,何况现在,“不自量力。”


    随意地举剑一挥,平地风起,呼啸着卷向那道黄符。


    但是,那道黄符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被吹飞,反而在感应到子干剑的法力时,陡地迸出一股更澎湃的力量,竟如利刃般穿过狂风。


    刹那间,招喜文仿佛听到了一道宛若金属的铮鸣,顿时大吃一惊:“炼符成兵!”


    他急急地想要举剑反击,但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噗嗤”一声,那道黄符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扎进了它肩膀。


    总算他还动了一下,不然符刀扎的就是他的喉咙了。


    招喜文目眦欲裂:“怎么可能!”


    所谓炼符成兵,乃是以符法为兵戈刀剑,与敌作战。这是一种极难的法术,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高深的修为。


    师蓬蓬年纪轻轻,如何能将符兵炼得如此刚猛?


    就算他刚才大意应对,没有尽力,那也是以子干剑施法,绝不应该这么轻易被破开才对!


    “呵,我把我的八字炼进了符兵里。”


    师蓬蓬冷眼看着招喜文,语气很淡,却透出肃然的杀意,“我刚说了,我的八字很硬的。”


    “你等着,我要用我的八字砍死你。”


    第68章 千里之寻


    朱砂亮起, 符兵爆出强大的诛邪法力,招喜文只觉肩膀如遭火烧,不仅奇痛无比, 腐肉还瞬间碳化。


    再继续下去, 他的整条胳膊恐怕都要废掉了。


    “呵啊——”


    招喜文嘶吼一声,举起子干剑,猛地扎到那符兵刺中的位置, 生生地把符兵连带着一大块肉挖了出来。


    被挖出来的血肉立即化作脓水, 符兵却不像其他符纸一样燃烧失法, 甚至整道符一任如新,也丝毫没有沾上那些脓水和尸毒。


    符法成兵, 自然也就如真正的兵器一般锋利和刚韧, 水火不侵。


    远远地,师蓬蓬并指变诀, 符兵再次腾空而起, 迸出澎湃的锐意, 刺向腐尸。


    “吼——”招喜文咆哮一声, 不敢再大意, 举剑在胸前抡了一个大圆。


    子干剑引动阴阳力量, 绞住那道符兵。


    “铿——”剑气与符兵相接, 却发出金属撞击才有的铮鸣。金鸣声里裹挟着诛邪符法, 如水波荡开,层层地涌向招喜文。


    “你、你你……”招喜文惊愕不已。


    “你就这水平吗?拿着那么大一把子干剑……”师蓬蓬凝目,因悲恸而微微发红的眼皮如桃花瓣, 覆在潋滟的眼波上,肃杀又嘲讽,“还没我的八字硬。”


    以八字炼符, 不仅是借天地浩然之气,也是以她的命格作法,以心神催动,施展起来自然更精准,更极致。


    招喜文料想不到她竟有如此气魄,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正好退到了那巨大的邪神像投下的阴影里。


    他仰起头,看到邪神像低垂的眼眸,忽地想到了什么,急急转身举剑,祭拜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邪神像前的祭坛上,三长两短五柱高香飞快燃烧起来,浓浓的白烟弥漫,与子干剑的剑法互相应和。


    “呼——”阴风吹拂,风不大,但是风里湿哒哒的,却是阴气凝成的水汽。


    很快,师蓬蓬的符兵就被水汽浸湿,朱砂褪去,整道符烂作了纸泥。


    师蓬蓬眉头微凝,抬眼看那邪神像,这神像明显是长生岛自行捏出来的,根本看不出拜的到底是哪一路神佛。


    按说不是官方认证和有人间信仰的正神,不应该有这么强的法力……


    当下无暇细思,符兵已然被毁,招喜文又有邪神护法,再用诛邪符法远攻恐怕杀不了他。


    师蓬蓬很快有了决断,当即闪身上前,朝着招喜文冲了过去。


    “想靠近我?没那么容易?”招喜文现在对她充满了戒心,立刻引动子干剑。


    法随剑动,陵宫中的数百泥俑顿时齐齐转过身,如潮水般涌到他的前方,挤在一起,一层一层地爬到彼此的身上。


    “师蓬蓬,你有本事,就杀灭这些人的魂魄,踏着他们的尸体过来。”


    师蓬蓬举目望去,只见一具具泥俑好似砖土,层层堆叠,垒成一堵高大的尸身俑墙。


    它们嘴里不停地发出“呼噜噜”的嚎叫,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又分明布满了痛苦和茫然。黄泥塑成的鬼手向前,对着空气不停地抓挠,像是要杀掉他们,又像是在向他们求救。


    俨然是一副炼狱中沉沦挣扎的恶鬼图景。


    山仁双手合十,不忍目睹:“阿弥陀佛,罪孽,罪孽——”


    “长生岛坏事做尽!”白宛木也不禁红了眼眶,“蓬蓬,现在该怎么办?”


    这些尸身泥俑本就不好对付,知道里面藏着的都是那些受害者的魂魄,他们更不忍心下手。


    可是眼下这情形,不杀灭它们,根本靠近不了招喜文。


    招喜文看出他们的为难,露出一个残忍又狰狞的笑,血糊的眼珠子瞪着师蓬蓬:“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数?”


    师蓬蓬脸色漠然,老实道:“我没招了。”


    招喜文的笑容几乎裂到了耳朵:“那就受——”


    “死”字还没出口,就听她接着说:“不过,我还有一个白雪王子。”


    一边说,一边转过头,看向陵宫的一处角落。


    “?”招喜文莫名,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处正临着山壁,山壁上搭着一座色彩艳丽的纸扎亭台。


    颜京不知何时攀上了那山壁,此时就站在亭台的后面,露出半个身子,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们,语气冷酷又霸气:“没错,蓬蓬还有我。”


    招喜文:“……”


    神特么白雪王子。


    姓颜的不愧能做到猫爪的副总裁,还真是会装。要不是早就调查过,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怕黑又怕鬼的胆小鬼!


    师蓬蓬却抿了抿唇,带出一点笑意。她好不容易救下颜京,怕他又出事,一直留神着他的情况,刚才余光看到他突然站起来,也有一些意外。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颜京一直很害怕阴物,从小到大,对于阴邪鬼祟,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但他其实并不真的是一个胆小鬼。


    起码,每次觉得她有危险,他无论多么害怕,都会勇敢地站出来。


    比如那次在招家的坟地上,他就硬着头皮跟了过去,并且帮上了忙。


    师蓬蓬扬眉:“哥,你知道怎么做吗?”


    颜京一手插兜,酷酷点头:“嗯。”


    招喜文嗤笑:“哦,颜大总裁,你准备做什么呢?”


    颜京根本就没有修习过法术,这种时候站出来又能怎么样?让这些鬼大吃一顿吗?


    很快,招喜文就知道了。


    颜京凝神屏息,默起那道他最讨厌的咒诀:“五鬼五鬼,奔逐茫茫。迷人藏雾,搬运无常……”


    不枯骨催动寻鬼咒,对于世间的鬼物来说,无异于最具诱惑的饵料。


    霎时间,所有的泥俑都感受到了阴阳奇骨那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立刻从俑墙挣扎出来,“呼噜噜——呼噜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颜京的方向。


    招喜文:“……!!!”


    这个没用的不枯骨,他的方法,竟然真的就是以自己为饵,引诱这些鬼去吃他吗?!!


    招喜文气得差点又死一次,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法虽然很朴素,却也很有用。


    世间鬼祟,有哪个不想逆转阴阳?


    不说这些被困在泥俑里日日遭受折磨的冤魂,就是招喜文自己做了这么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也是为了得到不枯骨,重返阳间吗。


    而不枯骨天生就有混乱阴阳的能力,一时间连子干剑都受到了影响,使得那些泥俑挣脱了束缚。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招喜文都想跟着那些泥俑,一起奔向颜京。


    好在他及时清醒过来,赶紧举剑:“都给我回来!”


    但还是慢了一步,师蓬蓬一直紧紧盯着他,在泥俑散开的瞬间,就挟着两道符冲了过去,一边喊道:“师姐,大师,你们保护一下我哥,不要让他被鬼吃了。”


    “好嘞。”白宛木也不废话,立刻和山仁一起调转方向,去拦那些蜂拥向不枯骨的泥俑。


    师蓬蓬近到招喜文身前不远处,指诀连点,黄符如连弩飞去。


    招喜文连连挥剑,狂风卷动符纸,符纸不断被点燃,化作飞灰。


    不过片刻,一人一鬼就过了数十招。招喜文渐渐看出端倪,“哈哈”大笑:“原来你没有符兵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了,符兵不同于一般的符法,可不是随便画画就行的,需要注入庞大的修为,才能锻纸成兵。何况师蓬蓬的符兵还炼入了她的八字。


    八字炼符,消耗的可是她的命数。


    谁敢一直拿自己的命作兵器呢。


    没有符兵,只用一般的诛邪符,招喜文可不怕。他一下张狂起来,子干剑引动身上的尸毒,化作剑气射向师蓬蓬。


    师蓬蓬以符化盾进行阻挡,但是符纸一碰到尸毒不是被浸湿,就是被子干剑的法力化掉,燃烧成灰。令得她一时左支右绌,连连退避。


    招喜文哪会让她逃走,挥着剑就追了过去。


    忽然间,身周四角朱砂一亮,四道黄符凭空出现,刚刚还一直逃窜的师蓬蓬回过身来,双手并在胸前,“敕!”


    四象符阵悍然落下,招喜文这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师蓬蓬引出了邪神像护法的范围。


    “呵啊——区区符阵,能奈我何!”招喜文丝毫不惧,举剑挥砍。


    子干剑毕竟还是厉害,四象符阵很快出现松动,眼看就要溃散。


    不料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金属的铮鸣,符法震荡。


    “!!!”


    明明是一具腐尸,招喜文却有种毛森骨立的感觉,他循声看去,果然看到一道黄符裹挟着澎湃的锐意,迎面而来。


    符兵!


    “你怎么敢——”招喜文瞠目结舌。


    “我说了,我要用八字砍死你!”师蓬蓬脸色煞白,八字成兵当然十分不易,也会消耗掉命数。


    但是长生岛和招喜文太可恨了。


    就算赌上她的命数,她也不能放过他们。


    还好,她的八字足够硬,勉强经得起两次消耗。


    招喜文已经见识过一次她的符兵,哪里再敢正面硬刚。然而此时被困四象符阵,要逃却是不及。


    情急之下,他一把举起子干剑,一声厉喝,竟是生生地将自己的一条胳膊砍了下来。


    癫了?


    师蓬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子干剑,字良非。原是得道真人用来尸解成仙的宝剑。


    招喜文虽然没有成仙的道行,但以子干剑兵解自己,未尝不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果不其然,随着胳膊被砍断,腐尸得到宝剑的法力,如巨人观一般再次臌胀。


    四象符阵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溃散。


    招喜文转身就跑,邪神像近在咫尺,只要重新回到它的护法范围之内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一道锋利的锐意从身后呼啸而至,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横着砍过他的脖子。


    刹那之间,脓血如喷泉一般从断开的脖颈处喷出,腐尸巨大的头颅掉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好几圈。


    直到停下,那头颅的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


    明明,那道符兵明明还那么远,怎么会砍到他的?


    “想不到吧,我的符兵的施法极限其实是三十米。”师蓬蓬喷出一口血,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但看到他疑惑的眼神,还是好心地解释。


    “这年头,没有三十米大刀,怎么好意思出来混啊。”


    第69章 千里之寻


    子干剑当啷落地, 腐尸之鬼化成脓水,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符兵随即燃烧,化作飞灰。


    师蓬蓬擦掉唇下的血, 还来不及喘口气, 就听到陵宫的角落处传来更加喧嚣和凄厉的嚎叫。


    竟是那些泥俑开口说话了。


    “呼、呼呼——阴阳可逆——”


    “让我、让我上去——”


    “他是我的……”


    师蓬蓬转过头,只见数百泥俑密密麻麻地挤在山壁前,高举着鬼手, 争先恐后地往上攀爬。就像是地狱里沉沦的鬼怪, 在挣扎着去往人间。


    它们被恶咒炼成行尸, 困在这陵宫里不知多久,作为人的意识早就模糊不清, 只剩下被折磨后产生的怨气和寻求解脱的本能。


    此时没有了招喜文和子干剑的压制, 它们更是彻底疯狂。


    白宛木和山仁都尽了全力阻拦,奈何双拳难敌四手, 到底没能全部拦下。


    眼看有十几个泥俑已经突破重围, 近到颜京身前, 就要抓到颜京。


    师蓬蓬心下一急, 赶紧想要飞符救他, 但是一掐指诀, 才发现身上带的符已经用光了。


    这一个晚上, 从西洛追到边南, 一路打完木精打泥俑,打招喜文的时候更消耗了不知多少诛邪符。


    能撑到现在,都算她囤的多了。


    没有符, 单靠法诀,想拦下那么多泥俑显然不太可能。师蓬蓬急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哥,小心——”


    与此同时, 颜京也刚好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相接,颜京紧绷的神情倏然一松,仿佛清风拂过,吹动一池春水,握紧的拳头摊开,露出那道已然有些褪色的符纸。


    “麒麟到此——”他念出咒诀。


    法随言出,一道狂风裹挟着猛兽的咆哮,如狂潮般奔向那群泥俑。


    “呵啊——”泥俑惨叫一声,一瞬间,泥塑的五官竟有了表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就跑。


    但他们哪里跑得过麒麟法力,符法震荡,片刻间横扫过整座陵宫,数百个泥俑纷纷倒地,“咔啦啦”声响,泥做的身体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山仁和白宛木:“……”


    两人刚刚还在打泥俑,一转眼泥俑就全部碎成了渣。山仁的拳头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这么滞在了半空,愣了一会,他才缓缓收手合掌:“阿弥陀佛。”


    白宛木放下短笛,摸了摸胸口:“这就是不枯骨的天赋吗?慕了。”


    师蓬蓬一颗心落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快步跑到山壁前。


    颜京也从半山腰爬了下来,纵身一跃,正好落到她的面前,目光灼灼,伸出手想去牵她的手:“蓬蓬……”


    话未说完,师蓬蓬脸色蓦地一变:“小心!”


    空气中荡过一声剑鸣,颜京只觉额心一凉,伸到一半的手定在了半空,神情随即扭曲起来,嘴角牵出一个诡异又满足的笑:“真不愧是不枯骨啊,只剩下一魂一魄也能用……”


    却是招喜文的声音。


    师蓬蓬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子干剑是尸解宝剑,招喜文用子干剑砍掉自己的胳膊时,就留了一魂一魄在剑上。本来他的腐尸已经被杀毁,即使还遗留着残魂也不足为惧,只要一离开子干剑,很快就会消散。


    但招喜文拼着一丝残识借法子干剑,趁着他们都放松了警惕的间隙,猝不及防地附到了颜京的身上。


    不枯骨乃死生奇骨,就算只有一魂一魄,只要附上了不枯骨,也能够混乱阴阳。如果有足够的修为,假以时日,补全魂魄也未可知。


    师蓬蓬赶紧掐了一道法诀点在颜京的额上,但是她刚用了两道符兵,精力正虚,一时却不起作用,只好握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哥,你醒醒啊。”


    “嗯……”颜京发出一声低吟,勉强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蓬蓬……”


    但立刻,声音又切换成了招喜文的,“你们别浪费时间了,这个废物空有不枯骨,却不知道怎么用。就算我只剩一魂一魄,他也拿我没办法……”


    师蓬蓬无视他的话,只紧紧抓着颜京的脉搏,避免被他挣脱跑掉,“哥,我现在有点虚,你得靠你自己。”


    颜京恍过神来,“嗯,麒麟……”


    师蓬蓬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按住他的手掌掰开,却见他的手心里只剩下一撮符灰。


    这道麟符虽然一直被细心保存,毕竟也放了那么多年,颜京在招家的坟阵时就用过一次,刚刚又用了一次,这会已经彻底失法。


    招喜文“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师蓬蓬,颜京,你们终究是奈何不了我……”


    话未说完,就见师蓬蓬掏出一只口红,在颜京的手上画了起来。


    “你干什么?”招喜文心下惊警觉,想抽回颜京的手,但立刻挨了师蓬蓬一个大比兜,“别乱动。”


    “……”


    招喜文一条附身的残魂都感觉到了胳膊一麻,等知觉恢复过来,师蓬蓬已经在颜京的手心处画好了一道符。


    “哥,醒醒。”师蓬蓬握住他没有画符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语气难得温柔,“别害怕,我在呢。”


    颜京的神智一直都在,只是无法控制身体,此时眼睛看着师蓬蓬,听她轻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话,恍惚间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么看着他,耐心地教他怎么使用麒麟符法。


    还告诉他,世间法术,在于道而不在于形,也就是不要只拘泥于一种形式。


    不过当时她太凶残了,一个人就把大鬼打得抱头鼠窜,没有给他实践的机会。


    “嗯,我知道。”颜京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紧紧地回扣住她的手,“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以前是。


    现在也是。


    “麒麟到此——”


    猛兽的咆哮声响起,招喜文惨叫一声,残魂被麒麟力量震出颜京的身体。


    “不——”残缺不全的半透明魂魄不甘地拽住颜京的肩膀,挣扎着想要回到他的体内,“不枯骨是我的——”


    颜京彻底清醒过来,眼底恢复一贯的高冷矜贵,语气不屑:“呵,你也配?”


    画了麟符的手一挥,一拳打中招喜文的残魂。麒麟之力呼啸而出,瞬间将招喜文撕了个稀碎。


    “哇!”师蓬蓬看看颜京,又看看他的手,“麒麟臂耶!”


    颜京:“……”


    这个时候,明明只要赞美就好了。


    他只当没听到,兀自凑近了她,看着她嘴角没擦干净的血迹,心疼地问,“你呢?你怎么样?”


    “不要紧啊,回去吃点当归炖鸡补补血就好了。”师蓬蓬语气轻松,见事情解决了,便要松开他的手。


    ……松不开。


    师蓬蓬:?


    她徐徐低头,确定是颜京还紧扣着她不放,沉吟了一下,提醒道:“哥,鬼已经被你打死了,你不用害怕了。”


    颜京莫名:“谁说我怕了?”


    师蓬蓬:“……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哦。”颜京回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开口,“不放可以吗?”


    师蓬蓬:“……?”


    大少爷一脱离危险,又开始犯病了?


    师蓬蓬心里狐疑,以为他又在逞强,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


    细想起来,最近颜京好像一直怪怪的,经常有一些不太符合他人设的行为?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就被白宛木匆忙的声音打断,“蓬蓬,情况不妙。”


    白宛木和山仁急急地走过来,山仁指了指山壁的方向,“那些魂魄好像快不行了,得赶紧给他们超度才行。”


    只见山壁之下,那些尸身泥俑已经碎成了一堆堆黄土块,但那些魂魄还附着在土块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脱离。


    它们被恶咒炼入俑中,与混着他们尸骨的泥俑早就成了一体,现在泥俑碎去,魂魄也到了强弩之末,成了一道道残魂。


    若不及时超度,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魂飞魄散了。


    “啊啊啊。”白宛木挠了挠脸,愁声道,“现在关键是,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数百残魂可不是小数目,只凭他们三人之力,根本不可能超度,需得求助集合在边南这边的玄门力量才行。


    但他们本就是迷迷糊糊中被掳到了这里,根本不知这陵宫到底在什么地方,再看手机,也依然没有任何信号,无法与外界联系。


    “不对。”师蓬蓬突然反应过来,“这里的法阵还在!”


    按说招喜文是陵宫统御,子干剑也在他手里,他既已消散,法阵也应该随之破掉才对。


    但那些依然华丽的纸扎品、仍被泥俑控制的魂魄以及他们无法勘破的迷障,无一不警示着,这里的法阵依然完好。


    真正控制着这个陵宫的力量,不是招喜文。


    师蓬蓬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那巨大的邪神像。


    四层楼高的泥刻邪神坐在陵宫的最中间处,长目低垂,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身前三长两短五柱高香已经燃尽。在师蓬蓬看过去的同时,那双泥目也恰好眨了一下,嘴唇跟着向两边裂开,成为一个诡异的笑容。


    “师蓬蓬,你发现了真相。”


    邪神像说道,声音瓮瓮,有如雷鸣,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第70章 千里之寻


    凡人修道, 或引天地灵气,或向神明借法。


    长生岛在陵宫里供奉邪神不足为奇,但这邪神竟然亲身降临, 实在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祂是刚刚感应了招喜文的祭祀而来?


    还是从一开始就在陵宫里, 只是一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一无所知,当下也不容他们细思。


    邪神像本是直接在山体上凿刻出来的,背部还连着山壁。随着祂站起身来, 高逾二十几米的邪神脊背也慢慢地与山壁撕裂分开。


    山体为之震颤, 塌陷的泥块与山石滚滚落下, 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你很厉害,招喜文拿着子干剑竟然都打不过你。”邪神像勾着那诡异的微笑, 泥刻的眼珠子缓缓转动, 不无赞赏地看着师蓬蓬。


    说话间,子干剑腾空而起, 飞到祂的手里, “既然这样, 我只好亲自出手了。”


    巨大的泥手随意地捏了一个手印, 子干剑发出一声铮鸣, 强大的法力瞬间荡开, 如万钧狂潮倾轧而下。


    师蓬蓬一行人顿觉浑身一颤, 双腿几乎控制不住地曲折跪倒。


    只一秒, 他们就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不是这个邪神的对手。


    “啊啊啊怎么办?”白宛木尖叫,“我们好像真的要完了。”


    “阿弥陀佛。”山仁双手合十, 尽量保持着一个僧人的克制,“看来我们此番是在劫难逃了,既如此, 不妨慷慨赴死。杀身成仁,自成佛道。”


    “呜呜呜大师,你心态真好,但是我做不到你这境界啊。”白宛木泪流满面,“而且要是一开始就死了也就算了,但我们累死累活打那么久,现在还是死,那前面的努力算什么?算我小丑吗?”


    山仁:“……”


    师蓬蓬面色不变,只直视着邪神像的眼睛,问道:“你是阴司哪个部门的?”


    此话一出,白宛木和山仁俱是一愣,白宛木一时都忘了嚎叫:“蓬蓬,你在说什么?”


    邪神像动作也是微微一凝:“哦,你猜到了?”


    师蓬蓬道:“淫祀阴神没有这么强的法力,你是正神,还是级别不低的正神。”


    她一说,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


    时移世易,人间末法。现在是科学时代,官方认证的正神能得到的供奉都十分有限,遑论那些私立的邪祟阴神。


    长生岛的邪术固然残忍阴毒,但只凭一个诈骗园区,还供养不出这么强大的神祇。


    这个神像非佛非道,看不出来历。或者说,是故意塑造成这种模糊不清的形象,避免被人看出其真身。


    招喜文生前罪孽滔天,即使死了,到了阴间也要遭受制裁。但长生岛却能避开阴司的监管,将他的魂魄悄无声息地偷渡出国,乃至改头换面,再世为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仲紫清先前曾经透露过,上面怀疑长生岛的关系不止是在阳间,似乎与阴司也有牵扯。


    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不难猜出,眼前这尊邪神像真正的背景。


    “哈哈哈哈,有点意思。”邪神像宽阔的泥唇裂得更开,笑声震得他们气血翻腾,“师蓬蓬,你比招喜文这个废物聪明多了,你要不要考虑投入我的麾下,有我做你的靠山,你在人间的玄门里定能青云直上。”


    师蓬蓬猛猛点头:“好啊好啊。”


    邪神像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嗯?”


    山仁和白宛木也不禁呆了呆,山仁迷茫地看了看师蓬蓬:“师居士,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师蓬蓬搓搓手,激动地开始展望,“你们也识相点,跟着我一起追随大哥,等回去以后,大哥就助力山仁大师做释教方丈,师姐做蛊门长老,我执掌玄门,我们三足鼎立,一起共享教门江山!”


    想了想,又牵起颜京的一只手,“还有我哥,堂堂猫爪科技大总裁,知道这个身份的含金量吗?以后他就做我们的金主,为我们提供资金和宣传支撑!”


    颜京:“……”


    颜京垂眸,睨了眼被牵住的手,淡淡地“嗯”了一声:“可以。”


    白宛木、山仁:“…………”


    这就给他们安排明白了?


    邪神像眯了眯眼:“师蓬蓬,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师蓬蓬鄙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大哥。”


    邪神像:“哈哈哈哈,好,那我先杀了你,为你换一个全新的身份,我就信你为我所用。”


    师蓬蓬震怒:“你怎么这样,疑心病太重了吧!一点做大哥的胸襟都没有,我不跟你混了。”


    “哼,油腔滑调。”邪神像不再与她废话,弯下腰,如同一面墙般巨大的手掌去抓他们。


    师蓬蓬赶紧摇了摇颜京的手:“哥!”


    颜京:“嗯。”


    画了麟符的手掌默契地往前一推,师蓬蓬指诀随即点在他的手背上,以他的手掌为符,“麒麟到此!”


    颜京有不枯骨,可以放大符法的威力。


    而她才是真正使用符法的行家。


    猛兽的咆哮呼啸而出,凛冽的罡风向前,与那只巨大的泥手相接,只听“嗡”的一声,那泥手竟是滞了一下。


    白宛木一喜:“蓬蓬,你好强!”


    “快快快!!!”师蓬蓬毫不恋战,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拉着颜京的手转身就跑,“都跟我来!”


    两边实力差距过大,真打起来毫无胜算。师蓬蓬刚刚趁着插科打诨的时机,暗中观察好了逃跑路线,不枯骨搭配麒麟符法只能有一时奇效,勉强给他们争取一点跑路时间。


    “哦哦。”白宛木和山仁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一行人飞快地跑出陵宫,霎时又是一懵。


    陵宫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天色更黑了,墨色的浓云遮天蔽月,云层中隐约可见电光闪烁,还有“隆隆”的闷雷声。


    前方禁水横亘,水面怨气迷蒙,几乎凝成了实质,水中鬼弹蓄势待发,不可涉渡。


    举目四望,天地间混沌一片,只有远处那巨大的象石山依然若隐若现。


    前后都是死路,他们被困在了绝境里。


    “此处乃我的结界之内,你们是逃不掉的。”邪神像不疾不徐地说,泥手一捏,化掉了麒麟法力,这才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走来。


    “咚——咚——咚——”巨大的泥脚落在地上,每一步,都震得地面轻轻晃动。


    白宛木连嚎的心情都没有了,悲愤地说:“我边南蛊王一生戎马,最后竟然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天道不公啊。”


    “陛下冷静,还不到殉国的时候。”师蓬蓬说道,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黑色的石头。


    邪神像的话提醒了她,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法阵,而她和颜京都是通过千里石才来到这法阵里的。


    “哥,用你的不枯骨试一试。”师蓬蓬把千里石放到颜京手里,又对另两人说,“快,都团结到我哥身边。”


    白宛木和山仁修为都不错,立时就感受到了千里石上不凡的法力,当即都围了上去。


    这时旁边的角落里突然蹿出来一条瘦长的身影:“大师,陛下,请带我一起走吧,不然他们会弄死我的。”


    却是木人。


    木人自从师蓬蓬和招喜文开打就悄悄地躲到角落里不敢动,眼见师蓬蓬好不容易打败了招喜文,邪神像竟又活了过来。


    它原是长生岛的产物,最清楚长生岛对待背叛者的手段,这时候哪里还敢留下,何况它的心头血里还有一只蛊虫,因而一看师蓬蓬似有逃生的法子,赶紧就冲了出来。


    木人毕竟有过一点功劳,这会情况紧急,师蓬蓬也就没与它计较,兀自贴近颜京的耳边,“哥,照我说的做。”


    颜京侧头与她相望:“好。”


    耳边风声呼啸,几人只觉被裹在一团迷雾中疾驰。少顷,迷雾漾开,视线逐渐清晰,只是,仍是一片黑暗。


    雨水淅沥,狂风呼号,天上的雷云压得更低了,那隐隐的电光,仿佛要直接落到他们身上一般。


    白宛木一脸懵然:“这是到哪了?”


    木人都快哭出来了:“咿咿,这是象石山上面,还是逃、逃不掉……”


    “哈哈哈哈,千里石就是我法阵的一部分,你们还想用它离开,异想天开。”


    邪神的声音仿佛来自天上,伴随着闷雷一起沉沉地落到他们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悍然绽开,白光撕裂浓黑的天幕,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这才看清,他们所站的地方,果然是在象石山上,大象的头顶处。


    从上往下,还可以看到从象石山伸出的形如象鼻的大石柱长长地斜插进禁水里。象鼻所对正是陵宫的方向,远远看去,但见陵宫恢弘,火光璀璨。


    巨大的邪神已经走出了陵宫,缓缓地抬起头,与象石山上的他们遥相对望。在闪电亮起的刹那,还可以看到祂嘴角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千里石碎了。”颜京说道,摊开手心,那块将他们带到这里的黑色石头果然已经四分五裂,上面的奇法也尽数消散。


    山仁双手合十:“那便埋骨青山吧,只可惜,最后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啊,我知道这是哪里了!”白宛木忽然惊叫一声,手指着象鼻的方向,“你们看,那上面是不是有红色的印子。”


    其余几人转头看去,借着闪电,果然看到那长长的石头象鼻上,横七竖八错落着几道红色的印子。


    “这座象石山,应该就是古蒲国传说里的神象化身。”白宛木说道,“我们一直都在勐水上,没有离开过。”


    麺国古称蒲,自来信奉小乘佛教,尊佛教为国教,许多国王也是僧王。


    据说在一千多年前,古蒲国曾出现过一位佛法高深的国王,他豢养着一头极有灵性的白象。


    那国王野心勃勃,一直想吞并当时还是边陲小国的古边南,终于寻得机会,亲自骑着那头白象挥兵北上。


    不料在淌过勐水时,那白象感应到兵戈大祸会使生灵涂炭,停在河中央处不肯再走。国王一怒之下,命人用鞭子抽打白象,白象眼泪滚滚落下,最后将鼻子插入勐水中,化作了一座石山。


    在场将士见此一幕,纷纷受到触动,国王因而有感,便下令收兵,免去了一场大祸。


    这石鼻上的红印,就是白象受鞭留下的血痕。


    这当然只是一个传说,不过是勐水边上的人根据这块象石杜撰出来的一个故事,但已经足够让白宛木辨认出他们现在的方位。


    象石所在就是勐水,而且刚刚好就是麺国和边南的交界,象石站的地方就是麺国,象鼻所指,就是边南。


    “原来是这样……”师蓬蓬若有所思,片刻,右手握拳捶在左手的手掌上,“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