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 101 章:真正的借刀杀人


    朝阳染红洛阳西郊,已经入秋,两侧道旁田地都已经收割完毕,一行骑兵而过,枯黄苇草间惊起数只鸟雀。


    吕布骑着赤兔马,身着身披兽面连环铠,腰间金带钩随马背起伏轻响,背着方天画戟,威风十足。王允骑着青骢马落后吕布半个马身,玄端深衣广袖随风猎猎。


    王允望着身前吕布的背影,心中颇为不悦。按照礼法,他位列三公,吕布不过是个小小武将,吕布应当落后他半个马身。


    奈何他身下的青骢马被吕布的赤兔马训得蔫头巴脑,他想要驱马超过吕布,青骢马却迟疑不敢超过赤兔,连带他都好生憋屈。


    可吕布不懂规矩人尽皆知,他想要计较都无从计较,如今还要依仗吕布立军功,王允只能忍气吞声。


    四周景色越来越荒凉,王允不疑有他,他已经多年没出过洛阳了,对这条从洛阳至长安的路十分陌生,只隐约识得是往西方长安方向而去。


    忽然,赤兔停住了脚步,青骢马怕再被赤兔踢,也猛然止住脚步,不敢超过赤兔这匹马中霸主。


    王允身体猛然前倾,险些狼狈摔下马,他略微羞恼抬起眼皮:“奉先何故止步?”


    下一瞬,看到身前已经调转马头,凶神恶煞瞪着他的吕布,王允瞬间被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慌张看向身侧,猛然发现原本紧挨着他的士卒不止何时形成了围堵之势,把他团团围住。


    “可是遇到了强敌?”王允压下心头慌乱,迅速判断局势,企图将此事糊弄过去。


    他了解吕布,知这莽夫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能糊弄过这一阵,便能保得性命。


    这次却想错了吕布,吕布今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实打实谋划已久,自然不会被王允这么轻松糊弄过去。


    吕布怒道:“汝这贼老儿,要害我性命,我留你不得,此处便是汝之死地!”


    听到吕布要杀他,王允吓的魂飞魄散,慌忙抓住马鞍,声音发颤连忙争辩:“老夫向来敬仰将军,何来谋害将军之说?”


    “你使那美貌义女挑拨某与陈昭关系,可是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吕布不再多言,画戟一抖,直取王允咽喉。


    王允惊叫一声,身子一歪,竟从马背上滚落。这一摔虽狼狈,阴差阳错反倒躲过了吕布这一戟。


    “咦。”吕布诧异挑眉,没想到自己杀王允这个不通武艺的老货还要用两招。


    感慨了一句王允老儿运气好,吕布翻身下马,一只手把躲藏在青骢马腹下的王允拎起来,抬手便是一拳。”砰!”王允眼眶顿时青黑一片。


    “若非某机智,便要上汝当了!”吕布恨得咬牙切齿,一只手死死揪住王允衣襟。


    向来都是他坑别人,这回竟险些让别人把他坑了。


    王允此刻面如土色,额头冷汗直冒。他在陈昭离开洛阳后,也曾担心谋划败露。但两个月过去,风平浪静,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谁知吕布竟在此处等着他!


    王允顾不得眼眶剧痛,挣扎着喊道:“此乃陈昭离间我与将军,请将军暂且放我一马,我与将军细细解释!”


    听得吕布更是气愤。


    “陈昭远在徐州,安有本事算计我?分明是你这贼老儿贪生怕死,蒙骗于我。”吕布觉得王允是上次要骗他和陈昭争斗不成,这次又要使诡计来骗他。


    他何等聪明,岂能被王允连骗两次。


    “想借我之刀杀人,汝无那本事!”吕布把王允往地上一摔,拎起画戟就要刺下。


    张辽见状,急忙勒马上前,压低声音道:”将军,该换兵器了。”


    他见吕布皱眉,又补充道:”女公子信中特意叮嘱,要伪装成替董卓报仇的西凉兵。人人都知方天画戟是将军的独门兵器,况且长戟造成的伤口,与寻常刀剑大不相同。”


    吕布这才恍然,拍了拍额头,掩饰大笑道:”一时心急,险些忘了这茬!”


    话音未落,张辽已从马鞍旁抽出一杆长槊,手腕一抖,槊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抛向吕布。


    吕布伸手接住,顺势一转,槊尖已对准王允心口。”噗嗤”一声,槊尖穿透王允胸膛,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王允不敢置信望着胸口穿胸而出的长槊,瞳孔逐渐失去光彩。


    事为何会至此呢?在他原本的谋划中,应当是陈昭死在吕布手中才对啊为何会是他死在吕布手中


    吕布面无表情望着王允倒下的身躯,冷哼一声。


    想借他之手铲除敌人?他吕奉先可不是什么任人随意摆布的无能之人。


    随后高顺又带着人把现场伪造成了“仓促遭遇敌军,我方军力不足,狼狈战败,王司徒不幸身亡”的模样。


    吕布亲信皆是久经沙场,伪造战场以假乱真,为了更真实,高顺还带人去附近山中现抓了几个山贼,借他们尸体一用伪装战场。


    只剩下吕布。


    张辽和高顺围着吕布哄:“只区区一点小伤,女公子信中说明了,将军该使苦肉计蒙骗朝廷。”


    按照吕玲绮信中规划,在杀了王允之后,吕布应当自己也受些轻伤,才能符合“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匆忙逃离无奈顾不上王司徒”的剧本。


    吕布轻蔑:“郭汜李傕两个废物联手也在我手下走不过十合,岂有能耐伤我?”


    倒不是怕受伤,吕布再勇猛也是血肉之躯,在战场上难免偶尔收些小伤,他也不怕疼。


    他单纯只是觉得败给郭李二人还受伤逃窜这事丢人。


    “可王司徒身死,将军却没有受伤,实在不妥。”张辽下意识觉得应当按照女公子信中的完整步骤行事。


    吕布桀骜扬起下巴:“我护卫董卓之时,董卓身死,我亦未擦破一块皮。”


    张辽、高顺:“”


    就是因为董卓死得太利落,所以我们才怀疑将军你动手脚了啊!


    “玲绮还是年轻没经验。”吕布扬唇,“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王允老儿已经死了,朝中公卿就是怀疑,难道还能为了还王允老儿一个清白,就对我动手吗?”


    张辽、高顺:“”


    其实这种杀了上司之后如何处理后事的经验也没必要这么充沛吧。


    卢植前脚刚送走王允,还没等坐垫暖热,属下官员便匆忙赶来,神色慌张。


    “太傅,不好了。吕将军和王司徒行至半道,被董卓残部伏击,吕将军大败,王司徒身亡!”


    卢植握着奏章的手一顿,神色丝毫未变。


    一侧属官心中不禁称赞,果然是卢太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三公之一的司徒被贼人杀了都能如此镇定。


    “让吕布领三千人去剿灭董卓残部,为王司徒报仇。”卢植低头行云流水写了份讨贼檄文,命人传召朝廷。


    刘协蹬蹬跑进来,带着一头汗水:“太傅,朕跑完步了!你写什么呢?”


    卢植在陈昭军中见识过其督促谋士晨跑的场景,见此法既简单易行,又收效显著,便如法炮制,令刘协每日晨起跑步。既能强健体魄,又可防患未然。他日若再遇不测,也能凭自身之力逃跑,不必仰仗他人背负。


    卢植抽出手帕,替刘协擦汗,“启禀陛下,臣方才收到军报,王司徒在行军途中被董贼旧部杀害。””朕下旨命人好生安葬王司徒。”刘协撇撇嘴。


    他对王允没什么好感,董卓欺负他的时候,王允可就站在边上,也从来没替他说过一句话。而且董卓命人刨他家祖宗坟的时候,王允也没见劝阻。


    卢植目光悠远,拍着刘协胳膊,长叹一声:“有些人的贪欲就是不会满足。已然位高权重,却仍觊觎更多权柄,被贪欲蒙蔽了心神,反倒把命搭了进去。”


    若非太着急想要拿到实权,依照王允之智,不至于能被吕布几句话撺掇。可再聪明的人也抵不过贪欲,王允太不甘心有名无实了,太想要立功了也太看不起吕布了。


    昔日袁隗轻视董卓,今日王允轻视吕布,尽是被贪婪和傲慢蒙蔽心神,方殒命于莽夫之手。


    卢植微微俯身,与刘协平视,正色道:“陛下切莫效仿此等贪佞之辈。生逢乱世,能保全性命,得享天年,已是上苍垂怜。”


    刘协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兄长就没能在董卓手下活下来。


    王允被董卓残部所杀的消息传至各处,各处反应不一。


    距离洛阳较近的长安,郭汜和李傕面面相觑,久久,李傕才不可思议开口:“咱们手下竟能有打得过吕布的猛将?”


    不可能吧,他们和吕布当了好些日子的同僚,吕布那武力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把吕布打得仓皇逃窜,他们吗?


    随后得知消息的是在洛阳与徐州之间构建了一条八百里加急信路的陈昭。


    陈昭把信交给了贾诩,感慨:“吕布听从文和之谋,王允已死。”


    配备了外置大脑的吕布着实好用。


    贾诩抚须浅笑:“若是诩亲自献策,吕奉先定不会听从。唯有亲女开口,吕奉先才会深信不疑。”


    贾诩一言就道出了吕布的本质,任人唯亲。在吕布心中,不是谁有本事听谁的,而是谁和他亲近听谁的。


    “用好了,便是驱使猛虎的缰绳。”陈昭意有所指。


    “主公欲收此猛虎?”贾诩问。


    陈昭摇头:“不是时候,虓虎另有他用。”


    多勇猛的一支雇佣兵,给钱什么都能干,四处给别人添乱最合适了。


    慢了两步得知消息的袁绍就不太愉快了。


    “王允死得竟如此轻率。”袁绍深吸一口气。


    王允原本是袁隗旧属,攀上董卓也是走了袁隗的门路。袁隗虽死,可王允和袁氏的交情还在,虽说如今朝廷已经形同虚设,可有一个三公之一在朝中帮扶,做事总归能方便些。


    袁绍一口郁气不舒,见到田丰也意兴阑珊。


    “先生何事寻我?”袁绍郁闷道。


    田丰着急质问:“主公可知陈昭麾下的赵云带兵在冀州境内来往一事?”


    第102章第 102 章:你看上了陈昭什么?


    “此事我早已知晓。”袁绍语气淡然,显得毫不在意。


    赵云此行并非孤身一人,而是率领了三百名披坚执锐的精锐骑兵。一名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足以与猛虎单打独斗,三百猛虎过境,自然需要向沿途的势力报备,才能顺利通过各处关卡。


    尽管与陈昭之间有些龃龉,但袁绍还不至于心胸狭隘到阻拦对方麾下大将回乡探亲的地步。


    “先生不必多虑,”袁绍反而宽慰起田丰来,“赵云只带了三百人,目的无非是保护家族迁居,防范盗匪而已。这点兵力,攻城略地远远不够。”


    他对田丰的才干颇为认可,只是对方情绪起伏太大,还总喜欢对他吹胡子瞪眼,这让袁绍心中略有不快。不过,他也深知自己与其他诸侯相比,最大的优势便是名望,因此不会轻易因田丰的脾气而治罪于他,以免损害自己的声誉。


    田丰却坚持道:“主公仍需派人沿路监视赵云。赵子龙此人胆大心细,若不加以防范,说不准他会记下冀州布防,将情报献给陈昭。”


    袁绍沉吟片刻,觉得田丰所言不无道理,心中也动了派人监视赵云的念头,但仍有些犹豫:“我一向待人以宽,天下士人豪族纷纷举家投奔冀州。若因这点小事便派人监视常山赵氏,传出去恐怕有损我的名声。”


    他对自己如何成事心知肚明。


    袁绍的根基在于士族,他绝不会做出有损士族利益之事。


    监视一个常山赵氏事小,可若因此让天下士族觉得他防备士族,导致人心背离,那才是大事。


    “此事可暗中行事。”田丰压低声音,终于劝动了袁绍,袁绍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只是田丰前脚走出袁绍书房,郭图后脚便迈入了书房。


    袁绍见到郭图,顺口把田丰方才所说告诉了郭图,郭图眼珠骨碌转了一圈,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田公竟会说此等话!”


    袁绍看着郭图面上的震惊,纳闷:“田先生亦是一片忠心。”


    郭图不动声色:“臣不敢怀疑田公忠心。只是想起先前偶然听到的一点消息。”


    “听闻在陈昭还未做州牧之前,曾与田公有过交集,还曾三次亲自登门拜访,以重礼相赠”郭图添油加醋把“陈昭三顾茅庐、田丰感动不已”这事讲给了袁绍。


    在他的描述下,田丰当年已经被陈昭打动,只是顾忌陈昭黄巾贼的身份,才没有跟随陈昭,实则私下已经暗通曲款,君有情臣有意。


    “就连田公如今所骑的那匹白马,都是陈昭昔年所赠。”郭图深谙人心,知道怎么才能激起袁绍怒火。


    那匹白马,袁绍也曾见过田丰骑过几次,却不知晓它竟是陈昭所赠。袁绍脑海中浮现出田丰牵马时的满意模样,脸色更加难看。


    “田先生方才还建议我派人跟踪陈昭的大将,想来二人并无私情。”袁绍嘴上虽为田丰开脱,但神色间已隐隐透出怀疑。


    郭图状似无意道:“或许正是贼喊捉贼呢?”


    袁绍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探查赵云行踪一事,自然也就被袁绍交给了郭图。


    郭图本不在意赵云行踪,他和袁绍的想法一样。赵云再勇猛,可就带了三百人,这点人手也就只够在乱世中防备盗匪,想要对冀州造成危害还远远不够。得到袁绍吩咐,郭图回头就把此事交给了他的下属。


    却没想到喜从天降。


    郭图眉飞色舞,再三确认:“那个赵云真去了巨鹿田家,还搁下了重礼?”


    “千真万确,好几大车的礼物呢,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万万做不得假。”属吏指天发誓。


    上行下效,袁绍麾下谋士内斗不休,连带着更下一层的小官小吏也站队内斗。袁绍麾下多是士人,发展生产不一定行,党斗却各个都是好手。


    郭图激动在屋内踱步,转了三圈才压下心中的激动,抬腿往袁绍府邸走。


    这是天大的把柄啊。


    “主公。”郭图红光满面,见到袁绍第一时间就脱口而出,“臣查到一件大事!”


    袁绍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几日前他让郭图去查赵云了,袁绍缓缓坐直身体,目露诧异。


    “那三百人来冀州真是为了查探军情?”


    袁绍纳闷,探查军情这事哪方势力都会做。可要么派三五个人目标小好混进城池,要么派三五万人直接大军攻城。三百人,又显眼又弱小,这能探查什么军情?


    “此次并非探查军情,而是事关田公。”郭图故意卖了个关子,接着说道,“还请主公将田公请来对峙,也免得田公再斥责我挑拨离间。”


    田丰接到消息迅速赶来,看到郭图下意识皱眉。


    得知袁绍将探查陈昭麾下大将一事交给郭图后,田丰颇为不满。他认为陈昭才是心腹大患,应联合其他诸侯先对付陈昭。可在郭图等人的怂恿下,袁绍却认定北方的公孙瓒才是大敌,一心针对公孙瓒,忽视了陈昭的威胁。


    让郭图去调查陈昭麾下大将,他必定不会上心。


    “田公,图派人去探查陈昭麾下大将的行踪,却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郭图率先发难。


    他盯着田丰,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田丰,汝为何私下与陈昭勾结,背叛主公?”


    “汝如何敢污蔑老夫!”田丰勃然大怒。


    一旁的袁绍都愣了,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劝架:“是啊,郭图,不可轻易妄言田公。”


    郭图有证据在手,腰杆挺直:“主公可知那陈昭麾下大将两日前在何处?”


    他抬手指着田丰,厉声:“在巨鹿汝之家中,还带了好大几车重礼!汝与外人勾结,早不知泄露了多少军情机密给陈昭,竟还有脸贼喊捉贼!”


    “此乃污蔑。”田丰气得发抖。


    “我特意派人打听了,陈昭还亲自写了一封密信,命赵云送给你。想必如今那封信已安然躺在你的案头了吧。”郭图在即将胜利的刺激下,忽略了某些细思极恐的细节。


    这情报详细得仿佛是从当事人嘴里亲自透露出来的一般。


    袁绍也拉下了脸,当即就命人去田丰府内搜信。


    还真从一摞从巨鹿田氏送来的家书中找到了一封带有徐州牧官印的密信。


    田丰感受着袁绍落在他身上的怀疑眼神,气得手指发抖,径直当着众人面把这封他还没读过的信撕开,其中信纸拿出,看也不看就递给袁绍。


    “定是那陈昭小儿辱骂老夫。”田丰笃定。他虽午夜梦回之时偶尔也会想起陈昭当年三次登门请他之事,可他生性忠诚,既从了袁绍便一心为袁绍谋划,自觉一片清白。


    “昭自当日与田公一别,日夜思念敬田公之才,天下无二,卢子干蔡伯喈亦不及也若得田公,愿以十万大军交换”


    袁绍读着这封陈昭亲笔信,面色越发阴冷,看向田丰的眼神也越发怀疑。


    他抖抖帛书,语气不悦:“陈昭此人,蛮横无理,对天子尚且毫无恭敬,却对你田丰如此信重。”


    “绍自愧不如啊。”袁绍压抑着怒火。


    陈昭面对他的时候,尚且句句不饶人,还总阴阳怪气他,为何会对他麾下一个小小谋士如此嘴甜?


    定是早有勾结。


    袁绍甚至分不清,他此刻的怒火究竟是因为臣子背着他与其他诸侯勾结而起的愤怒更多,还是因为陈昭对他的轻视


    他本以为陈昭就是那样桀骜不驯的性子,却突然在一个臣子身上看到了陈昭对他从未有过的敬重,这种落差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一个对天子、对他、对天下诸侯都不假辞色的反贼,却对他麾下一个谋士如此敬重。


    田丰哑口无言。


    他本该愤怒撇清和陈昭的关系。


    可在这个瞬间,田丰很难否认他心中那一丝隐蔽的快活。


    初投袁绍时,袁绍对他敬重依赖,田丰也曾志得意满。但随着袁绍更信任郭图等巧言令色之人,逐渐疏远他,又暴露出优柔寡断的性格后,田丰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后悔。


    昔日不如他的好友沮授,如今已是青州州牧、大汉亭侯,功成名就,而他却仍是袁绍麾下一个普通军师。袁绍虽握有并州,但并州牧是袁绍的外甥,冀州高官也多是袁绍的亲戚。


    可已经功成名就的陈昭依然表达出了对他才华的渴望和敬重。


    文人能不求富贵名利,却很难逃得过人生价值认可的渴望。


    “臣并无和陈昭勾结,此陈昭离间之计,还请主公明查。”田丰看到袁绍面上的愤怒,终于后知后觉替自己分辨了一句。


    只是这句话在长长的停顿后就显得太苍白无力了。


    怒火冲天的袁绍二话不说就撤了田丰的官职,命他回府,等调查之后再行判决。


    只是不过三日,被其他臣子求情闹得头疼的袁绍又顶不住压力把田丰官复原职了。


    另一边,赵云终于回到了家中。


    提前接到赵云书信的赵风,早已备好了接风宴。


    对于赵云提出举族搬迁至青州的建议,赵风接受得异常爽快,反倒让提前打好一肚子腹稿的赵云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是乱世,哪还能守着族地等死。”赵风身形虽仍显虚弱,语气却十分坚定,“辽东公孙度四处灭族的事你可曾听说?不少辽东大族举族外逃,到了幽州,一听公孙瓒也姓公孙,又吓得往冀州跑”


    常山赵氏毕竟是常山郡本地的大族,族中子弟大多从军,对北方消息的了解甚至比陈昭还要多些。


    辽东公孙度四处灭族,并州外族又趁中原内乱入侵,许多外地士族纷纷举族搬迁至冀州。就连其他地方的豪强大族,也有不少仰慕袁绍四世三公的名望,投奔而来。


    见多了赵风也就不觉得弃家舍业搬家难以接受了。


    “若现在不跑,日后落得袁家那个下场,才叫凄惨。”赵风亦听说了袁隗全家被董卓宰了个干净这事。


    同时传到他耳中的还有“昭侯麾下第一大将常山赵子龙”的勇猛事迹。


    赵风看着面前身高窜了一节,原本稚嫩脸庞也彻底变成青年俊朗面容的弟弟,欣慰之余又升起了一阵忧伤。


    “你可是后来游历之时才机缘巧合投奔的昭侯?”赵风依然抱着“我那么乖巧的弟弟不可能欺骗我跟着反贼私奔”的期望询问。


    赵云打破了赵风的期望,他声音镇定:“我一离家就跟随主公了。”


    赵风捂住了胸口,深吸一口气,明知从结果看赵云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可他还是想不明白。


    当年黄巾贼肉眼可见没前途,他弟弟到底看上了陈昭什么?宁可欺骗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也要去跟着陈昭四处奔波受苦?


    第103章第 103 章:卖纸的广告吗


    “那昭侯到底好在何处,才让你不管不顾也要跟她跑?”赵风脸拉得老长。


    他和赵云父母早逝,他长兄如父,养弟弟和养儿子一样把赵云拉扯大。


    结果孩子还没及冠就跟人跑了,还为了脱身,编造谎言欺骗他这个如父长兄。


    赵云低头扒拉着盘中饭菜,家中仅他们兄弟二人,也不似在外那样一人一案,而是兄弟共同一桌,面对面用膳。


    当年我与族中堂弟去下曲阳买马,偶遇张宝的亲信欺负百姓。百姓们挺身而出,逼得张宝认错,并依军规处罚了他。”提起往事,赵云不由会心一笑。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百姓,竟敢对峙张宝,他既是上官又是师叔。见微知著,主公既有维护正义的品行,又有维护正义的本事,实乃明主。”


    一提起陈昭,沉默寡言的赵云话也多了起来。


    “大贤良师身死,黄巾兵败,主公处境危急。初到青州时,营中粮草不足半月便会断粮。即便如此窘迫,主公也未向百姓征粮,而是千方百计从地方豪强手中筹措粮食”赵云侃侃而谈,细数起陈昭所做的桩桩件件小事。


    赵风心中五味杂陈。酸的是,弟弟彻底被陈昭折服,心中只有主公,却没了兄长的位置;难言的是,这么一听,他也觉得陈昭确是世间难得的明主。


    尤其是和如今冀州之主袁绍相比。


    同样是养兵缺粮,袁绍却因政令混乱、赋役繁重,引得百姓怨声载道。他出身士族,自幼便未将庶民视作人,人口、粮草在他眼中不过是簿册上的冰冷数字。唯有同样出身大族的士人,才配得上他的一眼高看。


    赵风对此深有体会。真定赵氏作为常山郡大族,他们在袁绍面前勉强被当作“人”,又因族中武风盛行、文风不显,武人众多而名士稀少,被推崇名士的袁绍视为低人一等的二等士族。


    “唉,冀州在袁绍手里算是毁了。”赵风摇头叹息。


    他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尽管他已决定举族迁往青州,可常山郡毕竟是赵家数百年的族地,七绕八拐,谁家都能和赵家攀上点亲。他虽能带着全族离开,但这些乡民无处可去,还不知要在袁绍手下受多少苦。


    几杯酒水下肚,赵风脸颊薄红,他身子弱,平日不饮用酒水,今日见到多年未见的弟弟,才兴起饮了两杯。


    酒意有些上头,赵风微眯着眼看向已经四年不见,出落地越发俊朗无双的弟弟。


    赵云很漂亮,幼年时候每个来家中做客的亲戚都喜欢捏他脸。十六岁离家之时,赵云已经是一个俊朗青年了,往那一站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杨树。


    四年的沙场征战和独掌万军的位高权重又给他眉眼间染上几分锋利与沉稳。他肩膀宽阔,眉眼锐利,像从史书上走下来的青年将军。


    问题是他读过的史书里,这样的将军好像在朝堂上都不咋聪明。


    赵风悲从心来,自动带入了汉高祖和韩信,萧何月下追韩信,他弟月下奔陈昭,又同样是少年将帅和一肚子谋略的主公还有他这段时日听说的袁绍麾下闹得不可开交的党争。


    “吾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来老实,性子又直,吃了亏也不抱怨。”赵风苦口婆心,“你在昭侯麾下效力,可不要轻易得罪上官。”


    “也不要牵扯进文臣之间的党争。”


    冀州这边,袁绍麾下的谋士不和就牵扯到了武将,连带着武将都要站队。


    赵云面露迟疑:“什么党争?”


    那些可怜谋士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有精力争斗吗?


    “你离家太早,这些东西都没学过。”赵风越发觉得赵云什么都不懂就跟着陈昭,实在可怜。


    借着酒意,赵风将袁绍帐下的种种乱象一一说清。真定赵氏也有子弟在袁绍麾下效力,虽官职不高,但袁绍麾下的混乱根本无需高位便能知晓。


    赵云默默把兄长之言全记在了心中,准备今夜回去就把这些事情写在密信中传给主公。


    “就比如,你在昭侯麾下和谁最亲近?你就是那人的党羽。”赵风絮絮叨叨。


    赵云面前浮现出陈昭的身影。


    他沉默看了一眼自家兄长,觉得当主公的党羽应该很安全。


    “还有那些文臣,最喜拉帮结派。”赵风照着袁绍这个葫芦画瓢。


    赵云回想起忙得脚不沾地,不停写信拉同门帮她干活的蔡文姬,和四处给故友写信拉替死鬼帮自己干活的郭奉孝,还有没同门故友可拉,只得另辟捷径强行出门社交,拉人一起干活的其余谋士。


    他赞同道:“确实。”


    活那么多,拉帮结派都干不过来,不拉帮结派岂不是要自己干得吐血。


    “你可不要掺和他们!”赵风痛心疾首。


    赵云一脸正色:“若已经掺和了呢?”


    郭嘉得知他要来冀州,临走之前拉着他胳膊求他顺路记一下沿途军情。经略冀州属于郭嘉分管之项,主公只管给人给钱粮,剩下的事情全都要郭嘉自己拿主意。


    郭嘉求到他头上,他顺口就应下了。


    赵风大惊失色,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如果其他人找你麻烦,该如何是好?”


    “告知主公。”赵云语气坚定。


    主公曾与他说过,在她手下谁都不许偷懒,有人还有心思找他麻烦,必定就是主公所言的“工作不饱和”了。


    “你该告知上官!岂能事事都找主公?”赵风痛心疾首,觉得自家弟弟武艺超凡,政治情商却实在不够。


    “云上官便是主公。”赵云言简意赅。


    看自家弟弟实在不上道,赵风恨不得拎起弟弟耳朵:“是比你高一阶的将领,而非昭侯。”


    “军中比我高一阶的将领只有主公。”赵云语气轻松,“云便是昭明军车骑将军。”


    赵风深吸一口气。


    赵风捏住人中穴,喃喃:“我喝醉了。”


    他弟才刚及冠,怎么就成昭明军大将军了。


    赵云见到赵风惊愕神情,不知后觉想起陈昭叮嘱他的那一句“不可让锦衣夜行”。


    于是带了三分笑意,赵云把自己随身的印信解下递给赵风:“弟不才,如今已是威亭侯,镇东将军,领徐州都督,昭明军车骑将军。”


    “大将军一职平日由主公兼任,若逢战事,主公坐镇后方,云便领此官职出征。”赵云轻描淡写,丝毫没想到这番话给赵风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此前仅知道自家弟弟在虎牢关下和吕布打了一场仗的赵风:“”


    赵风憋了许久,语重心长:“当以军功立身,不可蛊惑主公。”


    现在他怀疑自家弟弟是不是干了什么有损祖宗声名之事才封侯拜将这么快了。


    尽管他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自家弟弟除了这张俊朗无双的脸还有其他什么地方能蛊惑到昭侯。


    赵风当即连饭也不吃了,一拍桌案,面色红润:“你从军孤零零一人就去了,也没带乡勇,这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真定赵氏无人?”


    “真定赵氏出文人不行,可这方圆三百里内还没有比咱家更能打的大族。听说夏侯氏给曹操凑了三千乡勇,咱家不能比他家少!”赵风兴致勃勃出了门,立志要给自家双向奔赴的弟弟谋算。


    脸色也不苍白了,身体也不虚弱了。


    赵云无奈,招募乡勇和族人收拾家当都需时间,好在他也早有打算。


    随赵云而来的三百士卒在常山安置下来,数十名猎户则入山捕猎,悄悄潜入了幽州和并州打探消息。


    常山郡挨着幽州并州,平日就多有行商猎户来往于三州之间贩卖马匹兽皮。


    身在冀州,不好大肆在冀州本地打探消息,幽州并州就无碍了。


    徐州彭城。


    城内那座笮融花费重金修建的佛寺已经被改成了昭明书院,原本能容纳数千人同时礼佛的地方也物尽其用,被改成了科举考场。


    泗水边平原,几座工坊正如火如荼地修建。从洛阳带回来的造纸工匠已经造出了第一批白纸,陈昭一股脑把自己脑中为数不多的造纸知识告诉了工匠,工匠听得晕头转向,挑挑拣拣找出了听懂的一点尝试。


    尽管比起陈昭的要求还差了不少,可起码比先前有了一大截长进。造价压缩了小半,纸质也好了不少。比起素帛,在能书写顺滑的基础上,已经有了“便宜”这个最要紧的特点。


    陈昭顺势宣布这次科举的考卷全部都用昭明纸坊造出的白纸,给自家生意狠狠打了一波不要钱又足够瞩目的广告。


    有不少人都怀疑陈昭是为了卖纸才弄出这么一次费时费力的“科举”。


    毕竟有传闻说陈昭打董卓是为了向各路诸侯卖兵器,证据就是陈昭前脚在虎牢关下推出弩车吓跑吕布,后脚就在战场上吆喝卖弩车。


    从每日推入昭明军粮仓的粮草车数来看,陈昭兵器生意做的十分火热。


    蔡琰听说传闻之后哭笑不得把此事当做乐子讲给了陈昭听。


    第二日彭城几家带着“昭明”标识的铺子就在铺外立上了白纸黑字的招牌。


    【为回馈天下百姓,昭明店铺联合推出笔墨纸砚四件套,即日至科举结束之日,四件套八折售卖。报名科举的士子更可享受六折优惠】


    被陈昭一封信从颍川千里迢迢喊过来的陈群牵马站在招牌前,心情复杂。


    他抹了把脸,认命牵马走入了州牧府邸。


    陈昭正忙着和陈珪客套。


    “听闻兄长家中有一子元龙还未出仕,可报名了科举?”陈昭笑眯眯道。


    丝毫不觉得喊一个年纪足够当她爹的五十老叟作“兄长”有何不对。


    陈珪倒是有意见,奈何形势比人强,只能委婉表达意见:“下官出身下邳陈氏,和颍川陈氏并无亲缘关系,不敢高攀使君。”


    “都姓陈,如何能没有关系?”陈昭不悦,“周武王灭商封舜帝后裔胡公满于陈国,便有陈姓,可见你我乃一家之人。”


    这么说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是这也太久远了吧?


    陈珪心里还有些小小抗议,碰巧吕玲绮咳嗽一声,手中画戟落地。


    “不小心没拿稳。”吕玲绮脚尖一勾,画戟稳稳落回手中,冷峻的视线在陈珪身上扫过。


    陈珪微笑:“是,论起来的确是一根所生,下官斗胆高攀使君了。”


    要是不答应,这个吕玲绮不会半夜偷偷去挖他家祖坟吧?还是认下来吧,起码陈昭不能派人去挖她自家的祖坟。


    “我那大侄子陈元龙可曾报名参加科举?”既然认下了是自家人,陈昭说话就一点都不客气了。


    既然是诛九族能诛到的关系了,那她坑起来就不必有负担了。


    第104章第 104 章:陈宫


    夕阳西下,农人荷锄而归,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远处传来打谷的声响,连枷起落间,谷粒簌簌坠下,老妪带着孩童在田埂拾穗。炊烟自村落袅袅升起,新米的香气混着柴火味飘散开来。


    一个身着青袍的清雅文士站在田垄上,远远眺望着半里外一座数丈高的巨大楼车。


    陈登对这个庞然大物十分感兴趣。


    这段时日在彭城有不少打井楼车在官道上穿梭来往,四处打井。他打听过,这种楼车是昭明工匠营专业的打井工具。


    陈登曾专门观察过打井楼车的运作。这种器械效率惊人,仅需三五十人大半日功夫就能打出十丈深的井。


    前些年天下还安稳之时,朝廷并非没有考虑过打井灌溉。但”圜刃锸”钻井技术存在局限,一是最多只能打出五丈深的浅井,干旱持续时容易干涸;二是耗费人力物力巨大,后续维护成本高昂。


    普通农户根本无力承担,只有少数豪强大族才有能力用井水灌溉田地。


    “出水了!出水了!”


    一阵欢呼声响起,围观的庶民一拥而上伸头探脑想要往土坑深处瞧,而后被打井的工匠没好气赶到一边,却还难言兴奋交头接耳。


    这口井离田地很近,若日后干旱,也能直接从井中提水浇地,虽然累,可好歹不至于让庄稼旱死。


    而且还不需要他们出钱,是心善的陈使君免费替他们打的井!


    陈登嘴角跟着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沿着田垄缓缓往自家府邸方向走。


    路边立着一杆大旗,上书“昭明”二字,旗下搭建了一个草棚,几个胳膊上系着黄黑色布条的昭明士卒纷纷冲陈登打招呼。


    “陈郎君,来喝碗热水吧?”


    陈登微笑着摇头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严格来说,这些人还算不上正式的昭明军,只是刚被招安不足月余的流民,被编入后勤队伍负责征收今年的税赋。


    这些人里仅有两名昭明军的小吏识字能写,其余几人尚不认字。那日恰逢两名识字的小吏都不在场,剩下的人拦下运粮队伍后不知所措。陈登路过时,便顺手帮了他们一把。


    从那以后就搭上了话,陈家府邸离此处不远,陈登时常过来闲逛,一来二去就和这些小吏熟悉了。


    很快小吏就顾不上陈登了。”快拦住他们!”小吏突然高声喊道。只见一队扛着农具的汉子正要下田收割,两个小吏急忙冲上前去。其中一人手忙脚乱地掏出炭笔,炭印粗布衣襟上也浑然不觉。”姓甚名谁?田亩几何?”小吏扯着嗓子追问。


    陈登已经见多不怪。这样的事情一日就能见到数十次,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徐州新来了州牧,还是一位养兵无数的诸侯,定然要收税养兵。陈登刚开始还十分好奇,在这积弊深重、一团乱麻的徐州,这位名震天下的昭侯要如何筹措足够的军饷?


    陶谦担任徐州刺史之时,笮融吞了三郡的税赋陶谦都一无所知,徐州官吏上下包庇可见一斑。


    十几万流民该怎么收人头税,豪族那数千上万亩不在官府簿册上记录的田地该怎么清算陈登曾经在心中谋算过若让他来,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答案是他解决不了。


    可昭侯出乎意料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直接把识字的昭明军和收拢的不识字流民编在一起,派到各处守着田地。


    也不问家中人口多少,有无官职爵位,也不管十亩地养一家人还是千亩地养一家人,而是直接一棍子打死就认田地,每亩岁纳三升粟,其他人头税脚钱火耗一概不收。


    人能跑能躲,但是田地跑不了。收拢的流民加上分拨出的昭明军士卒有二十万,也足以挨家挨户收田税。


    陈登想到陈昭贴出来的那封流氓告示,“吾初至徐州,人生地不熟,故而以田收税。若按规矩缴纳税赋,定比去岁缴纳税赋少”,还贴心在告示旁边又贴了数张写满数算过程的纸,对比今岁去岁,得出严谨结论,今岁减赋了。


    只是气得地多吃亏的徐州本地豪族背地把陈昭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陈登踏着暮色回到府中,刚俯身解开沾满泥泞靴侧的皮扣,便听得廊下侍从急步而来:”郎君,家主正在书房相候。”


    陈登指尖微顿,将脱下的革履交给侍从,整了整衣襟便往内院行去。


    “元龙。”陈珪唉声叹气,一双老眼中满是忧愁。


    “可是父亲今日遇到难处了?”陈登皱眉,陈珪昨日离开下邳之前,告诉过他受陈昭所召要去彭城。


    陈珪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一出门就给儿子认了个年纪比儿子还小的姑母。


    他支支吾吾:“也不算为难,只是多了一门亲戚。”


    陈登缓慢眨眨眼,迅速联想到了一个他觉得离谱、但的确很可能是真相的答案。


    “陈昭?”陈登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陈珪沉痛点头:“为了咱家的列祖列宗,此亦不得已而认之啊。”


    “陈使君不是出自颍川陈氏?”饶是陈登自诩自己见多识广,语气中也不禁带了一丝不可思议。


    陈珪长叹一声:“周武王灭商,封舜帝后裔胡公满于陈国,便有陈姓,可见我们与陈昭乃一家之人。”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吧。陈登动动嘴唇,深吸一口气:“父亲既然认下,那便是了。”


    “此乱世中,能攀附一方诸侯为亲,应当是好事。”陈登迅速分析利弊,松了口气。


    陈珪面上却不见喜色,依然苦着脸:“还有一件事,陈使君要你去参加此次科举。”


    人家拉拢大族靠交好,陈昭拉拢不该叫拉拢,该叫拉下水,陈昭把大族拉下水靠没亲硬认。


    陈登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儿早有此意。”


    他对陈昭颇有好感,他喜欢修建水利鼓励百姓农耕,陈昭也喜欢修建水利鼓励百姓农耕。只此一条,陈登就愿意在陈昭麾下出仕,学修建水渠的本事。


    “还让咱们再找三十个不姓陈的士人一起去参加此次科举。”陈珪眼神躲避。


    他年纪大了,友人的岁数也都和他差不多。抓人凑数这事只能交给自己儿子。


    陈登:“”


    真是人尽其用啊。


    还没出仕就要开始干活了?


    “还有一事。”陈珪示意陈登凑近些,低声道,“陈使君还要咱们寻三十个贪官污吏,把名字交上去。”


    “此是得罪人之事,父亲岂能轻易应下?”陈登愕然。


    陈珪追悔莫及:“昭侯说咱们和她是同族,才是一家人,其他人都是外人”


    他脑子倒是没糊涂,可陈昭说要是他不答应就亲自来他家宗堂,把名字写在他名字旁边,同父异母,只用诛三族就能诛到的关系。


    为了他先人的清白名声,陈珪不得不应下。


    他爹死了都二十多年了,哪能再冒出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儿?


    后面几日,陈登一直在徐州士人之间奔波,既要劝说好友去参加科举,又要找贪官污吏,还要准备复习科举。


    他生性自傲,既参加科举,便一定要争第一。


    半月下来,累得腰带都松了一圈。


    终于挨到了科举考试的前三日,陈登长松一口气,整理好行李,从下邳出发前往彭城暂住准备考试。


    好不容易闲下来,陈登也知宽松结合,不在考试前给自己压力,干脆就孤身一人去城中新开的酒肆消遣。


    只可惜这酒肆中只有熟食,没有生鱼片可食。陈登放下着酒杯,挑了一箸蒸鱼。


    “哼,这次科举我必定要考第一,再弃官而去!”一个中年士人坐在酒肆窗边大肆狂言。


    陈登借着衣袖遮掩,侧目而视,认出了此人身份。


    曹家的子弟,应当是曹豹的堂弟,曹家多出武人,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一个会读书的文人。


    毕竟糜氏和陈氏这等归顺陈昭之族只占少数,大多数士族都因为陈昭那一招釜底抽薪的收粮税之法损失不少,不是谁都有心胸把这口气咽下去。


    陈登亦隐隐听说了此事,有几个士族打算派遣子弟来参加科举,考中便弃官而去,给陈昭一个没脸。


    昔年士人与代表皇权的宦官争斗时便用过这招,不少士人都弃官而去,表示对天子重用宦官的不满。


    “曹劭,此次科举陈家的陈元龙可也会参加,难道你还能考过陈元龙?”那曹家子弟的好友笑道。


    曹劭噎了一下,不满道:“那便考第二,再弃官而去。”


    酒肆另一侧,陈群轻轻瞥了曹劭一眼,把杯中清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酒肆。


    得了,他和被他拉来的颍川士子要是考不过这个曹劭,那小姑母又要嫌他不尽心了。


    离开酒肆时,陈群和一个清峻文士擦肩而过。


    文士在陈群方才所坐的酒案坐下,正好听到曹劭那番嚣张言论,不禁皱眉。


    他听闻昭侯设科举择官,特意从兖州赶路而来,没想到初来便听到有人诋毁昭侯。


    “酒妪,我要一壶青梅酒。”既是外来,便不好得罪本地有权有势的士子,毕竟他如今还是个通缉犯。


    孙酒妪应了一声,端来一壶青梅酒,在见到此人面容时却骤然一惊:“陈县令?”


    “孙酒妪?”陈宫惊喜。


    他乡遇故知实在是喜事,孙酒妪笑着招呼来一个身着青裙的半大少女,命她去招待其他酒客,自己则跪坐在了陈宫对面。


    “我见铺外青帜书梅醴二字,忆及昔年旧事,遂入沽酒。没想到酒是旧酒,人亦是故人!”陈宫朗声大笑。


    陈宫在中牟县当了多年县令,中牟县临近洛阳,他在沐休之时便时常去洛阳东西二市闲逛,其中最爱东市一家酒肆,每次去洛阳都要捎带两坛青梅酒回中牟县。


    “我看到朝廷通缉使君,说使君放了刺客,弃官而去,还不敢信呢。”孙酒妪感慨。


    陈宫轻描淡写揭过了往事:“我一时眼瞎,信错了奸贼,悔不当初不提此事了。”


    第105章第 105 章:诸葛亮


    陈宫饮了一盏青梅酒,熟悉的味道和面对面的故人让他忽生恍如隔世之感。


    仿佛还在洛阳,没有董卓,也没有曹操,更没有那一桩荒唐的误从奸贼。


    他听说曹操冒死刺杀董卓,便心潮澎湃,以为曹操是匡扶苍生的明公。可却是他陈宫瞎了眼,吕伯奢乃是曹操父亲结义兄弟,好心收留被通缉的曹操,却被那曹贼杀了全家


    乃是他害了吕伯奢全家啊!若非他放走曹操,吕伯奢一家焉能遭此大祸。


    陈宫又斟满一盏酒,一饮而尽,心中郁气更浓。


    那曹贼如今位高权重,这等心狠手辣之徒,日后还不知要害多少苍生。曹操既能因猜疑而屠戮故交满门,日后自然也会因暴怒而杀人屠城。他日惨死在曹操刀下的冤魂,必要夜夜入梦,责问他当初为何放走这奸雄。”孙酒妪何以自洛阳徙居彭城?酒翁可也在铺中?”陈宫暂敛追悔之思,转问起故人旧事。


    陈宫注意到孙酒妪脸上多了一条贯穿整张脸的骇人疤痕,要不然他也不会直到孙酒妪开口才认出她。


    “先前那酒铺被董贼烧了,全家只侥幸活了我一人。”孙酒妪轻描淡写,把洛阳发生的事情简单几句话叙述清楚。


    听到洛阳尸横遍野、被西凉兵劫掠一空的惨状,陈宫五味杂陈,心头堵的喘不上气。直到孙酒妪画风一转,讲起陈昭放粮救灾,她跟随昭明军从洛阳转折至彭城定居,陈宫心头压着的那块重石才微微放松,长舒一口气。


    “如今日子也渐渐好过了些。昭明军和我签了契,订下每月军中酒水供应,还先结了半年款项。这酒肆就是用那预支的酒资赁下的。”


    孙酒妪指着酒肆里忙里忙外斟酒的两个半大少女:“这两个丫头也是陈使君安置过来的流民。老婆子失了儿女,她们没了爹娘,便做了半路母女。我这酿酒的手艺能传下去,她们也能有个糊口的营生。”


    那时候,她几乎断了生念。丈夫儿女俱丧,独留她在这世上,浑如枯木死灰,不过是捱日子罢了。直到陈使君派人送来这两个丫头,听得那一声“娘”唤得清亮,方才又觉得有了念想。


    “也不怕日后没人养老,陈使君说了,若我养了她们,她们日后不孝顺,衙门会派人来管”孙酒妪絮絮叨叨说。


    这乱世之中,丧子失怙者比比皆是。可世道越乱越要防备人心,孙酒妪想收养孩子也怕引狼入室。可有昭明军担保,她就不必担心被别有所图的人算计了。


    有了家眷,开了新酒肆,孙酒妪便有本事把凄惨往事压在心底,有勇气重新开始过日子。


    陈宫坐在这个小小的酒肆中,耳边是故人讲述新事,案上的青梅酒入喉依然如往年那般酸而不涩。


    仿佛乱世从未来过。


    甚至沿路走来,陈宫觉得彭城百姓的日子似乎比灵帝在位时候的中牟百姓更好些。”老身还要去招呼酒客,就不叨扰陈公了。这壶酒权当老婆子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孙酒妪正说的兴起,忽听得女儿在堂中唤她寻酒,忙应了一声,便匆匆转去柜台后翻找酒坛,只留陈宫独坐案前。


    陈宫饮尽酒水,悄悄在盘下压了一把五铢钱,起身从酒肆出门。


    他要回暂住的院子复习,做了多年中牟县令,又当了一年朝廷逃犯,他已经许久没认真写过文章。那酒肆中那大言不惭的曹家男子敢说要考第二名,那应当是个厉害人物,自己若考不过他,就丢人现眼了。


    孙酒妪忙完一阵,过来收拾桌案,一拿盘子见到一把钱,无奈摇摇头,把钱拨入了钱袋。


    几个婢女走进来,“府中设宴,有客携子,汝这可还有存的果浆?”


    “有有、我这去拿。”孙酒妪认得这是陈昭府上常来采购酒水的婢女,脸一下子就笑开了花,迭声应着匆匆从后院搬出一坛蜜渍果浆。


    孙酒妪除了酿酒,平日里也会做些应季的果浆售卖。只是果浆不比酒水经放,需得现做现卖。陈昭府上的下人常来采买,孙酒妪便留了心,特意将蜜渍果浆收在后院,只等陈使君府上的人来时才取出,寻常客人即便问起也是不卖的。


    她觉得自己没本事报答陈使君的大恩大德,只能从小处上心表达感恩。


    果浆入了州牧府邸,被厨娘拿来泡了几壶蜜水呈上。


    吕玲绮看看自己面前摆着的蜜水,嘟囔抱怨了两句,见隔壁桌案的郭嘉也只有蜜水可喝,心中才略感平衡。


    陈昭正和一个身着深衣的清瘦中年人交谈,眼神却一直往中年人身后瞥。


    “诸葛郡丞初来乍到,可还适应?”陈昭口中虽然应付着诸葛玄,眼神却一直盯在诸葛玄右手侧那张漆案后跪坐的一大一小两个容貌相似的兄弟身上。


    准确来说,是盯着那个一脸严肃的幼童,勉强把余光分给了幼童身侧面容瘦长的青年两眼。


    诸葛玄小心斟酌着言语:“启禀州牧,下官万事适应”


    还得从月前说起。


    诸葛玄正在琅琊郡老家抚养去世兄长子嗣,忽然就得了一封调令,命他速速带着家眷去彭城就任彭城郡丞。


    收到这位刚来徐州不久就杀了不少官员的昭侯任命,诸葛玄不敢耽误,立刻就收拾行囊带着全家往彭城就任。


    沿途想了半月也没想清楚他有什么地方值得陈昭重用。州牧府邸就在彭城,彭城郡丞是重要职位,诸葛玄想不明白这个馅饼为何会掉到他身上。


    而且刚到彭城,陈昭就派人接应他们一家,专门腾了一处离州牧府邸只有三里的宅院给他。又要设宴给他接风洗尘,还专门叮嘱他带上后辈。


    陈昭随便听了两句,注意力还是放在软包子一样的幼年丞相身上。


    “子瑜可报名了此次科举?”陈昭打断诸葛玄,不想听诸葛玄那一番客套话,倒是表现出了对晚辈的兴趣。


    诸葛玄还来不及诧异为何陈昭会知道自己名不经传的侄子表字,诸葛瑾就已恭敬拱手:“瑾已经递了名帖。”


    “此次可有信心拿下榜首?”陈昭饶有兴致询问,眼神落在诸葛瑾脸上。


    她挺好奇“面长似驴”还有孙权口中”子瑜之面,独步江东”到底是个什么长相。


    诸葛瑾丝毫没发觉自家叔父的顶头上官心里在想些什么坏事,只是听到陈昭“榜首”之言,脸颊爆红,羞耻道:“瑾才学疏浅,不敢与各位大才相提并论。”


    却忽然听到一声压抑的笑声,诸葛瑾下意识循着笑声来源去找,却只看到抬袖遮住下半张脸的陈昭。


    他疑惑眨眨眼自己说过什么话了吗?


    陈昭带着笑意:“我对子瑜寄予厚望,倒觉得其他士子都比不上你。”


    毕竟诸葛亮在你面前也只是个弟弟。


    “好好考。”陈昭收敛了笑意,带上了两分郑重,“子瑜德行尤纯,我有重用之心。”


    要不然她也不会特意下诏把诸葛玄调入彭城。诸葛玄才干足以担任郡丞或太守,可却不一定能进入彭城为官,如今能在她眼皮下当郡丞,还是沾了两个侄子的光。


    陈昭漫不经心瞥了诸葛玄一眼,她觉得诸葛玄更适合在昭明书院任职,诸葛家三兄弟在魏蜀吴三个阵营都官位甚高,这家伙教孩子很有本事啊。


    “诸葛亮。”陈昭口齿清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名满天下的昭侯点出,时年九岁的诸葛亮眨眨圆滚滚的双眼,学着叔父的模样一板一眼拱手。


    “亮见过使君。”


    陈昭示意侍从将蜜水摆在诸葛亮面前,好整以暇托着腮:“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亮儿为何兴致缺缺不开口?”


    诸葛玄担心年幼的侄子得罪陈昭,连忙开口:“舍侄年幼,尚不知事。”


    “我喜欢亮儿。”陈昭看着诸葛亮肉鼓鼓的脸颊肉,有些想捏,“把他当做爱臣。”


    郭嘉噗呲吐了一口蜜水,愕然看看自家主公,又看向瞧着约莫十岁的小屁孩诸葛亮。


    不是吧,这么小的孩子也要压榨干活吗?好歹再等三年,等十二三岁开始蹿个头再拎过来干活吧。


    “可惜亮儿年纪不够,若他参加此次科举,想必榜首手到擒来。”陈昭真情实感觉得可惜。


    诸葛玄:“”


    他还是个孩子啊!”非膳食不美,实因在座皆高士,亮学识浅薄,未敢妄言。”诸葛亮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


    尽管诸葛亮瞧着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可陈昭还是抓住了诸葛亮的黑历史。


    她的目力能百步穿杨,自然也能看到


    诸葛亮空空如也的门牙。


    “哈哈哈!”


    在座目力好的神射手不止陈昭一人,是个半大少年的吕玲绮丝毫不顾及小丞相的颜面,捧腹大笑。


    尽管吕玲绮没说为什么忽然发笑,诸葛亮还是扁着脸把嘴巴紧紧合上了,脸鼓的像个包子。


    “她今年十四,才换完乳牙没两年。”陈昭毫不客气揭穿了吕玲绮。


    这是十四岁?诸葛玄诸葛瑾眼皮狠狠一跳,望着坐在那比郭嘉还大上一团的吕玲绮,不敢置信。


    心中护犊子的怒气也消了。若是大人嘲笑孩子自然不行,可十四岁好像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


    陈昭诱惑诸葛亮:“亮儿可愿意在我府上读书?”


    养一个吕玲绮也是养,加一个诸葛亮也是养,一文一武,还是自己养大放心。


    诸葛瑾一惊,正欲替弟弟找个借口婉拒,陈昭就出声了。


    “蔡伯喈与荀慈明二位大儒现暂居府上,卢太傅亦将毕生藏书相托于我府中两三万卷典籍,想来尚可寻得。”


    “亮愿意!”诸葛亮眼神发光,当下一口应下,快的诸葛玄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大儒、万卷藏书。


    诸葛亮晕乎乎听着这两个词,肉嘟嘟的脸上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况且还有诸葛亮自以为隐蔽往郭嘉荀彧等谋士方向望了一眼。


    尽管年纪还小,诸葛亮已自比管仲,对这些谋士前辈隐隐生出了挑战之心。


    瑾为人有容貌思度,权常叹曰:子瑜之面,独步江东。《三国志》


    孙权尝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江表传》


    那孙权很坏了!


    第106章 第106章


    秋晨微寒,薄雾如纱笼着彭城闾巷。


    诸葛玄一手牵着诸葛亮,一手拎着包袱,终是将侄子交给了陈昭。


    “亮儿要好生读书,不可惹祸。”他低声叮嘱,眉间隐现忧色。这孩子虽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可也不过是个寻常稚子,怎就得了昭侯青眼,连拐带骗要去昭侯府邸呢。


    陈昭迅速伸手捏了把诸葛亮的脸颊,毫不客气把贤才留下,把贤才长辈赶走:“已快到当职的时辰了,诸葛郡丞还是快去官署当职吧。汝之侄,吾养之,勿要忧虑。”


    诸葛玄木着一张脸,陈昭这话仿佛他是要托孤一样,他恍惚间都觉得诸葛家的子嗣要变成陈家的后辈了。


    把碍事的别人家叔父赶走之后,陈昭笑眯眯低头去看诸葛亮。


    骤然被在他心中威严的昭侯捏了脸,诸葛亮不受控制睁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觉得方才的触感是错觉。


    昭侯这般威严,岂会、岂会如他族中长辈一样捏他的脸……


    陈昭见幼年版诸葛亮实在可爱,轻咳一声,又顺手揉了一把诸葛亮柔软的细发,在诸葛亮震惊的眼神中掏出一把缩小版羽毛扇,塞入诸葛亮手中。


    后退一步,满意点点头。


    “这是见面礼。”陈昭把吕玲绮交给靠谱的诸葛亮,“我有政务在身,不能长留,你就先随小吕将军上学。”


    吕玲绮对主公交给她的这桩任务兴致颇高,原本她在主公麾下年纪最小,在家中也是独女,如今有个了年纪比她更小的小屁孩,吕玲绮骤然升起当阿姊的成就感。


    “主公放心,我一定能带好诸葛亮!”吕玲绮志满意得。


    陈昭叮嘱诸葛亮:“做功课的时候喊小吕将军一起,去上课也喊她一声。”


    诸葛亮迅速体会到了陈昭的意思,他严肃颔首,作揖:“亮必定不负使君所托。”


    这可是陈州牧交给他的第一桩事务,他一定要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


    凑近了听,缺了一颗门牙还是有些漏风,陈昭强忍着笑意,拍拍诸葛亮的肩膀,放心把吕玲绮交给了他。


    吕玲绮还沉浸在带后辈的兴奋中,丝毫不知道她已经被主公交给了靠谱小谋士。


    吕玲绮带着诸葛亮去昭明书院,“每日要先到书院上一节大课。”


    昭明书院所收学子多在十五岁以上,教学不拘常格。每日辰时,必有大儒轮值讲经于正堂,多为蔡邕、荀爽等当世名士。偶有客居徐州的郑玄应故交之请,亦会临席开讲。


    其余时辰,则由陈昭延聘的各科先生分室授课有诗赋、经注等课程,有数算、天文历等课程,也有治水、农学等可以用于治理地方的课程。诸生可随自己志向择室而学,书院廊庑间常见抱简疾行的士子。


    这堂课是蔡邕讲授,诸葛亮听得如痴如醉,心中不禁暗自比较起叔父和蔡公的学问……嗯,大儒果然是大儒。


    “你还想上什么课?”吕玲绮在书院中俨然与平日模样不同,她冷酷抿着嘴,显得高冷桀骜,不少学子都试图过来搭话,男女都有。


    连带着诸葛亮都得了好几声“令弟俊秀机灵”的夸赞。


    吕玲绮只表达了一下想借用课表的意思,一个女郎就爽快把抄写的课表送了吕玲绮一份。


    诸葛亮看着课表,心潮澎湃,数算想学、治水想学、农学也想学……


    “我想都学。”诸葛亮眼中的神采震得吕玲绮都后退了一步。


    吕玲绮扯扯嘴角,怀疑打量着诸葛亮的小身板:“主公说学百道不如精通一道,贪多嚼不烂,你能都学会吗?”


    她就只学兵法。


    随嘴上怀疑,可吕玲绮还是带着诸葛亮前去听了几节课。毕竟主公帐下那些谋士好似就什么都会些,只是多少也都有擅长与不擅长之事。


    只是听了几节课之后,诸葛亮有些失望。其他老师的水平还不如他叔父。


    “走吧,随我回府。”吕玲绮被迫听了一节农学课,听得直打哈欠,“主公昨日说过,书院课程若你都会,便无需再听了。”


    吕玲绮的情绪很平静,丝毫不觉一个九岁孩童觉得书院课程简单有何奇怪。昭明演武堂她也去过,发现里面的老师本事连她爹麾下那个魏续都不如就没再去了。


    最好的将领都在军营中,最好的谋士也都在诸侯麾下。


    昭明书院和昭明演武堂教出来的学子是县令和都伯,却当不了军师和将军。


    “不过学堂也挺有用。”离开了昭明书院,吕玲绮就放下形象包袱,话又多了起来,“上过演武堂的士卒能听懂我的命令。”


    吕玲绮形容不出来教育到底有什么用,她只是能清楚感受到,同是什长,读过书的什长初入军营便知如何安营布防,如何操练士卒,各类兵械该如何运用。即便遭遇溃散,也能即刻稳住阵脚,收拢残兵,静候将令。而没读过书的什长一遇到强敌就军心涣散,领头当逃兵。


    她曾与太史慈作过演兵推演,结果颇令人心惊。若一军之中,每百人有十人曾入演武堂受训,临阵折损就可锐减三成。


    在战场上,十万本该战死沙场的将士,就能多活下来三万人。


    “上学挺好的。”吕玲绮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喜欢读书,可读书的确很有用。吕玲绮希望她一手带出来的士卒能在战场上少死一些。


    吕玲绮领着诸葛亮回到州牧府邸,径直往藏书阁去。她捧着赵云留下的厚厚书单,蹙眉翻检半晌,才勉强挑出几卷书名浅显的简册。


    正欲招呼诸葛亮也选些书册,刚一转身,却见诸葛亮双臂环抱如小山般的竹简,手臂已微微发颤,简册堆得高过了他的鼻尖,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亮明日还能来吗?”诸葛亮贪婪巡视阁中满满当当的藏书,渴望问。


    吕玲绮心猛然一跳。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这家伙竟如此喜欢读书?莫不是下次考校,她又要垫底?


    吕玲绮耸拉着脑袋领诸葛亮回了她平日所待着的书房外室。


    今日当值的郭嘉正懒洋洋坐在椅后批阅政务,抬眼瞧见诸葛亮怀中高耸的书册,修长的眉梢倏然扬起。


    郭嘉清楚他家主公的犀利眼光。一般而言,主公说话越好听,留人之意愈是殷切,那人胸中才学便愈是了得。


    至于例外……钱粮可通神,主公也认可“财华横溢”。才疏学浅之辈,只要囊中丰盈,照样能得主公一句”当世奇才”的虚伪夸赞。


    不过诸葛氏名声平平,那诸葛玄先前只是荆州刘表麾下一个普通幕僚,可见不算什么望族。那就只能是“才华横溢”了。


    郭嘉单手斜撑着桌案,一双桃花眼戏谑打量着诸葛亮,他招招手:“诸葛家的那小郎君,可愿帮嘉一个小忙?”


    郭嘉从案上挑出两份简单奏疏,都是下面郡县送上的今岁税赋簿册,要计算总共税收,不棘手但是很麻烦。郭嘉把两本簿册交给诸葛亮,打算试一试这小屁孩的本事。


    他昨日可听主公念叨了好几句,什么又是“如鱼得水”,又是“才胜管仲乐毅”。管仲用商术疲敌国,精通数算,这诸葛家的小儿辈不知能不能有管仲一二分的本事。


    诸葛亮惦记着自己缺的门牙,尽量少说话,只是拱手道:“亮愿为一试。”


    言简意赅,却锋芒毕露。


    他知道郭嘉是昭侯心腹,若能得郭嘉欣赏,便能得昭侯青眼以待。


    只用了半个时辰,诸葛亮便将两本簿册中的税赋分门别类算完。郭嘉拿过簿册后面露诧异,迅速提笔又验算一遍。


    他表情古怪抬首盯着恭敬站在他案前的诸葛亮。


    半点不错。


    郭嘉当机立断,把案上簿册都收拾给诸葛亮,面上露出狡黠笑容:“诸葛郎君可愿再帮嘉些忙?嘉定会禀明主公,如实算汝之功劳。”


    又被他抓到一个壮丁!


    *


    九月十五,科举院外一片喧嚷。


    考试的院子原来是笮融为礼佛所建造的佛场,能容纳数千信徒举办佛会,如今被陈昭拿来改成了考场。


    第一次举办科考,各类事务都要从头摸索,维护秩序的小吏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搜身分发考号放入考场。


    考试共分四科,经义、策论、数算、杂务。


    陈登在看到考试科目的时候心中便有了计较——陈昭偏重实务,不重经书。


    东汉读经学之风盛行,当世大儒皆为经学大家,朝廷太学生经学入仕,有”博士说经五字,注说二三万言”之说。


    可陈昭设立科举取士,经义却只占四分之一,反倒是实用性极强、却一直为小道的数算和连道都称不上的杂务各占了一科。


    陈登轻巧写完了经义,这张卷子十分简单,能背诵七经者便能轻易答完。


    让陈登更加确定了陈昭不重经义。若重视经义,应当题目更难,能分出三六九等才是。


    一场考试只需一个半时辰,锣鼓声响起便有小吏来收卷。陈登顺着人流去官府设立的饭堂用膳,半路就听到曹劭的嚣张声音。


    “易如反掌……”


    陈登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曹劭自觉自己全都能答对,傲气更胜,注意到陈登的身影,脑子一热,往日被旁人处处与陈登比较的旧恨冲昏了头脑。又见陈登面色如常,心觉陈登没答好,抬手就拦住了陈登。


    “此非我徐州淮海之杰陈元龙吗?为何郁郁寡欢?”曹劭故作担忧,“马有失蹄再所难免,元龙误要因此丧气啊。”


    和他堂兄曹豹一般愚蠢。


    陈登淡淡瞥了曹劭一眼,连直视都懒得直视他。


    第107章 第107章


    见陈登都不搭理自己,曹劭气得牙根都要咬出血。


    “实在狂妄!”曹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愧是湖海之士,不愧是陈家元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赞叹。


    曹劭生气扭头,只见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士人正望着陈登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钦慕。他顿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汝方才言何?”


    他的跟班居然也崇拜陈登!


    “陈元龙骄狂自大,仗其豪气,侮慢士人,实在过分。”此人被曹劭一问,顿时换上了一副同仇敌忾的姿态。


    他不过是个小族子弟,只能攀附曹氏,可得罪不起曹劭。


    第二门考试是数算。


    这科并非单纯考计算,而是结合民生实务。画一片不规则土地,命计算土地面积计算,用于征收田税;抽出彭城五年前的粮仓记录,计算粮食储存、运输损耗……


    曹劭暗自松了口气。得知要考数算后,他特意寻来《九章算术》研读。这类书虽冷门,但曹家藏书丰厚,到底还是找着了。


    考完出来,曹劭志得意满,正昂首阔步往外走,忽见前方人群一阵骚动。迎面走来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凝波,肌肤胜雪,唇若点朱。行动时环佩轻响,暗香浮动。


    原本喧闹的考场顿时一静,继而议论声更甚。众士子纷纷挺直腰板,高谈阔论起来。


    曹劭轻咳一声,故意提高声音对随从道:”那道分田之题,你可算出”


    他特意挑了最难的题目来说。”唉,我家连本数算书都没有”随从垂头丧气。虽说家中藏书百余卷,却尽是经史子集,这等实用之学反倒没有收藏。


    貂蝉停住脚步,往这边看了一眼。


    曹劭感受到貂蝉的视线,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回去定要禀明主公,必须加强青徐二州官员的数算培养。貂蝉缓步从众人身旁走过,目光低垂,耳畔却清晰捕捉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这份数算试题本不算难,稍通数算者都能答个七七八八。可令她震惊的是,竟有如此多人连《九章算术》都未曾读过。这部早在高祖时期便已成书,宣帝朝又经重修,流传数百年的典籍,在士人间的普及竟仍如此有限。


    那些靠钱财买官的酒囊饭袋,早被主公一纸诏令尽数罢免,如今留下的都是举孝廉出身的官吏。但今日观这些应试士子的水平,以小见大,恐怕那些在任官员的实务能力也堪忧。


    就是把妨碍税收的士族豪强都挪走了,让官吏蹲在田地边上收税,他们都算不清该收多少粮税。毕竟田地不都是横平竖直的规则图形……毕竟田亩哪会都是规整的方形?今日同场应试所见,貂蝉甚至怀疑,这些未来的官员中,怕是连圆形田地的赋税都算不明白,更遑论那些歪歪扭扭的不规则田亩了。


    再说修筑水渠、城墙这等工程,这些只读经义的士子们,真能算准用料多寡?看得懂营造图纸吗?


    貂蝉忧愁叹息一声。比较起来,吕布居然都算聪明了,吕布都还能算清军需多少呢。


    一想到自己日后共事的同僚连吕布都不如,貂蝉便觉得焦虑万分。


    这些人怎么不认真学习呢?就这点本事怎么辅佐主公统一天下!


    还厚着脸皮在这吹嘘交际,有这半个时辰的工夫都够去多做两道数算题了。


    貂蝉恨铁不成钢地怒视了一圈,恨不得把这些可能在主公麾下效力,却不知勤学提高自己的家伙都压入牢狱,学不会就不给饭吃。


    不知为何,在场不少人忽觉背后一凉,狐疑扭头去看,却只看到一角如流云般的袂裾。


    考试连考两日,首日考经义数算,次日考策论杂务。


    翌日一早,陈登早早来到考院外,考院还未开门,已经有不少人在院外等待了。


    “元龙兄。”


    一声清朗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陈登回眸,见是一个身着素衣的陌生青年,微微诧异。徐州大半青年才俊他都认识,此人瞧着气度不凡,他却没有见过。


    想必是远道而来的应试士子。虽说科考之士十之八九都是徐州本地人,但偶尔也会有闻风而来的外州学子,只是为数不多罢了。


    “下邳陈元龙,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说来奇怪,甫一照面,陈登心头便涌起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意,仿佛他们曾并肩渡过什么劫难一般。


    这没来由的熟悉感,让素来不喜欢骄狂的陈登愿意出言结交。


    陈群拱手一礼:“颍川陈长文。”


    陈登:“……”


    他忽然明白那股莫名的亲近感从何而来了。那位强行攀亲的昭侯,可不就是自称出自颍川陈氏?


    陈登曾仔细推敲过此事。以陈昭这般死皮赖脸认亲的做派来看,恐怕连”颍川陈氏”这个出身都有水分。十有八九,颍川陈氏也是运气太“好”,偏巧和昭侯同姓,又因名望太盛,才平白摊上这么个亲戚。


    莫须有的亲缘关系让陈登迅速和陈群熟悉了起来。


    “此次科考,元龙兄可有把握?若是你我名次不佳,让旁人拔得头筹,只怕小姑母又要责怪了。”陈群语带调侃。


    陈登闻言一怔:“昭侯竟是长文姑母?”


    那岂不是和陈群父亲一个辈分,陈群之父陈纪是颇有名望的大儒,陈登也听闻过其名字。


    忽然多出来一个比其长子年纪还小的亲妹,好怪。


    陈群敏锐地从陈登的反应中捕捉到什么,眉峰微挑,顿时了然。


    那日他可是亲耳听着陈昭喊陈珪“兄长”,为此他还背地里笑了好几声,颇有“倒霉蛋不仅他一家”之感。可看陈登今日模样,竟然不知道陈昭是和他爹称兄道妹。


    这就有意思了。


    “何止是在下之姑母,亦是元龙兄之姑母啊。”陈群慢条斯理欣赏陈登如遭雷劈的表情。


    陈登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此事家父从未提及。”


    “无碍,现在知晓也不晚。”陈群一想到被安排一堆脏活累活的不仅自己一人,心情迅速好起来。


    正当陈登思绪纷乱之际,考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监考官站在台阶上高声道:”诸位考生,依序入场!”


    陈群轻拍陈登肩膀:”元龙兄,该进场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考完不妨同去拜会昭侯?毕竟都是自家人。”


    陈登勉强定了定神,却见陈群已施施然走向考场。他暗叹一声,心知这场科考怕是要在满腹疑惑中进行了。更麻烦的是,考完之后,恐怕还免不了要面对那位突如其来的”小姑母”……


    策论题目并不难,只有“增加粮产”“安抚流民”两道题。


    陈登在打算入仕之时就有意典农校尉一职,对该如何增加粮产早有筹谋,作答十分顺利。


    另一边的曹劭则没有昨日那般轻松了。他熟读经义,可一碰到实践题就无从下手,只能根据读过的书写上几句”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


    一场试考完,众人如流水一般自考院中涌出,不同于昨日的意气风发,此刻士人的沉默里浸透着惶恐。


    这些人有治理经验的没几个,大多都是埋头苦读经义,偶尔还做点孝顺长辈的事,比如卧冰求鲤埋儿奉母啊什么的赚名声举孝廉。如今要他们经世致用,大多数人都一头雾水。


    一个半时辰后,看着空荡荡只有一段字的杂务考卷,曹劭流出了一头冷汗。


    【若汝至东周,择诸子百家之一,汝为何家?能为何用?择一史事而用汝】


    还贴心附带了一个例子,是荀彧所写,以荀彧口吻讲述他会如何辅佐霸主,儒法结合辅佐荀子创立学派。


    曹劭颤抖提起笔,写下“儒家”二字,而后长久沉默。


    他的水平让他能感觉出陈昭出这道题的意思不是让他写“跟随圣人传道”,毕竟这科叫做“杂务”而非“经义”。


    这和他昨天做的经义试卷难度差别也太大了吧!


    陈登读了数遍题目,从容下笔。


    “愿从墨家,修建水利,或可主持修建郑国渠,或修建淮河、泗水之水利……”


    他喜欢修水渠,对修建水利也有自己的看法。


    徐州地势低洼,易受淮河、泗水影响,近些年天下间干旱多过洪水,四处灾祸横行,徐州还能较为平和,依靠的就是星罗密布的河网。


    可陈登并不满足,他觉得徐州还能更好。这样广阔的平原、密布的河流,应该能养得起更多百姓。


    陈登垂眸提笔,墨点落在白纸上,洇出一颗墨点,像徐州各地渐渐增多的那一口口昭明井。


    他也认为陈昭有仁爱之心,愿意用他去兴修水利……这篇杂务论,更像是陈登隔着一张薄薄白纸向陈昭诉说他的治水计划。


    一墙之隔。


    貂蝉提笔写下“学纵横之术,以离间之策,破三家分晋……利用智伯之骄横,挑拨其与韩、魏关系,策反韩魏,拉拢赵氏……虚君实卿。”


    她的双眸中倒映着一行行墨字,手腕酸痛却依然兴致勃勃。


    若这个计划能成,就是一个成功版的离间计。


    与貂蝉同考场的陈宫皱眉看了许久,才默默提笔。


    他应该属于法家中的“术派”。


    可若他在春秋、战国之时……陈宫不由自主在脑中把曹操和以田代齐的田常画上等号。


    曹贼便与田常一般,明面上宽仁,实则一肚子坏水,他以为刺杀董卓的曹操是英雄,结果反手曹贼就因害怕行踪败露沙吕伯奢全家……何其相似!


    陈宫咬牙切齿,把自己当成田常的敌人,写了一整页要如何弄死田常。


    写的神清气爽,眉飞色舞。恨不得现在曹操就出现在他面前,他能一刀捅死曹操。


    辅佐谁无所谓,只要能杀了曹操,谁他都愿意辅佐!


    ————————


    唐代杜佑《通典》将陈登列为“汉末水利三杰”(与王景、马臻并列)。


    曹操曾称:“陈元龙治水,可比禹功。”(《三国志》注引)


    第108章 第108章


    科考已持续两日,今日终是最后一场。


    铜锣声起。陈宫缓缓搁下狼毫,眉宇间激昂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待小吏收走那墨迹未干的试卷后,他整了整衣冠,从容步出考院。


    不少人都在远处探头探脑观望。


    尽管不少人都在表面上对陈昭玩闹一样要考试择官嗤之以鼻,可私下怎么想却不为外人知。


    陈昭如今是徐州之主,目前来看她也根本不在乎朝廷,自顾自行她喜欢的法子,无论是税收还是择官。


    徐州能在陈昭手中维系多久?若只是两三载光景,尚可推迟出仕之期。但若她真能掌控徐州十年、二十载呢?难道真要蹉跎半生,终老田间?


    自然还有第三条路——远走他乡,投奔其他诸侯。可并非人人都愿背井离乡。多数士子所求,不过是在故土谋个安稳差事罢了。


    更教人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天下动荡,盗匪横行。相较之下,陈昭治下的青徐二州,反倒成了难得的安身立命之所。


    尊严是很重要,可人不能为了尊严连命和前途都不要吧。众人一边想,一把把脖子抻得更长了,希望从第一批考完的士人脸上看出些东西。


    绝大多数人都如丧考批,带着淡淡的绝望走出了考院。


    “赵兄破题如何?”


    “读不懂啊,我就写了儒家……”


    “应当是问我等有何长处,可我等并未做官,如何能知晓自己擅长何事?”


    士人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处,言谈间便显露出才学深浅。


    有人只知空谈”克己复礼”,句句不离圣贤之道有人能洞悉题意;有些人胡乱写上,有些人条分缕析地阐述所长。


    潮水退去,谁空有家族运作出的名声,谁有经得起沙石打磨的几分真本事,一目了然。


    曹劭低着头,神情不好看,觉得周遭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烫的他生疼。


    他想大声斥责陈昭。大汉天下三百年,举孝廉这是延续了数百年的选官规矩,陈昭凭什么说改就改。还有经学,当世大儒哪个不是经学大家,先居住在徐州的郑玄便以经注闻名天下,该只考经学才是,为何要去考那些歪门邪道。


    可曹劭喉结里面像是堵着一团东西,一句斥责都骂不出来。


    在陈昭借笮融一案清洗徐州官场之时,大多数士族都以为陈昭会借机重用寒门打压士族。可陈昭没有趁机大力提拔寒门,而是弄出了一个公平到谁都挑不出来刺的考试择官。


    不论出身性别户籍,只论分数高低,考的试题一模一样,全凭本事作答。


    那题做不出来能怪谁?他甚至比大部分士子读过的书都多,应该占优势。


    曹劭烦躁低着头,周围的声音堵不住地钻入他耳中。曹劭听到他身后一个男人在那侃侃而谈,这个人曹劭认识,是个落魄士族子弟,到他父亲这一辈已经沦落成木匠了。


    “还好我学了些木匠活,能跟随墨家修建云梯……”


    曹劭心中鄙夷,一个操斧之徒也敢在此夸夸其谈,却又不禁升起一点不甘心——若此人为官,倒是的确可以去监督修缮武备。


    曹劭倒是不愁前程。下邳曹氏与陈氏并称徐淮豪族,即便不入陈昭麾下,天下诸侯处自有他的去处。只是这颜面……他想起考前那番豪言。要考取第二,再当众弃官而去,好教那陈昭颜面扫地。可若是连个名次都捞不着,只怕会被天下人耻笑。


    他心中藏着事,埋着头往前走,丝毫没发觉要撞上人了。


    “哎呦!”曹劭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又被撞了个踉跄,顿时发怒瞪着身前之人,“汝如何敢撞我?”


    陈宫盯着曹劭,不悦道:“在下站在此处未动,汝自行撞上来,何以是我撞汝?”


    他在思考天下局势。正想“曹操占据兖州,昭侯若要西进,必定要与曹操对上”,结果好端端站在这就被此人撞上打断了思绪,还被反咬一口,实在是晦气。


    曹劭自诩家大业大,在徐州还不曾被人如此顶撞过,当下便勃然大怒:“汝……”


    “曹兄,”陈登的声音从右侧响起,他平静挡在曹劭和陈宫之间,“恃强凌弱非君子行径。”


    曹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曹氏虽世代将门,偏他自幼体弱,只得弃武从文,专攻经学。反观那下邳陈氏,本是诗礼传家的经学大族,这一代却出了个能率领乡勇剿灭水寇,文武兼备的陈元龙。


    打不过,不和他计较。


    陈宫目露感激之色,他虽不怕事,可到底在徐州是外来之人,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人的好。


    “在下东郡陈公台,多谢郎君搭救。”陈宫拱手道谢。


    “你也姓陈?”跟在陈登身后的陈群一挑眉毛,侧身让出半步,“在下颍川陈长文,这位是下邳陈元龙。”


    陈群凑近陈登,压低声音询问:“东郡陈氏和昭侯可有关系?”


    “或许……有?”陈登不太确定,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又合理推测,“昭侯自洛阳来彭城途中经过了东郡,还在东郡逗留了数日。况且若无渊源,此人为何不投靠近在咫尺的东郡太守曹操,反倒不远千里来徐州参加科举?”


    陈群想到被一封书信强行从颍川拎过来的自己,十分赞同:“对,这位陈公台肯定也是咱们素未蒙面的堂兄。”


    陈群看向陈宫的眼神带上了怜悯。陈宫身形清瘦,面有短须,瞧着已经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却还要喊一个年轻女郎作姑母,似乎比他更惨一点。


    “公台可有乘马车?”陈群有个喜欢抱团的习惯,在颍川时候就喜欢与颍川士族抱团,如今到了陌生的徐州,也下意识就想拉着有身份划分标识的“自家人”抱团。


    “我等正巧可捎带兄长一程。”陈群热情招呼。


    陈宫闻言略一迟疑,目光下意识扫向街道——此刻正是散场时分,考完试的士人们与前来接应的家中马车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车辕相错,马嘶人喧,几个小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更添了几分混乱。


    初到彭城时,陈宫本打算先熟悉城中布局,可那日在酒肆偶闻几个士子高谈阔论,言辞间尽是志满意得。这一听不打紧,倒让他心生忐忑,生怕自己准备不足,于是便闭门苦读数日,连院子都鲜少踏出。


    “那便多谢贤弟了。”陈宫拱手致谢,虽心中疑惑这位颍川陈氏子弟为何初次相见便以”兄长”相称,但礼不可废,他也顺势回了个亲近的称呼。


    马车内,陈群已为他腾出了位置。陈宫登上马车坐下,不着痕迹地整了整有些皱褶的衣袍下摆。


    “今日这题,兄长写了什么?”陈群试探开口,想要试一试陈宫的本事。


    抱团也要找有本事的人抱团。他在颍川都是和荀彧钟繇等俊才抱团,到了徐州也不能落下!


    三人都是有真材实料之人,你来我往谁都能插上两句话,越聊越尽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马车停下,陈宫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下车了。


    不会是跟到别人家里了吧?陈宫后知后觉眨眨眼,有些懊悔自己初次登门两手空空。


    他没什么急事要着急返回租住的院子,跟随新认识的好友到其府上暂住一夜也不是大事,只是初次登门两手空空,实在不合礼数。


    只能下次再补上了。


    陈宫跟随二人下了马车,心中暗道。


    陈宫一抬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如遭雷击。


    三丈开外,一座巍峨箭楼拔地而起,黑沉沉的楼体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阴影,箭孔中隐约可见寒光闪烁的锋芒。


    他缓缓扭头看向面不改色的陈群陈登。


    这是什么地方?谁家府邸里面还建箭楼?


    “长文见过姑母。”陈群老实拱手行礼,陈登略显僵硬,却也硬着头皮低低喊了一声。


    见陈宫僵在原地,陈群以为陈宫不好意思,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推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发什么愣?荀公达比荀文若还年长六岁,见面不也得称一声‘叔父’?快喊姑母啊。”


    陈宫看着面前身着玄色织锦深衣、一看便位高权重的俊朗女郎:“……”


    不,我真不认识她。


    陈昭也在打量陈宫,面上闪过一丝迷茫。


    这人谁啊?陈登兄长吗?年纪差别有点大了吧。


    “汝是何人?”陈昭直接询问。


    陈宫转瞬间就猜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份,尽管不知道陈登如何与昭侯扯上的关系,可昭侯出自颍川陈氏却是天下皆知,陈群口中的“姑母”是何人亦不做他想。


    他硬着头皮:“在下东郡陈宫,字公台,拜见昭侯。”


    陈群:“……”


    他似乎弄错了,现在说他把陈宫带来州牧府邸是为了将其引荐给陈昭还来得及吗?


    “嗯,东郡陈氏的确也和我有些亲戚关系。”陈昭淡淡瞥了陈群一眼,面不改色。


    这厮到了徐州也不老实,她还没把自己的冤种亲戚找全,陈群倒是先找好了一帮亲戚拉帮结派了。


    拉帮结派是坏文明,必须严格制止!


    等官吏名单出来,就给陈群授官派他去交州寻找高产的占城稻种好了,这么喜欢抱团,让他去找蚊虫拉帮结派吧。


    陈昭压根不怕颍川士族有意见——她收拾自家大侄子能叫坑吗?正好让那帮士人瞧瞧,她陈昭多么大公无私,连亲侄子都舍得扔到交州找稻种。


    转头面对陈宫,陈昭面上又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原是公台来了,我已设好了宴席,快些入宴。”送上门的贤才岂有让其跑掉的道理。


    这可是连辅佐吕布这种一眼能望见尽头的活都敢接的谋士!


    陈群暗暗松了口气,责怪睨了陈宫一眼。他就说天下姓陈的贤才岂能有跑得掉的道理,分明早就相识,方才装出那副陌生模样,可是把他吓到了。


    推杯换盏,一番宴席过后,陈昭抱歉道。


    “如今选才唯科举是举,纵使我再看好公台,若不经过科考,最多也只能从军中司马做起。”


    考虑到日后从其他诸侯那还要撬墙角,陈昭终究没有现在就彻底废除举荐制度,只是多加了一道限制——若无显赫军功,便只能从末流小吏起步。


    陈宫颔首,深以为然:“理当如此。”


    他有真才实学,又不怕考试。


    安抚好陈宫,陈昭又饶有兴致看向了自己另外一个便宜侄子陈登。


    第109章 第109章


    陈登感受到了陈昭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温和一笑,主动与陈昭搭话。


    相较于尚囿于士族思维的众人,他更早觉察到了这位昭侯的不同。


    或许是从那些蹲在田埂边、咬着笔杆核算田亩税赋的昭明吏员紧蹙的眉间;或许是从村落中如春笋般突然涌现的十丈深井;又或许是从工坊里如溪流般源源不断安置的流民身上陈登已然窥见陈昭与天下诸侯的迥异之处。


    陈昭与陈登聊了几句修建水利之事,聊到兴起,干脆命人取来一方徐州舆图摊平在桌上。”……可分三级治之。”陈登指着舆图,以指尖为笔勾画,”上游凿石为闸,仿都江堰鱼嘴分水;中游筑悬釜堰;下游设筒车,以人力济天时。”


    陈登见到那些精妙的打井器具后,对工匠营的好奇便再难抑制。他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


    农具区域可以随便入内观看,只需在营门处登记姓名籍贯即可。


    甚至凭借官府按时缴纳税赋的证明还能免费借用一部分工具。


    半月前,陈昭便以”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为由,率先向陈氏征收田税。各家豪族见她对自家亲戚都如此严苛,这才不情不愿地纳了税粮。


    换言之,缴纳田税的证明陈登便有,根本无需费劲打听。


    陈登握着那卷盖有红印的税凭,嘴角泛起苦笑。当日他便神色复杂地来到新建的昭明工营,临走前还被塞了一个篆刻着“昭明”二字的简陋竹筒纪念品。


    他自然也知晓陈昭手中有比如今通用的水车更先进的脚踏筒车。


    陈昭倚在案边,指尖轻点着舆图边缘,听着陈登侃侃而谈。她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作了欣赏,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文台且慢。”她忽然抬手止住陈登的话头,转向侍从道:”去取些蜜水来,要温的。”


    又转头对陈登解释:”说了这许久,润润喉罢。”


    语气温和得能滴蜜水。


    “多谢使君……姑母。”陈登硬生生拗了过来。


    陈昭含笑拍拍陈登压在舆图上的修长手指,亲昵道:“元龙在外该唤我一声主公。”


    便宜侄子能说坑就坑,有真本事的宝贝谋士可要好生爱护。


    陈登何等敏锐,当即会意,唇角扬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多谢主公。”


    胸中有沟壑的湖海豪士,从一开始便打算凭借一腔本事出人头地。


    另一侧被忽略的陈群默不作声垂眸看着盏中晃动的冷酒,水面倒映出自己面无表情的面容。


    呵呵。


    他要怀疑在场三人中,只有他一个是假侄子,陈宫和陈登都是陈昭的真·亲戚了。


    酒宴方歇,陈昭便吩咐亲卫备好车驾,亲自将陈宫、陈登送至府邸门前。待二人登车远去,她转身瞥了眼仍在阶下等候的陈群,随意摆了摆手:”长文也早些回去歇着罢。”


    陈群看着陈昭毫无留恋的背影嘴唇动了动。


    不该也派人送送我吗?


    回到厅内,满厅狼藉的碗碟早已被侍从收拾干净,只有陈昭桌案上半掩的舆图无人敢动。


    陈昭撩起衣摆盘膝而坐,案上舆图铺展,烛火将她和陈登标注的水渠路线映得忽明忽暗。指尖蘸了墨水,沿着泗水的走向细细修正,在几处转折添上新的标记。


    一道身影从厅外走出,郭嘉松松筋骨,学着陈昭盘腿坐下。


    “看来主公甚爱陈元龙之才,与元龙一谈便是一个时辰,嘉之腰都坐酸了。”


    陈昭头也不抬道:“陈元龙擅修水利,我自然爱之。”


    虽说名为私宴,可陈昭也没把陈群陈登真当亲戚看,顺手就把郭嘉也拉到了宴上,替她观察二人。


    “我麾下不缺治世能臣,可这擅长水工之务的大才,陈登还真是头一个。”陈昭兴致颇高。


    她麾下丞相之才都要溢出了,前有冰壶秋月的蔡琰,后有怀瑾握瑜的荀彧,下面还有正在换牙的诸葛亮;谋士也不缺,沮授、郭嘉、贾诩、荀攸、貂蝉各有所长。


    可这些人都不会修水渠。乍来一个风格不同,但是同样有用的陈元龙,陈昭颇有一种收集癖得到诡异满足的心态。


    郭嘉颦眉,提醒:“下邳陈氏乃江淮豪族,根深蒂固,陈元龙若再受主公重用,加之修建水利揽取民心,只怕陈氏会在江淮坐大。”


    “我已想好了两个法子。”陈昭好整以暇抱着胳膊。


    郭嘉挑眉:“嘉愿闻其详。”


    “陈元龙既擅治水,便该为天下治水,而不尽显于徐州一地。我打算让他在天下一十三州轮流治水,一州待三年。”陈昭笑眯眯伸出手比了个“三”。


    在老家会坐大,那就离开老家呗。这么擅长治水,只待在徐州多浪费人才。


    郭嘉仿佛看见三十年后西域都护府的戈壁滩上,白发苍苍的陈登拄着九节竹杖,一边被黄沙呛地咳嗽咳嗽一边呵斥着疏勒民工夯筑河堤。


    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黄沙。


    郭嘉诡异沉默了片刻。


    “二来,下邳陈氏和我是亲戚,我登基之后自然要随我住在皇城。我给他们一家免费发一座宅院。”


    当然,在徐州老家的这些田地和宅子也就都留着没用了,她勉为其难收回国库好了。


    下邳陈氏可是占了大便宜,皇城房价可比徐州地价贵多了。谁让他们是皇亲国戚呢,陈昭也愿意给他们优待。


    郭嘉觉得看在同僚一场的面子上,要不然他还是找个机会提醒陈登陈群找高人看看家中祖坟风水吧。


    下邳陈氏会在徐州坐大……下邳陈氏都要没了,还坐大什么。


    “嘉斗胆问一句,主公之意是要重用寒门打压士族吗?”郭嘉忍不住问,他自诩能洞察人心,体恤主公。


    偶尔面对主公之时总觉得自己一无所知……还总是太有良心。


    可郭嘉对自己定位清晰。他是主公手中一把刀,主公指哪他打哪,总要知道主公心思,才能在各方势力之间调转。


    陈昭歪过身,双腿随意舒展:”自古士族寒门,本就轮回更替。今日高门大族,当年哪个不是寒门出身?今日寒门子弟,他日未必不能位列士族。”


    “就实行科举择士。无论出身,皆可参考,择优录用。”陈昭语气平静,“压归打压,总要留条活路。设一道门槛,对谁都公平。”


    考不过别人就自己内卷去。


    曹操一直打压士族,奈何他人一死,士族就又起来了,而且越演越烈,弄出九品中正制,彻底垄断入仕渠道。


    “个人之力岂能对抗万人之力,天子也不例外。”陈昭很冷静。


    “唯有先进的制度,才能真正改变百世、万世的格局。”


    “只怕有人依然会不满意。”郭嘉意有所指。


    陈昭惊讶挑眉:“汉武帝能把天下豪族都迁去守墓,我就不能吗?”


    无非就是现在不能罢了,好在她记仇,等二三十年后天下安稳了再报复也不迟。


    做事先商量,商量不成就动刀子呗。


    陈昭在案几下方轻踹了郭嘉一脚,笑骂道:”就你心思多!我何时让你操心打压豪族的事了?平白耗费这些心神做什么。”


    她屈指敲了敲案面,扫了郭嘉一眼,不客气道:”奉孝本就体虚,再这般胡思乱想,怕是要更虚了。我让你核算今岁税收你算完了吗?”


    郭嘉心虚:“亮儿帮嘉分担了一些,嘉才有余力想其他事情……”


    “诸葛亮才九岁!”陈昭震惊,“你连九岁孩子都要压榨?”


    郭嘉打了个哈哈,狡猾道:“这是亮儿与嘉私事,主公勿要掺和。”


    陈昭半眯着眼打量了郭嘉一阵,心知郭嘉一向有分寸,便也不再多问。


    有个经验充沛的前辈带着,对诸葛亮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郭嘉离开正厅,才松了口气,算是把诸葛亮帮他干活这事过了明路。主公也答应先给诸葛亮积累着功劳,待日后诸葛亮正式出仕再算入其中。


    他熟练走到一处官署前,径直走入其中,仿佛像是自己家一样:“文姬,我来接人了。”


    背着麻布小包的诸葛亮乖乖走出来,跟在郭嘉身后离开了官署。


    “学了什么?”郭嘉饶有兴致询问诸葛亮。


    诸葛亮酝酿一下,语气缓慢但是没因为门牙漏风道:“跟随蔡别驾学了起草州府政令。”


    “文姬文采斐然,政令写得也清晰明确,不错。”郭嘉称赞,“主公那处已经过了明路,你我不用再藏着窝着了。”


    “那亮明日能去跟随荀主簿学习吗?”诸葛亮扯扯郭嘉衣袖,渴望道。


    郭嘉冷酷道:“明日你跟着吕玲绮去昭明书院读书。”


    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想出的法子,知道他在同僚中人缘好,就借着帮他干活的名义要去跟随他那群好友们学习。


    人各有所长,能精通一样就不错了,这小子竟然还想着全部精通。


    郭嘉狠狠把诸葛亮头发揉乱。更可恶的是这小子居然还真都能学一点,连身体都比他强壮,十分可恶了。


    诸葛亮被郭嘉扔回了侧书房,侧书房中正在对着书昏昏欲睡的吕玲绮一见到诸葛亮顿时来了精神。


    “我的功课呢?”吕玲绮警惕等郭嘉离开才窜到诸葛亮身边。


    诸葛亮慢吞吞从书包中掏出几页写满墨字的白纸,吕玲绮眼神一亮,一把抢过去,喜笑颜开。


    诸葛亮正了正衣冠,板着脸道:“莫要忘了,你应允过明日带我去军营巡视。”


    吕玲绮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早问过主公了,凡我吕玲绮能去之处,你皆可同行。带你去趟军营,不过举手之劳。”


    第110章 第110章


    吕玲绮看了一遍功课,满意的不得了。


    诸葛亮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把她的字迹也模仿的有九成相似。她找旁人看过,都没看出来是诸葛亮代写,想来应当也能糊弄过赵云。


    吕玲绮把功课工工整整放入作业匣子,扭头又看到诸葛亮在对照赵云留下的那本参考书目找兵书,惊叹中夹杂着一丝不解,伸手戳了戳诸葛亮。


    “你以后不是打算当文臣吗,为何还要跟我一起学习兵法?”


    诸葛亮垂眸看书,“日后我亦可能领兵出征。”


    “你顶多当个随军军师呗,军中这么多将领,哪用得着你领兵出征?”


    吕玲绮比划了一下诸葛亮的肩宽,肯定道:“你不是学武的苗子。”


    骨架虽然没有蔡琰郭嘉那么瘦弱,可显然也跟强壮沾不上边。练武先天条件也很重要,骨架不粗根本没力气与敌人正面对抗。


    吕玲绮骄傲捋起一节衣袖,露出自己粗壮的手腕,“你看我的骨架,又粗又宽,能扛起三百斤的小鼎。”


    她跟她爹一样天生神力呢!


    诸葛亮有点羡慕,垂在案下的手不动声色摸了把自己的膝盖,不甘心确定他父母虽然给他生了一个好头脑,却没给他生一个强壮身体。


    他犹自强辩道:”韩信虽不敌项羽,仍被奉为兵仙,可见谋略比武力更重要。”


    “我不和你争辩。”吕玲绮早就见识过了诸葛亮这张嘴有多能辩,她都怀疑诸葛亮这张嘴被贾诩淬了毒。


    一边门牙漏风一边还口若悬河跟她讲道理呢。这要是以后牙长齐了,不得把人活生生骂死?


    诸葛亮接着低头看书。他也不愿意和吕玲绮讲道理,吕玲绮讲不过他就动手,仗着身高把他拎起来吓唬他。


    谋士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


    翌日一早,郭嘉亲自看着诸葛亮和吕玲绮进入书院,才悠然哼着小曲返回府衙处理文书。


    前脚刚进书院,后脚吕玲绮就带着诸葛亮来到了书院后墙。


    “不能大摇大摆走前门,前门侍卫认识郭嘉,要是看到咱们逃课肯定会告状。”吕玲绮轻车熟路找到墙上微微突出的墙砖。


    诸葛亮还是个乖小孩,第一次跟着吕玲绮总觉得心中不安,他迟疑道:“翻墙非君子所为。”


    他还恪守君子之道。


    吕玲绮嬉皮笑脸,买了个关子:“你猜我跟谁学的翻墙?”


    诸葛亮回忆片刻,觉得昭侯麾下文武各个都是人中龙凤,除了吕玲绮年纪小格外活泼,好像其他人都十分稳重。


    也不排除是因为有部分武将在外驻守,他没见过。诸葛亮十分严谨思索。


    “此为主公亲授。”吕玲绮这么说着,手中动作不停,疾步助跑,单手扣住墙垣,双臂发力将身子一提,轻盈地翻上墙头,稳稳跨坐在墙头上。


    诸葛亮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怎么也不能把心中威严又不失温和、亲切又不失严厉的陈昭和翻墙联系起来。


    吕玲绮伏在墙头,把手递给诸葛亮,示意他拉住。诸葛亮犹豫一下,终究还是被“昭侯也会翻墙”这个理由说服了,跟着吕玲绮翻了墙。


    “你不会觉得主公就只会坐在府衙里处理政务吧?”吕玲绮看到诸葛亮面上的恍惚,十分惊奇。


    难道不是吗?诸葛亮跟在吕玲绮身后往城外走,心中嘀咕。


    昭侯定然日思夜虑,筹谋匡扶天下、救济苍生之事,故而威仪凛然,鲜有欢颜。


    如果加上他从叔父那听到的事情,还能再加一条“深不可测”。


    “主公精通翻墙,还会烤特别好吃的肉,还好美色……”吕玲绮从陈昭那得了允许,知道像诸葛亮这样的小谋士生来就是要给主公效力的,便大大咧咧把诸葛亮当自己人对待了。


    吕玲绮说着说着忽然严肃起来,回头盯着诸葛亮:“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是何?”诸葛亮下意识询问。


    “主公喜欢音律,但得实在难听。”吕玲绮强调,“不过你必须称赞主公音律无双。”


    “子曰:勿欺也,而犯之。”诸葛亮不赞同吕玲绮这个哄骗主公的行为,“为臣者应敢于犯颜直谏,岂能阿谀奉承?”


    吕玲绮小声嘟囔:“若是在我爹面前,你这样说话活不过两天。”


    不过吕玲绮还有从蔡文姬那学来的另一番说辞。


    “若是让主公知道她音律不精,定会日夜苦练,反倒耽误了正事,天下苍生就要多受苦难了。”


    吕玲绮深沉拍拍诸葛亮的肩膀:“为苍生计啊。”


    诸葛亮一时语塞。


    能专门替主公想出来这么一番歪理之人对主公的私心得多重?


    七拐八拐,很快吕玲绮就带着诸葛亮出了城,早有她的属下牵着马在此接应,吕玲绮把诸葛亮捞起横在身前,扬鞭策马,爽朗的笑声随着马蹄声在官道上回荡。


    诸葛亮横趴在马背上,面无表情蹬蹬腿。


    他觉得自己像只猎物。


    “我会骑马。”诸葛亮试图抗议。


    吕玲绮轻哼着并州小调,低头瞥了他一眼,冷酷无比:“腿太短,骑马太慢,抗议无效。”


    诸葛亮轻叹一声,认命地在马背上调整好姿势。


    决定回去就按吕玲绮的食谱和作息给自己也来一份长高套餐。


    不过一刻钟多些,便已赶到军营。一入军营,吕玲绮便如猛虎入山林,龙精虎猛地先在营内巡视了一圈,披上重甲带着重甲兵绕着军营负重跑路,又换上轻甲,带着骑兵练习了一个时辰的马上作战。还卡着用午膳的时辰前,到箭场上指导了一圈弓手训练。


    诸葛亮跟在吕玲绮身后跑了一会,发现自己追不上之后就索性停下脚步。他从随身书包中翻出一本在封面上板板正正写着“兵家”二字的笔记,一边对照记下的笔记,一边向拉着被派来保护他的护卫询问不懂之处。


    诸葛亮看过吕玲绮手中的那两本赵云兵法笔记。只是内容对他这个初学兵法之人太过高深,他索性从头整理,自行整理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兵法笔记。


    “若遇阴雨天气,如何确保全军能及时生火造饭?”


    “变阵时如何避免混乱?”


    诸葛亮走到一处就问几个问题,一路下来,把身后几个护卫问的满头大汗,好歹终于把问题磕磕绊绊回答了上来。理论和实践相互印证,确保自己完全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才心满意足合上笔记。


    见诸葛亮把笔记塞回包中,吕玲绮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走过来喊诸葛亮一起用膳。


    吕玲绮狼吞虎咽地啃完半条羊腿,抹了抹嘴道:”你还想去哪儿?不如随我去山里打猎,说不定能遇上大虫花豹。”


    她试图引诱诸葛亮发现打猎的乐趣。


    “亮能否去武备营一观?”诸葛亮轻咳一声。


    诸葛亮知道武备营乃军事重地,自己一个外人实在不便擅入。毕竟连他叔父都无资格踏入昭明军大营,今日能进军营一观已是昭侯格外开恩,若再得寸进尺要去武备营,未免太过失礼。


    可他对墨家机关术的向往终究占了上风。当世精通机关术者寥寥,他家中叔父能教他读书,可于机关术一道却是一窍不通。诸葛亮私下拆过不少弩·箭,可无人教导总归是学习缓慢。


    而昭侯麾下有精良武备已经是天下闻名,据说那日虎牢关下昭侯就是用弩车吓退了吕布。


    诸葛亮并不开口恳求,只是静静看着吕玲绮。像一只半大的白鹤,明明馋着池中的小鱼,却不肯凑近撒娇,只管拢起雪白的羽翅细细梳理,偶尔才往人这边轻轻瞥上一眼。


    吕玲绮“嘶”了一声,告诫自己这家伙只是看着可爱,实际嘴巴可损了。却还是没忍住戳了戳诸葛亮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走吧,我带你去溜一圈。”吕玲绮大大咧咧起身。


    诸葛亮大步跟在吕玲绮身后,一双眼眸明亮,笑得露出了那颗刚长出半截的门牙。


    “昭侯允许吗?”诸葛亮问。


    吕玲绮放慢步速等着小短腿赶上来,“主公说了,你跟我一样。”


    “一样?”诸葛亮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他顿时心乱如麻。这些时日,他早已察觉了昭侯对吕玲绮的态度。名为臣子,实则如养孩子一样……可、可虽说他自幼失怙,但叔父就住在州牧府邸隔壁啊!


    “没错,主公就是把你我当做心腹爱臣。”吕玲绮得意开口。


    诸葛亮:“。”


    工匠营分为两区,一为对外开放的寻常作坊,一为戒备森严的武备重地。


    “不过也不用太在意武备,主公叮嘱过,若是遇到敌袭,武备该扔就扔,不用害怕被敌人缴获,人命最贵。”吕玲绮也照例与诸葛亮说上一嘴。


    先前昭明军内部演武,有将领舍不得丢弃辎重以至大败,陈昭遂专门举行了军议,训诫诸将。


    对外开放的区域有不少人在其中穿梭,尤其是农具区域,昭明军趁着秋收之后这段空闲时间把各地里正召集于此,教他们如何使用先进工具农耕。


    诸葛亮还在一架巨大筒车旁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登,陈登正围着筒车观测运水情况。


    通过几道关卡之后,乡民渐渐变作了身着甲胄巡逻的将士。


    一排弩车出现在诸葛亮面前,诸葛亮如获至宝一样眼睛发亮扑了上去。


    看到诸葛亮又掏出笔记,吕玲绮脸色一青,嘟囔:“这也学啊。”


    “有趣为何不学呢?”诸葛亮眯着眼睛,兴致勃勃上手测定数据。


    “还是打仗有意思。”吕玲绮理解不了诸葛亮对知识的热情。


    半月后,科举考试放榜。


    早有消息透露,言此次士子所答试卷会在考院外墙张贴,以示公正。


    一大早便有人成群结队在考院外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