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那老头胆子小的可怜,被我一吓连话都说不顺了,给他什么他就签什么。”吕玲绮比划一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要不然宰了他吧,曹操那个坏心眼小矮个跟着袁绍来攻打咱们,合该杀了他爹。到时候在阵前把他爹的头颅扔出去,定能吓他一跳。”


    吕玲绮对曹操深恶痛绝,她骨子里有一种与野兽类似的领地意识,自家主公好端端在徐州种地,那个矮个小贼非要攻打她们。在吕玲绮看来,向来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儿,这个曹操竟然敢欺负到她头上,真是倒反天罡!


    陈昭摇头否决了吕玲绮的提议,瞪了吕玲绮一眼:“叫你不好好读史书。昔日汉高祖与楚霸王交战,项羽擒了高祖老父妻儿威胁,结果如何?”


    要是换了因为幼子生病就能眼巴巴扔下军国大事回家奶孩子的袁绍,兴许这番威胁还能有点用。可曹操那就不是个死了爹会失去方寸的性子。


    “杀了他爹就是给曹操递上攻打青徐的借口,让他师出有名。”陈昭掀起眼皮,冷笑。


    “派人刻个雕版,把这张契书印上十万份,传遍四海。”陈昭淡淡道。


    雕版印刷技术已经在昭明军内部应用起来了,还没有大规模在民间应用也只是因时机未到。


    就如吕布那“三姓家奴”的臭名一样,她也要让“欠债不还”成为曹操的招牌名声。


    半月后,袁绍发病时值初夏,天气尚未转热,袁绍与曹操合兵一处,自兖州东郡发兵,直指青州平原郡。袁绍金甲红袍,左右颜良、文丑两员虎将护卫,麾下旌旗蔽空,刀戟如林。曹操玄甲黑袍,坐骑绝影浑身玄黑,没有一丝杂毛,左右跟随着夏侯惇曹洪。


    “孟德以为我们几日能拿下平原?”袁绍意气风发,忽然膨胀的权力冲昏了他的头脑。


    一个人在数字上知道自己能号令数十万大军,与亲眼目睹数十万活生生的将士列阵于前、誓死效忠时,所感受到的权力满足感截然不同。


    袁绍先前麾下士卒最多之时,也只是夺取并州时与公孙瓒一战调动了十五万大军——十五万大军已经足以打败公孙瓒麾下那天下闻名的白马义从了。


    而现在是三州合共六十万大军,一齐听命于他。


    曹操抚须大笑:“有本初兄亲自率兵来攻,那陈昭小儿何足惧哉?”


    曹操比起袁绍更差些,袁绍好歹占据二州,曹操如今却连兖州也没全部握紧手中,麾下只有七万士卒,劝成袁绍之后又在兖州扩招了八万余士卒,才凑齐十五万人。


    按照曹操的思路,他们六十万大军,陈昭只有三十万大军,还要留在徐州一部分军队防备袁术,最多也就只能带二十万大军来应战。


    六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


    且他还有一张底牌,徐州某个同姓大族已经暗中向他投诚……到时候大战一起,徐州那位同姓大族便在徐州掀起叛乱。陈昭外遭三面夹击,内有士族作乱,如何能不败?


    大军沿济水东进,行至东阿,选定空地扎营。袁绍排出的细作探听虚实,已经来报,言昭明军在漯阴安营扎寨。


    “果然是在漯阴。”袁绍轻哼一声,不出他所料。


    漯阴控水陆要冲,地势开阔,背靠济水,退可守城,进可夹击。谁占据漯阴,便等同占据平原郡,打开青州门户。


    袁绍还奇怪为何沿途村落人烟全无,原来是陈昭已早有准备,将人粮都撤回了后方。


    “妇人之仁。”袁绍嗤笑一声。


    不多时,中军大帐扎好,袁绍带着曹操与麾下谋士进入大帐议事。


    “主公,此战当速战速决,我军虽多,却多为急招的新兵;昭军虽少,而勇猛在我军之上。我军无粮,昭军粮足,利在急战,万万不可久延。”田丰一入帐中便抢先开口,忧心忡忡。


    他心中有些愧疚。对他们而言,贸然与陈昭开战并不算多英明的决策,北侧公孙瓒随时有可能背刺,到时候就轮到他们面临两面夹击的危机。可那日出于对冀州本地士族利益的考量,田丰最终也没有出声阻止。


    一边是冀州同僚们的期望,一边是对主公的忠诚,田丰只觉心如油熬,愧疚之下一心想要辅佐袁绍拿下青州为补偿。


    说话就比平日更急了些。


    袁绍顺着田丰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这老家伙一开口就是丧气话,仿佛他要是三五天打不赢就必败无疑一样。


    “汝安敢慢我军心?”袁绍叱咤。


    曹操连忙出声安抚袁绍:“田公亦是一时心急。”


    “操以为,急战最好,本初兄有定鼎天下之志,如何能与一黄毛小贼长久纠缠?当速定陈昭,再剿公孙瓒,彼时半壁天下尽在将军之手。”曹操哄着袁绍顺毛。


    两军优劣,曹操早在自己帐中与谋士商讨过,几位谋士异口同声言“速战则胜,久战必败”,曹操深以为然,一心劝说袁绍速战。


    袁绍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心头郁闷缓缓疏解。当即便分出一军,亲自领兵前进,要衅一衅陈昭探探底。


    陈昭接到探子消息,带兵去迎战。


    “贾诩、罗市,留在营中防备偷袭。”陈昭先安排大营中事务,有些人就喜欢趁着大军外出打仗,暗中派兵在背后偷袭,当防备袁军来偷袭。


    “太史慈,你领三千人绕到绍军之后,偷袭他们试试。”陈昭有条不紊下令。


    比如说她,就喜欢背后偷袭别人。


    “其余诸将,随我去会会袁绍!”陈昭一声令下,众人皆应。


    袁绍金盔金甲玉带,立马阵前,左侧列着号称河北四庭柱的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四将,右侧则是曹操与曹操麾下一干武将。


    旌旗猎猎,戈矛森然,寒光映日。黑压压的甲士列阵如林,阵中鼓角低沉,战马嘶鸣,尘土飞扬间,弓弩手引弦待发。


    陈昭一侧亦不遑多让,阵前拒马成排,长枪斜指,杀气凛冽如朔风割面,阵前还排列着一行造型奇异的弩车。


    陈昭眼神在袁绍麾下的张郃几人和曹操麾下的几个将领身上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大破马谡,大胜街亭之战的张郃身上。虽然街亭之战出名的是那一句“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里那个被斩的马谡,可张郃的本事却实打实胜过不知多少个马谡。


    哎呀呀,这么好的将领在袁绍手下实在是浪费。


    陈昭下意识轻咳一声,侧头去找郭嘉:”奉孝……”


    “主公又看上了敌军将领。”郭嘉轻车熟路,视线随着陈昭的视线落在张郃身上,点头,“看来此人便是袁曹军中最厉害、又明珠蒙尘的将领了。”


    “倒也不是最厉害的一人。”陈昭心虚,尤其是盯着身侧赵云理解的视线和吕玲绮控诉的目光。


    当着自家将领的惦记敌军将领什么的……人之常情啊!


    郭嘉惊讶:“主公竟愿退而求其次?”


    “那曹孟德或比张郃更厉害些,只是此人枭雄,不可用之。”陈昭低声补充,“且曹孟德水平十分不定,忽高忽低。”


    高的时候以少胜多,低的时候被人以少胜多。


    陈昭在这惦记怎么敲袁绍墙角,袁绍已出马,拔剑指陈昭骂道:“汝名为汉臣,实为反贼。自成一国,无圣旨而改税、举士,可见反心。今日吾当讨伐逆贼,以定天下!”


    “汝阉宦遗丑,袁隗依附十常侍,后又引狼入室,董卓乃汝家引入洛阳,汉家天下实亡于汝手。汝长我三十岁,三十年苟且偷安,今还敢在我面前犬吠,不知羞耻!”陈昭哈哈大笑,特意强调了“三十年”这个词。


    陈昭一十有八,袁绍四十有七,可不就是大了足足三十岁。


    论起骂人,陈昭的水平可是久经天下士人磨砺,骂她的文章摞起来比箭楼还高,陈昭偶尔看看,熟读文章三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


    这是此时交战的惯例了,双方都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虽说谁都心知肚明就是利益争夺,可终究要补一层道貌岸然的皮。


    只是陈昭平日看那些阴阳怪气骂她的文章看习惯了,不痛不痒。袁绍却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他出生大族,昔日董卓对他也只是威胁,而没有指着鼻子骂过他,今日却被当着大军把脸皮踩了个干净,气得袁绍面红耳赤,当下就要恼羞成怒。


    “哼,牙尖嘴利。”曹操出声替袁绍解围。


    陈昭早就等着曹操出声,当即大喊:“汝父在此,何不来见过老父!”


    士卒顺着命令从身后把曹嵩推出来。


    曹操刚要发怒,以为陈昭戏弄他,忽然又想到自己那舍不得钱财的亲爹还在琅琊,定睛一看,陈昭身侧正两腿打哆嗦的人岂非正是他亲爹曹嵩?


    远远看到曹操,曹嵩也顾不上什么维护儿子威严,他本来也没什么骨气,立刻就两腿打哆嗦大喊:“儿啊,快快救救为父!”


    曹操深吸一口气。


    先前他征讨董卓之时并写信劝说父亲来投靠他,可那时候曹嵩惦记着他在琅琊刚花了五千万钱修的大宅,说什么都舍不得走,只给了他一笔征兵的钱打发他。


    现在被抓住又在两军阵前求饶,曹操只觉额头青筋直跳。


    第122章 第122章


    就连这次,曹操事先也给曹嵩递了口信,语焉不详让他先避一避风头。


    只怕自家这个之后搂钱的爹根本就没看出信中深意,照样如往日一般奢靡度日,才被陈昭盯上。曹操望着被敌军架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亲爹,只觉自己的头疼要犯了。


    却不后悔自己没有事先在家信中说清楚他要与陈昭为敌。陈昭心思敏锐,很可能会截留他的家信,早做准备,到时胜算更低。亲爹重要还是押上所有身家性命的大战重要,曹操分辨很清楚。


    曹操心思急转,面上却不见焦虑,反而大笑。


    这一笑,不禁他麾下臣子皆侧目而视自家主公。


    就连袁绍都忍不住扭头向身后看,孟德莫非是失心疯了,他可是举孝廉出仕,可学不了汉高祖那句“分我一杯羹”。


    “我朝以孝治天下,祸不及父母。操听闻昭侯仁德无双,仁政于天下者不以人之亲泄愤。今日我父之生死,全在昭侯之手,操急之无用。”曹操滑溜溜把锅扔给了陈昭。


    杀了他爹,他报仇师出有名;不杀他爹,他爹便能活下来。总归,他不用背负不孝之名。


    陈昭轻轻扯了下嘴角,心道曹操的确比袁绍聪明一点,还能反将一军,把道德高帽扣回她头上。


    倒是让她杀曹嵩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了。


    陈昭命人把曹嵩拎到她马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汝可听清汝子之意?”


    曹嵩脑子早就不会转了,他这辈子唯一经历过的大事就是当了半年的太尉,那官职还是他花钱买的。捞钱他有一手,抗压他是一点都不行!


    “使君饶命、饶命啊。那逆子所为皆他一人之意思……我和他早年就不亲近……实不知情啊。”曹嵩浑身打哆嗦,老泪纵横,话都吓得颠倒不清。


    陈昭顿时失去了兴趣,逗弄不会反抗的胆小鬼跟她故意欺负糟老头一样。


    陈昭冷酷俯视曹嵩,宣布:“你儿子不要你了。”


    曹嵩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抬头看向陈昭。


    “你儿子,曹操,不要你这个亲爹了。”陈昭咧嘴一笑,“听清楚了吗?”


    曹嵩身后的士卒粗鲁踢了他小腿肚子一脚,吓得曹嵩哭丧着脸点头:“小人听清楚了。”


    “不过你也不用怕,我这个人心肠善良,不打算杀你。”陈昭握着马鞭轻点掌心。


    她亲自拿出弓箭,把那份欠账的契书捆在箭矢上射出。


    两方都十分警惕,距离都在弓弩射程之外,所以弓箭在距离曹操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掉在了地上。


    陈昭扯着嗓子大喊:“汝忘恩负义,我不似汝这般残暴无情。我带汝父来此,只是顺路捎他一程,又没打算杀他。”


    “只是,汝父所食皆我军粮草,汝为子,当替父还债!”陈昭还一马鞭抽在曹嵩肩头,“你告诉你儿子,这契书是不是你亲手签字画押?”


    曹嵩一听到自己不用死了,哪还顾得上坑儿子,立刻扯开嗓子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嗓门大喊:“操儿,契书是为父所签!”


    此时曹操已命人将箭矢取来,解下了上面的契书,听到自家亲爹不争气的大喊之后气得头更疼了。


    【……欠粮五十万石……】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要不然还是不要这名声,直接让陈昭煮了他爹分他一杯羹吃吧。


    五十万石粮食够这六十万大军一个月的粮草了!他爹是野猪精投胎也吃不掉五十万石粮食啊。


    果然还是曹操逗起来比较好玩,陈昭凭借自己神射手的目力看着曹操神色变换,哈哈大笑,命人把曹嵩当着万军之面送给曹操。


    “汝打算何时还我的粮食?”陈昭戏谑大笑。


    曹操眼皮一跳,打定了主意要赖账,向身侧的夏侯惇使了个眼色。


    夏侯惇立刻纵马出列,手持长矛叫阵:“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谁敢来与我一战!”


    赵云看了一下陈昭,见陈昭冲他点头,当下纵马挺枪,银枪一摆,白袍翻飞,朗声应道:“休得猖狂,某常山赵子龙前来讨教!”


    双马相交,枪影如龙。夏侯惇使一招枪尖直刺赵云咽喉,赵云侧身避过,反手一枪直逼惇心窝。夏侯惇大喝一声,枪杆横扫,震开银枪,二马错镫,又复杀回。


    战至三十合,不分胜负。惇凶光愈盛,枪法愈发狠辣,赵云却气定神闲,枪走轻灵。至五十合,夏侯惇已露败像,苦苦强撑。


    “啊。”曹操大惊,夏侯惇算是他麾下第一猛将,在马上比典韦尚要强上一些,却败得如此之快,分明先前赵云与那吕布交战时候还略显稚嫩,不过一年有余,竟已成长至如此地步。


    “本初兄,与这等反贼不必讲什么道义。”曹操迅速求助袁绍,他将典韦留在营内防备偷袭,如今身边并无什么能打的厉害将领。


    袁绍立刻道:“谁愿出战?”


    “末将愿往!”文丑应道,当即纵马前出,要去救夏侯惇。


    行至半路,却见一女将至敌阵中冲出,迎他而来。


    “呸,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吕玲绮画戟挥舞,与文丑战在一处,心中满是初次上阵与敌将交手的兴奋。


    只是几回合后,吕玲绮便觉不对劲,她皱着眉,单手持戟压住文丑,文丑双手握槊拼命抵抗。


    “你怎么菜的跟罗市一样?”吕玲绮心直口快,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在她心中,她爹单独一个档次的能打,第二就是赵云,往后便是今年的她,随后是去年的她、太史慈和她爹麾下的张辽高顺,再往后才能轮到罗市。


    至于打不过罗市的那些人,吕玲绮真心觉得那些人当将领都是对不起士卒……


    文丑闻言大怒,尽管他不知道“罗市”是谁,可吕玲绮轻蔑的语气他能听懂,从下边咬紧牙根,用力往外一顶——


    没成功。


    吕玲绮轻飘飘道:“好小的力气,汝主公缺粮,连饭都不给你吃饱吗?”


    她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却不知为何对面的无名将领更生气了。


    吕玲绮挑开文丑兵器,面色一厉,觉得和这人打架拉低自己水平,一戟便直刺文丑喉咙。突然横过一枪,将吕玲绮画戟挑开。


    “来的倒是挺快。”吕玲绮嘀咕一声,她刚才就看到有个人骑马往这边飞奔了,还寻思能先杀了这个再杀那个呢。


    “我乃颜良!”颜良自报家门,横枪护住文丑,与吕玲绮对峙。


    吕玲绮轻哦了一声:“就袁绍嘴里那个‘吾有上将颜良文丑’对吧。”


    姓郭的那只公狐狸讲过,袁绍麾下河北四庭柱都是名将,不过吕玲绮更熟的是郭嘉讲过的那个故事。各路诸侯讨董的时候,每遇到一个董卓麾下将领,袁绍都会说“可惜吾麾下上将颜良文丑不在”,可自打虎牢关外遇到她爹之后,袁绍就再也没提过他那上将颜良文丑……


    “吃我一戟。”吕玲绮大喝一声,提戟与颜良战至一处,二人大战五十合,不分胜负。只颜良被吕玲绮的力气震的手腕发麻,心中已生退意,见夏侯惇不敌赵云转身入阵,颜良也寻了个机会策马回阵。


    曹操见陈昭麾下又杀出个与那吕布有几分相似的女将,又见袁绍麾下第一大将颜良也未在那女将手中取得战果。


    当下曹操便心思一转:“两军交战,岂能只凭匹夫之勇。不若速命骑兵冲锋,以克敌军!”


    这话哄的神色不太好看的袁绍表情舒展了两分,当下便命张郃带领并州骑兵冲锋。


    陈昭麾下才几匹战马?他手中的并州可是产马之地。


    战鼓震天,张郃率领上千玄甲精骑如黑云压城,直扑昭明军大阵,铁蹄踏地,大地颤抖。


    昭明军盾墙骤分,露出千具黑沉弩车。弩手扣动机括,第一排射空箭之后立刻趴下,第二排弩手紧紧跟上,箭雨霎时泼天盖地,破空尖啸瞬间压过马蹄声!


    前排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血雾喷溅,骑士虽举盾格挡,奈何弩箭劲力奇大,竟透木穿铁。张郃急勒马缰,眼见士卒被三棱箭镞贯胸而过,怒喝:“散开!两翼包抄!步兵向前,协同骑兵!”


    忽然,昭明军前方空地凭空从沙地冒出大片铁蒺藜,骑兵不得寸进,前方弓弩又似暴雨般落下。


    “这是何阵法?”张郃满头大汗,先前他从未见过这等专门克制骑兵的阵法。


    论起对骑兵的了解,和公孙瓒势力缠绵许久的袁绍势力自诩算天下间一流,可也只找出“多制造弩克制骑兵”一样。


    袁绍也神色大变,他迅速吩咐:“速速鸣金收兵!”


    陈昭都没见过多少骑兵,她哪来这么完备的法子对付骑兵?


    一次冲锋,便留下了三百余具骑兵尸首。袁绍心疼的都要滴血,当下便命令其余三将各引两千重甲兵冲阵掩护剩余骑兵。


    箭镞打在铁甲上,只有少许能刺穿铁甲。陈昭见状,也只能压住嘴角。


    她手中倒是有床弩能刺穿重甲,可床弩笨重,只能守城。


    陈昭也尝试命前军出击,却见袁绍中军内冲出上万弓手,一齐乱射,只得退回。


    袁绍为了对付公孙瓒也囤了不少箭,公孙瓒没来得及用上,却先用在了陈昭身上。


    陈昭打了个手势,中军分开,从中走出了三千手持巨大重盾,握有一丈长枪的重盾士,缓慢向前推进。


    一片巨大的乌云,缓缓向前推进,将暴雨似的箭抵挡在外,丝毫没有空隙。


    叮叮当当的箭矢落在地上。


    两道巨大的洪流厮杀在一起。


    “鸣金收兵!”


    屋漏偏逢连夜雨,袁绍这边又收到自家大营被敌军偷袭,虽然说是守住了,可袁绍心中却放心不下。


    袁绍麾下士卒本就没什么士气,一听到鸣金之声迅速向西逃窜,陈昭驱逐,袁绍一路退回东阿。


    借助地形守城,把昭明军挡住。


    战场上只留下满地的尸首。


    陈昭派人掩埋尸首,自家士卒尸首好生收拾,敌军士卒尸首也要收拾起来焚烧掉。


    第123章 第123章


    鲜血浸透焦黑的土地。折断的长矛斜插在泥泞中,铁锈混着血水,在龟裂的沟壑里流淌。乌鸦成群盘旋,不敢向下啄食尸体。


    一面残破的军旗半埋土中,大地沉默,唯有腐草间的断箭,偶尔被风吹得铮然作响。


    后勤营的兵士双手带着麻布手套,在战场上翻动尸体,甲胄、兵器,连被血浸透的衣裳都要脱下来,拿回营中用沸水煮过之后补一补人还能穿,破的没法穿的衣裳也能拿回去垫鸡窝。


    三三两两的军医跟在后勤营士卒身后,大夫们也有他们要寻找的“战利品”。在战场上,唯一发展迅速的技术就是医学,敌军尸体数不胜数……战场边缘清理出一片空地,一群青年大夫在此围着尸体练习缝合切割,有男有女,女郎更多些,军中多是需要缝合的外伤,擅长穿针引线的女郎更容易通过医营考核。


    搜寻战利品的兵士过去后,最后一轮打扫战场的兵士会把尸体拖起来丢进火堆中焚烧。自家同僚的尸体会一个个放入炉中焚烧,将骨灰收入木盒送回故乡落叶归根,敌军的尸体则随意扔进火中,焚烧完就地掩埋,


    青烟扭曲升腾,与天际弥漫的尘雾纠缠。


    “将他们的骨灰送回家乡,好歹不至于在异乡漂泊。”陈昭走在焦黑的土地上,身后跟着两个谋士。


    周遭有几个士卒听到陈昭这番话,纷纷面露感动。大汉有重死轻生的惯例,可那是有地位的富贵人家才有权力讲究死后厚葬,许多人连活着的事情都顾不上,不知那日就死在异乡,能把骨灰送回故乡入土为安,已经是了不得的好事了。


    贾诩盯着地上的尸首,若有所思:“臣仔细读过主公所写的《太平要术·长生部》,其中言尸体若不焚烧,或会引起疫病。”


    “袁军初战败退,却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贾诩细长双目微眯,温声细语,“不妨命人将尸首投至东阿附近河流中。到时袁军内部瘟疫横行,军心溃散,必能一击破之。”


    贾诩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完美,瘟疫一起,死伤者无数,用不了几天袁绍军便可不攻自破。


    陈昭:“……”


    要不然她再写一本《太平要术·道德部》专供贾诩学习吧。


    见陈昭神色有异,对陈昭颇为了解的贾诩也知晓自家主公不愿用此计策,颇为可惜叹了口气。


    自家主公什么都好,就是道德底线太高了。


    他方才还想提议派人去把东阿附近树林都烧了,袁军无柴火可烧水,疫病便会传递更快来着……


    一旁听二人对话的郭嘉眼角狠狠一跳,心情复杂。他自己道德底线就不高了,没曾想在三人之中倒是成了道德最高的一个人。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郭嘉心里嘀咕,在认识贾诩之前他都想不出来世上能有如此缺德之人。


    “这边土地松散,适合挖掘地道,先明日在营外挖一条沟渠防备地道。”陈昭弯腰捻起一把泥土,吩咐两个谋士。


    “再设置好绊马索,防备敌军夜袭。有些人就喜欢趁夜偷袭别人。”陈昭边往军营走,边吩咐郭嘉贾诩二人。


    行至营前,正巧与灰头土脸赶回来的太史慈遇上。


    “末将正带人往袁军大营偷袭,才刚看到帐篷尖便被敌军发现了。那袁绍军中杀出一个黑厮,手持双铁戟,末将与他斗了一回,不是他的对手。”太史慈摸了把脸,沮丧道。


    “无碍,我也只是派你一试,袁绍曹操二人合力,麾下猛将如云,你打不过也是常事。”陈昭本也只是派人偷袭试试,没想着能一次性大败袁绍。


    袁绍曹操举兵六十万来攻,哪能被轻易攻破大帐。


    “不过今日袁绍初败,军心不稳,倒是可以命人去夜袭一回试试。”


    陈昭迅速下决定,当场就点了李楼带着五百马弓手趁夜去骚扰东阿。


    “主公,要不然我随李将军一同前去?”李楼营帐就在吕玲绮营帐右侧,她接到命令之后起身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吕玲绮,吕玲绮看着李楼带兵出营,眼馋的了不得。


    她刚从太史慈口中得知袁绍军中竟然还藏着一个太史慈打不过,正跃跃欲试:“李将军不擅战,末将擅战,可给她做个先锋。”


    陈昭冷漠拒绝她:“你把功课补齐之前别想着从我眼皮底下离开。”


    一提到功课,吕玲绮腰立刻弯下去一截,七尺六的身高瞬间缩水成六尺,低眉顺眼心虚扣手指。


    谁知道赵云眼神那么尖,居然发现了她的一半功课是诸葛亮代写的,赵云知道了的事就等同主公知道了。


    她和诸葛亮都被罚了,她要翻三倍补齐功课,诸葛亮则要去昭明军内的识字扫盲课堂当三个月教书先生。


    “此为关键之时,太史慈打不过的人咱们军中估计也就我和子龙能打一打……”吕玲绮不甘心小声嘀咕,试图扭转陈昭的心意。


    陈昭不为所动,吕玲绮这家伙跟一只哈士奇一样,放出去只有她和赵云能喊回来,去偷袭袁绍万一杀红了眼被典韦留下就坏事了。


    “你若闲着无事,便去训练步卒。”陈昭打发吕玲绮。


    吕玲绮脸皱成了一团皱皱的橘子皮,她虽然会一点步卒训练,可她最擅长的兵种是骑兵,只是骑兵有赵云领兵,昭明军内又没有擅长步战的将领训练步卒,就只能由她顶上。


    “还是缺少能独领一军的将帅啊。”陈昭站在帐中战场舆图前叹气。


    她麾下将领不多,能有本事独领一军的将帅更少。如今只有她和赵云有本事独领一军,太史慈勉强能领五千人,其余人都没有能指挥大军团作战的能力。


    吕玲绮心中嘀咕,擅长步战、能单独领兵,主公麾下这种将帅之才还真不多,她爹麾下还有几个将才呢……


    等等!


    吕玲绮缓缓抬起头,一挑眉。


    她爹就她一个女儿,少主在主公这遇到困难,找亲爹借几个手下帮扶似乎也不为过?


    她也不多借,就先借一位好叔叔来帮她一把。


    “主公。”吕玲绮贼头贼脑摸回来,扯住陈昭衣袖。


    “何事?”陈昭看着比自己还高半截的“小贼”,无奈开口。


    吕玲绮道:“若我能寻一人帮我训练步卒……我爹有几个部下,特别擅长练兵,尤其是高顺,一手练出了陷阵营,陷阵营全营都是重甲步卒;还有张辽,说话又好听人还机灵,也很有本事,其实我觉得他比我爹还会带兵……”


    “我骗……咳咳,末将愿意借一个人来。”吕玲绮理直气壮,反正她爹就她一个女儿,她爹死了以后家产人脉都要留给她,如今只不过是提前那么几十年先继承一点罢了。


    闺女坑爹的事情哪能叫骗吗!


    陈昭顿了顿,又发现了吕玲绮从吕布哪儿遗传到的另一个“优点”。


    一脉相承的坑爹。


    “早听闻陷阵营威名……”陈昭明示。


    吕玲绮啪啪拍胸膛:“末将今日就去信一封,把高顺借来。”


    “吕将军能让心腹爱将去旁处?”陈昭好奇,有人要借她的赵云,她肯定舍不得,吕布就能舍得高顺?


    “我跟随主公,我爹自然也要跟随主公,那他麾下的将领就通通都要跟随主公!”吕玲绮打包票,“早一日晚一日罢了,不是大事。”


    吕玲绮没有白学数算,起码这个等式她是列明白了。


    再说了,百年之后她爹还要靠她给埋进坟里呢,那这个家自然是她说了算!


    袁绍撤回东阿已经天黑,他坐在中军大帐中,喘了许久粗气才平复好心情。


    只是心中怒火越发旺盛。


    扫视一圈眼神直直落在田丰身上,今日还未出战,田丰便咒他兵败,如今他真战败,此人还面无愧色!


    “田丰,汝为何不言?”帐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汇报情况,就连曹操也丢下亲爹来安抚袁绍,只有田丰沉默不言,袁绍越发生气,径直点了他的名字。


    田丰出列道:“臣只是在想该如何攻破昭明军。”


    “汝可有主意?”袁绍脸色不好看。


    田丰摇头:“臣暂且……”


    “住口!我看你早就和那个陈昭眉来眼去,定是早有勾结。来人将田丰押出去,即刻斩首!”袁绍大怒,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早就怀疑田丰与陈昭私下勾结,加上今日大败他心情不好,还有田丰早早诅咒他战败,几个原因叠加,袁绍当即就要杀了田丰泄愤。


    帐中众人纷纷求情,袁绍恨恨道:“先压回邺城,关入狱中,待吾攻破青州再回去治罪。”


    袁绍留了个心眼,他知道田丰在军中影响颇大,为防备田丰和陈昭勾结作乱,没有把他留在营中,而是直接送回了他的大本营邺城。


    这次无人再反对,就连曹操都懒得给田丰求情——这家伙才华有点,但是说话也忒难听了。


    田丰被压走后,众人又开始商量如何攻打陈昭。


    “主公可派兵士暗打地道,偷袭陈昭军营。”审配献策。


    曹操接道:“我麾下程仲德,曾任东阿县令,对这一带地势熟悉,可配合挖掘地道。”


    袁绍大喜:“便依此计。”


    计策已定,袁绍就放心就寝。


    深夜,袁绍正在帐中安睡,忽然被冲进来的亲卫叫醒。


    “将军,有敌军偷袭!”


    第124章 第124章


    “无耻小贼!”袁绍咬牙切齿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披上外袍就往外跑。


    营中已经四处都点起了火把,在火光的照射下,一片片箭雨映着火光落下。


    只是距离太远,多数箭矢落在营中已经没有了威力,只有外侧帐篷被射了几个窟窿,补一补还能用。


    袁绍立即命颜良带兵出击,半个时辰后,颜良前来复命,言已将敌军击败。袁绍脸色才好看些,随意颔首应承了一声,又回到帐中睡觉。


    谁知才刚过一个时辰,亲卫又匆匆来禀:“主公,敌军又来袭营了!”


    刚睡下的袁绍只得又起来派兵驱逐。


    一连三回,天色从伸手不见五指到隐隐能看到三步内的人影。袁绍白日刚打了一场大仗,回营又发了好大一场火,身心俱疲,被这么三番两次骚扰之后,连生气的劲头都提不起来了。


    “审配,你立刻带人去挖地道!”袁绍有气无力道,决心报复。


    送走审配,袁绍又询问左右,“谁有法子防范那小贼的骚扰?”


    袁绍并非完全不知兵,次数一多,袁绍也看出来了,陈昭那小贼根本就没打算夜袭大营,纯纯就是派人来恶心他。


    偏偏又不能放着不管,这等事情,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就怕哪次不是骚扰而真是夜袭。


    郭图见自己的老冤家田丰被主公厌弃,半宿亢奋睡不着,正摩拳擦掌打算在袁绍面前证明自己比田丰更强,省得袁绍又想起来田丰。当下便一舔嘴唇,道:


    “可命人在营外掘一道沟渠,掘出土泥还可筑土山,设弓弩手在上日夜巡逻。”


    袁绍挥手:“便依汝之言。”


    三日之内,袁绍营外便筑成土山数座,沟渠一条,分拨弓弩手在上日夜巡逻,终于能安心睡觉。


    李楼见防备森严,几次试图偷袭都被守卫挡了回去,一次还险些被敌军埋伏,只得悻悻离去。


    袁绍派去挖掘地道的士卒也灰头土脸逃回来了,地道挖了半截便挖到了渠边,刚一钻出洞就被守株待兔的昭明军抓住了一半人。所幸地道狭长,剩余一半人慌忙用铁锨把地道砸塌,才能逃回来。


    袁绍分拨精兵三万,令曹操亲率铁骑自高唐侧路突袭。曹操得令,即点起亲兵三千,使典韦为先锋,夏侯惇、曹洪为左右翼,趁夜疾行。


    行至半道,却遇上了另一队人马。曹操勒马观之,只见一列军马正自高唐渡口斜插而来。正是陈昭派来绕后偷袭范县,打算前后包夹袁绍的赵云。赵云也看见了曹操,剑眉夹紧,估计了一下双方战力,当即选择应战。


    “曹贼且吃我一枪!”赵云目力好,想到自家主公对曹操的忌惮还胜过敌军主帅袁绍,顿时对曹操起了杀心,径直挺枪跃马从万军之中直奔曹操。


    “休得伤我主公!”


    典韦挥双戟冲出,夏侯惇亦拍马舞刀夹攻。赵云毫无惧色,龙胆亮银枪如雪片纷飞,独战二将。三十合内,枪影戟光交错,火星迸溅,竟不分胜负。典韦与夏侯惇一齐出战,转圈似地与赵云打斗,你来我往打了个平手。


    昭明军装备精良,人人皆穿锁子甲,曹操所率军队不是对手,曹操见势不妙,急令鸣金收兵,自引亲卫断后。典韦、夏侯惇护着曹操,且战且走,好在曹操在兖州几年,对地形熟悉,占据地利也勉强抵挡住了赵云。


    只是赵云面上不见喜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此行本是为了速克范县,绕到袁绍军后,与主公前后夹击,大败袁绍。如今行踪暴露,目的不成,又没能取曹操首级献给主公……


    得知赵云半道遇上了曹操,陈昭也无奈扶额,长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坏处了,坏点子都能想到一处去。她夜袭,敌军就挖地道;她想着派人绕后偷袭敌军,敌军也想着绕后偷袭她。


    几个谋士坐在一侧,郭嘉见自家主公叹息,精神一振,开口鼓舞主公士气:“绍兵虽盛,不足……”


    “不行,我得再想个新法子!”陈昭忽然一拍桌案,斗志昂扬,她思绪随着话语梳理,“多派几个探子去打探一下袁绍军中粮草藏在何处,派人去截他的粮道!”


    当下陈昭就兴致勃勃扭头看向沮授:“沮公在袁绍麾下可有故交?能否私下打探消息试试?”


    沮授气定神闲拱手:“确有几位故友在袁绍麾下就职。”


    他出身冀州,虽投靠主公之后不少故友害怕和他这个投靠反贼的反贼党羽牵扯,断了交情,让他清静了几年,可后来他做了青州牧之后,先前都不少“故交”就主动来信和他恢复了旧日交情。


    那些人中,应当有不少愿意左右逢源的“聪明人”。


    又定下一计后,陈昭心情稍缓,望着神色呆滞的郭嘉,怜爱一笑。


    郭嘉到底还年轻,才二十出头,还没有经历过什么重大危机,初次随军就遇到这等大战,定是又怕又急了。


    “奉孝莫急。袁绍兵虽多,粮却少,就算咱们只用笨法子与他硬耗,他也耗不过咱们。”陈昭柔声安抚这只被吓破胆的小狐狸精,“用计策,只是我觉久战耗费人力物力,想要速攻罢了。”


    “绍矜豪族之名,我怀兴天下之志,此志胜也;


    绍重虚名而轻实务,我出身黄巾知民疾苦,此政胜也;绍据二州而民多怨声,我得百姓箪食壶浆,此民胜也。绍有三败,我有三胜,此战必胜。”陈昭气定神闲。


    郭嘉:“……”


    这对吗?这不该是谋士鼓舞主公吗?


    郭嘉微微睁大眼睛,狭长的桃花眼睁大似两丸浸水黑玛瑙珠子,似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睁着眼睛就当着臣子的面对自己一通自夸自擂。


    “……绍割据自雄,主公仁义布于四海,此德胜也;绍任人唯亲,主公公正不偏颇,此臣胜也;绍外宽内忌,田丰见囚,主公推心置腹,文臣武将尽忠,此谋胜也;绍多疑少决,主公当机立断,此断胜也。”郭嘉面无表情“鼓舞”主公。


    “绍矜威仪而士卒离心,主公同甘共苦,将士愿效死力,此军胜也;绍据二州而民多怨声,主公得百姓箪食壶浆,此民胜也;绍恃强而骄,主公愈战愈勇,此谦胜也;绍起兵轻率,内无粮草,主公屯粮无数,早有准备,此势胜也。”


    郭嘉觉得自己早在徐州就打好的一肚子草稿今日必须说出来了,要不然按照自家主公这个永远不气馁的性子,他组织了一肚子的这一番言论这辈子都说不出来了。


    “主公实有十胜,袁绍实有十败。”郭嘉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又恢复了镇定,眼角微眯,一副淡然做派,笃定道:


    “无需着急败绍,时日一长,袁绍必败无疑。”


    某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可爱,陈昭忍不住迅速伸手,捏了一把郭嘉的脸,轻咳两声:“奉孝之言甚对,使我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当命人抄传全军,激励军心。”


    贾诩迅速瞥了一眼脸上还印着一个红印的郭嘉,双目微微一眯,若有所思……然后脸颊就也被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捏了一下,贾诩惊愕抬头,不敢置信看向站在他身前的主公。


    “我向来视臣如子。”陈昭含笑,语气中是憋不住的笑意,庄重颔首强调,“每一个臣子都公平对待。”


    已经步入中年的贾诩:“……”


    他姓贾,不姓陈啊。难道主公已经更进一步,连不姓陈的可怜老谋士也要当成大侄子坑了吗?


    贾诩不合时宜想起正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寻找名医随他一起去瘴雨蛮烟的交州寻粮种的陈群,心情复杂。


    “哪怕是沮公……”陈昭蠢蠢欲动抬起手。


    沮授猛然咳嗽两声,起身正色道:“臣这便去探听袁军粮道。”当下便身手矫捷,步履飞快窜出了大帐。


    正巧撞上带甲入帐的赵云与吕玲绮,见一向稳重的沮授狼狈逃窜的模样,二人顿觉奇怪。


    见又有两个倒霉蛋撞进来,郭嘉戏谑抬起衣袖遮住嘴角,打算看二人热闹:“主公视臣如子——”


    一提起这个,吕玲绮深恶痛绝:“哎呀,何止是视臣如子,我亲爹亲娘也没管过我读书,主公可比我爹更像长辈多了!”


    一番直白之言把郭嘉堵住了。


    “主公方才捏了文和右脸。”郭嘉还是不甘心,试图把同僚拉下水。


    吕玲绮大大方方低头把脸伸到陈昭面前,还掀起衣袖露出一节肌肉结实的小臂:“捏呗。脸不好捏,我胳膊更有劲。”


    顺便热情招呼郭嘉:“你也想捏吗?给你也摸摸,你身上没这么结实的手臂,我知道你羡慕,可以让你多摸几把。”


    贾诩发出一声低笑,好整以暇望着作茧自缚的郭嘉。


    郭嘉望着横在自己身前的一节手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可悲的是,他自己还真没有这么结实的手臂。


    最后还是陈昭解救了被吕家虎将堵在墙角的郭家狐狸。


    “我传你二人来,是有要事交于你二人。”陈昭道,“我欲派人绕到敌军后方截断其粮道,你二人需正面出战,吸引袁军注意,掩护那一支奇兵。”


    “末将领命!”听到正事,赵吕顿时正色拱手。


    吕玲绮舔舔嘴唇,遇到关于打仗的事情智商瞬间提高,提议:“粮草乃重中之重,不若由末将亲自领五百骑兵绕到袁军后方劫粮?”


    赵云也面露赞同。


    “袁绍麾下某些人十分狡猾,知晓汝二人乃我军中猛将,若你二人不露面,定会生疑心。”陈昭摇头,“何况我也只是派兵一试,不一定能截住袁军粮道。”


    她可没有一个在袁绍麾下位高权重,还知晓军中所有安排的故交来投奔她。


    另一边,田丰坐在囚车中,望着灰头土脸回来的曹操一行人,苦涩扯扯嘴角。


    “主公又败矣。”田丰靠着身后囚车,叹息一声。


    今日便是他要被送回邺城的日子了,这几日他的故交替他向袁绍求情,奈何袁绍铁了心处置他,人人都无功而返,他也真真正正坐实了阶下囚的身份。


    押送囚车返回邺城的都伯对田丰还颇为敬重,囚车中也堆满了稻草,他骑马行在囚车旁边,不解:“公已在牢中,何不忧心自己,倒一心只问军中事务呢?”


    “忧心自己。”田丰喃喃道,他望着东方朝阳升起的地平线,目中浑浊。


    第125章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半轮朝阳正从江面升起,将云海染作金红。那朝阳仿佛一柄刚出炉的利剑,劈开雾气,照得山间草木皆镀赤芒。远处江面映着旭日,江风过处,水波阵阵,一直吹过他,带起几根斑白的鬓发。


    这是从河对岸吹过来的风。


    田丰眺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缓缓闭上了双目:“战况迫在眉睫,老夫之事不在一时半会……不过如今就算忧心战况,也无用了。”


    “老夫一阶下之囚,什么也忧心不了。”田丰疲惫地靠在囚车木栏上。


    都伯顺着田丰失焦的视线,看向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嗯?东面?他浓密的胡须微微颤动。东边是青州方向,昭明军的大营就驻扎在二十里外的河滩上,这个距离,快马不过半个时辰。


    留着一脸茂密胡须的都伯若有所思。


    时至正午,一行人找了一处阴凉休息,都伯特意命人将囚车拉到树荫下,又打开囚车,请田丰一并吃喝。


    “此不合规矩。”田丰端坐在囚车中叹息,身侧摆着一个牛皮水袋,这水袋本是都伯所有,见他口渴,都伯便塞给了他,已经是僭越了。


    都伯恭恭敬敬把囚车木门拉开:“田公德高望重,末将真心尊敬您。自古有云,刑不上大夫,岂能用囚车来折辱您呢。”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扫过四周,亲兵们默契地背过身去,有的望天,有的看地。


    他语气中丝毫没有对袁绍这位主公的畏惧。于公,谁都知道田丰是无妄之灾,是被袁绍迁怒,军中上下多有为其不平者;于私,他家中夫人姓氏正是田丰之“田”,算起来他还要喊田丰一声叔父。


    众人在原地一歇就是半日,眼看日色西沉,都伯当即命人就地安营扎寨。


    “田公是睡在帐中还是睡在……”都伯看了一眼囚车。


    田丰叹息一声,迈入囚车之中端坐。


    都伯拿着囚车钥匙,将囚车锁好,钥匙挂在腰间,转身一不小心钥匙就掉了下来,正正好掉在了田丰伸手能勾到的地方。


    翌日,都伯神清气爽掀开帐门,心中盘算该用什么说辞应付上官。


    就说半路遇到昭明军,囚车笨重躲避不及,囚犯被敌军劫走了?嗯,这套说辞不错,虽说免不了落一个“押送不力”的罪名,但这点罪名算不得什么,顶多被打个十军棍。


    区区皮肉之苦……都伯愉快的心情在看到囚车内端坐的田丰时骤然停止。


    “接着上路吧。”田丰声音沙哑,那把钥匙依然躺在原地,就在他伸手只能够到的咫尺之地。


    都伯迷茫挠挠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空荡荡的河面,片刻后忽然恍然大悟。


    队伍依然缓慢前行,第二天一整日又走了整整十里——都伯振振有词,押送的士卒多是步卒,日行十里已然不少了。


    一路沿河而行,行至一处,江边空荡荡拴着两只渔船。应当是平日有在此打鱼的渔夫,如今此地沦为战场,周遭的百姓能跑都跑了,船带不走就只能扔下。


    暮色渐深,都伯回头看了一眼天色,下令安营扎寨,他再次亲手把田丰送回囚车,直接虚掩车门,锁也没挂。


    随后,他又牵来自己的红棕大马,拴在囚车旁,还特意多添了几把草料,拍了拍马颈,低声道:“好好守着。”


    田丰:“……”


    次日清晨,都伯抱着“人马皆失”的愉悦心情掀开帐门,却见田丰仍躺在囚车内,连姿势都未曾变过。那匹红棕大马倒是悠闲,身下积了一小摊马粪,地面上的草被啃秃了一块,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都伯心梗极了,大步走到囚车边上,低声询问:“田公莫非不会划船?”


    天气干旱,这条河水位下降,都干涸了大半,风平浪静,没风没浪有什么难渡的?


    田丰深深叹了口气:“你将我送至邺城足矣,无需耗费如此心思。”


    都伯焦急攥住木栏:“良禽择木而栖,袁绍不重贤才,天下自有重贤才的主君。昭侯曾派人送重礼赠公,公何不去投昭侯?”


    “昔年昭侯落魄,我不曾投她。今日昭侯声震天下,袁公兵败在即,我又岂能弃旧主而投新主?”田丰长叹一声,“你且把我送至邺城便是,不必多言。”


    都伯闻言,也不好再劝,只能长叹一声,老老实实赶路。


    另一边,曹操偷袭高唐被赵云拦下,喘了口气休息了一夜,次日便至袁绍帐中禀告,袁绍听闻计策又不成,当下便急躁不安。


    “偷袭不成,绕后夹击又不成,难道真就没有法子能打败陈昭吗?我大军六十万,岂能敌不过陈昭那丁点人马?”袁绍狠狠拍案,长吁短叹。


    曹操眉眼间也带上了郁色,你的身家性命也都压在此次一战上,袁绍不舒服,他也不轻快。


    “为今之计,当速速遣人去催促袁术,我军攻青州,袁术攻徐州,两面夹击,使陈昭疲于应对,或能成事。再催公孙瓒,让他速速将白马义从遣送至东阿,白马义从与先登营并用,当能攻破陈昭防线。”


    落入劣势,曹操头脑反而清醒了。


    袁绍立即写信送往二处。


    “报——启禀将军,营外有两个敌将叫阵。”小校来禀。


    袁绍刚写完信,心情平和了些,又听到陈昭派人叫阵,当下怒火顿起,将帐下诸将召至帐内。


    “谁愿去替我将敌将首级取来?”袁绍咬牙切齿。


    颜良立即请命:“末将愿往!”


    颜良提刀出营,但见阵前一将,披百花战袍,擐连环铠甲,手执方天画戟,正是那日险些杀了文丑的女将。


    颜良大喝:“汝之小辈安敢犯境!”


    吕玲绮冷笑:“河北鼠辈,也敢狂言!”


    颜良大怒,当即与吕玲绮战至一处。吕玲绮与颜良过了五十合,寻到破绽正欲下死手,身后却传来几声清咳。吕玲绮撇撇嘴,收住了力道。


    “汝不是我的对手,快去换人!”吕玲绮冷哼。


    颜良灰头土脸回营,袁绍正要再派张郃出战,曹操身后忽然闪出一黑汉,满脸战意请战:“末将愿出战去取那女将首级来献将军!”


    “此我麾下猛将典韦,有九牛之力。”曹操补了一句,气定神闲。


    他清楚典韦的勇猛,典韦脑子不太好使,莽撞不能带兵,武力却是实打实“勇猛不下吕布”,打遍三军无敌手。曹操对他很放心。


    袁绍颔首,应了典韦之请。


    典韦手提双铁戟,赤膊跃马而出,厉声喝道:”黄毛丫头,也敢犯吾营寨!”


    吕玲绮见到一个大黑汉子跳出来,吓了一跳:“哪来的黑熊成精跑下山了?好丑的人!”


    有吕布这个亲爹、陈昭这个主公,吕玲绮免不了遗传加上环境影响,养成了极端颜控的毛病。


    平日在眼前晃悠的都是自家主公帐下那一群风姿各异的同僚,乍一看到有“古之恶来”外号的典韦,吕玲绮都忍不住别开眼睛。


    典韦最恨有人说他貌丑,当下提双戟直取吕玲绮。两马相交,戟影如雪,铁戟生风。典韦双戟并出,势若奔雷,玲绮画戟翻飞,矫若游龙。


    打了几合,吕玲绮有些手忙脚乱,嘀咕:“你这黑熊精好大的力气。”今日都是她仗着力气欺负别人,还是第二回被别人仗着力气欺负呢。


    不过对这种局势吕玲绮经验充足,典韦力气虽大,可比她亲爹还差一点,吕布带孩子可从来没个轻重,吕玲绮打小就知道该怎么对付没轻没重的爹。


    当下她就迅速调整了状态,只还是不免从攻势转变成劣势。


    赵云在一旁观察二人打斗,默默记下了吕玲绮的缺点——太喜欢仗着神力大开大合,耐心不足。


    二人打着打着,兵器粘在了一处,吕玲绮双手抵戟,典韦双戟并在一起,奋力前压,谁也不肯让谁,都自诩力大无穷,发力得脸红脖子粗。


    “黑熊精!”吕玲绮一边咬紧牙根使劲一边进行精神攻击。


    “花里胡哨的野鸡崽子!”典韦不甘示弱回骂。


    二人皆怒视对方,险些把眼瞪成了斗鸡眼。


    双方战马先受不住巨力,二人狼狈翻身,一起落地,转身又抵在了一起。


    下了马之后,典韦如有神助,三两下就压过了吕玲绮。


    吕玲绮狼狈后跳,赵云顺势挑开典韦,几回合便打得典韦落荒而逃。


    “汝有本事下马与我一战?”典韦呸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嚷嚷,“汝二人打我一人,卑鄙无耻!”


    “你年纪加起来比我们两个人还大,以大欺小不知羞耻!”吕玲绮从赵云身后探头回骂。


    “乃公年才三十,如何能比你二人加起来还大?”典韦气急。


    吕玲绮打量了典韦两眼,大声“嘀咕”:“长得如此着急……”


    “那小白脸听着,今日我回去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养足了力气再与你打斗!”典韦干脆不听吕玲绮那番直白之言,一心一意盯上了赵云。


    离去之后,吕玲绮唉声叹气。


    “我能杀了那个颜良来着……”


    赵云气定神闲:“你杀了他,旁人岂还敢出来?主公又不想要他。”


    “主公见一个爱一个……要不然明日你把那个黑熊精捉回去送给主公吧,我看他也挺能打的。”吕玲绮哼哼唧唧,坏心觉得应该抓一个相貌丑陋的将领送给主公,吓主公一跳。


    第126章


    “典韦,出身寒门,曹操帐中亲卫,曾驱虎过涧,有万夫不当之勇。曹操虽倚为心腹,然未授兵权。此人有悍将之勇,却无统帅之才。”赵云声音平静,缓缓念出典韦的情报。


    昭明军在各处诸侯手下都安插了细作,虽说职位都不高,接触不着核心情报,可这些表面情报打听起来却不难。


    “我等只能掠一人回去献给主公。上当一次,他们必定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赵云言简意赅。


    “主公想要统兵之帅。”


    吕玲绮琢磨了一下:“也是,左右现在我还没长到能独领一军的年纪,平日主公若要出门,带上我就行,用不了那个眼神不好使的黑熊精。”


    她还耿耿于怀,她身上这身百花战袍可是她爹和主公都公认好看的战袍,那相貌丑陋的黑熊精居然敢骂她“野鸡崽子”,实在是有眼无珠。


    “不过他都能看上曹操那个小矮个啦,眼神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吕玲绮摇头晃脑,很快就把原因归结到了典韦身上,丝毫不内耗。


    二人返回帐中,吕玲绮正要回帐中睡觉,却被赵云抬手拦住。


    “还有何事?”吕玲绮畅快淋漓打了一仗,虽说最后略输一筹,却丝毫没影响她的心情。


    再等几年,她成年之后根骨硬朗了,那个典韦就不是她对手了。有对手才有意思呢,天下无敌岂不是要无聊死了?


    赵云板着脸:“且论今日之失。既知典韦神力,为何硬接其双戟,与他正面角力?”


    吕玲绮觉得自己的个头在迅速缩水,仿佛变成了曹操那个小矮个一样——不然眼前的赵云怎突然如山岳压顶?


    足足半个时辰,吕玲绮才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捧着那叠墨迹未干的《避实就虚九策》踉跄出帐。


    唉声叹气走到帐前,吕玲绮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另一道叹气声,她停止脚步,与也才刚归帐的诸葛亮撞个了正着。


    二人虽营帐相临,却已多日未见,诸葛亮要早起授课,吕玲绮要晚归巡逻,一早一晚刚好错开。


    吕玲绮羡慕看了眼两手空空的诸葛亮。给新卒授课多好,不用做功课,她可擅长训那些新兵蛋子了,十日就能训出来一批能上战场的士卒。


    诸葛亮羡慕盯着吕玲绮手中的一小摞功课。只用做功课多好,他一晚上就能写十份。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根本听不懂人话,他分明已经把文章简化的不能更简单了,却还是教不会他们……诸葛亮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能有人读书百遍都还背不下来文章。


    两人相望一眼,悲喜并不相似的苦涩一笑,笑意还未达眼底,又齐齐打了个寒颤,当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帐帘掀得比逃命还快。


    二人受够了教训,万万不敢再私下勾结串通了。


    翌日一早,赵云又带着吕玲绮来袁绍营前叫阵。


    好不容易安稳了一日的袁绍拍案而起,案上青铜酒樽震得叮当作响:”无耻小儿,安敢屡犯吾境!传吾之令,调三千强弩手出营,射杀这些鼠辈!”


    打也不打,退也不退,日日就派这几个将领带着数百骑兵早来晚归地挑衅,实在可恶至极。


    偏生尽是骑兵,见袁军出营便呼啸而散。昨日他派颜良率部追击三十里,反被诱入埋伏折了百余精锐。


    曹操及时拦下袁绍,好言好语劝道:“小贼来衅,一向离营数百步,纵派了弓弩手出战,亦射不中,还会空耗军心。我们也派将领去应战就是。”


    曹操也同样厌恶这些牛虻似的昭明军,可他比袁绍更理智些。


    动用大军,若能留下敌军便罢了,若留不下敌军,士气就全没了。他们有六十万大军,昭明军只有二十万,若不打起来,尚且能扯开虎皮,打起来再输一次,这张虎皮就要被捅破了。


    先前初战败退,尚且能用“敌军以逸待劳,我军长途跋涉”的借口来搪塞,再输一次就没有借口了。


    为今之计,唯有等待袁术从南攻徐,两面夹击才有胜算。


    袁绍被曹操一哄,也消了气,低头猛饮,任由曹操再派典韦出战。


    典韦早就惦记昨日那勇猛银甲年轻将领,闻此人又来,当即提起双铁戟,跃马而出。只见营前白马银枪,一将挺立,正是赵云。


    赵云身侧是骑在马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吕玲绮,他平静道:“今日我与典韦打一场,你且看着。”


    顿了顿,赵云又补充:“晚上回去写观战感悟。”


    昨日吕玲绮伏案两时辰,终得破敌之策:典韦步战无双,双戟有万夫不当之勇,己身所长却在马战。此番败绩,实因坐骑不堪其神力,战至酣处竟马蹄酥软,致其坠地。


    得出的结论是“她该想法子借她爹赤兔马一用,或问她爹要一匹赤兔马的后代来骑,有好马相伴定能取胜”。


    赵云看过文章之后险些“云大怒”。


    典韦厉声喝道:“汝这厮,安敢犯吾营寨!”赵云更不答话,挺枪骤马直取典韦。两马相交,枪戟并举,战作一团。典韦双戟如猛虎下山,势大力沉;赵云枪法似游龙出海,迅捷刁钻。战至三十合,不分胜负。


    赵云见典韦勇猛,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典韦以为赵云力竭,忙大喝:“休走!”纵马急追。


    不料赵云回马一枪,典韦急闪,枪中肩甲,眨眼间银枪进红枪出。典韦大怒,不顾肩上血迹越战越勇。


    赵云见典韦肩头带血,犹自怒目圆睁,不由生出敬佩之心。不论阵营,受伤犹能为主公死战的猛士便值得他敬佩。


    “汝勇猛无双,可愿来投昭侯?”赵云挑开典韦铁戟,出言招揽。


    典韦被他溜的气喘吁吁,又肩膀带伤,已无需全力应对,赵云一边打斗还一边有精力出声招揽。


    典韦虎目圆瞪,肩头血淋淋一片:“安敢挑拨吾与吾主?我受主公重用,绝非叛主之辈!”


    赵云轻笑道:“汝主重用?汝手下有兵丁几何?官职几品?据我所知,曹操麾下领兵的大将有曹氏、有夏侯氏,不曾听过有一位典将军。”


    “吾为主公帐中亲卫!”典韦脱口而出。


    “昭侯麾下亲卫倒是本事平平,不及汝。”赵云此言令典韦面色好看了些,下一句却更加刺耳。


    赵云气定神闲:“昭侯言,有能之将便该驰骋于天地之间,建功立业,不可屈居护卫之职,龙困浅滩。”


    “汝主公知你勇猛,为何不命你独领一军?”赵云轻笑。


    典韦哑口无言,半响才道:“我没带兵的能耐。”


    这话说的不情不愿。


    “不会可以学,力气生来就能有,却没听说过谁生来就精通兵法。”赵云收枪,“昭侯麾下亦有不通兵法的将领,如今正在学兵法。莫非典将军亦是如此?”


    不远处愁眉苦脸的吕玲绮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玉不琢不成器,玉匠有心,如何琢不出上好玉器?性子鲁莽可以磨,兵法不通可以学,只看玉匠是否愿意上心雕琢。”赵云横枪缓缓离去,收兵回阵。


    “换个人来,莫非袁绍麾下无人?”


    典韦听了一脑子理解不了的话,肩膀上的血窟窿流出的血已经浸染了他半边衣衫,再不回去包扎胳膊就留不住了。典韦冷哼一声,转身回营。


    赵云又等了半响,却不见袁绍大营中有人带出来,派人叫阵,亦无人回应。


    大营之中,袁绍一杯一杯猛灌酒水,身侧几个谋士与曹操一并劝阻。


    “典韦不是他的对手,再让将领出战亦是无用……”


    袁绍麾下几个谋士的意见和曹操达成了一致——该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就当缩头乌龟,等袁术回信再行报仇雪恨。


    天色渐沉,见袁绍营门紧闭,赵云只好无奈回营。


    一连三日,赵云来叫阵都不见有将领应战。


    第四天,来叫阵的队伍中多了一个脸上写满了愤世嫉俗的青年,还有一辆拉着战鼓的排车。


    祢衡没好气指挥士卒:“把我的鼓摆好……往东放一放……”


    察觉到赵云打量他的视线,祢衡脖子一梗:“曲意事主,椒房之犬。”


    赵云深吸一口气,把银枪牢牢按在背上。


    难怪他把人带出来的时候,主公特意叮嘱“别打死就行”。


    战鼓安置好后,祢衡脱下鞋子,赤足披发,击鼓三挝,声若雷霆,引得袁营中探出几颗脑袋来看。


    “袁本初,汝乃沐猴而冠之辈!自称四世三公,不过阉竖余荫。坐拥冀并,竟畏曹阿瞒如虎!昔日韩文节以州相让,汝假意推辞,暗夺其位——此谓伪君子!”


    祢衡骂人还是很有操守的,他越骂越起劲。


    袁营之中,已有人把此事禀报了袁绍,不敢直言,只说营外有一狂士骂的十分难听。


    “他骂了什么?”袁绍烦躁。


    小校支支吾吾:“小人实不敢言……”


    “吾且自己去听!”袁绍气急,径直起身出帐。


    远远祢衡看到袁绍人影,骂得更加起劲:“河北儿郎血染土,皆为汝这优柔汉!当年董卓乱政,尔缩首如龟;如今坐拥二州,却依旧是那缩头王八!”


    倒有人暗想,王八不会缩头,乌龟才会缩头……


    袁绍大怒,顿足怒道:“欺我至此,实在忍无可忍!”


    曹操事不关己劝阻:“此小事耳,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初兄何必在意。”


    “呸,曹阿瞒,他骂得又不是你。”袁绍对曹操发脾气。


    他也听到了,那句“竟畏曹阿瞒如虎”,分明是暗示在他军中是曹操做主。曹操也的确管的太宽了些,到底这大军姓袁还是姓曹?


    “他若骂我,我亦不怒。小事而已。”曹操镇定,面不改色道。


    祢衡眼尖,一眼看到了站在袁绍身边的曹操,不知为何比起袁绍,祢衡觉得曹操似乎更对他的胃口,见到便想骂两句……实在怪哉。


    “曹阿瞒!尔本阉竖遗丑,今日竟然也做了诸侯,真乃沐猴而冠也!”


    曹操笑容僵在了脸上。


    祢衡还嫌不过瘾,干脆把外袍也脱下,轻装上阵:“刺董卓时畏刀避箭,也敢妄称高义?若汝真视死如归,何不与董卓同归于尽?不过一贪生怕死之徒耳!”


    真是奇怪,他与曹操先前也无仇怨,骂起曹操来却觉得和私下偷偷骂陈昭一样痛快。


    第127章


    曹操平时最恨这个“阉竖遗丑”的身份。他与袁绍等士人交好,主动靠近何进与十常侍为敌,为的就是与阉人划清界限。


    偏偏祢衡在万军之前猛戳他的这个痛点。


    曹操脸色阴沉,缓缓攥紧双拳,见祢衡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敲那个破鼓,鼓声更是火上浇油,看的他来气。


    只是曹操知晓,为主将者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心中恨不得一刀杀了祢衡,面上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只是这幅模样瞒的过旁人,却瞒不过与曹操相识数十年的袁绍,袁绍冷哼问道:“汝不怒乎?”


    曹操面无表情。


    眼看祢衡骂着骂着就歪了主角,赵云重重咳嗽一声。


    听到这声咳嗽,祢衡撇撇嘴,老实又把话头引回了袁绍身上。


    这个赵子龙惯会告状,陈昭出门之前还命他听这个小白脸的话……祢衡自诩不畏强权,只是陈昭威胁他若不从军令,便把他丢去养猪。


    他乃天下数得着的贤才,岂能大材小用被丢去养猪?


    “袁本初!汝四世三公,名门贵胄,却是个绣花枕头,空有十万甲兵,胆量不如阴沟小鼠!不敢应战,只敢龟缩帐内,莫非指望汝之先祖显灵破敌?”


    祢衡看到袁绍身侧几人,顺口就把被陈昭欺负的怒气转而发泄在这几个倒霉蛋身上。


    “颜良文丑何在?汝二獠号称‘河北双璧’,却只敢屠戮庶民,遇昭明军便成缩头鹌鹑,可笑至极!张郃高览是何人?张儁乂,尔本韩馥帐下一走卒,叛前主投袁绍,莫非本事全在舔袁绍靴底?”


    又随手指了一人:“剩余那厮,更是无用至极,吾连名姓都不识,战绩全无,全靠凑数方成‘河北四庭柱’!”


    骂他们,顺口的事。祢衡还有点可惜,可惜他也就知道这几个人名,若多知几人名姓,他一一骂过去才更过瘾。


    而且平日他骂陈昭麾下那些溜须拍马之辈的时候,都要背地里偷偷骂,还总被揍。今日他骂人,陈昭麾下大将还要保护他,祢衡只觉畅快。


    有种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感觉。


    武将大多脾气暴躁,平日没事都要找事,如何能经得住被人指着鼻子骂。


    当即,被祢衡羞辱的四人就目眦欲裂,四人齐跪袁绍,声如雷霆:  “主公!大丈夫安能受此狂徒之辱?请准末将出战,生擒此獠,剜其舌、断其骨,悬首辕门,以儆效尤!”


    袁绍咬牙切齿允了四人:“汝等一起出战,将此人擒拿,我亲自将其千刀万剐。”


    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各持兵刃齐齐杀出营去,四面围来。祢衡远远看到营门大开,当即手脚麻利把鼓槌一扔撒腿就往后跑。


    久病成医,久被揍会逃跑,祢衡早就练出了一身见势不妙立刻拔腿就跑的绝技。没法子,嘴贱是天生的改不了,为了保住小命只能多练保命技能了。


    跑到赵云马后,祢衡依然觉得不够安全,又接着躲到了吕玲绮身后,这才松了口气,底气十足扯着嗓子仰天大笑:  “来!来!来!吾正欲看尔等匹夫之怒,能奈吾这狂生何!”


    气得出战四人怒发冲冠,打马直奔祢衡方向。赵云无奈叹息一声,认命拍马迎上去,拦住了四人。


    这个祢衡,效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好。他叫阵三日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祢衡才骂了小半个时辰,袁绍麾下四员大将就急匆匆一窝蜂出来应战。难怪主公此次出征要把他带上,实在太有先见之明。


    颜良舞刀直取赵云,势若奔雷;文丑挺枪斜刺,枪尖寒芒点点;张郃、高览左右夹攻,一使长矛,一抡大斧,风声呼啸,杀气弥空。


    赵云毫无惧色,银枪翻飞,左遮右挡,枪影如龙,将四般兵器尽数架开。


    战不三十合,赵云盯上张郃,有意往他身侧靠拢,忽地卖个破绽,假作力怯,拨马便走。张郃不知是计,骤马急追。赵云骤然回身,枪杆横扫,正中张郃手腕,长矛脱手而飞。


    揪住张郃勒甲绦,喝声:”过来!”竟生生将其拖离马鞍。颜良等惊怒交加,急来抢夺,赵云早将张郃横按马上,银枪盘旋如龙,逼得三将不得近前。


    “吕玲绮!”赵云喝了一声,单手持枪,另一手紧按住马背上不住挣扎的张郃,吕玲绮早已驱马前来接应。


    她纵马直取颜良,颜良横刀怒喝,刀光如匹练斩落,却被吕玲绮侧身闪过,反手一戟直刺咽喉。颜良急退,刀锋回旋,却见吕玲绮骤勒马缰,对他轻蔑一笑,人马立起,画戟自下而上斜挑——寒光一闪,颜良身躯骤然坠马,抽搐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早就想杀你了。”吕玲绮舔舔嘴唇,又瞄上了文丑和高览二人。


    “不可恋战,速走!”赵云下令,吕玲绮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回头看了眼,打马折返,顺手把祢衡提到马背上,依然横放。


    不过数十息,营门便轰然洞开,数千铁骑奔涌而出,直追赵云一干人而去。


    祢衡只觉肚中酸水都要被马鞍硌出来了,他望着后方追兵卷起的滚滚烟尘,哼唧了两声,终究没敢开口说话。


    追兵一路紧咬十余里,唯恐再往前有埋伏,这才悻悻勒马,无功而返。


    “这就是张郃?”追兵退去,速度放缓,吕玲绮才饶有兴致打马至赵云马侧,低头打量一阵。


    “这人不似你我这般俊美。”吕玲绮仔细瞅了两眼,直白评价,“也不如你我勇猛。”


    赵云无奈道:“不可以貌取人。”


    “呀,这话你怎么不去对主公说。”吕玲绮拉长声音。


    “主公向来唯才是举。”赵云解下张郃兵器,才放下张郃,命人将其捆住而后搜身。


    张郃乍被赵云擒住时只觉吾命休矣,见赵云没杀他反倒将他带到了昭明军地界,心中便松了口气。


    老老实实任由士卒将他捆住也没有挣扎。心中思索敌人为何会将他擒来,莫非是打算对他严刑拷打从他口中得知袁绍军中动向?


    至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昭明军营,张郃亲眼见到颜良被吕玲绮一戟捅了个血窟窿之后,已经想都不敢想了。


    唉,只希望酷刑不要太难熬。


    张郃被麻绳紧紧捆住,牵在马后踉跄跟着队伍往前跑,狼狈极了。


    吕玲绮见张郃的狼狈模样,纳闷压低了声音询问赵云:“这家伙日后不是咱们同僚吗?这么绑着他干什么?”


    “此亦为计也。”赵云只淡淡回了一句。


    回到大营,赵吕二人如中军大帐回禀,脚尖刚迈入帐中,吕玲绮便兴致勃勃请功:“主公,我和赵将军把张郃抓回来了,还顺手杀了颜良!”


    跟在二人身后的祢衡黑着脸嘀咕:“是啊,还险些把我颠死,给那颜良陪葬。”


    见没人在意他,祢衡冷哼一声,又露出了愤世嫉俗的神色。


    陈昭先把三人都夸了一顿,连祢衡都得了几句夸赞和官升三级的军功——官职太低,一点军功便足以让他连升三级,虽说升了三级之后官职也不高。


    就连祢衡也不得不承认,陈昭虽说好美色轻贤才、侮辱名士……但起码她的确一视同仁。离开大帐之时,祢衡下定决心,这次可一定得管住嘴,不能再因为管不住嘴,把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官职又丢了。


    送走工具人之后,陈昭才说正事:“张郃现在何处?”


    “正在帐外捆着。”


    陈昭命人将张郃带入帐中,亲自起身走到张郃身前,眉眼弯弯。


    张郃见到陈昭,心下一沉——这就要对他严刑拷打了嘛?可他知道的东西实在不多,颜良文丑才是主公日日挂在嘴边的嫡系将领,他是后来才转投的主公,嘴巴又笨,也和那些谋士说不上话,平日只负责自己份内职责,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陈昭亲自为张郃解开了绳索,语气亲和:“将军受惊矣!昭素闻足下忠勇,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从天上掉下的美味果子把张郃砸的晕头转向。他晕乎乎后知后觉,昭侯似乎是在招揽他。杀了颜良,却招揽他?张郃不敢置信。


    “袁绍任人唯亲,目光短浅,将军乃当世豪杰,岂可明珠暗投?”陈昭笑语盈盈。


    张郃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方才道:“承蒙昭侯厚爱,只是郃为袁冀州麾下之将,袁冀州并无对不住张郃之处……”


    张郃倒是没有从一而终的心思,昔日他能从韩馥投袁绍,便能证明他绝非一根树杈上吊死的死脑筋。可他也不是见到旁处更好就立刻转投旁处的性子,除非上一个主公死了或主公先对不住他,否则张郃也不打算投靠旁处。


    “将军之忠,我已知晓,便先在营中安心住下,改换门庭之事,日后再言。”陈昭也没气馁。


    无缘无故就转投他人,这是某些喜欢认义父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要是张郃是这种性格,陈昭也不敢用他带兵。


    听到陈昭如此体贴,张郃憨厚的脸上又露出了感动之色,若非袁绍还活着,张郃恨不得现在就拜陈昭为主公——


    他出身寒微,在韩馥麾下就不受重用,投了袁绍之后倒是凭借本事成了一方大将。可袁绍此人,才华心胸都有些,却自诩高人一等,万万做不出礼贤下士之事,还有任人唯亲的毛病,张郃大多时候只是个带兵打仗的透明人。


    打工人谁不希望能被主公器重?


    命人将张郃带下去安置后,陈昭心情舒畅留下赵吕二人一并用膳。


    “知我者,子龙也。”  陈昭举杯笑道,  “子龙既能为我征战,又能为我揽才,一人可抵韩信、萧何!”


    她派赵云吕玲绮去骚扰袁绍的时候可没想着还能得到这么一个大惊喜。


    吕玲绮看着和乐融融的主公和赵云二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为何赵云半路要命人把张郃捆起来。


    她年幼时候,她爹她娘似乎也是一个揍她一个劝……


    这边和乐融融,另一边却是愁云惨淡。


    一日折了两个大将,袁绍一杯杯往肚中灌酒水消愁,把陈昭翻来覆去骂了几遍,唉声叹气。


    “便不该来打青州。”袁绍已生悔意。


    可大军已动,骑马难下,袁绍只觉进退为难。


    曹操劝道:“等公孙瓒的人马赶到,公路兄再从南攻打徐州,如今之困便可解了。”


    袁绍想到公孙瓒这个老冤家和袁术这个从小到大都与他不对付的弟弟,又猛饮两杯酒水。


    幽州。


    公孙瓒收到袁绍催促的书信之后向帐内一个绝美女郎晃了晃手中书信。


    “汝且猜猜袁本初信中所为何事?”


    貂蝉气定神闲:“定是来向将军借兵。”


    公孙瓒冷笑:“那汝猜猜,本将军会不会给袁绍借兵?”


    半月前,貂蝉便从青州走水路,乘船抵达了幽州,又找上了在公孙瓒麾下效力的刘备,凭借刘备昔年在青州做过县令的交情,转折见到了公孙瓒。


    第128章


    “将军心思,岂是貂蝉能参透。”貂蝉眉眼弯弯,小小拍了个马屁。


    公孙瓒受此一捧,神色愈发舒展,指尖轻抖密信,似笑非笑:  “你既是陈昭的说客,来劝我与她合击袁绍,解青州之困,自然巴不得我即刻出兵。”


    他话音一转,戏谑道:“可本将军为何要出力解陈昭之困呢?汝前日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我与袁绍素有仇怨,他若攻下青州,早晚也不会放过我。”


    “但那陈昭亦非善类,她若胜了,难道会容我安坐北方?”公孙瓒冷哼一声,挥袖,“吾不上汝之当!”


    他不打算帮袁绍,却也不打算帮陈昭。两虎相斗,他坐山观虎斗即可,待到两虎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岂非更妙哉?


    貂蝉指尖悄然攥紧衣角,垂眸轻叹,俨然一副心思被洞穿的黯然模样。


    公孙瓒见状愈发得意,自觉慧眼如炬,早将陈氏小儿阴谋看破。


    “陈昭与袁绍两败俱伤之日,便是本将军挥军南下之时。我家中夫人与你投缘,汝自可留在幽州,也不用与那黄巾小儿共赴黄泉。”公孙瓒慷慨招揽。


    他家世不显,能有今日多依赖妻族帮扶。虽不知貂蝉何时与他家中女眷勾搭上的,可这几日他家中夫人多次在他耳边夸赞貂蝉,这也是为何公孙瓒没有为难貂蝉的原因之一。


    貂蝉婉拒了公孙瓒的“好心”提议,长叹一声:“妾身虽为女流,亦知忠义不可轻弃。将军既无意结盟,貂蝉……也该辞别夫人,返回青州了。”


    离开军营后,貂蝉返回了暂居的宅院,命人提上几匹绸缎出门。她青丝半绾,身着洛阳去岁的时兴衣裙,行至公孙瓒府邸拜访公孙瓒的夫人与伯母。


    公孙瓒夫人姓侯,伯母姓刘。侯夫人发髻挽得一丝不苟,面容温柔,刘夫人年纪约莫六十五岁,神态苍老,走路也不怎么利索。


    貂蝉将礼物呈上,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手指轻轻抚过锦缎上精致的纹样,面上笑容更热情几分。


    幽州比不上洛阳繁华,洛阳这几年虽说遭了不少难,可遭难前的时样也比幽州领先十年不止。更有貂蝉这个史书有名的美人往面前一站,美人与衣裳交相辉映,衬得身上衣裳更美。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侯夫人亲切拉着貂蝉坐下。


    貂蝉苦涩长叹一声:“貂蝉今日来拜访夫人与老夫人,是特来多谢这段时日两位夫人对貂蝉的照顾,亦是前来辞行。”


    “莫非是在这蓟城有人欺负你?”侯夫人见貂蝉神色恹恹,当即柳眉一竖,以为貂蝉是在城中受了委屈才要离开。


    侯夫人冷哼一声,打定主意要替貂蝉做主:“你且告诉我,是谁敢对你不敬?”


    貂蝉微微摇头:“貂蝉此行肩负我家主公嘱托而来,事与愿违,公孙将军不欲于袁绍为敌……我家主公也未必是袁绍的对手,届时袁绍再拿下青徐二州,坐拥半壁江山,天下间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呢?”


    一侧坐着不说话的刘夫人缓缓抬起了头,听到袁绍这个名字,拄着拐杖的手指颤颤发抖。


    “袁绍那个小儿能有本事坐拥半壁江山?”刘夫人声音尖锐,语气中是谁都能听出来的怨恨。


    貂蝉心中掠过她所知晓的情报,微微压住想要上挑的嘴角。


    公孙瓒堂弟公孙越,死于袁绍之手。在此之前,公孙瓒和袁绍的关系还能勉强维持表面和谐,公孙越一死,二人迅速撕破脸成了死敌。


    而这位刘夫人,就是公孙越的亲生母亲。


    “冀、并、青、徐四州,幽州独木难支,只怕不是袁绍对手。四州之地再加上幽州,可不就是大汉北方的半壁山河?”貂蝉勉强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仿佛是在安慰刘夫人。


    “届时,貂蝉非死不可,老夫人却未必没有活路。只要公孙将军愿向袁绍称臣,想必袁绍也不会刁难公孙将军家眷。”


    刘夫人以拐敲地,声音凄厉:“袁绍害我儿性命,老身宁死也要拉他同归于尽,岂可苟活?”


    貂蝉大惊失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迭声道歉,就要告辞。刘夫人拉着她的衣袖不准她走,硬要貂蝉说说为何公孙瓒届时不是袁绍的对手,貂蝉左右为难,还是长叹一声扯开了刘夫人。


    “貂蝉还要回去青州与主公同生共死,实在没有心思与老夫人解释此事。请恕貂蝉无礼,先走一步。”


    话说得太清楚反倒显得刻意,留下一半让对方脑补效果会更好。


    貂蝉回府之后立刻命婢女收拾行李,当夜就离开了蓟城。


    “我等便要无功而返去见主公吗?”随貂蝉而来的属官愁眉苦脸。


    貂蝉气定神闲,有条不紊道:“放缓赶路,不出半月,公孙瓒定会出兵背刺袁绍。”


    “这是为何?下官看公孙瓒尚无与主公联盟的心思。”属官一头雾水。


    唉,若能死皮赖脸留在公孙瓒营中,尚还有一丝转机,如今人都走了,谁还能有机会劝动公孙瓒呢?


    “再背一遍公孙瓒的出身。”貂蝉睨了他一眼。


    在来到幽州之前,一行人已经在貂蝉三令五申之下把公孙瓒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熟记于心,此时貂蝉一提问,属官一激灵,立刻脱口而出:“公孙瓒,父为辽东小吏,早亡,母亲出身卑微,亦于十年前去世。瓒年少时由其父兄嫂抚养……”


    “停。”貂蝉含笑,“到这足矣。”


    属官还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就够了?这不是才背了一句半?


    貂蝉瞪了他一眼,又有些焦虑自家主公麾下臣子质量,长叹一声把话说的更明白:“杀子之仇,安能不恨?”


    距貂蝉离开蓟城已过去两日。


    公孙瓒急急忙忙赶回城中府邸,连身上甲胄都来不及解下就直奔后宅。


    他接到家中夫人急信,说伯母已经两日滴水未进。公孙瓒接到消息后,连校场上训练了一半的兵都不管了,直奔回府。


    “伯母为何不食,找大夫来看过吗?”公孙瓒步履匆匆,边走边问。


    侯夫人道:“大夫找过,巫婆子也找来看了,都不中用。”


    “我亲自去看看。”公孙瓒头顶冒出一层薄汗,着急推开房门,半跪在刘夫人榻前。


    “伯母身上何处难受?好歹进些水米。”


    公孙瓒不算明主,但对自家人却是掏心掏肺的好。他连三个商贾之流的义兄弟都重用,被时人讥讽为“三商贾秉政”,对真亲戚更是好得没话说。


    刘夫人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他自幼丧父,全赖伯父伯母抚养成人,从入仕到成婚,皆由刘夫人一手操办。如今伯父已逝,刘夫人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长辈。


    不生而养,百世难还。见如同亲娘一般的伯母不吃不喝,公孙瓒心急如焚。


    刘夫人只一味流泪,声音虚弱道:“且让我这个老婆子饿死吧。我一闭眼便想到越儿,他死的可怜啊,去了一趟冀州就尸骨无存。”


    “我这个老婆子没用,不能给我亲生儿子报仇。来日到了九泉之下,越儿要是问我这个当娘的有没有给他报仇雪恨,我都不知该怎么回他。”


    公孙瓒一想到与自己一同长大,年幼时候裤子都穿一条的从弟,也恨得咬牙切齿:“伯母放心,袁绍此贼,我必杀之!”


    “你如何能杀得了他?袁绍拿下青徐二州,就有四州之地。”刘夫人哽咽,摸着公孙瓒的脸。


    “你若要与袁绍为臣,就去吧,老身和越儿都不怪你……只怪越儿没有福气。”


    公孙瓒愣住片刻。


    对啊,他只想到袁绍和陈昭两败俱伤,可万一陈昭没用,不能和袁绍两败俱伤呢?他在幽州,又不知道青州战况


    ——也不对,那个貂蝉临走前还说要去给陈昭陪葬,怎么看战况都不像是焦灼的样子。


    该不会陈昭真要输的一塌涂地吧?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袁绍!


    杀弟之仇在前,夺天下之恨在后,公孙瓒当即起身沉声道:“伯母勿要忧虑,侄儿这就去调动兵马,为弟报仇!”


    而在徐州之南。


    徐州与寿春距离更近,荀攸已经来此一月,却连袁术的面都没见到。


    从几个故交口中,荀攸打听到了一丝袁术的口风。


    袁术倒是已经调动了兵马去攻打徐州。只是一个月了,兵马连寿春都没出,日行五里,堪称神速。


    荀攸没用多少心思就猜出了袁术的意图,袁术只怕也没想帮助袁绍,估计只是碍于面子应下来,装个兄弟和睦的样子给天下人看。


    袁术不打算动手,荀攸也就不急了,甚至有心思四处拜访故友。只是他平日不爱交友,没用五日就访完了友人,剩下的时日只能窝在院中读书。


    这日,荀攸忽然收到了袁术姗姗来迟的命令。


    ——半个月前递上去的拜贴时至今日终于排到他了,收拾收拾去太守府上拜见吧。


    袁术忽然接见荀攸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今日一早收到了一封让他十分畅快的密信。


    那个不可一世的兄长袁绍,终于低下头颅低声下气向他借兵了。袁术把袁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这封求救信翻来覆去看了二十遍,躲在书房里脸皮都笑酸了才压住兴奋。


    只是袁术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就给袁绍借兵,他想起了被他刻意仍在一边的荀攸,打算再听听陈昭的奉承,最终再决定要帮谁。


    寿春太守府内,锦帷低垂。袁术高坐主位,身披绛紫锦袍,腰间玉带嵌明珠,一副富贵模样,比起一方诸侯更像是世家公子。他一双细长凤眼半阖,似笑非笑,指间把玩着一张帛书,从内到外写满了矜贵。


    单论外貌,不输袁绍。只是荀攸清楚,此人头脑比之袁绍还差一截。


    “陈昭为何派汝来见我?”袁术一开口,并不先问荀攸目的,而是先在意起了他的身份,“为何不派荀彧来见我?”


    这也是袁术晾着荀攸半月的原因之一。他对荀攸的身份耿耿于怀。


    天下皆知荀氏有双壁,荀谌荀彧两兄弟,荀谌在他那个兄长麾下,荀彧在陈昭麾下,已经足以让袁术不高兴了。结果陈昭有求于他,不派荀彧,居然派一个名声不显的荀攸,分明就是瞧不起他!


    荀攸面色沉稳,也没有争辩他之才并不弱于两个差着辈分的小叔父。


    “明公差矣。荀氏并非只有我与叔父在昭侯麾下,家中叔祖父如今亦在青州。只是……”荀攸纠结。


    “只是如何?”袁术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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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kk,看完投票结果了,看来我打斗写的还不错,那就按照原来那么写!


    第129章


    “昭侯将叔父留在徐州暂代事务,将叔祖父请至青州……若局势不对,可托叔祖父向袁冀州求情。”荀攸语速不快,甚至还带着一丝难掩的羞涩。


    似乎是在羞耻自己的本事比不上族中长辈。


    袁术数算学得不太好,可叔祖父大于叔父大于荀攸这个结论还是能轻易比较出来的。


    荀爽世之大儒,曾为三公之一,纵是他叔父袁隗活过来,也要称一句“贤弟”,袁术再自大也要尊其为前辈。反观荀攸,袁术先前根本没听说过此人名姓。


    这哪是荀爽和荀攸这对祖孙的差距,分明是在陈昭眼中袁绍和他袁术这对兄弟的差距!


    “欺人太甚!”袁术一掌拍在案上,气得面红耳赤。


    他不疑有他,面前这个名为荀攸的中年士人,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想是会说谎的模样。


    何况陈昭有求于他才会遣人来寿春,定不会命此人说这番得罪人的话。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这个荀攸表里如一的蠢笨,丝毫不会掩饰,旁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今日这番话就是事实。


    袁术气得手指发抖,看向荀攸的眼神也带上了阴沉。他用仅剩的理智压抑住心中恨不得把此人拉出去砍了的冲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荀攸。


    荀攸还没有离开院子,身后就传来了桌案打翻的声音,他暗中摇头。


    袁术骄狂短视,在天下诸侯之后亦是独一份的无能,全凭家世方占一席之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早晚为冢中枯骨。


    他在徐州之南,不足为惧,难怪主公对袁术如此放心。


    袁绍把屋内东西都摔砸一遍之后,略微平复了些心中怒气。随即命人去打探荀攸在寿春的一言一行,他倒要看看,这个傻乎乎的荀氏子今日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一日,荀攸的言行就摆在了袁术案头。得益于荀攸不爱出门,他的行踪极其简单,除了拜访几个友人,就是整日待在院中读书,倒是方便了袁术打探情报。


    正巧荀攸的友人之中便有一人在袁术麾下任职,袁术将其叫来,询问此事。


    此人只是个微末小吏,与“外愚内智”的荀攸不同,这小官吏是个真老实巴交的性子,被袁术软硬兼施恐吓了几句,就一股脑把所有话都吐了出来。


    “下官的确听公达醉后嘴露说过几句。”


    “他说明公不过是袁冀州之弟,还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弟。来日袁冀州统一天下之后,明公便只是一个小小……”


    袁术怒目斥问:“速言!”


    小吏支支吾吾:“若有幸,尚能做个羹颉侯;若袁冀州无情,说不准就要沦为冢中枯骨,身死魂消。自古以来,便没有兄弟争夺天下而能相安无事者。”


    “此非下官之言,乃荀公达醉后所言,还请太守明鉴!”小吏还没察觉到天下间的风起云涌,更没想过他的顶头上司袁术会有称帝之心,连忙解释摆脱从犯嫌疑。


    袁术怒极反笑:“好啊,酒后吐真言,看来这便是陈昭的意思了。”


    对他一个将死之人,自然用不着派心腹来交好,找一个无名小卒来应付他便够了。


    将小吏打发走后,袁术面色沉重端坐在案后,咬牙切齿重复:“陈昭、陈昭……袁绍……”


    他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陈昭轻视他固然可恶,可这份可恶与他而言可有可无;袁绍就不一样了,袁绍是他切切实实的利益争夺者。单说袁家四世三公的遗泽,也是袁绍享受了大头,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子雄踞一方,他这个血统高贵的嫡子反倒还只是个小小太守。


    郑伯克段于鄢、齐国田氏兄弟内斗、胡亥杀扶苏……兄弟相争才是必须要下死手。


    袁术能确定,袁绍对他的感情,不下于胡亥对公子扶苏,都是过命的交情。


    甚至胡亥对扶苏是单方面的过命交情,他与袁绍是双方都恨不得过命的交情。


    袁术神情变换几次,冷淡召集了属下:“命孙文台去攻打荆州,袁绍与陈昭之事,豫州不掺和。”


    攻城略地才是正经事,袁绍死不死跟他唯一的关系就是袁绍死了他能背地偷笑。


    一个月都没能走出寿春的大军在接到袁术之命后短短半日就调转方向往荆州去了。


    荀攸也被袁术派人客气送出了寿春,连袁术面都没能再见到。


    东阿。


    昭明军与袁绍军又进行了几次小规模交锋,双方你来我往,战况焦灼。


    一开始胜利的天平缓缓向昭明军方向倾斜,在袁绍焦急之时,曹操与袁绍秉烛夜谈一夜,袁军迅速换了一种打法——以命换命。


    兵器略输一筹,那就用人命来填。


    曹袁二人赌陈昭舍不得数以万计的昭明军士卒性命。一方是精锐之士,一方是征召不足三月的新卒,纵是两命换一命、三命换一命,袁绍也不心疼。


    时至今日,已经不是袁绍想要认输就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了。攻不下青州,数十万大军这两月的粮草消耗就足以让袁绍倾家荡产,退无可退之时,袁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寻常士卒性命。


    转机在一个沉闷的晌午。


    长久的干旱让原本夹在两军之间的瓠子河露出了干涸的河床,原本还需划船才能渡过的这条黄河支流如今水位只到成人大腿处。


    “末将探到了袁军粮草的消息!”太史慈匆匆步入中军大帐,脚下踩出一串的泥印,神色飞扬。


    “每隔七日,便会有粮队从博平向东阿运粮。其中有一段路途经山林,没有河溪,可在此处埋伏,一把火烧了袁绍粮草!”


    要把粮食抢回来难,可一把火烧了就简单多了。


    陈昭也是精神一振:“那就由子义带三百人绕后,一把火烧了袁军粮草。子龙在前带领大军前压,掩护子义。”


    “末将领命!”太史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他日日带人四处打探消息,原本小麦色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衣领处晒出了一道黑白分明的界线。


    “一击就走,不可恋战,纵然此事不成,也不可久待。”陈昭提笔在舆图上画出一条路线,并非从西向东,而是从北向南,由博平南下,走平阳直抵徐州。


    “若东阿不通,便走此路返回徐州。”陈昭将舆图交给太史慈。


    太史慈将舆图塞入怀中:“定不负主公之命。”


    压在陈昭心头上的巨石也略轻快了些,她起身:“七日、虽只有七日……七日足矣!”


    从粮道首尾来看,袁绍军队的粮草应当是储存在东郡,每隔几日就运至东阿一批。若要如曹操烧乌巢那般烧了所有粮草,就只能去攻打东郡,可东郡可比乌巢难打多了,东郡有城墙,还是曹操的发家之地。


    半道截烧粮草,虽只能烧掉一小部分,可也足以让袁绍断粮,快马加鞭再调拨粮草少说也要五日的工夫。


    两日不吃饭就足够饿得人提不起来刀兵了。


    两日之后,滚滚黑烟从博平道直冲云霄。


    袁绍正在中军大帐议事。


    探马急报博平道上火起:“急报!蒋将军运粮途中被敌军偷袭,粮草尽数被敌军烧毁!”


    袁绍手中竹简“咔”地折断,他急召众人来见,商议对策。


    “当速命人从东郡再调一批粮食!”郭图大惊失色,“派大军前去押送粮食,五日之内或可得粮。”


    袁绍立即派兵前去东郡筹粮,又问审配:“如今营中还有多少粮食?”


    “若只饱腹,只够一日,若省吃俭用,可够三日。”审配愁眉苦脸,“只是兵士吃不上饭,恐无力对敌。”


    缺了七日粮草,饿到是饿不死人,营中也还有些许粮草。可打仗最消耗体力,吃不上饭,刀都提不动,如何能对敌?


    一群人商量了一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陈昭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敌袭。


    袁绍心灰意冷长叹:“莫非我当真要败在陈昭小儿手中吗?”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沉默不语。


    天色上黑影,谁也没想出良策,只能各自散去。


    曹操回帐之后,命帐中侍从退下,自己独坐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他指尖轻叩案几,深吸一口气,“请程仲德来见我!”


    曹操没有找戏志才,此事只有程昱会赞同他。


    程昱不久就到了,他见曹操孤身一人坐在案后似在深思,皱了皱眉,垂首而立,没有打扰曹操。


    “军中无粮,士卒将溃。”曹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仲德,可有良策?”


    “征粮。”程昱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


    说是征粮,可主臣二人都心有默契——东阿境内一共三千余户庶民,征粮能征出来多少粮食?哪能养得活六十万大军?


    只能强抢,把庶民只能在家里的粮食都抢过来,一万百姓吃两个月的粮食就够六十万士卒吃一日。


    可这招实在缺德。本就是荒年,百姓家中粮也不充裕,粮食抢了肯定是还不回去,六十万大军吃完拍拍肚子走了,上万百姓就只能饿死了。


    “此战不胜,兖州必归陈昭。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程昱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晰劝道。在意百姓的前提的那是自己的百姓,此战事关生死存亡,要是自家势力都不存在了,东阿纵有千万百姓,与他们也没一文钱的用处。


    帐内死寂。


    曹操缓缓起身,阴影彻底吞没他的面容,他低声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程昱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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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初得兖州时”粮乏,东略陈地”,在陈留、汝南等地”纵兵抄掠”获取军粮(可以说很坏了!)”初,太祖(曹操)乏食,(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


    第130章”奉将军令,征调军粮!”为首的校尉挥动令旗,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大街小巷。”军爷,这是俺家最后的口粮啊!”老叟死死抱住粮袋,却被一脚踹翻在地。士兵粗暴地扯开老叟,冲入屋内就四处搜刮,黄澄澄的粟洒了一地。老叟的孙子吓得哇哇大哭,被一个兵丁用枪杆抽在腿上,哭声戛然而止。


    住在临里的一个县中小吏踉跄奔来,缟巾歪斜:”校尉,本县已纳过三回粮税”


    寒光一闪,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石板上。校尉甩去剑上血珠,狠狠扫视一眼:”抗命者,斩!”


    这哪里是征粮?分明是索命。


    征粮有亩四升、户输绢三匹的征法,那位袁将军来了之后还有“一亩刍二束”,无非就是有多有少……可哪有上来二话不说就杀人的征粮法子?


    城内顿时哀嚎声一片。


    长矛捣碎陶瓮,环首刀劈开床板。兵丁红着眼刨出藏在地窖的最后半斗麦种,嫌人哭嚎碍事,一脚将人踢到一边。


    几个青壮年试图组织抵抗,他们拿着菜刀和木棍护在门外,但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卒,他们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夕阳西沉时,城门轰然关闭。数千百姓被赶出城外,哭喊声震天动地。


    “军粮征调,闲杂人等不得入城!”守卒的冷喝淹没在哭嚎声中。有人扒着门缝嘶喊:“大人!麦种都交了,留一斗过冬吧……”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突然从城头射下,惊得人群踉跄后退。


    城墙内,士卒正将最后几袋粟米搬上牛车。


    “将军有令,东阿只准出不准进。”城墙的兵丁大喊,“凡靠近城墙者,以陈昭细作论处!”


    袁绍接纳了曹操的提议,向东阿百姓征粮,又特意命人打开城门让这些百姓去自寻活路。


    ——毕竟在他这位冀州牧脚下活活饿死这么多人也实在不像样子,可若出了东阿城,那能不能活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饿死在道边,也不能说是被他这个冀州牧逼死的,人家都能活下去,那你饿死了还是你没本事。


    数里外的无名小丘上,一片乌泱泱的大军。


    陈昭居高临下眺望着这一场闹哄哄的人间惨象,在她身侧,武将一字列开。


    今日本是陈昭打算强攻东阿的日子。


    “派人去问问城中发生了何事。”陈昭面无表情吩咐左右。


    有心思略活跃些的庶民知晓只有哭喊无用,已经咬着牙离开东阿城下往周遭郡县去了,走出数里就被半路调查消息的昭明军士卒拦下。


    “启禀主公,袁绍军在东阿城内强征粮食,所过之处掘地三尺,一粒米都不留,又驱除城中百姓出城,命他们自寻生路。”小校抱拳禀告。


    陈昭沉默了许久,眺望着围在东阿城墙下乌泱泱的人群,过了许久,陈昭猛然转身。


    “回营。”陈昭神色冷硬,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打不了。


    一来袁绍军如今不缺粮,二来要攻打东阿,就要先把围在东阿城墙外这成千上万的庶民杀了才能碰到城墙。


    大军像一条沉默的长河,一声不吭随陈昭出征,又一声不吭随陈昭回营。


    他们还能吃饱饭,对庶民还有物伤其类的怜悯。


    回营之后,陈昭一声不吭独自返回了自己的大帐。


    一众谋士本在营内焦急等待大军出征的消息,见自家主公回营后一言不发就钻入了帐内,皆面面相觑。


    “莫非战况不利?”沮授忧愁。


    郭嘉摇头:“主公并非因一战不利便失魂落魄之人。”


    今日刚押送粮草来到军营的蔡琰已经抢先一步,拦住了赵云询问。


    “袁绍强征粮草,东阿百姓被驱逐出城。主公见之不忍。”蔡琰面带愁绪,语气中亦满是不忍,“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蔡文姬共情力极强,从赵云寥寥数言中就能感受出庶民的悲哀。


    “该去劝劝主公。”郭嘉忧心顿起,拉上了蔡琰走到陈昭营帐之外。


    郭嘉隔着帐帘询问:“嘉与文姬前来拜见,主公可在?”


    不多时,帐内传来一道明显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二人入内,陈昭没有命人赐座,而是拍拍坐榻,示意二人坐到她身边。


    “奉孝,我观东阿百姓实在可怜……”陈昭轻咳一声,轻车熟路打算麻烦郭嘉。


    郭嘉迅速道:“不可,流民之中不知夹杂多少袁曹细作,救入营中,反遭其害。”


    陈昭长叹一声,愁容满面。


    郭嘉坚定道:“这个真不行。”


    还不如看上哪个将领呢!


    “文姬……”陈昭又去蹭蔡琰。


    蔡琰心一软,责怪瞪了眼郭嘉:身为谋士,便该为主公出谋划策、解决困难。主公这么辛苦,只是想救一点可怜百姓而已,这难道还能是坏事吗?


    “臣不善谋,唯有后勤粮草可说上一二。主公且放心就是,青州粮草足够,十万流民也养得起!”蔡琰眼皮都不眨一下,斩钉截铁道。


    青州已经在自家主公手下将近四年了,一村两井、两村一渠,农具先进、肥料充足,鼓励农耕,按田交税……徐州只够自给自足,青州却在自给自足之余还能剩下大把粮草应对荒年。


    陈昭立刻露出了笑容,提出了方才刚想好的方案:“不让这些流民靠近军营,且派些人马将流民带到泰山郡安置,沿途发些豆饼充饥,饿不死即可。”


    “此良策也。”蔡琰立刻称赞。


    她家主公当然哪哪都好了!


    郭嘉无奈长叹一口气,得了,又是一大桩事。就算拗不过主公,可好歹也多说几句表达一下“下不为例”啊。也多亏青州粮草充足,但凡如那袁曹二人一般穷苦,这一桩消耗人力物力之事,便足以让战局扭转了。


    出了营帐,蔡琰拦住了郭嘉,责怪道:“主公年纪还小,奉孝年长,当多替主公排忧解难,何故为难主公?”


    郭嘉缓缓张大嘴巴,心中对蔡琰“温婉柔和”的滤镜咔嚓碎了一地:“……主公年纪还小?”


    “至于为难主公之事更是无从有之啊!”郭嘉觉得自己在蔡琰眼中的形象已经变成虐待小可怜主公的郭·董卓·嘉了。


    “等主公哪日开口就想要敌军将领的时候,你就知道到底是谁为难谁……”郭嘉恨不得提前千年写出一折六月飞雪的《郭郎冤》来替自己喊冤。


    等待二人归来的沮授听到郭嘉转述的这桩命令,倒是没多少惊讶,十分沉稳颔首:“此事就由奉孝去做。”


    郭嘉愁眉苦脸:“出谋划策乃嘉长处,安置流民实非嘉所长,不若还是沮公来做?”


    “不。”沮授缓缓皱眉,“老夫总觉得主公还有后手。”


    从方才看到陈昭之时,沮授心中就忽然升起了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焦虑感。


    他冥思苦想也没想到这股感觉为何会令他觉得熟悉,可出于谨慎,沮授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小心为上。


    帐内,陈昭正盯着面前舆图一动不动。


    是夜,夜半三更。


    夜色如墨,一队士卒持剑而行,皮靴踏过硬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营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映在营帐上。远处传来战马窸窸窣窣咀嚼豆料的咔嚓声,夹杂着更夫沉重的梆子声。


    祢衡睡不着,坐在自己帐前对月哀叹。


    刚升上去的官职还没捂热就降了一级。谁知道他提拔的官吏上任三日就敢贪污军粮啊……贪污军粮的官吏被斩首了,他也受了连坐,官降一级。


    果然是天忌英才啊。祢衡吸吸鼻子,用“贾谊也被贬长沙,多才者未必仕途顺利”来安慰自己,丝毫不顾睡在隔壁营帐中的贾谊真后人贾诩,连年升官,仕途亨通。


    他眼神余光瞬间捕捉到一个身影,祢衡定睛一看,冷哼一声。


    大半夜的那个小白脸赵云还往陈昭大帐里钻,果然是媚上之徒。


    祢衡摸摸自己被晒得再也白不回当初模样的脸,心中骤然升起恼怒,从怀中取出他特意写信向母亲讨要的脂膏,细细在脸上抹了一层。


    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白回去,他顶着这张脸走在路上,旁人看不出他是名士,都以为他是种田的农夫……


    哪怕是在深夜忽然被陈昭召唤,赵云衣衫也是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是束好了才来见陈昭。


    陈昭随意多了,一头半湿的黑发披在背后,翘着个二郎腿,大摇大摆坐在兽皮毯子上,身侧摆满了舆图和炭笔。


    “子龙可曾听闻过釜底抽薪之计?”陈昭上来就扔下一句宛如惊雷般的话。


    “我欲潜入冀州,直攻邺城。”


    赵云立刻起身,拱手:“末将愿领兵攻打邺城。”


    他也不问陈昭有什么计策能绕过袁绍大军,将士卒运至冀州内部。


    “不是你去,是我去。”陈昭摇摇手指,神秘一笑。


    她骂了袁绍曹操这两个缺德家伙一下午,或许是老天也觉得他们二人缺德,陈昭临睡之前心中忽然蹦出四个字来。


    直捣黄龙。


    一棍子就能把袁绍打死,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此计甚危。”赵云没有反对陈昭,而是顺着陈昭的思路往下想,他一向对自家主公百依百顺。


    “大军过河,必定会引起冀州警惕。兵少,打不下邺城,兵多,到不了邺城。”赵云仔细分析,生出几分为难。


    陈昭哂笑,双手枕在脑后,打趣:“你领兵去兵少就行?我领兵去兵少就不行?”


    赵云骤然瞪大了眼睛,不知该怎么争辩。


    “天下不可失主公。”赵云轻声争辩了一句。


    陈昭想出了对敌的计策,心中有了底气,性格里喜欢欺负老实人的恶劣性子又浮现了上来,她笑眯眯道:“我亦不可失子龙将军。”


    如愿看到了某人不敢抬头的模样。


    “先说正事吧。我只需带三百人渡河去冀州。”陈昭从满地的狼藉中捡出一张舆图递给赵云。


    “三百人如何够?”赵云声音一变。


    “本神女自有撒豆成兵之术。”陈昭眉宇间满是自信,“过河之后,我会在冀州打出神女旗号,招兵买马。昔日黄巾军如何攻下冀州,如今我便要如何攻下冀州!”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他们轻视庶民,那就再让庶民的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次!何须大军渡河?渡河之后自有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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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蔡琰《胡茄十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