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历史一刻早将旧伴侣转送别人。
装什么呢, 柏溪雪心中冷笑。
柏溪雪歪了歪头,透过镜子看沈浮:“我是说,我和言真的事情,沈教授觉得意外吗?”
沈浮看她一眼:“我和言真已经分手很多年了, 所以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头也不抬, 又开始清洗眼镜, 指尖沾上泡沫, 薄薄镜片上轻柔画圈,留下水渍:“除非你说的是平安夜那晚的事情。”
“那样的话, 我确实很震惊。柏小姐,你以为你的话,我会相信么?”
她细致地调小了水龙头,一线流水缓慢耐心冲洗镜片,将水痕带走:“叫我惊讶的是你对她的污蔑。柏小姐, 如果言真当真是你女友, 你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我相信恋爱期间,我们都没有做出对不起彼此的事,柏小姐。我和言真也算多年同床共枕, 我相信她的品行,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话会叫我动摇,我当真意外。”
沈浮轻轻抽出纸巾,印干镜架水珠, 重新戴上眼镜。
金丝边镜架纤细, 刚刚洗过的镜片如水晶般清亮, 无遮无挡, 让柏溪雪能够深深看进沈浮双眼:“还是说,你们这段感情, 她并没能给你很好的安全感,所以你才这样做?”
她语气诚恳而遗憾:“如果是这样,柏小姐,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柏溪雪却没有搭腔。
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神色自若地开了一条漱口水,轻轻掩唇,漱口,直到将一切完成,方优雅抬头,用同样遗憾语气答复。
“如果你当真信任言真品行,那自然最好不过。只是当初她流落街头,蹲在街边给我打电话,那个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她施施然从手包中翻出粉饼,轻轻压过嘴角,整张面孔复又完美无暇:“言真告诉过我你们当年的事,我也觉得很意外。”
“你知道当年是你的母亲要求她和你分手的吗?”
她说,转头看向沈浮,半张面孔落入镜前灯光,而半张面孔晦暗,美丽而莫测,如同童话那颗一半甜美一半毒药的红苹果。
柏溪雪脸上带着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沈浮说:“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联系你,而你也没有再联系她。”
“沈浮,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吧?”
沈浮的笑容消失了。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柏溪雪:“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
柏溪雪很谦逊地低了低头:“凭沈教授您的表情。”
“还有凭我对你的了解,沈教授。你不觉得我们都是一路人么?我们都有一样高傲的母亲。”
“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二十多年,怎么可能无知无觉?”
她掩唇笑:“噢,你是三十多年了,那应该更清楚。”
她笑得这样恶劣得意,脸颊都泛起愉快的粉,看起来十分甜美。沈浮注视她,看柏溪雪仍穿着剧组印花的白t恤,清爽朴素,像一个学生。
凭着自己年少无知,嚣张地挑衅自己的教授。
沈浮修养很好,即便如此依旧神色不变,只眯了眯眼睛,忽然问:“如果让你在言真和这场路演之间必须选一个,你选什么?”
一句废话。
柏溪雪挑了挑眉毛,但还没等她开口,沈浮又再次问:“让你在一部电影主角和言真之间做选择,你又选什么?”
她的笑意愈来愈深:“又或者,让你用自己这一生的锦衣玉食、远大前程去和言真做交换——”
“你又会选什么?”
“你会甘心过那种一生默默无闻的生活吗?”
“生活不是只有爱情而已,”她低下头,端详自己的掌纹,又缓缓将它握住,“言真提出分手的那一年,我当然意识到,我将要在前途和感情之间做选择。”
柏溪雪插话:“而你虽然分手之后非常痛苦,但冷静下来后,你其实心里感谢言真替你做了选择。”
沈浮点头:“是啊。”
柏溪雪抱臂,语气反倒有点意外:“你倒是很坦诚。”
“人总要正视自己的错误,”沈浮平静坦白,“哪怕当时我痛彻心扉,自认做了最理性选择。”
“但后来想想,前途和爱情当真是道单选题吗?又不是苦情肥皂剧女主角,哪怕与言真在一起,前路或许也未必多坎坷。”
“不过是当时我们都太年轻,彼此都不够信任罢了。”
她说,自己都有些讶异。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谈及此事——多有趣的场面,多年来叫她辗转反侧的心绪,如今竟在与情敌的推心置腹中吐出。
但柏溪雪不在乎,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说:“可惜了,错过就是错过。”
“我不会做你的选择题,”她说,嘲讽的笑意在眼睛里闪动,“因为这样的困境只有你遇到而已。”
“你说得没错,16年的平安夜,我和言真什么也没有发生。多感谢你信任,她确实品行端正,而你宽宏大度,居然允许自己女友与别的女人共度一晚。”
“多么自信不是?你确实赌赢了,她当年爱你至深,你一定在心中自觉胜利,但那又如何?”
她平静地看向沈浮,神色坦然,语气中却有一丝遗憾的嘲笑:“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没有那个晚上,言真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未必会想到我。”
“如果那一天傍晚,她束手无措,决心低头将电话打给你——你猜,还会不会有我们今天的故事?”
柏溪雪歪头摊手:“可惜造化就是这样弄人。”
“我要回去了,言真还在等,”她抓着手袋,翩然转身,“你也别让安然久等。”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温声说。
如果沈浮没有听见她末尾语调愉悦上扬,她必然会觉得柏溪雪声音温柔。
啊,她们确实是同类人,戴着这样完美的面具,却坏到了骨髓中。
沈浮用纸巾轻轻擦干手指,指尖修剪得洁净整齐,哪怕攥紧拳头也不会掌心疼痛。
她看着柏溪雪的背影,忽然喊她:“柏小姐。”
“今天中午的三杯鸡好吃么?”她温柔地问。
“言真大学时很爱吃我做的这道菜,如果你喜欢,有机会聚餐的话,我再给你们做。”
柏溪雪猛地回过了头。
她失态了,肉眼可见。沈浮再一次翘起了唇角。柏溪雪死死地盯着她,看见对方温润秀丽的眉目,即便是笑,也带着学者的自矜。
呵呵。
从小她就讨厌这种伪君子。
于是她也回敬。从上午到现在,不知道笑了多少次,连苹果肌都僵硬,但柏溪雪知道,自己这一次会笑得最灿烂完美。
她看着沈浮,笑眼弯弯,只点一点头:“一定。”
一个飞吻从她指尖跳出。柏溪雪笑容轻俏,神采奕奕,铁了心要恶心沈浮。
她没再说一句话话,转过头,就这样拿着手包,脚步轻快地走了。
气死了!!!!!
她在心里恶龙咆哮!!!再也不吃言真做的菜了!!
她杀回休息室,正要兴师问罪——却很快哑了火。
言真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想想其实也正常。她出差多日,一回来就连轴转,连个囫囵觉没没睡着。
柏溪雪原本想将门甩上,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仍是轻轻地带上了门。
她沉默地看着言真的脸庞。
其实言真是长得很好看的。毕竟她有言妍那么漂亮一个妹妹,而言妍又如此与她相像。柏溪雪当年和经纪人打听过言妍的事儿,互联网上久远照片翻出,张仪一看见就感慨:可惜了。
多美的一张脸。
张仪圈内混了这么多年,看女明星的眼睛是最毒辣的。柏溪雪记得她说过,签女星最看气质骨相,如陶瓷素胚,此后一切云蒸霞蔚的妆饰,都要在这最基础画布上雕琢。
她当年甚至半开玩笑地和柏溪雪打听,言真有没有兴趣入行。柏溪雪听了就头痛,想也不想就反问张仪:“你是拆弹专家就爱给自己整个定时炸弹吗?”
张仪当然没有这种兴趣。
但现在她目光扫过言真的脸,觉得张仪的话说得也没错。
言真的脸像最素净的白瓷器,只有一层透明的釉,并非完美无瑕,但却脆弱生动。俯下身时,能看见她眼下淡淡憔悴的青色。
还有眼皮最薄处透出的细细血管,如河流潜伏在薄薄春雪下。
饭盒已经收好了。她睡得这样的疲倦,这样熟,让柏溪雪甚至想恶作剧般用脚尖踢踢她,在她醒来最茫然懵懂的那一刻,凑到言真耳边轻声说。
“当年你全心全意喜欢的沈浮,她是真的不要你了哦。”
命运多讽刺啊,多么天才的编剧。那年平安夜,言真是那样地快刀斩乱麻,头也不回地离她而去。
数年之后,沈浮便同样在深思熟虑之下,放开了她。
她真想摇醒言真,把脸凑到她的面前,用最残忍的笑容问:“你觉得这算报应吗?”
想想都叫人心情大好。
但是,柏溪雪站在原地,却没有动。
言真依旧熟睡着,无知无觉地,微微歪着头。白皙脖颈如一管春雪,露出昨夜她留下的咬痕。
柏溪雪意识到,自己心情其实有些难过。
为什么呢?
她不是很想细想理由。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有人决意离开,被放弃的人心中境况或许相同。
柏溪雪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她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言真的肩膀:“起床了。”
言真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她:“柏溪雪?”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她打了个哈欠,对方才柏溪雪与沈浮的谈话无知无觉。
而柏溪雪只是垂眸看她,觉得言真现在迷迷糊糊的样子很好骗。
“你漱口了吗?”她忽然问。
“啊,”言真仍处于一个刚刚睡醒,问什么答什么的状态,“用茶漱了。”
“那很好,”柏溪雪点点头,“那你亲我一口。”
言真便凑过去亲她面颊。像小朋友的吻,柔软的唇瓣,蝴蝶般轻轻碰过脸颊。
柏溪雪忽然心情又好起来了。
走吧。她说。
“去哪?”言真问,她似乎开始清醒了,“你下午还有通告吗?”
“要不要我陪你?”她直起身子,目光恢复清明,又思索,“我可以混进工作人员里。”
柏溪雪心里觉得莫名有点可惜。毕竟言真迷糊的时候,其实挺可爱的。
于是她摇摇头:“我下午没有行程。”
“你陪我去逛街吧。”
窗外街景飞驰,一瞬就抛到车后。
言真陪柏溪雪逛奢侈品店,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浑然天成的助理模样,跟着柏溪雪身后拎衣又拎包。
奢侈品牌的定制线不对外开放,偌大的两层楼只服务柏溪雪一人。平日柏溪雪工作太忙,新衣往往都由品牌亲自上门,今日却忽然大驾光临,像财神姥姥驾到。
SA几乎要把脸都笑烂。
她把一件一件锦衣华服推到柏溪雪面前,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女明星,每一件裙子上身都美轮美奂。
柏溪雪身边还有一个女人,看起来身形气质很好,却穿戴最朴素的卫衣和鸭舌帽。SA扫过去,猜测她是明星助理,没再多费心思。
却不料,一件珠灰色礼裙推过来的时候,柏溪雪却忽然指着那个女人说:“你也来试试。”
“我?”带鸭舌帽的女人用手指着自己,颇为意外的样子。
柏溪雪点头,语气似乎并不耐烦:“对啊,不然呢?”
于是女人摘下帽子——露出很标致的一张脸,SA看着她,不知为何觉得侧脸有些眼熟。
又是哪个小明星吗?
她没猜出来,只能看着那个女人摘了帽子,又脱了外套,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试礼服也不好看呀。”
柏溪雪却反问:“又不是去走红毯,化什么妆?”
她语气听着其实不算好,手指却又在橱窗里点了几遭:“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拿去试一下。”
全是当季最新款的设计。
SA有点搞不清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于是她走过去,趁机问:“女士您怎么称呼?”
那个漂亮女人回过头冲她笑,极温和的面容:“叫我言真就好。”
“言女士,”她心想,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试衣间在这边,请您跟我走。”
于是言真哭笑不得地跟她走了过去,像洋娃娃似地被打扮。
不得不说柏溪雪眼光很好。最先被选中的礼服,有极其漂亮的珠灰色,没有半点琐碎的刺绣米珠,洁净优雅,全靠剪裁衬托出利落优雅身形。
言真从未如此盛装过。试衣前SA帮她挽了头发,她看着镜子前的女人眉目冷艳,只觉几乎陌生。
莫名地,她有些害怕这样的自己。叫人想起曾经镜头下的言妍。
她叹了口气,准备试下一件衣服,将手绕到背后,却发现拉链拉不下来了。
这也是正常的事儿。礼裙都是根据柏溪雪的身材定制,她虽然与柏溪雪身形接近,但普通人终归与女明星不同,胸没有柏溪雪大,腰也没有柏溪雪细,导致这衣服一穿上,就不容易脱下来。
她挣扎了一会儿,像一只和毛线球缠斗的猫,最后败下阵来。
实在不敢用蛮力对待这些昂贵的礼服。万一刺啦一声,她怕自己这辈子贴进去都不够赔的。
于是言真只好扬声叫SA进来帮忙。
话一出口,却又懊悔了起来。
……昨晚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她的肩膀、后背、脖子,都是痕迹。
甚至肩头还有一个完整的牙印——究竟是什么时候咬的?
言真绝望地闭眼,已经准备好接受SA异样目光的洗礼——但愿柏溪雪和她们签了保密协议吧。
刷拉,帘子被拉开了。
一双手搭上了言真肩膀。
却不是SA,而是柏溪雪。
言真被压到镜前,感受到柏溪雪的手抚过自己的肩头,然后落下一吻。
头发挽起来倒是很方便被亲,言真攥紧裙摆,不敢发出声音,任由柏溪雪的唇齿轻轻重重,从肩膀流连到后颈。
而她只能被压在巨大的镜子前,目睹这一切。
很衬你。
柏溪雪在她耳边轻声说,语气愉悦,不知道是在夸衣服,还是在夸她肩膀上的痕迹。
挽起来的头发也很方便看到红透的耳垂。
薄薄一片,通红滚烫,柏溪雪忍不住凑过去舔了舔。
又用牙尖咬了一下。
言真的身体狠狠抖了抖。
“别太过分了。”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声音却好像在颤。
柏溪雪第一次发现,在试衣间接吻,其实挺有趣的。言真面皮薄,只要外面有人,怎么欺负都不吭声。
只会用眼睛瞪她,可是眼睛被亲得起了雾,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撒娇了。
她顺手把言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拿掉,捕捉到对方眼神一瞬失焦。
柏溪雪趁机亲过去。眼镜被她随手搁在桌上,金属碰撞,泠泠一声轻响。
卡住的拉链被松开,却是蛇行般柔滑无比地向下拉。
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探进来,握住言真的腰。后背暴露大片肌肤,接触冰冷玻璃镜,让她忍不住抖了抖。
柏溪雪似乎发现了,她轻轻调整了姿势,用手护住言真,隔开镜子。
现在轮到她的手臂一片冰冷。柏溪雪心里无端叹息一声,用额头抵住言真的额头。
鼻尖相触,碎发落到言真脸上,柔柔痒痒。她抬眼,看见柏溪雪垂着眼,似乎有些出神。
试衣间重新被寂静笼罩。
言真眨了眨眼,主动用手环住了柏溪雪的腰。
“你在发呆?”
她柔声问。
“没有啊。”
“但你看起来像有心事。”
“……”
柏溪雪沉默,片刻之后,她冷不丁问:“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生气吗?”
“哪些?”
“……别装傻,”柏溪雪咬牙切齿地说,声音有点气鼓鼓,“就是刚才沈浮在的时候,我说的话。”
怎么自己倒是先生起气来了。言真忍不住有点无奈地笑。
但她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尽量坦诚地说:“当时确实有点生气,但之后想了想,其实还好。”
“毕竟都过去了。”她低声说。
柏溪雪哼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她这会气压属实是低得不正常,言真在她的怀里,感受到她轻轻的、沮丧的呼吸落到自己脸上,一个猜测渐渐成型。
“你刚才出去,又见到沈浮了吗?”
“……”
“不否认就是承认?”
柏溪雪沉默的时间明显比上次长:“………嗯。”
哎。言真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你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聊了聊她的新书,她夸了夸我的电影,一些客套话。”
柏溪雪睁眼说瞎话——反正言真一向善解人意,只要说到这份上,她几乎就不会再多问一句了。
但这一次她猜错了。
言真低垂着头,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撒谎了。”
“她是谈起了当年的事情,对吧?”
言真的声音非常笃定,让柏溪雪半点反驳的声音都说不出来。
其实言真行事很干脆,柏溪雪忽然想起来。
不过是这么多年她总是表现得柔顺迂回,让柏溪雪差点忘了这件事而已。
她沉默地看着言真。两人仍保持十分靠近的姿势,亲密如情侣贴面,但近在咫尺处,她看着言真眼神,却如隔了雾一样遥远。
遥远的她轻声说:“其实你没必要在意。”
言真低声道:“我其实知道沈浮后来是故意没有和我联系。”
“我们分手之后,她应该很快就猜到了,她母亲对我说过一些什么。”
“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分开一段时间了,理性又重新占据上风,她或许当时也觉得,其实我们分开会更好。”
“所以……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联络,”她低声道,声音如堕梦中,“冷静下来想想,也没有必要再有什么怨恨世道不公的想法,毕竟这是我们共同放手的结果。”
“我也不想去说沈浮不好。相反,她很好,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我们当年的感情。只是当年我们都太年轻,彼此都缺少一点信任而已。”
她说出与沈浮一样的话。
柏溪雪想,该说她们的确在一起这么多年么?口口声声“少了一点信任”,但却对彼此这样了解。
她无端想冷笑一声,却又有点想要流泪。
其实她应该生气的。谁能忍受金丝雀在自己面前如此诉衷肠?简直就是侮辱。
但是——
她的手轻轻地握紧了言真的腰,眼睫也随之垂了下来——谁叫她就是这样倒霉,恰巧见证过言真与沈浮之间的感情呢?
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柏溪雪恶狠狠地想,心里却有一种复杂酸涩的怜惜。
她曾见证过二人的感情。这样年轻的过往,隐晦皎洁如一段新雪,曾让她辗转反侧、妒火中烧。
她当然想过,要狠狠把这一段感情踩在脚下。
但如今,柏溪雪忽然意识到:如果将她们的感情统统抹消,那她曾经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什么也不算了。
她们的经历,也是柏溪雪的经历。无声流动的情绪,在过去的岁月中交织在一起。
她心中轻轻叹息,既然如此,那就放开吧。
柏溪雪将下巴搁在言真肩头。好奇怪,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你有很多很多钱,所有人都为你服务,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你转,讨你喜欢是她们应该的。
但是今天,柏溪雪头一次没有为言真的话生气。
甚至,她内心泛起怜惜。
真奇怪。大小姐忧郁地叹了一小口气,脸埋在言真的颈窝里,自暴自弃地蹭了蹭。
言真的手插入她的发间,胡乱地揉了揉。
对方似乎也心烦意乱,柏溪雪听见她好像也小声地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声:“傻瓜。”
然后,试衣间里没有人再说话。她们轻轻地靠在一起,出神地回忆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事情。
柏溪雪不知道言真在想什么,只知道最后是言真打破了沉默,她拍了拍柏溪雪的肩膀,轻声说:“衣服要被弄皱了。”
好煞风景的话。柏溪雪瞪她:“弄皱了买下来不就行了。”
言真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由衷地说:“今天试过才知,礼服真是难穿,不是前面露胸,就是后面露背,面料钉珠样样矜贵,动辄怕扯破,穿上便好似固定在躯壳内,只能变作洋娃娃任人打扮。”
她语气感叹,显然刚才因为拉链,承受很强的心理压力。
柏溪雪忍不住笑:“是呢。就这女明星还要为了谁能借到高定,打得头破血流。提前红毯一个月开始节食减脂,天寒地冻里裹那么薄一层布料。”
“男明星西装里贴暖贴了,女人还要哆哆嗦嗦,背地里冷得过敏红疹,明面仍假装美丽大方。”
“最后红毯照片出来,整个人被镜头拉宽两倍,几个月吃草努力白费。珠圆玉润被嘲笑发福走样全无女明星修养,骨瘦如柴被嘲讽走火入魔精神失常。这世界对女人就是这么苛刻。”
柏溪雪目光闪烁讥讽。她难得说这么多。
言真想起她上一套大爆的海边红毯图,坊间盛赞仙子垂泪美神降临,但其实海边夜风深寒,恐怕美丽背后也吃不少苦头。
言真忍不住感叹:“我以为以你的粉丝基础,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柏溪雪扑哧一笑:“谁能没有黑粉?你越红,无缘无故恨你的人越多。”
她眨眨眼,得意的神情:“只不过我的公关团队捂嘴比较厉害罢了。”
但其实言真知道事情没有那样轻松。一个人当真能全然忽视外界的声音吗?
当然是不可能,世间不存在如此的铜墙铁壁。许多恶毒而无端的恶意,就像一种诅咒。一旦你看过,哪怕故意忽略,但从此行事,内心总会有怀疑的声音在响动。
它将反复呢喃,提醒你一次次质疑自己——这样做会被骂吗?会被嘲笑吗?是否会哪里存在纰漏,一旦被人抓住,就将化作海啸,将你吞噬进舆论风暴,从此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柏溪雪背后是柏家的资源。这身份就像双刃剑,一边推着她越走越高,一边却又逼着她在额外的审视下,一次次努力做到滴水不漏。
言真想,其实她一直很怀疑柏家是否真的爱柏溪雪——如果真正爱她,怎么能把她推到这里呢?
她忍不住又揉了揉柏溪雪的头发,柏溪雪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还是没说这些扫兴的话,只拍了拍柏溪雪的肩:“反正都是自己出钱,我们挑些方便行动的衣服吧。”
柏溪雪却说:“没关系,我可以把我家的卡刷爆。”
言真气得打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柏溪雪笑着逃出了试衣间。
最后大小姐还是很好心地保全了言真的面子,亲手替她挑了一套新衣服送进来。
严严实实遮去昨夜一片狼藉,言真终于有脸走出试衣间。
虽然她们在里头耽搁了这么久,SA的目光早已变得暧昧了起来。言真假装什么也没意识到,埋头陪柏溪雪看衣服。
反正也是大小姐出钱,不花她还不高兴。言真老实不客气地试了衣服鞋包,甚至还看了几只表。
除了礼服,楼下的家居和常服也顺带看了看。店里提前清场关门,因此俩人逛得很自由。
冬装已经上了,言真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居然在橱窗里看见一件黑色羽绒服,深感好奇,又喊SA拿来试了试。
柏溪雪一看见就瞳孔地震:“我一直觉得羽绒服丑得惨绝人寰。”
言真想也没想,大喇喇答:“当你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直哆嗦,就会觉得它轻便又保暖。”
她转头问SA:“这件多少钱?”
SA恭恭敬敬地给她报了五位数。
言真默默地,同样毕恭毕敬地把衣服脱了回去。
……羽绒服诶!一件看起来撑死几千块的功能性衣服敢卖这个数,品牌溢价真乃宇宙黑店。
柏溪雪看她一脸吃苍蝇的神情倒是笑得很开心,凑到她跟前贱兮兮地问:“你怎么不要了呀?是不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买啊?”
言真崩溃地投降:“你还是把钱直接打我卡里吧,不然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柏溪雪哈哈大笑,彻底心情大好。
她们嬉嬉笑笑,难得亲昵如闺蜜把臂同游,顺利让SA开始困惑自己刚才的推测。
言真终究还是没有那样的脸皮让柏溪雪签大笔账单,只随意地买了件大衣,又浅浅挑了几件项链丝巾之类的配饰,全当为柏溪雪的配货之路做微小贡献。
虽然柏溪雪大概也不在乎这点鸡零狗碎就是了。
最后大小姐自己提走了一款新包。又带言真去兜风,沿着美丽辽阔的江景线一路飞驰,看见弦琴般的洁白大桥横跨江面。
恰巧是落日,晚霞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一片浓重残红。
言真脑袋靠在车窗上,出神地凝视这片景色。想起几年前在街边走投无路,给柏溪雪打电话之后,她好像也是这样被柏溪雪接走,然后倚着车窗发愣。
她还记得那时她向柏溪雪讨一碗云吞面。柏溪雪当然不会陪她坐在街边吃,她让助理打包,一路风驰电掣送到酒店。
云吞面送到时,面条半点没坨,热腾腾的仿佛刚出锅。
言真觉得柏溪雪真该给小助理的工资开高点。
但她那时什么也没有说,毕竟实在太饿。她坐在桌前,风卷残云埋头苦吃,像一条恶狗,险些把舌头都吞了。
舌尖被烫得生疼。直到最后一根面条也落肚,她抬起头,看见柏溪雪就这样坐在桌子另一边,沉默地注视自己。
她想起当年,在父母的葬礼上,殡仪馆门口的柏溪雪,倚靠着鲜红跑车,隔着马路看向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
她那时觉得柏溪雪恨自己。毕竟那抹鲜红太过刺眼,叫她自嘲冷笑,问柏溪雪:“你要签什么合同吗?”
柏溪雪目光扫过她,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合同?”
她反问:“你电影看太多了吧?”
言真记得自己那个时候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做金丝雀这种事情,她实在是没有经验。只能强行压抑下内心茫然惶恐,努力用平静的表情问:“那……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柏溪雪却用一种冷漠的语气拒绝了她:“你先把自己这一身的狗口水洗干净吧。”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这个套房正好有次卧。”
她说完,转身就朝外走,言真那时很惶恐,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柏溪雪停下来,满脸困惑地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你……你不留下来吗?”她小声问。
柏溪雪像是被逗笑了,但笑容一闪而过,很快又板起脸来:“我非要留在这里陪你吗?”
“别这么掉价,”她冷冷地说,“献身也别上赶着吧。”
她转身离开。
大门关上,只剩下言真一个人手发抖。
她那时觉得这毫无疑问是羞辱。柏溪雪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事,现在又回头作弄她罢了。
那个晚上,言真一整夜没睡着。一个人的套房太过空荡,好似有鬼魂居住,她一边觉得内心无比耻辱,又一边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柏溪雪说得对。献身也没必要别上赶着。
如今的言真凝视车窗外飞驰的风景,落日将一切都笼罩在橘子色中。她心中轻轻玩味着当初柏溪雪的这句话,忽然灵光一闪,在其中品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现在想来,当初柏溪雪收到她的电话,似乎并没有多高兴。
她那样在餐桌上板着脸,看言真风度尽失地狼吞虎咽。沉默的神色,与今天试衣间的她出神的样子类似。
难道说,柏溪雪是在心痛吗?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言真几乎不敢确认。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柏溪雪是恨她的,曾经那样羞辱,那样为难,桩桩件件都是铁证。但柏溪雪似乎又心痛她,于是总在紧要关头,别开脸去,放她一马。
人真是容易被爱恨操纵的生物。
言真垂下眼眸,忽然想做个实验。
于是她转过头,轻轻喊道:“柏溪雪。”
“……干什么。”
“我有点困了。”
“今天看你睡好几回了,你以后干脆梦游上班算了。”她没好气地回,却又拨了拨头发,把肩膀空了出来。
“靠着睡会吧,待会我们还要去吃饭。”她板着脸说。
言真笑了笑,轻轻地把头靠了过去。
她闭上眼睛,又闻到了柏溪雪身上的味道,名贵的香水叫不出牌子,只觉丝丝缕缕,沉入人的魂魄。
居然是叫人有些安心的香气。
困意袭来,言真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柏溪雪身上,感受到对方似乎直起身子,替她重新扣上了安全带。
手绕过身体的时候,像一个若有似无的拥抱。言真倚着柏溪雪,在一波又一波涨潮的睡意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柏溪雪,有个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
柏溪雪转过头,正要问。却看见言真头一歪,靠在自己肩膀上彻底睡着了。
柏溪雪气得想给她一巴掌——话说一半,究竟算什么?
但她最后没有动作。
肩头承载着一片轻盈的睡意,柏溪雪安静地做了个手势,让司机将音响调低,任由言真睡去。
要问的话,就等到吃饭再说吧。
第33章 「人生是娱乐。」
周一上班, 言真宣布了一个叫人震惊的消息。
她申请转岗,调入杂志社的娱乐副刊。
众说纷纭。倒不是说转岗这事儿有多稀奇,而是东溪村的调查报道,不过发布了两天而已。
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 互联网上正讨论得如火如荼, 言真却忽然宣布激流勇退, 调入副刊。
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谢芷君和她已经熟悉了, 这次没再皱起眉头,只是拍了拍言真肩膀, 让她之后给个交代。
倒是江心柔帮她收拾工位,收拾着收拾着,就开始抱着言真的胳膊眼泪汪汪,一副要被托孤的样子。
言真哭笑不得——想想小姑娘也是挺倒霉,才毕业不到一年, 就从金融调来社会新闻, 好不容易觉得要安定下来了,自己的带教居然又要调岗了。
也算是颠沛流离的工作体验。
她揉了揉江心柔的脑袋,把小姑娘托付给了同事敏婕。
然后她拢了拢手里的材料, 去请主编杜时若最后确认签字。
敲门的时候,杜时若正好在办公室。言真推门而入,看见她正在喝茶,袅袅热气从保温杯里升起, 她一边喝一边看电脑, 眼镜结了一层雾气。
她因此没能看清杜时若的眼神。只能看着对方低头, 慢慢将文件一张张翻过。
冬日阳光正好, 无遮无挡透过大片玻璃,照得办公室通透明亮, 唯有杜时若的办公桌在百叶窗的阴影里,被分割成一道道狭长的光影。
没有人说话,言真沉默地站在办公桌前,像一个等待老师阅卷的学生。等到杜时若终于翻完了所有资料,才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纸张被放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写的都是废话。”她说,语气却很温和。
“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你妹妹的事儿?”
杜时若问,抬起头看向言真。
她问得很直白,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穿过了言真。言真站定,终究是慢慢点了点头:“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办法忘记当年的事情。”
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言妍出事的时候,她身在大洋彼岸,隔了七个小时时差,许多事情都并不清楚。
等到回国,母父又出了车祸,她心神交瘁,疲于奔命,言妍出事的原委更是不敢细究。生怕一旦精神崩溃,便无力支撑全局。
于是她当了逃兵,将这么多年的记忆都封印,浑浑噩噩,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年里也不是没想过放下。
毕竟一切都已成定局。太阳底下无新事,互联网上热点早已翻篇,而她的生活似乎也重新步入正轨。新的工作、新的生活,除了极少数人,几乎没有人再对当年事知情。
直到她再踏入东溪村。一场漫长的追逐,让她踩着牛粪和稻杆,坐在田埂边。
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与巨大风车面前,听见自己对陈喜妹说:“这叫权力。”
我们不应该把说话的权力,让给别人。
潺潺的溪水流过,世界静得出奇。那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她未曾释怀。
她还是想查清楚,当年那个视频背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的副刊,关注的是大众娱乐内容,”她低声说,“调入副刊之后,我可以更深入地接触娱乐圈,我想这会对调查言妍的事情有帮助。”
这也是昨天她想与柏溪雪讨论的事情。当然,她并没有与柏溪雪讲明原委。
醒来后,她只是简单说,想调入娱乐副刊,两人见面更方便。
这倒也不算撒谎。柏溪雪一向对她的工作兴趣缺缺,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于是最后,她站到了杜时若面前。
杜时若抬头,深深看她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去吧,”她说,低头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很多弄不懂的事情,趁年轻去弄清楚,总比七老八十了,才转头悔恨要好。”
“但是,我还是惯例要问你一句,你还记得当年你实习的时候,我让你记住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言真沉默,思索之后,缓缓说:“不要把自己当作采访的耗材。”
“嗯,”杜时若点点头,“你一定要记住,记者也是人。”
“十年来,我看到太多同僚,习惯信奉记者是‘无冕之王’,或是自恃‘替天行道’,凭借着一腔孤勇就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纷纷信仰破灭,沦为犬儒主义。”
“但其实,记者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人,终归就是渺小的、脆弱的。”
杜时若站起身,将手中材料递给言真:“言妍的事情,我不清楚原委。只想和你说,无论你调查到什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为错过的事追悔莫及,不要陷入自怨自艾的陷阱里。没有人要求你当一个圣人,言真。”
“这件事情里,你是一个记者,你是言妍的姐姐,但是,你更是一个受害者。”
“世界上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回头直面过去,更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去自揭伤疤,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们都不配。”
“就算这样,还要去查吗?”
杜时若问。在平视的高度,言真与她对视,只觉得心神都被摄入对方的目光里。
最终,她回过神来,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
“我还是想去查,”她低头注视自己的手,这么多年来写字敲键盘,中指和食指处各留下了一层薄茧,“我写了这么多年稿子,怎么能连自己妹妹的事,都不清楚呢?”
“不弄明白,我会永远睡不着。”
她总是梦到言妍。梦到她站在偌大的舞台上,戴一支长长头翎,急速旋转,犹如神女鬼魅,那样磅礴而令人屏息的美。
而她在梦里,总独自坐在台下黑暗中,看言妍一遍遍的排练,直到帷幕拉开,聚光灯亮起,掌声山呼海啸如雷霆,叫她近乎心醉神迷。
——在她心中言妍就是那样天才的舞者,怎么能未曾登台就夭折?
本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她轻轻接过杜时若手中的资料。
对方依旧注视着自己,温和严肃的神色,如师如长,叫她仿佛回到当年。
那个时候她还在B市读本科,跟着杜时若出入那栋全国闻名、关卡森严的大楼,只觉头晕目眩,如雏鸟般全身心仰慕对方。
一转眼也过了这么多年。言真咬住嘴唇,她发现自己想要流泪。
但她忍住了,克制着呼吸,将胸膛起伏缓缓放平,直到眼泪退回,她抬起头,若无其事对杜时若一笑,随后深深鞠躬:“主编,这么多年谢谢您。”
“去吧。”
杜时若点点头,目送言真掩上门,转身离开。
下午言真请了全部门喝奶茶。
职场上的事情,有时复杂,有时却也简单。虽然之前很多人都对言真消极怠工不满,但业绩一出,大家对她终究是有所改观。
但言真却忽然就要调走了,大家都有些唏嘘和不舍。
言真和大家拥抱道别,晚上,又同江心柔谢芷君吃了顿告别饭。
第二天,她抱着纸箱子,正式调换部门。
然后第一周,言真就忙得想死——再也不小瞧狗仔的工作了!
娱乐新闻的业务生态,与社会新闻完全不同。从正刊调入副刊,她又是新人,再也没有那么多柏溪雪咖位的正经明星特稿可以写。
只剩下无数小牌大耍的糊咖,变着花样折磨打工人。
艺人活动日程紧,言真只能化作空中飞人,全国各地巡回配合行程。
结果就是半夜红眼航班落地,清早对面宣传一个电话过来,说艺人行程改变,采访能否改期。
她几乎吐血。真想把自己挂在飞机尾翼上,直接吊回家算了。
但没办法。副刊的版面都是明星花钱买的宣传,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言真咬牙切齿,最终还是对着手机夹起了声音:“没关系~我已经落地啦,咱们看看能不能挤一个时间出来呢~”
呵呵。
但这还算好的,起码能接受采访。最恐怖是对面宣传忽然给你发一个PDF,然后笑眯眯地说:“亲爱的~真不好意思,艺人这边不太方便被采访,老师您看看我们准备好的通稿,合适的话直接用就行~”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言真还很天真,真的点开文档瞅了一眼。
然后被里头溢美之词熏得差点睁不开眼睛。
呵呵。
新同事Chris用她水葱似的长美甲弹了弹手里的纸张,冷笑:“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她家艺人没文化,宣发团队觉得实在家丑不可外扬了。”
言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有对策吗?”
“……没有。”
和原部门风尘仆仆的大家不同,Chris是一个每天化飞扬眼线的大美女。大美女把手搭在言真肩膀上,很诚恳地拍了拍:“改吧。”
大美女语气同情:“把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洗稿洗到能见人为止。”
言真绝望地闭上眼,从来没有如此真诚希望,娱乐圈也能先考文凭再上岗。
多难得啊。她开始深切意识到,柏溪雪的文化水平搁娱乐圈,的确称得上是天花板了。
后者听到她的想法,幸灾乐祸地笑得前俯后仰。
谁叫言真这岗位,根本不是说好的样子呢?柏溪雪想起她那天倚在自己肩膀上,睡眼惺忪地问:“柏溪雪,我想调到娱乐副刊,你觉得可以吗?”
她还记得那时言真仰头,微暖的呼吸自然而然吹到自己脸上,又那样柔柔弱弱地补了一句:“这样我们的行程就可以更接近了。”
谁能拒绝?
现在回头想想,根本就是美人计。
言真的工作才不是她说的那样。甚至比原先还更忙了,言真跑采访,她要跑通告,两个空中飞人,行程根本不能对上。
柏溪雪上当受骗,气得咬牙。
但她没法发作——承认因为见不到言真生气,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才不干这种事。
最后,吃了哑巴亏的柏溪雪只能暗自磨牙。
偏偏俩人行程好不容易凑到一起,那么难得的一个晚上,言真居然还坐在床上改稿。
柏溪雪偷偷扫一眼,只觉两眼一黑,心道哪来的糊咖,也配和本小姐同台竞技?
更何况她还是付了钱的呢!
大小姐气得想挠墙。
言真抬起头,下意识实事求是地说:“呃,其实对方也算付了钱……”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人咬了一口。柏溪雪化委屈为行动,恶狠狠地将言真按倒在床上。
碍事的笔记本电脑,被她用脚尖踢到床边。
啪。一声掉落在地毯上的闷响。
她还没保存!
言真睁大眼睛,正想扑过去抢救,一抬头,却看到柏溪雪正将手撑在她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阴影里她的神色冷冷的,长头发垂下来,像鸟笼一样笼罩了言真。
“不许走神。”
她低声说。随后,像是要惩罚她一样,柏溪雪缓缓俯下身,咬住了她的唇。
柏溪雪的接吻其实很没有章法,大小姐向来随心所欲,心情好了就舔一舔哄一哄,心情差了,张嘴就咬。
她现在心情大概是好坏参半吧。
言真最害怕柏溪雪这样吻她,摸不准对方心情是阴或晴,只能被动地随着对方的节奏,一寸寸失守。
被吻舔过的每寸肌肤都发烫,像化为一颗糖果,在唇舌间被含住、吮吸、舔舐,融化成粘稠糖浆,滴滴答答淌下,沾湿夜色与指缝。
被咬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几乎要哭出声,却又被柏溪雪捂住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脊背,安抚般温柔地亲一亲、哄一哄。
到最后,言真已经根本分不清柏溪雪究竟是在亲哪里。她茫然地搂着对方的脖颈,只会本能地哀求。
轻一点。慢一点。
柏溪雪才不听她的。
美人计终究要付出代价。
……第二天言真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牙印吻痕,默默扯了条柏溪雪的丝巾围上。
正巧那天她采访一个时尚设计师,出了名的势利刻薄。前采的时候言真穿得简单,对方抓着领巾上下扫视,捂嘴轻笑:“你们确定是她来采访我吗~”
言真一怒之下,从出租屋防尘袋里翻出柏溪雪不知道啥时候送的铂金包。
再见面对方果然喜笑颜开,拉着她的手称姐道妹:“这条丝巾果然很衬你~哇哦~这只Birkin很难配到的诶,怎么订的呀~”
一个一米八圆寸络腮胡的男人和她互称姐妹实在是有点超过了,言真如坐针毡。
腰偏偏还又酸又软,她忍了又忍,最终决定倚靠在椅子上,高深莫测地捂嘴轻笑:“我不太懂这个,是我老公给我买的啦。”
老公有权有势的直女人设一立,对方果然住嘴。
真讨厌这些踩低捧高的人。言真疲倦,结束出差,又打飞的回Y城。
回去路上恰巧碰上以前部门的同事,对方看她一身名牌的模样惊异,言真无力解释,索性将胳膊挎着的包往前一伸。
“高仿,”她神秘一笑,“现在的工作需要,先敬罗衣后敬人嘛。”
对方犹在思考,她挥挥手,率先结束战斗:“拜拜啦。”
回到家就立刻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头昏死过去。
上班果然是魔鬼,会吸人精气。
她连行李都没收拾,倒头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
真是相当混乱的作息。她在心中叹息,从床上爬起来。
肚子咕咕直叫,也懒得等外卖了,她索性去厨房开火下面。
白炽灯亮起,言真却有些发愣。
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厨房没开过火。密封袋里的挂面,还是上次给柏溪雪煮面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心绪飘忽,一个人站在狭小的厨房,却怎么看都有些空空荡荡的样子。
真奇怪。
明明她和柏溪雪早上还见过,为什么忽然就不习惯了呢?
言真摇了摇头。觉得工作太忙还是会让人心力交瘁,出租屋里静悄悄的,难免胡思乱想。
更何况……昨晚才经历缠绵,身体仍停留在余韵之中。
她把面条下进锅里,顺手打开蓝牙音箱。旋律飘荡,与水蒸气共同填满房间。
言真望着袅袅蒸汽出神。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打开了柏溪雪的聊天框。
呃……
应该说些什么?
言真迟疑,在对话框敲敲打打,最后又都删除。
柏溪雪的备注却忽然一闪,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言真一愣,如蒙大赦,赶紧停下动作,等待柏溪雪的消息。
却没想到等了半天,“输入中”的字样又消失了,而柏溪雪的对话框却空空如也。
过了一会,对方的备注又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言真继续等待。五分钟过后,却什么消息都没等出来。
好奇怪。难道是微信出了bug?
于是她又静静地等了五分钟。但这一次,柏溪雪的名字彻底安静了。
或许真的只是bug了吧。言真长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对着个空对话框犯什么病。
锅里的面条煮过了,咕嘟咕嘟的泡沫漫出了锅沿,言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扑过去抢救,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于是,她也并不知道,在手机的那头,柏溪雪也在对着屏幕发愣。
真是脑子犯病了,眼睛也不好。
柏溪雪在心里嘀咕,明明刚刚还看到言真处于“输入中”的状态呢?
怎么又没有消息。
她郁闷地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呆,想着自己要不要干脆说点什么。
但又写写删删,什么话都没想出来。
算了,凭什么自己要在这里纠结啊!
她自暴自弃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恶狠狠戴上眼罩。
啪!关灯睡觉。
于是柏溪雪也没有看见,半小时后言真给她发来的消息。
【Silence:在干嘛呢?】
【Silence:我今晚又煮了面条,还是我们上次吃的那一筒挂面。】
【Silence:没有绿叶菜果然不行……下次要买点青菜……】
【Silence: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面,感觉你不在,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Silence:你是不是睡着啦?】
【Silence:好啦,晚安】
言真发了个小猫睡觉的表情包。
柏溪雪那边还是静悄悄的。她伸了个懒腰,也不再去想。
水流安静地打着旋儿,将泡沫冲进下水道,她一个人听着歌洗完了碗,然后洗漱、睡觉。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随着工作上手,言真变得愈发忙碌。临近年末,今年元旦和春节挨得近,为了赶上黄金档期,各大影视宣传和艺人活动都排得很满。
她和柏溪雪各有行程,飞行轨迹常常在空中交错而过,言真本以为年前她们不会有机会再见面,却没想到自己忽然收到了一封邀请。
应流苏的宣发团队,邀请她在跨年颁奖晚会前,为应流苏做一期专访。
柏溪雪当然也会参加这场颁奖典礼。
第34章 话你有数段孽缘藏在我附近。
“群星之夜”年度颁奖盛典如期在B市举行。
主办方面向本年度的全平台作品, 分别设置了综艺、电影、剧集等多个单元赛道的奖项,邀请名单可谓众星云集。
言真和同事Chris作为媒体方,同样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从Y市飞往首都B市,跨越了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一下飞机, 言真就感觉被整整二十度的温差, 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头发被风吹得糊到脸上, 她和Chris哆哆嗦嗦地登上摆渡车。直到重新接触暖气, 两个人才彻底缓过来。
Chris是北方人,每年总有几次要接受这样的温差袭击。她一边从手包里翻出粉饼补妆, 一边熟练地从嘴里蹦出一句脏话:“真是要冻死人。”
“在南方呆久都要忘记北方这么冷了。”她嘀咕。
“言真,你大学是不是在B大读的来着,故地重游,感觉怎么样?”
Chris一边问,一边补好口红, 香奈儿的墨镜往鼻梁上一搁, 顿时很有时尚从业者的派头。
虽然因为落地已是傍晚,硕大墨镜配上左右顾盼,导致她看起来像个四处张望的贼。
言真正想提醒她, 却被猝不及防提问:“啊?”
她在Chris的墨镜反光上看到了自己呆呆的表情。下一秒,墨镜被对方推上去,Chris睫毛根根分明的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她:“言真?”
“你是不是飞机坐太久,坐傻了?”
言真气得轻轻打了她一下:“没有!”
她想了想:“故地重游……倒是没什么感想啦, 毕竟也毕业这么多年了。”
“不过B市很干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言真抿唇, 随着湿度变化, 嘴唇已经有紧绷的感觉,“记得当年来B市的第一个冬天, 我被暖气吹得鼻血直流呢。”
她感慨地说。想起当时鼻血隔三岔五总会流几次,有时只是不小心揉了揉鼻子,就流得止都止不住。
那几年动辄白血病的韩剧还很流行。大团圆前夕女主忽然开始流鼻血的经典剧情,把她和沈浮吓得半死。
几乎要以为得了不治之症。
结果到医院一检查,医生一看到她鼻子里塞的纸巾,就笑得很无奈。
“南方人?”她问,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熟练得好像不需要思考,“开了含甘油的药膏,每天涂。”
“以后流鼻血别往鼻子塞纸,不利于血小板凝结。行了,下一个。”
五分钟内战斗结束。她和沈浮尴尬地走出诊室,转头就开始下单加湿器。
现在想来,B市确实也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候机大厅的椅子,她曾经睡过。当年和沈浮瞒着家长偷偷出去旅游,为了节省旅费,俩人买了红眼航班的票,然后在机场一坐就是一宿。
第二天清晨六点,麦当劳早餐开门。她俩各自捧一杯热豆浆,靠在一起,彼此都感觉累得要魂魄出窍。
沈浮用豆浆和言真干杯:“以后我们要挣大钱,坐头等舱。”
言真点头,咬着豆浆的吸管:“坐头等舱!”
下一秒,她就被豆浆烫得嗷一声叫了出来,直到晚上还觉得舌头起刺。
……也算是因痛而难以忘怀的体验了。
那家麦当劳似乎还在开着,只是行人早就不是当年的行人。
言真紧了紧外套,把半张脸都藏在围巾后,迎着寒风拖着行李,和Chris一起打车去酒店。
整个典礼的日程分成了三天。主办方包下了整个酒店,供参加典礼的明星和媒体入住。
按照咖位,她和Chris被分到的自然是商务标间。登记时,前台很抱歉地说,因为她们到得早,还有部分客人没退房,所以现在房源紧张,只剩一间商务单人房。
言真想了想,主动认领了一间档位更低的尾房,把商务间让给Chris。
Chris很是感激,分开前拉开行李箱,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堆面膜零食都给言真塞了一把,又拍了拍言真的肩膀鼓励她:“采访加油!”
她双手握拳,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代替我去见识一下女明星的豪华套房究竟长啥样!”
言真哭笑不得地看她关上门,在女明星酒店套房这个问题上,决定装哑巴。
晚上主办方为先行到达的媒体举办了冷餐会。言真给柏溪雪发了条消息,问她到B市没。
柏溪雪没回消息。言真猜她可能正在飞机上,或是不方便看手机。
餐会上的都是业内人士,她担心自己和柏溪雪的聊天被人看见,默默把手机放回口袋。
Chris已经重新换了套裙子,又卷了头发,此刻光彩照人地来找言真聊天。
很难想象一小时前她还在机场灰头土脸,长发被风吹得像只狂舞的八爪鱼。
她手上端着酒杯,言真怀疑她已经喝了点,因为Chris脸上泛着粉红,凑过来就往言真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然后她靠在言真肩头,对着言真耳朵咯咯笑说:“太好笑了,我刚才在那边看到我大学前男友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gay!”
直女真可怕!言真想逃,无奈又被Chris紧紧搂住手臂,只好问:“然后呢?”
Chris撒娇,拖着她的手左右晃,尾音也随之拉长:“你陪我过去拿东西吃嘛,他当年劈腿,脚踏三条船,我怕我一个忍不住,用指甲把他的血放满香槟塔……”
言真:“……”
她投降般地举起手,任由Chris把她拖过去。
到头来冷餐会也没吃什么。应流苏已经到酒店了,采访时间只有今晚短短两小时。言真哪里敢喝酒,只匆匆吃了点沙拉,又夹了两片火腿,就这样打发了晚饭。
然后她回房间,披上羽绒服出了门。
因为时间太紧,采访直接定在应流苏的房间内。出于隐私考虑,明星的房间与媒体不在同一栋,而是在酒店花园的最深处,特意做了动线分隔,出入均有单独的门禁控制。
花园草木葳蕤,配合群星之夜的主题,错落有致的灯光设计很是漂亮。只是夜晚的B市实在太冷,让言真无暇欣赏,哆哆嗦嗦一路小跑着冲了过去。
工作人员已经为她开好访客权限,她在前台登记,刷卡,乘电梯直上十五楼。应流苏已经在等候。
偌大的酒店套间,灯火通明,言真对此景应该不算稀奇。但应流苏只穿着睡衣软拖,外披一件薄薄丝绸浴袍,如此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等候,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对着言真笑 :“抱歉啊言小姐,今晚参加了酒会,高跟鞋和紧身礼服实在难以坚持,我就先卸妆了。”
桌上搁了半杯红酒,她的脸上有丝绸一样轻薄的微醺——应流苏心情应该不错。
言真知道她的角色今年已确定要获奖,这篇采访正是颁奖后的宣发之一。
于是言真也笑笑:“客气了,当然没关系。”
她入座,打开录音笔,开始采访。
惯例由闲聊引入。其实采访前言真对应流苏并不了解,只看过她与柏溪雪出演的那部电影《去时来日》。
印象中应流苏一直以清冷气质为标签,出演的电影角色也多是情感复杂、神色平静的女性,穿着黑风衣倚靠在夜晚的阳台,静静点一支烟。
直到采访前言真细细把她的过往经历都查了一遍,才意识到,应流苏在17岁凭借《那不勒斯的镜子》一炮而红之后,竟然又沉寂了整整四年。
外界都传闻她去深造进修,因此才有第二部大爆作《观音桥谋杀案》问世。言真自然也问起这段问题,应流苏却只是一笑,相当大方地坦白说自己只是没戏拍。
“当年《镜子》红透半边天,人人都说我灵气逼人,是导演御用女主,”她微笑,“但其实17岁的女孩子,谁不算‘灵气逼人’?”
“其实就是被当花瓶而已。”
“人人都顶着那样美、那样鲜嫩一副皮囊,挤破了头想要往上爬。我当年因为第一个角色就走红,心气太高,拒了不少本子——激情戏不拍、要脱衣服的不拍、和好几个男演员关系不清不楚的角色也不拍。”
“结果到头来就是什么本子都没有,只能去演尸体。”
“那四年我就泡在横店,抢一些龙套角色。你别笑,竞争真的有那样大呢,电影、戏剧、舞蹈学院,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孩子,头破血流只为一句台词。”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拍一场尸体戏,为了画面效果,地面要反复洒水保持湿润。场景索性安排一场大雨,我披一块破布躺在石板地上,被洒水车浇得瑟瑟发抖,当晚回家就发高烧。”
“就这样还有导演——”
应流苏忽然住声,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言真。
言真已经举起了手:“我已停止录音。”
“请应小姐检查。”她温声说,将录音笔递过去。
五分钟前,她听到应流苏谈起私事,已主动按下停止录音。
应流苏接过录音笔,轻轻翻阅检查,看到言真毫无要回的意思,反而忍不住一笑。
她确实有副气质清冷的面孔,有白珍珠般温润的光泽,轻轻一笑,便叫人觉得室内生光。
“没了录音笔,你要怎么采访啊?”
言真笑:“像所有录音笔未面世前的记者那样采访。”
她掏出纸笔。听见应流苏似乎发自真心说了一句:“言小姐,你是真正适合做记者的,和你相处叫人有安全感。”
这次轮到言真扑哧一笑,忍不住打趣:“我也可能身上藏了另一支录音笔。”
“我信任你,言小姐,”应流苏却说,“我看过你的报道,叫人动容。”
原来这才是应流苏团队忽然约她这般名不经传小记者做采访的原因。
言真有几分感动。
钢笔唰唰划过纸面,应流苏往水晶杯中浅浅斟了点酒,又继续说:“谁能想到,当年演尸体也会被导演骚扰。”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想不懂为什么一段尸体戏,怎么反复淋水都拍不好,导演拉我过去讲戏,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讲着讲着眼睛就开始往我领口看。”
“那天穿一条血迹斑斑的白裙子,被水浇得湿透。我当时吓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好,想把他挡开,又怕从此彻底丢了角色。”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谢灵来了——准确的说,是她的助理来了。”
言真记得,《去时来日》入选金蛇奖,柏溪雪正是在最佳女主演上输给了谢灵的《渡河》。
“那时候她是这部戏的女主,让助理带了热姜茶来探班。那个小助理捧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敲锣打鼓地到处找导演,吓得他刚想伸过来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我趁机跑了。”
“后来真正进了圈子我才知道,那个导演毛手毛脚在圈子内算是出名的。谢灵这样探班,就是为了给我解围,虽然她不认识我。”
“我从此对她非常仰慕。尽管当时我不知道其中弯绕,只是一心一意想扑出去看看,真正的大演员、大明星是什么样的。”
应流苏晃了晃杯子,红酒如血液般转动,杯壁上留下痕迹。
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不过我最后根本没见到她。”
“人太多了,她前呼后拥,我根本挤不进去,更别说看到谢灵的脸了。”
她语气潇洒:“后来,因为那场发高烧的淋雨戏,我冷得指甲青紫、面孔全无血色,反而让导演给了我一个特写镜头。”
“也算因祸得福,那个尸体特写太过逼真,被观众大赞‘连尸体都会演戏’,令我再度走红,顺理成章得到犯罪电影《观音桥谋杀案》角色。”
“但可惜的是,我后来一直没有和谢灵合作的机会。”
“所以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一些演员,那么年轻,有资源、也有天赋,仿佛天生就是要成名的,不像世上很多人,一生在泥沼里摸爬滚打,拼尽全力才能往上爬。”
应流苏低声说,又自嘲地一笑:“当然,我说的这是酸话。”
言真沉默,她知道应流苏在说谁。
但应流苏很快话锋一转,语气轻松起来:“不过,绞劲脑汁往上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吧?我就是想要成名,我就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那又有什么错?”
她抬头看向言真。与《去时来日》中那个憔悴隐忍的苍白女人不同,此刻的应流苏脸上带着酒意,脸颊如落了晚霞,灼灼一片红,烧得她眼中发亮。
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火,隐藏在应流苏平静优雅的面孔之下,如水下湍流。
“那个导演,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查无此人了。而我终于在今年的金蛇奖拿到最佳女配,”她说,“我很高兴,我终于和谢灵同台了。”
应流苏凝视手中酒杯,温柔地说:“我觉得这才是我演员生涯的真正奖杯——或者说,所有人都是见证我向上爬的里程碑。”
“我会越走越高的、越来越好的。”
她放下酒杯,朝言真微笑:“这就是我获奖前夜的心声。报道要如何写才能让大众接受,就全靠言小姐多多包装啦。”
言真站起来与她握手:“放心,应小姐,我会做的。”
她并不讨厌应流苏的话。毕竟,一个女人有野心,算什么错呢?
野心是点缀女明星的珠宝,越灼烧越血红,熠熠生光才算真正美丽。
她与应流苏告别。
今晚的采访还算愉快,应流苏起身送她。房间暖气太高,言真把进门时脱下的羽绒服重新披上。
应流苏却忽然说:“等一下。”
她疑惑,停下来看对方,一张美丽面孔却忽然在眼前放大。
呼吸从颈边掠过,碎发拂过耳际,绒绒轻轻的痒意。应流苏凑过来,与言真挨得极近,伸手从她的羽绒服上拿下了什么。
“有个线头。”她笑着说,轻巧地掸了掸指尖,为言真打开了门。
“晚安哦。”
她关上门,长长的酒店走廊恢复安静。言真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下班的感觉。
好累。
也不知道柏溪雪下飞机没。她盘算着回到房间要先洗个热水澡,又低头掏出手机,想看看柏溪雪有没有回消息。
背后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了。
柏溪雪一把拉住她,将言真拽进了房门。
“为什么从应流苏的房间出来?”
被抵在门背后,言真听见柏溪雪声音幽幽地问。
“还有,这个口红印是怎么回事?”
对方冷冷地指着她的领口,言真低头看去,Chris搂着她时蹭上的口红印,鲜明无比地躺在那里。
救命。柏溪雪怎么就被安排到应流苏对面房间了?
言真开始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第35章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她不要脸!
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柏溪雪的手仍揪在她领子上, 叫她呼吸有些不畅。言真垂下眼帘,看到她的手指轻轻在那半枚口红印上打圈。
Chris爱用Amani的红管,浓郁的正红,让柏溪雪白皙的指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这口红色号言真记得柏溪雪似乎也用过。
一抬眼, 果然柏溪雪扬起下巴满眼讥诮, 表情冷冰冰的, 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柏溪雪的眼睛是长门背后了吗。
言真很想问。
但她最后开始没开口——这个问题自然会有一百种答案。恰巧开门等助理、恰好看了眼猫眼, 都能搪塞住她提问。
或者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柏溪雪直接不回答。
就像她曾经许多次那样。无论是取消行程还是打断计划, 柏溪雪有权力不回答任何提问。
言真叹了口气。
她今天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又结束了这样高强度的一场采访。
她实在是有些累得想晕倒了。
更何况手里还有一堆采访速记没有整理,大起大落的情绪会让她忘记采访细节。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朝柏溪雪笑了一下,点头说:“是啊。”
“我刚刚采访完应流苏,”她用最简洁的句子做了总结, 顿了顿, 又说,“口红印是同事不小心留下的,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Chris, 她刚才搂着我说前男友的悄悄话。”
“我以后会注意保持距离。”
“对不起。”她抬起头,冲柏溪雪很诚恳地说,手指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示弱, “我知道错了,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柏溪雪一愣, 心头忽然有一股无名火起。
究竟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她本来也没有多生气。柏溪雪蹙眉, 只觉得言真的话像一根软刺扎在心里。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别想太多了——她想挖苦,但嘴巴张了又张, 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
毕竟言真现在的反应,不就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成果吗?
她曾经最爱看言真低眉顺眼的样子,看她如何柔顺低头,将那些屈辱和不甘一一吞咽消化。
如同欣赏自己豢养的宠物狗,趴在地板上,将自己赏赐的残羹冷炙悉数舔舐。
但现在又为什么,她忽然又对这样的模式感到厌烦?
言真困惑地看着她。柏溪雪将她抵在门背上,鼻尖碰鼻尖的距离,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她看见言真长长的眼睫毛困惑地眨了眨,似乎思索了一下,决定凑过去亲她——
柏溪雪却后退了一步。
柔软的嘴唇从她的脸颊擦过,扑了个空。言真迷茫的神色落在柏溪雪眼里,让柏溪雪心烦意乱。
好奇怪。
脸颊似乎仍有唇瓣轻柔的痒意,柏溪雪下意识用手背去擦,不自觉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别亲我。”
“我嫌脏。”
言真愣在原地。
柏溪雪今晚是怎么了?吃枪药了?
言真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么多年了,她也被柏溪雪凶习惯了,所以并不生气。
算了,事已至此还是再顺顺毛吧。
于是她又轻轻拽了拽柏溪雪的衣角:“柏——”
啪。
柏溪雪把她的手打掉了。
言真茫然的表情落到柏溪雪眼里,更是让柏溪雪气不打一处来。
言真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柏溪雪恶狠狠地想,觉得自己委屈坏了。
她也不过就是刚好听见走廊有响动,所以往猫眼外看了看罢了。
谁能想到就看见言真言笑晏晏地从应流苏房间里出来?
出来就算了,那个应流苏怎么还穿成那样?那么薄的丝绸睡袍,那样乱的披散着头发,还有那样红的脸———她就是喝酒了!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言真看起来也陪着她喝了,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知道她们有没有趁醉搂搂抱抱亲亲啊!不要脸!
而且,而且!
一出来还看到言真领子上有个女人的口红印子。
呵呵,这不是亲了还有什么算亲了?不管是和应流苏还是那什么Chris、Caroline、Cathy!反正言真就是和女的亲了!
不要脸!
柏溪雪恨不得咬死她。还说什么同事讲悄悄话不小心蹭上,能有这么不小心吗?
她以前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也没有——好吧确实是会有这样不小心蹭上口红的事情。
但是她可是金主诶!金主和金丝雀的要求能一样吗?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那个口红印确实是不小心蹭上的,那同事搂着言真贴耳朵说悄悄话,难道就清白了吗?
柏溪雪恨恨地想,根本没意识到言真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道歉了。
她只是低着头想,想让言真现在、立刻把工作辞掉。
最好从此言真就被她关在自己房间里,蒙上眼睛,和外界断了联系。
最好再也见不到除她柏溪雪以外的任何人。
柏溪雪双手插在口袋里,半倚着墙壁,黑发垂落,衬得她浓黑的眼睫眉目一片冰冷。
她冷静地思索着。
真可惜,她不可以这样做。
前车之鉴就是东溪村的采访。她如果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言真一定会生气的。
她不能冒让金丝雀撞笼子的危险。
因为这样的鸟她只有一只。
所以,柏溪雪只是低下头,眨了眨眼睛。
目光掩藏在长长的眼睫毛下,轻轻一转,再扬起头来,便是楚楚可怜的神色。
“你的道歉一点都不诚心,言真。”
柏溪雪委屈地说:“你就是在敷衍我。”
“你从应流苏的房间出来,就是不对啊,而且你也没有事先告诉我。”
“还有你的同事,你不觉得搂着你把口红蹭上这个举动就是很暧昧吗?才不是一句以后注意保持距离就可以解释的。”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言真,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委屈,连声音也渐渐带上了鼻音:“我看到你从应流苏房间出来,你们笑得那么开心,领子上还有这样一个唇印……”
柏溪雪垂下眼睛,已经泫然欲泣:“你知不知道,我看着感觉心里好难受。”
言真没有说话。
柏溪雪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果然低下了头,脸上浮现愧疚。
哼,果然还是拜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
柏溪雪得意地在心里笑了一下,乘胜追击,柔柔弱弱地说:“你和我好好道个歉嘛……道个歉我就原谅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沙发坐下,进一步拉开了和言真的高度差。
言真低头看去,只能看见柏溪雪扬起头看她,巴掌大的一张漂亮脸蛋,写满了倔强和委屈。
啊啊啊啊啊!
言真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开始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虽然她是给柏溪雪发过消息的,只是柏溪雪没回。
但好像不重要了。
她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这种忙着下班敷衍领导的心态不太对?
奇怪呀,以前她这样做,柏溪雪都挺满意的,怎么这一次失灵了?
她困惑地看了一眼柏溪雪,后者仍旧用委委屈屈的表情看她。
好吧,这个问题好像也不重要了。
柏溪雪是她的金主,她确实不应该让柏溪雪不高兴。
言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坏。
于是她再次放柔了声音,真心实意地说:“对不起……”
“那你过来亲亲我。”
柏溪雪支着下巴看她一眼,似乎还有点不高兴。
言真乖乖走了过去。
柏溪雪坐的是一张单人沙发,眼瞅着言真过去,也没有要挪位置的意思。
她只是静静地撑着下巴,看言真走过来,半跪在地毯上,仰起头去够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时有种虔诚的神色。柏溪雪喜欢看这样的表情,哪怕只是错觉。
大小姐纡尊降贵地俯下身。
起初,只是简单地沾了沾唇。她闭上眼,任由言真跪着,讨好地吻啄厮磨。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总有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那不是她的香水味。
真讨厌。
她忍不住咬了言真一口。唇瓣脆弱,对方痛得轻哼一声,腿一软,又被柏溪雪抓住。
“抬头。”
她低声说。
言真茫然地抬头看她,眼角湿润,是刚才痛出的泪花。
柏溪雪扬起下巴:“把我的化妆包拿过来。”
言真照做,正要起身,撑在地毯上的手,却忽然被柏溪雪用脚尖踩住。
大小姐光着脚,不轻不重地碾过她的手,神色倨傲:“不许站起来。”
言真只能膝行过去。
脱了外套,对方身形纤薄挺拔,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柏溪雪看她将包拿了过来,又拉开拉链,便笑眯眯的夸奖道:
“好乖。”
她满意的说,随手从包里拣出一管口红。啪嗒,金属管旋开,被柏溪雪随手扔到地上。
她俯下身,毫不客气地往言真的领子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浓郁的膏体盖住了那抹淡淡的红色。
然后,柏溪雪又抬起手,掐住言真的下巴。在她光洁的脸上,用口红画了个爱心。
和她签名的小爱心尾巴一模一样。
“你是我的。”
柏溪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像小孩终于将喜欢的玩具据为己有。
她拍拍膝盖,让言真坐在她大腿上。对方乖乖照做,柏溪雪便低头吻她,吻辗转过脸颊上的口红印,很快就让那枚爱心晕染模糊。
嫣红的唇沾染了口红,随着柏溪雪的吻,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印子。
言真现在看起来被欺负得很可怜。
柏溪雪敲翘起唇角,一路向下流连,手指探入领口,勾到内衣带子,坏心眼地弹出“啪”的一声。
言真抖了抖,想要求饶,却又被柏溪雪低头吻住了锁骨。
薄薄的皮肉被牙齿轻轻衔住。
房间内温度似乎更高了。两人的目光都有些迷离,呼吸声渐渐混乱,交缠在一起,带起含混的喘息。
柏溪雪的手在衣服里作乱,终于摸索到了那片薄薄的布料,她耐心地用指腹轻轻揉搓,感受到湿润。
随后,她用指尖轻轻地、勾起边缘向下拉。
言真忽然颤抖了一下,用手按住了柏溪雪的动作。
然后,她坐了起来。
“不行。”
她脸颊绯红,慌乱地拒绝道:“今晚……今晚不可以。”
“应流苏的采访速记我还没有整理。”
又是该死的应流苏。
柏溪雪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想让言真辞职的念头又来了。
但是不可以。
言真仍被她压在身下,楚楚可怜地看她。柏溪雪脸色很难看,她克制着呼吸的起伏,终于慢慢起身。
“行了,起来吧。”
身体上温暖的重量离开了,言真怔愣了半秒,也爬了起来。
两个成年女性各自控制着呼吸,后退一步。
柏溪雪先一步到卫生间里去了,言真听到水龙头被哗啦啦拧开的声音。几分钟后,柏溪雪打开门,重新走了出来。
她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看起来是洗了把脸冷静。白皙的脸湿淋淋的,像一支白荷。
只有唇是红润润的,因为吻过,微微有些肿。
看到言真还坐在沙发上,她反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还不走?不是要回去整理应流苏的采访吗?”
某三个字被她咬得分外重。
言真哪里敢说话。
她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脸,柔声说:“我要得把这个擦掉才能出门吧。”
“……”
柏溪雪不说话,眼睛轱辘一转,扫过言真的脸。
……言真分明看到她嘴角得意地翘了一下。
然后柏溪雪就眨眨眼,满脸无辜地说:“卸妆油在卫生间,你去拿吧。”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柏溪雪低下头,打开手机。
助理给她发的消息已经沉到了下面,柏溪雪翻出来,又看了一眼。
是如期支付言妍医药费的付款截图。
柏溪雪面无表情地看着截图,发了会儿呆,又退了出去。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一收到消息,就笑着把这件事告诉言真。
然后欣赏对方被揭开伤疤,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是今天,面对言真,讥讽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柏溪雪却始终没有开口。
好像没有意义了。
面对她的讥讽,言真好像已经越来越平静。脸上总是带着无奈的笑,声音温柔,一副拿钱办事的样子。
……真把这件事当上班了啊。
柏溪雪低头喝了口茶,看茶杯水面倒影出自己的脸。
她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很奇怪。
既不想看见言真平静的敷衍,也不想看见言真痛苦。
连柏溪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心情复杂地放下茶杯,听见骨瓷杯碟一声泠泠轻响。
言真恰好推门出来了,脸上的唇膏被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脂粉气。
她一抬眼就看到柏溪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问:“怎么啦?”
柏溪雪却低下了头。
茶杯袅袅热气飘散。过了一会,她在飘渺水气中抬起头问:“明天你能来陪我跨年吗?”
言真一愣。
为什么要问她?
柏溪雪的要求,从来就没有不可以的。
于是她不假思索点头:“好呀,当然没问题。”
答应得这么干脆。
柏溪雪脸上却没什么高兴的表情。
第36章 一吻便杀一个人。
第二天晚上七点便是“群星之夜”的颁奖典礼。
Chris又换了一套新裙子, 画着小猫一样的上扬眼线,很是明艳俏皮。
言真和她一起在媒体区排队签到,看见Chris朝她挤挤眼:“你难得化妆。”
言真只是笑。
今天早上起床,她看见自己眼下那片浓重青黑, 差点吓得被牙膏泡沫呛死。
都怪柏溪雪。
昨天晚上她回到自己房间, 好不容易整理完了手稿。
躺上床之后, 却忽然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 就感觉柏溪雪温热的呼吸仿佛仍落在后颈。
陷在被褥中的身体,辗转间布料轻柔摩擦, 像一种抚摸。
……怎么可能睡得着。
言真裹着被子,心烦意乱地滚了两圈,终于还是放弃挣扎,咬着唇、慢慢地,将手向深处探去。
她将自己的手想象成……柏溪雪的手, 一路向下, 直到指尖濡湿发皱。
其实柏溪雪的技术挺好的。
言真闭上眼睛,想象着她的呼吸,她的动作, 还有最缠绵一刻,她会抵在耳边说什么话。
热意涌动在脸颊,她担心异样被隔壁听见,克制着声音, 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和柏溪雪在一起的夜晚总是很漫长。言真每次都会被折腾得受不住, 最后抓着对方的手, 哭着求饶。
但一旦柏溪雪不在身边, 习惯了温度的身体,似乎又有些寂寞。
她自暴自弃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压下了小声的呜咽。
这么说来,其实和柏溪雪在一起,除去一些折磨,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享受的多。
从这个角度想,柏溪雪作为金主还是很称职的,甚至可以说好得过分了。
反而是她,之前似乎太贪心了。
都当金丝雀了,还想要平等尊重,还想追求什么理想。
言真仰面躺在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怪今晚柏溪雪生气。
谁看见自己的情人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会开心呢?
哪怕是因为工作。
柏溪雪居然没有生气让她辞职,真的可以说一句宽宏大量。
她其实应该感激柏溪雪才是。
从今往后,还是少一些胡思乱想,多尽金丝雀的本分吧。
说不定很快柏溪雪就会觉得自己无趣了。
思绪在朦胧的困意中漫游,如黑夜中轻柔游弋的一尾黑金鱼,滑溜溜的,怎么捞都捞不起来。
言真又想起自己最恨柏溪雪的时候,也想过与对方就这样抵死纠缠,彼此折磨一辈子。
……但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没必要这样。
让柏溪雪忘了她吧。平平静静再过三年五年,彼此都觉得无趣,互相放手,也许对各自都好。
毕竟柏溪雪其实那样年轻,值得一段真正的恋爱,没必要在她身上蹉跎年华。
言真闭上眼睛。
一旦打定了主意,思绪就放松下来。睡意潮水般漫过身体,让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言真?”
Chris的手在眼前晃:“你怎么坐着睡着了?”
言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会场上。
“哦……”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掩饰,“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写稿,太累了。”
“本来差点想直接睡觉不来了。”
这也不算谎话。为了赶颁奖典礼的热点,她今天早上七点就爬起来写应流苏的稿子。
满打满算,昨晚也才睡了三四个小时。
Chris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拍拍肩膀:“没事,典礼结束咱们就放假了。”
“看看女明星,养养眼就当休息吧。”
“好……”
仿佛是要印证Chris的话,会场的灯光一瞬间暗了下来。
啪。
随后场上射灯齐亮,一瞬间通明如昼,大门徐徐打开,摄影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剧烈闪烁了起来。
群星之夜开始了。
Chris说得没错,看女明星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
少了一层镜头的变形和滤镜的失真,亲眼所见的女明星个个顾盼生辉,闪光灯里美得惊人。
先入场的是谢灵。她今年四十三岁了,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气质,穿一条黑色的鱼尾裙,复杂的立裁,只做简单的妆发,于是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她挺拔的身姿上。
她站在签名板前微笑,面孔生光,风范气度十足。言真心中感叹:难怪应流苏这么多年都无法忘怀。
然后应流苏也入场了。
她今晚穿白色长裙,披一件绒绒的皮毛披肩,长发水一样披散下来,顾盼神飞,波光流转,似一只真正的白狐狸。
不知是否因为有了采访的交情,拍照时应流苏站定,朝着言真方向一笑。
咔嚓。摄影师闪灯璀璨,捕捉下这美丽一刻。
言真根本不敢抬头看。
一想到那天自己全程领子上顶着个唇印,采访完了应流苏,她就想化身鸵鸟,或者找个地缝钻下去。
罪魁祸首坐在她身边,对昨晚的波折根本一无所知,仍在大声鼓掌喝彩。
精神饱满状态绝佳,和言真要用遮瑕膏遮住的憔悴形成鲜明对比。
“柏溪雪——”
又掠过几个把黑西装穿得像保安的不重要男明星,柏溪雪压轴登场。
Chris在言真旁边尖叫得像是要把天灵盖掀开掉。
真是夸张。
言真知道柏溪雪斩女粉,但第一次对她在这方面的魅力感知如此直观。
Chris是柏溪雪的超级迷妹,而且和安然那种不声不响的路人粉式追星不同,Chris对柏溪雪的喜欢人尽皆知,几乎把柏溪雪当成时尚圣经看待。
Amani的红管也是因为柏溪雪同款才买的。
Chris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因为这管口红,她昨晚阴差阳错,在她偶像面前闹出多大乌龙。
闪亮亮绿幽幽的美甲举在言真眼前。Chris一手抚心口,相当感动地对言真说:“你看,我做了绿色蛇系美甲,她今晚穿得像一条蛇,我们俩算不算命中注定、心有灵犀?”
“……”
言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眯起眼睛对Chris努力微笑:“嗯。”
还真是讨女孩子喜欢呢,柏溪雪。
言真酸溜溜地想,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有一句话Chris没说错。
柏溪雪今晚确实穿得像一条绿幽幽的毒蛇。暗绿色长裙,乌黑头发,衬得肤色极白,手上却戴一颗极其浓郁的鸽血红。
正是她代言的珠宝品牌。通透浓烈的深红,流光溢彩,野心勃勃。
言真承认自己的目光被牢牢锁住。柏溪雪是天生属于聚光灯下的人。
她看着柏溪雪一路微笑挥手,在闪光灯中一路走到签名板前,提笔签字,末尾依旧带一个小爱心。
她莫名想起昨夜口红落在脸上的笔触,有些缺氧。
言真下意识摸了摸脸。
似乎粉底液也没能盖住她发烫的脸,Chris奇怪地转头看她:“你怎么啦?脸这么红?”
“该不会累得发烧了吧?”
她伸手过来试温度,言真躲闪不及,被她抓住肩膀。
“好烫。”
Chris疑惑地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又碰了碰她的额头:“不过额头不烫,应该没烧。”
她眉飞色舞地给言真递了个媚眼:“是不是被我老婆美得心跳加速了?”
……柏溪雪似乎往这边扫了一眼。
言真已经吓得心跳加速了。
Chris犹未放手,言真受不了,用力拍了一把Chris手背:“你老婆对你饭撒了!”
Chris尖叫着把头转了过去。
柏溪雪正提着裙摆站定,目光扫视一圈,落到言真这个方向。
似乎注意到Chris的手从言真的肩膀上移开,她微微一笑,猫一样眨了眨眼睛,手指比了个爱心,又抛出飞吻一个。
风情万种,眼波潋滟。
言真背后头顶正好是摄像机位,将柏溪雪的笑容投上大屏。
全场尖叫。Chris抓着言真的手用力摇晃:“今天之后我要把我的微信昵称加后缀:见过柏溪雪比心版!”
只有言真笑得很苍白。
没关系。
她自我宽慰。柏溪雪和应流苏都往这边看,应该只是她这边恰巧有机位罢了。
柏溪雪应该看不到她和Chris的。哈哈,这么多人,怎么能刚好就看到呢?
然而很快,她的幻想就破碎了。
柏溪雪一路往前走,致辞,落座。言真看见小助理往她那边跑,递上了手机和水。
然后,柏溪雪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挡住手机屏幕,另一只手似乎敲下了什么。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言真心惊胆战地把手机掏出来,同样挡住屏幕,悄悄地看了一眼。
……绿幽幽美女蛇,刷一下吐出鲜红蛇信。
【老板二号:让你同事把手松开^^】
【老板二号:今晚我要吃这家很有名的私厨,听说它家只接待预约客人,而且晚上九点就关门了】
【老板二号:我不管,你去搞定:)】
颁奖典礼结束起码十一点之后,而且现在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言真两眼一黑。
她抓着手机腾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Chris吓了一大跳,拉住她压低声音问:“喂你怎么突然走了,还回来吗?”
怕是今晚都回不来了。言真心想。
她摇摇头:“家里有事。”
“什么事?”
事出突然,又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言真一下子也编不出理由了,她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最直接快速的解释:“女朋友闹脾气了。”
“你是拉拉?!”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你女朋友不会生我气吧!”
当然不是女朋友。但后半句不好说。
言真惨笑,一路鞠躬道歉,大门一关,掌声和闪光灯就都抛在身后。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匆匆向外跑去。
第37章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时隔十年, 言真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看见长安街的灯火。
她抱着食盒坐在出租车后座,看一路川流的汽车,还有远处飘渺又辉煌的灯光。
暖黄的路灯光洒到她脸上,映亮发丝, 她把脑袋靠到车窗边, 呵出一口白气。
……车窗的倒影中, 计程表滴滴跳动, 每一声都似在言真心上划下一刀。
就在一小时前,她冲出酒店, 跳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后海。
那家被柏溪雪点名的金贵私房菜,就藏在胡同深处,连个招牌都没有。
按理说搬出柏溪雪的名号,弄来一顿饭不算难事。但是柏溪雪既然发话, 明显这事儿就是要她自己搞定。
言真只好在出租车上求姥姥告奶奶, 把通讯录翻烂。
好在当年的老同学多少还有人留在B市发展。言真掘地三尺,终于翻出了个在做美食栏目的老同学。
老同学很讲义气,看在言真当年给她抄了一学期形势与政策作业的份上, 一通电话就杀到老板那儿。
于是后厨锅碗瓢盆一阵响,言真终于把那堆名字像诗词歌赋的菜搜罗到了保温食盒里。
那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正是加班结束的晚高峰,打车软件预计排队时间直逼半小时,言真急得鼻尖冒汗, 路边看见一辆空载出租车, 心一横, 拦住就往上跳。
结果不幸上了一辆黑车。
下车时车费几乎让言真心惊肉跳, 她一边咬牙扫码,一边心中暗誓明日必打电话投诉曝光。
等她回到房间时, 柏溪雪还没回来。
房间里静悄悄一片黑,言真叫了客房服务,把饭菜送去保温,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却忽然听一阵遥远的欢呼声。
零点了。
言真一愣,发现自己的一年,居然就这样在荒唐又混乱的奔波中悄悄过去。
好匆匆的时间。她轻轻地笑一笑,也不再深想,只是安静地等着。
快一点的时候,柏溪雪终于回来了。她啪一声打开灯,惊醒了沙发上盖着薄毯入睡的言真。
“你回来啦?”
她揉着眼睛问。
半个小时前Chris已经向她发来战报,柏溪雪今晚又是红毯照大爆、拿奖拿到手软的一夜,粉丝狂喜、通稿狂飞,庆祝一雪金蛇奖前耻。
但本人的脸上却有淡淡的疲倦。
她懒懒地踢掉脚上那双鳞片闪闪的绿色尖头高跟:“嗯。”
礼服是品牌方的高定,已经脱了还回去,但她脸上妆容犹在,在便服的衬托下如一层精美的假面。
言真看见她脚后跟又有暗红的擦伤,心中叹息,主动站了起来:“你饿了吗?”
“你想吃的那家菜我已经订到了,”她边说边往外走,“我现在端过来。”
“不用了。”
柏溪雪却忽然说。
“今晚已经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她眉目中有化不开的疲倦,“算了吧。”
言真的动作僵在原地。
就这样算了?
一整晚的努力付之东流,但她也不能说什么。
算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笑容:“好——”
“等下。”
柏溪雪却喊住了她。
她盯着言真,似乎想了想,又说:“我好像又饿了。”
“上菜吧,我去卸妆。”
一顿迟到的跨年饭。
烟花已经在零点放过,此刻窗外寂静无声。
饭菜没有愧对厨师的名声和言真的努力,汤汤水水,很是清爽鲜美。
言真原本没有什么胃口,一勺松露豆腐落肚,竟也觉得胃有些微微地暖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小小动了一筷子,然后喝了小半碗扁尖老鸭汤。
一抬头,柏溪雪居然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她脸上惊异的神色被柏溪雪捕捉到,对方不自然地放下了筷子:“……干嘛?”
“只是我不爱吃这道菜。”
言真不敢多问,低下头,乖乖把她夹的葱油鱼片吃了。
调味简单却十分鲜美,能吃出厨师的粤菜功底。
她细细咀嚼,却听到桌上又传来响动。
柏溪雪把一盏陈蜜炖燕窝推到她面前。
“我晚上不能吃甜的。”
她板着脸说。
燕窝晶莹,一勺牛乳浇下去,浓得化不开。
言真这下子是真的被吓到了。
柏溪雪这是在干什么?总不会折腾她一晚上,就为了让她吃一口家乡菜吧?
她用迟疑的目光看向柏溪雪,对方却别过了头,看向窗外。
“下雪了。”
柏溪雪的目光投向窗外飞舞的细雪:“待会陪我到空中花园看雪吧。”
言真自然百依百顺。
她们披上羽绒服,拿上红酒直奔天台。
楼顶花园只对入住客人开放。半夜一点,柏溪雪用房卡刷开门禁,花园空无一人,只有星点灯光照亮飘落的雪花。
她侧过头,看见言真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一小团白雾在空气中消散。
“今天忙了一天,都没注意到天是阴的,”言真笑,“居然下雪了,我好多年没看见下雪了。”
更别说是新年的第一次下雪。
柏溪雪望向天空——天确实是阴的,今夜无星无月,只有无数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灯影中投下无数细碎冰凉的影子,如同童话中的水晶球。
就像16年的平安夜。她忽然很想问一问言真——你知道16年的那个晚上也下雪了吗?
但她没有开口,只是偏过头,看言真出神地盯着雪花。
似乎留意到柏溪雪的目光,她微笑着看过来,朝她伸出了手。
“看,六边形的雪花。”
毛线手套上,果然有一片小小冰晶绽开六瓣透明花瓣,亮晶晶似仙子尘埃。
“虽然从小就在百科全书上知道雪花是六瓣的,”她听见言真由衷地说,声音里带着稀奇的快乐,“但每次亲眼看,还是觉得不一样。”
大惊小怪的南方人。柏溪雪心想。
Y城不会下雪,但北方的B城会。在言真辞掉家教后,她一个人又看了很多场雪。
柏溪雪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频频想起这件事情。也许是因为新年的倒计时已经过了,整个城市都被沉睡的寂寥所笼罩,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言真经历过的特殊时刻其实很少。
16年的平安夜言真睡着了,只剩下柏溪雪一个人望着漫天飞雪发呆。等到后来她们成为情人,又总是因为工作或是别的借口,一次次错过了那些本应共同度过的安静夜晚。
唯一和言真过的特殊时刻,居然是她的生日。而她却将言真逼到玻璃窗前,臂弯中看漫天烟花坠落。
手臂滚烫,她记得那时对方似乎落下一滴泪。
……她们之间并没有美好的时刻。柏溪雪想。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有些后悔了。
但她并不能开口。言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柏溪雪听到身边传来窸窣的声音,言真忽然探过头来问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她小声嘀咕:“总觉得你今晚看起来很累,胃口也不太好。”
她说得没错,柏溪雪今天为了保持镜头状态,整整一天几乎只喝几口水,所以刚才吃饭才觉得胃里难受得很。
但柏溪雪下意识想否认,言真却没有给她机会。有什么东西被她抓在手里,献宝般举到柏溪雪眼前。柏溪雪下意识睁大眼睛,看见言真另一只手神神秘秘地抚过。
嚓。她听见砂轮摩擦的声音。
一朵明亮的光花瞬间跃入柏溪雪眼前,火花四溅,将她的眼眸点亮。
是一支冷焰仙女棒。像当年擎着一支梅花那样,言真微笑着,把这一朵小小的焰火递到她面前。
“今晚订菜时老板送的,”言真冲她得意地眨眼睛,“她说我是她24年的最后一位客人。”
“很漂亮吧?”她笑眯眯说,“小时候放烟花,大家都嫌它小,抢着要放大烟花,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女孩子出片最爱的道具。”
柏溪雪愣愣地接过这支烟花——是啊,很漂亮。
她心道,眼前却是言真被冷焰火照亮的脸庞。
真漂亮。她的睫毛和头发落了细雪,全神贯注望着花火时,有一种近乎纯净的表情。柏溪雪看见言真又低下头去,摸出第二根仙女棒,用柏溪雪平时抽烟的打火机去点亮。
嚓。
火苗跳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仙女棒却毫无动静。
是雪花融化受潮了吗?言真自言自语,把它举到面前检查。
柏溪雪也忍不住凑了过去,两个人的头刚刚挨到一起——蓬的一声,仙女棒却忽然再次燃起火花。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柏溪雪手一抖,手里的烟花棒就掉到了地上。
言真大笑起来,像恶作剧的小孩,洋洋得意起站在雪地里,朝她挥舞手中的仙女棒。
冷焰飞溅,如同星屑般闪亮。
而她的眼睛却比雪花和焰火更明亮。
柏溪雪静静地站在雪中看她,另一只手仍拎着那半支红酒。鬼使神差地,她扬起头喝了一口,感受到鲜红酒液化作热流滚过喉咙。
酒精涌上来,她脸发烫,心跳也随之加速,轻轻放下酒瓶,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言真的面孔。
烟花熄灭了,黑暗中她的脸近在咫尺处。
柏溪雪想要去看她的表情,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又是那样柔顺的神色。
纤长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细雪落在上面,又在柏溪雪的呼吸下融化——啊。柏溪雪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后悔什么了。
她后悔曾经逼言真说过太多次“爱她”。
最恨言真的时候,她曾把爱当作一种羞辱,一种投诚或训诫。
在抵死缠绵的床榻,在半梦半醒的时分,她曾以命令或哄诱的方式,逼她反复言说“我爱你”。
……柏溪雪其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既期待真心能在一次次试验下百炼成真金,却又像犯人一样等待审判,绝望地等待不经意间言真流露真情,告诉她:
我爱的是沈浮,不爱你。
毕竟金丝雀怎么可能有爱?
付钱能买到的,就只是生意而已。
柏溪雪后悔逼她说过太多次谎了。以至于想听真心话的时候,她不需要开口,柏溪雪就知道自己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言真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等她吻她。
于是柏溪雪俯下身去。
这是一个有些无望的吻。舌尖尝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凉,是唇上融化的雪粒。她的心也随之沉没,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陷入这个虚无的吻中。
言真的脸很烫,她也喝了些酒。柏溪雪感觉到她的手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襟,小声说:“这里会不会被监控拍到?”
“不会,”她低声说,唇齿缱绻,把对方的话堵了回去,“我看过了,这里会被树挡住。”
一个小小的监控死角,好像一方避世的舟。她从上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因为她从踏入雪地的那一刻,她就想要吻她。
柏溪雪在今夜绝望地发现自己爱上了言真。或许这份爱从16年到现在,近十年都没有变过。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
好可怜。
这就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从小她就知道,婚姻是一场生意,一旦陷入感情,只会让人变可怜。
她不想被可怜。
柏溪雪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温热的白雾在两人鼻尖散开。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言真做的时候,她用自己的丝巾蒙住了言真的双眼。
因为她害怕言真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多荒唐。其实她在这之前,床上从来都不是主动的那个。
她只喜欢被服务着享受。但是遇见言真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柏溪雪不愿意在言真面前沦为被动,她害怕滔天的情欲席卷了理智,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在其中寻求言真的爱。
如果她在言真面前尊严尽失,那她情愿去死。
于是她反而变本加厉折磨言真。看她颤抖,咬着自己的手指,或是被鼻尖抵住,红着眼眶流眼泪。
那样的话,可怜的人就不会是她了。
柏溪雪心里有些酸酸的,她又想看一眼言真。
言真却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似乎察觉到她出神,一片黑暗之下,柏溪雪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小小地咬了一下。
“怎么走神。”言真用耳语的音量轻轻说,撒娇一样的语气。
柏溪雪发现她总是很擅长这个,柔柔的,不戳破任何窗户纸就把话题引回正轨,这也是记者的工作修养么?
她不知道,只能在黑暗中摇摇头,又凑过去轻轻啄了啄言真的唇角,小声说:“我们把剩下的仙女棒放完吧。”
小小的花园再一次亮起冷焰的光。
她们在飘雪的跨年夜分着喝完了小半瓶红酒,一支又一支地点亮了仙女棒,又一支又一支地看它们熄灭。
柏溪雪笑着凝视那些美丽的光辉,只感觉仙女棒这个名字是如此的贴切。她像是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攒着满满一把火柴,一根根擦亮,辉煌幻梦中可窥见天国模样。
爱便是这个幻梦,洁净遥远,庄严如雪山。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因此她只是沉默,看言真将所有燃尽的烟花一支支小心捡起,悉数扔进垃圾桶里。
脸颊依旧很烫,视野也有一些模糊,她看见言真朝她伸出手,又忽然听见她惊异声音。
“柏溪雪,”言真睁大了眼睛,问,“你过敏了?”
她迟疑地伸手抚脸,恰巧摸到言真的手指,指尖冰凉,如雪落到皮肤上。
滚烫的脸颊浮起点点浅红的斑块,她过敏了。
第38章 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能被怀念过程。
柏溪雪呆呆地看着言真, 看对方果断脱下围巾围住她的脸,拉她一路冲下楼。
原来晕眩不是因为爱,而是过敏的前兆。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过敏。虽然她曾经确实因为冬天穿露背礼服走红毯,被冻得起了荨麻疹, 后来吃了好久脱敏药才好。
柏溪雪以为自己对冷空气过敏的毛病已经根治, 但不知是否今晚的饭菜含有某种麸质, 抑或她空腹太久, 又喝了那样多的葡萄酒。
藏在身体中的病症蠢蠢欲动,一碰到言真冰冷的指尖就复发。
房间暖气开得很足, 一刷开门,柏溪雪就觉得后背出了一身热汗。她晕晕的,任由言真把她推到沙发上坐下,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言真在给自己的小助理打电话。
好痒,她下意识想挠, 却又被言真按住手, 听见对方语气严厉地训她:“留痕迹了怎么办?你明天还要上镜。”
不知道为什么,被言真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教,她竟然莫名有些心安。
助理很快就被叫起来了, 她受过专业培训,身经百战,直接搬出小药箱,哗啦啦就倒出一堆药。
这个和这个。助理把两瓶药拣出来, 对言真说, 平时柏溪雪过敏就吃这两种药。
言真点点头, 助理就去接热水, 药片刚刚倒出来,却又被言真叫住。
“等下, ”她轻声说,语气却不容置疑,“麻烦把说明书拿过来,柏溪雪今晚喝了不少酒。”
于是助理将药和说明书一起递给她,柏溪雪看见言真从包里翻出眼镜戴上,低下头,一行行细细地看用药指导。
她阅读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说明书收了起来:“我来喂她吃药吧。”
她听见言真对助理说。
免疫系统已经工作起来了,她头昏脑涨,只觉得浑身发热。言真又把体温计翻出来,让她夹在腋下。
冰冷探针接触滚烫皮肤,她在醉意中听见金属勺碰撞杯壁,叮一声轻响,如同雪粒子掉进后颈,让柏溪雪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言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将冲好的药让她喝下。
一杯冲剂,两粒药片,都是抗过敏的药。吃完后,言真掐着表,到点就让她抬手,将体温计取出。
37.8度。
她看见言真捏着体温计,在眼镜后蹙起眉头:“难怪你今晚没胃口。”
或许颁奖典礼上她就已经微微发烧,只是妆容遮盖了真实的脸色。以至于她脸颊绯红,人人都以为她神采飞扬。
“大晚上还要爬上去看雪,也不知道逞什么强。”
柏溪雪被言真训得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反驳,捧着玻璃杯,低着头委委屈屈地看自己的脚尖。
小助理看见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完了,她心想,自己明天一早该不会就要被老板炒鱿鱼了吧?
但更恐怖的事情很快出现了。
她的老板就这么低着头,小心翼翼拉了拉言真的衣角。
“对不起。”柏溪雪小声说,碎发垂下来,蔫头耷脑地盖住了她的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
言真一愣,旋即心还是软了下来。
“好啦,”她伸手,轻轻揉了揉柏溪雪的脑袋,“我不应该怪你的,你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会不舒服。”
但其实她想道歉的不是这个。
柏溪雪在心里小声说,却没有机会开口。
因为言真已经把她整个抱了起来。
忽如其来的腾空感,让她下意识搂住了对方的脖子,鼻尖蹭过脖颈细腻的肌肤,闻到言真身上淡淡的葡萄酒味和香气。
言真是不怎么用香水的,所以这香味叫不出名堂,只是洗衣剂留香和身体自然散发的味道。柏溪雪把头搁在言真肩膀上,觉得这气味叫人心安。
她感受到言真的手稳稳护住自己,一路朝卧室走去。
柏溪雪觉得自己真的烧晕了,甚至荒唐地希望这小小的一段路没有尽头。但很快,言真就把她放在床上,脱掉外套,用被子把她整个人包了起来。
然后她转头朝外走去,似乎是在感谢小助理辛苦,请她早点回去休息。
她讲话一直很温柔礼貌,柏溪雪知道小助理也挺喜欢她的——真不公平。
凭什么人人好像都爱她?就凭她对所有人都好吗?
柏溪雪把滚烫的脸埋进被子,感受到冰冷的布料也逐渐升温。
言真对她也好,但也只是好而已。柏溪雪怎么猜,都猜不透她究竟喜欢谁。
真不公平。
她再一次在心里委屈地想。如果是平时,她一定已经把言真的脸挠花了。但是今晚,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实在是使不上力气。
送走了小助理,言真又从外面回来了。柏溪雪看见她蹲下来,轻轻掀开一条缝,又温柔地替她把毛衣脱了,重新换上柔软的睡衣。
布料轻轻摩擦,偶然带起一些肌肤的触碰,每一次碰到,柏溪雪都忍不住微微抖一下。言真把她圈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揉她的头发,那种让人有安全感的味道又飘进柏溪雪的鼻尖。
究竟有多少人这样被你哄过啊。柏溪雪有点想哭。
她把下巴搁在言真肩膀上,闷闷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言真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低声笑:“因为你是病人。”
可是她不想要这个答案。柏溪雪抬起眼睛看言真,对方却低头,扣好了她胸前睡衣的最后一粒纽扣,重新替她盖上了被子。
“睡吧,”她无奈地说,似乎叹了口气,“小倒霉蛋,我今晚会在这里陪你的。”
药效起得很快,柏溪雪脸上的荨麻疹已经渐渐退下去了。
虽然病情不至于重得要惊动医生,但言真还是担心她出什么事儿,所以决定守到柏溪雪彻底退烧再入睡。
好在她伸手探了探柏溪雪额头,热度似乎已经开始消退。柏溪雪睁着眼睛看她,好像还想说什么,言真轻轻地笑一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睡吧。”她低声说。
“我关灯啦。”
卧室的主灯熄灭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夜灯。
还是和许多年前的习惯一样,言真坐在床头,用身体为柏溪雪挡下一片入睡的阴影。
抗过敏药吃完总是会让人昏昏欲睡,她感受到手掌下柏溪雪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似乎还想挣扎着保持清醒。
但很快,她眨眼的速度渐渐变慢,最终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于是这一次,昏暗的房间就轮到言真静静注视柏溪雪沉睡的脸庞。
她低头,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眼前却浮现出方才花园里柏溪雪注视她的模样。那双漂亮眼睛如此闪亮,焰火般灼灼,烧得言真坐立难安。
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在接吻时将柏溪雪的眼睛遮上。
冰冷的雪粒同样在她的唇间化开,言真闭上眼,只假装不知道。
……人是不会忽然变迟钝的。
就在柏溪雪看向她的那一刻,她已经发觉,这眼神和柏溪雪多年前平安夜的眼神一模一样。
柏溪雪依旧爱她。
但她不爱柏溪雪。
言真低下头,手指拂过被面,洁白的布料带来一阵细腻的冰凉。
要说她恨柏溪雪吗?但其实也没那么恨,只是找不到爱她的理由,仅此而已。
她们或许只能当情人而非情侣。言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也没有办法欺骗柏溪雪,于是只好闭上眼睛,任由雪花落在唇上融化。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言真探了探柏溪雪额头的温度,只觉心乱如麻,叹了口气,沉默地盖上了被子里。
而同床异梦不只是她们两人。
房间里亮着灯,安然走进卧室的时候,看到沈浮在坐在书桌前。
论文阅读器开着,却许久都没有翻页了,安然捧着热茶,在床边坐下。
玻璃窗上,圣诞树的装饰还未拆下,沙发已然盖上厚毛毯,一种温暖明亮的颜色。为了迎接新年,她们特意将房间收拾了一番。
但厚毛毯也无法掩盖心的偏移。
沈浮今晚显然是在等她,听到她进来,她熄掉电脑屏幕,转过了头。
“安然,我觉得我们今晚应该谈谈。”
一句早有预感的话,安然静静地盯着她,听见对方开口:“我们——”
“我们分手吧。”
安然打断她的话。
竟然是她先开的口。安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很冷静,如同杀人凶手重回犯罪现场,冷漠扫视一片狼藉。
覆水难收。
而沈浮脸上,居然同样也是冷静的神色。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安然低声问。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说对不起。”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用对不起结束。”
安然笑起来:“是啊。”
“如果你说对不起,我会看不起你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
平静的生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她们都知道答案,就在那一个平静的早上,因为她一时兴起想要去逛菜市场,于是路过了河边的公园。
露娜追着球跑了出去。
然后,她见到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时光倒流,她真想回到那个上午,再也不出门。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那颗骨碌碌乱滚的球,注定会落到那里。
因此她只是注视沈浮,自嘲地笑一笑:“你考虑这件事情很久了。”
沈浮沉默片刻,只是平静点点头:“嗯。”
安然有点感谢她没有说多余话,同样,也有点憎恨。事已至此,彼此心意已决,好似两个杀人犯目睹一桩共同的惨案。
罢了,她想,也是她活该的。她早就知道这样一桩事,知道沈浮一直没有放下。
不过是她一直装聋作哑,以为只要如此,就能将前尘往事轻轻揭过。
她放任沈浮,当然不是因为她大度,只是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让沈浮意识到:她依旧没有放下。
但沈浮还是意识到了。那一场路演之后,她就知道,沈浮注定会和她提分手。
凭什么她们就不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庸常怨偶一样,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就这样过一辈子?
凭什么?
安然甚至知道,沈浮提分手,甚至都不是为了追回言真——覆水难收。她们都知道这件事已无可挽回。
只是沈浮仍是想将感情分得干净清楚,像一个固执的人,无望地想洗净一捧已经脏掉的雪。
安然绝望地想,她真恨自己,和沈浮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了解她。
这桩感情的谋杀由她们共同完成,真是下贱。
全世界都是贱人。
“今晚我们分房睡吧。”她低声说。
“好,”沈浮点头,轻轻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放入镜盒,“我去睡客房。”
倒是很相敬如宾的样子。
“好啊,”安然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浮上一丝嘲讽,“然后走流程,这周有空的时候,我们去见律师,商议财产分割。”
“其实不见律师也可以,”沈浮却垂下眼帘,安然看见她修长洁白的手,按在椅背上,骨节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松开,“但凡有你名字的财产,都可以转入你的名下。”
她低声道:“毕竟还是我精神出轨了,我应该净身出户的。”
“是啊。”
安然却忽然笑出声来。
“你精神出轨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终于流了满脸眼泪。
其实她不应该是这个表情的。她家虽然也算小康,但沈浮的家庭条件比她优渥太多,当初毕业能在激烈竞争中轻松得到现在这份体面工作,全仰仗沈浮人脉斡旋。
后来她们同居又买车买房,账单几乎沈浮都占大头,倘若咨询律师,净身出户的人应当是她安然。
而沈浮如今竟愿意全额赠予,不可不谓慷慨大方。
然而——
“就是这样我才恨你,”她涩声说,一字一句从齿间蹦出,被恨意森森磨碎,“你知道么?”
“你愿意净身出户这件事,比精神出轨还要可恨。”
毕竟沈浮是多么理性自矜的人。从安然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
她入学时沈浮已经研三了,受导师所托,指导她一篇小论文。她捧着电脑小心翼翼去课题组找沈浮,恰巧沈浮刚刚洗完手。
她笑着走过来看自己的论文,一双清洁湿润的、修长的手在她的眼前,隔空轻点屏幕,安然莫名心脏跳动,一回头,看见沈浮漆黑的长发落在自己肩膀上。
她一边伸手将长发挽在耳后,一边低头笑着看她。
离得那样近,安然几乎可以看清,她金丝边的眼睛下,高挺清秀的鼻梁有微微凸起的骨骼转折。那样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浅浅的阴影,沈浮就这样带着笑看她。
她那时还没和女生谈过恋爱,只觉得脸上发烧。
后来她以答谢论文的借口请沈浮出去吃饭,沈浮也没有拒绝。但只答应白天的邀约,请客的钱,又被沈浮以礼物或奶茶的形式,还回她的桌边。
她从没有回请过安然吃饭,安然知道这就是体贴的婉拒方式。沈浮将人情算得这样分明,明摆着是不想和她有发展。
后来她从同门嘴里听到沈浮的八卦,对方用惋惜的语气说,沈师姐似乎曾经有个前女友,只可惜造化弄人。
她那时就心想,难道前女友提分手了,沈浮就不能追回去吗?
大概也还是权衡之下觉得前途更重要吧。安然冷静地想,但那时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吧?言真这样命不好的人只是少数。
她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冷血,不过,她也不会把这想法说出去伤害任何人。
更何况,沈浮和她也是同路人,不是么?
她们都是精致利己的人,人生是一场投资,需要每一步都下对注。她喜欢沈浮样貌气质、优渥家境和远大前程,沈浮需要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和生活琐碎付出。
她们一拍即合,就是叫世上所有人都艳羡的佳偶。
但如今沈浮却背叛了她。
安然低下头,缓慢将订婚戒指从手指上褪下。
“还给你。”
钻石戒指在手指上戴的太久,要摘下时已经发涩。她咬住唇,任由冰冷戒圈将手指刮红,觉得自己红着眼眶的样子,像个狼狈的毒妇。
叮。
戒指被抛到沈浮面前,她终于微笑,忍不住诅咒:“沈浮。”
“我觉得你这辈子就是注定被女人甩的命。”
“无论以后你结局如何,我不会祝福你。”
第39章 不要人见人爱。
第二天早上言真是被急促的电话铃打醒的。
上班多年练就条件反射, 她吓得一个激灵,弹起来就去摸手机。
捞过来一看却发现,手机是黑的。
是柏溪雪的手机在震,而本人正窝在她怀里, 发丝蓬乱, 睡得香甜。
只剩言真举着手机, 拔剑四顾心茫然。
按理说, 她是不应该吵醒柏溪雪的,但是手机实在响得太急, 一声声如同催命。她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柏溪雪:“起床啦。”
柏溪雪一动不动。
于是她又推了推:“柏溪雪?”
“……”
柏溪雪不说话,只是搂住她,哼哼唧唧地把脸往她怀里蹭。
像块牛皮糖, 扭来扭去, 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又开始了。
言真想,好熟悉的感觉,当年给柏溪雪当家教, 她赖床就是这招数。
手机铃声震天响,她充耳不闻,天塌下来当被盖。
言真不方便去接,只能忍了又忍, 直到最后忍无可忍。
她默默爬起来, 赤脚走到窗边, 刷啦!
遮光窗帘被一把拉开。
满世界光明, 柏溪雪像个见光就会灰飞烟灭的吸血鬼,尖叫一声, 迅速钻进了被子深处。
言真:“……”
她就知道柏溪雪在装睡!怎么可能有人这样都不醒?
她又走过去,一把掀开了柏溪雪的被子。
“起来。”
事已至此,言真抛出了一个命令的语句
柏溪雪赖床毛病也不是一两年了。好在刚起床她脾气大,忘性也大,彻底清醒之后就不太记得别人对她做了什么。
于是言真干脆大着胆子,拽着被子,和柏溪雪拉锯。
五分钟后,柏溪雪臭着脸睁开了眼:“你了不起。”
她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
“早点起来就能免受这顿苦头了。”言真笑眯眯地答。
她承认自己看见柏溪雪吃瘪的臭脸就心情舒畅。
“而且这还是你领奖之后的第二天,”想了想,她还是提醒,“节点毕竟敏感,万一出点什么事,比如——”
“我们昨天晚上在天台,被拍到了。”
轻松的气氛戛然而止。
柏溪雪轻声说,慢慢地、把手机举到了言真面前。
屏幕上正是她们昨晚在天台的照片。
是监控摄像头的截图。柏溪雪昨晚没说错,她们接吻的地方是镜头死角,茂密的树枝挡住了上半身,朦朦胧胧看不到动作。
但放烟花的位置不是死角。摄像头下,她看见自己和柏溪雪头碰头,凝视那一支烟花。
座机像素画质模糊,但她几乎能想起昨晚寒夜那一口弥散的冰冷呼吸。
而照片的上方,惊悚体大标题赫然写着:大瓜!柏溪雪疑似出柜?深携女伴酒店天台私会,举止亲密非比寻常!
柏溪雪腾地站了起来。
一起身,她又变成了平日那个脸色漠然的柏溪雪,懒洋洋的气质消失了,言真看见她举起手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房间门被她一把拉开,快步走进来的是经纪人张仪,她同样脸色难看,劈头盖脸就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而柏溪雪只是摇摇头,低声道:“酒店的安保出问题了”
毕竟明星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躲在房间里包头发戴墨镜,想要保护私生活,最重要还是靠层层安保。
她们下榻的酒店多年来接待各界名流,按理来说,这个级别的安保不应该出现这种事。
“有心人放出的消息。”
张仪沉声道。
“还好,没有拍到什么真材实料,”她又说,“和女人传绯闻总比和男的好,冷处理,再控下评,问就说闺蜜。”
柏溪雪却说:“不行。”
“放任不理的话,我担心……她的事情被扒出来,”她垂着眼睛,没有看言真,“这件事还是要压下去。”
言真一愣。
柏溪雪竟然是想要维护她的隐私。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张仪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行吧,你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想办法……”
“柏溪雪最近有要合作的女星吗?”
言真却忽然问。
她缓缓抓起自己沙发上的羽绒服,轻声说:“如果有,我们可以把这件衣服送过去。”
然后顺势推出合作,营销大炒。大众自然以为又是营业,注意力自然会散去。
毕竟藏着掖着的事儿反而最真,一旦大张旗鼓,八卦反倒索然无味。
张仪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
她起身,匆匆朝外走去:“柏溪雪接下来正好有部剧,女二选角还没定,我去发消息……”
“不必了。”
柏溪雪却又说。
她再一次轻轻地将手机举起来,神色复杂:“有心人已自报家门。”
是应流苏的路透图。
有评论把她今天清晨前往机场的路透贴在这条绯闻的评论区:“不会是应吧……这件羽绒服好像一样……”
很快就有人用机场生图扒出了细节,确实是一个牌子的同款。
柏溪雪默默地将手机放了下来。
张仪低声:“那部剧的女二是应流苏和潘念念在争,但潘念念比应流苏年轻,和导演也走得更近,这部剧的女二,原本是打算内定给她的。”
“没想到应流苏就这样横刀夺爱,”她感慨说,“还好我们没得罪她。”
柏溪雪却露出了一种吃苍蝇的表情:“……狐狸精。”
言真蓦地想起前天晚上,应流苏就这样凑到她耳边,去替她轻轻拿下线头。
她靠得那样近,微带酒气的呼吸都几乎要扑到滚烫耳垂,原来是去看她的外套牌子。
恐怕采访喝酒都是为了布这个局。
昨天晚上应流苏眉眼盈盈地朝她微笑,原来原因在这里。
柏溪雪说的没错,应流苏真是只野心勃勃的狐狸。
同性恋在圈内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言真疲倦将后背靠在椅背上,她只是不懂,应流苏究竟是怎么知道她和柏溪雪的关系的?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张仪已经一边打电话,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不过十分钟,公关稿件迅速铺了出来。一方敲锣打鼓美女二搭、深夜看剧本,高呼“雪花酥CP是真的!”,一方破口大骂侄女装姬、炒作舔饼不要脸。
热热闹闹,一下子就回到了常规宣发赛道。
柏溪雪低下头,微信收到张仪消息。
【张仪:公司去聊了,女二应该会定给应流苏。】
原本谁当女二,只是应和潘在争而已。柏溪雪一方并不想掺和,没想到应流苏这一手,倒是生生逼着她们站队了。
好在应流苏演技敬业是公认的。和应合作,对柏溪雪团队而言,反倒比和潘念念这种爱闹腾的当红小花省心。
但是……
前天晚上还在怪人家和狐狸精勾三搭四,今天她就要和正主二搭,满城风雨炒cp了,这显得自己多双标啊……
柏溪雪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言真。
言真脸上却有些愧疚:“是不是我让你们为难了?”
“昨晚不该上天台的,”她小声说,声音满是后悔,“害你过敏了,还给你们闹出这一桩事……可能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在公开场合出现比较好。”
根本不是这一回事啊!
柏溪雪在她脸上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一点儿吃醋的味道。
哪怕演一下也好呢?就不能讨讨她欢心吗?
柏溪雪幽怨地想,脸上表情复杂,更是让言真误会了。
她踟蹰片刻,又凑过去道歉:“对不起……”
柏溪雪却将她一把按到沙发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她听见言真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吸急促,却又克制着、慢慢将身体放松了下来,似乎忍着痛,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柏溪雪?”
又是那种哄小孩般包容的语气,让柏溪雪想起昨晚的事。
……真没意思。言真就是彻头彻尾一个无趣、无聊又无情无义的女人。
她忽然丧气。松了口,眼神避开颈窝处的牙印,重新站了起来。
“我要准备走了,”她说,又恢复面无表情,手理理衣摆,“最近娱记应该会定我盯得很紧,我们最近确实不要再见面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披上黑色大衣,居高临下俯视对方。
阴影落到言真脸上,她看见对方的表情怔愣一瞬。
然后,她轻轻摇头:“路上小心。”
意料之中的废话。柏溪雪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她再也没有和言真说话,就这样去洗漱、化妆,被工作人员前呼后拥地送了出去。
酒店房门在身后关上,她便又重新变成那个妆容精致、无坚不摧的女明星。昨夜的软弱和不甘都抛在身后,柏溪雪低下头,一路快步走入酒店外寒风。
旋转玻璃门在身后关上。
只剩下言真一个人坐在酒店套房中发愣。
但其实也没什么发呆的时间了。柏溪雪已经退房,客房清理的人很快就会上门,言真洗了把脸,戴上口罩,同样匆匆地走了出去。
Chris已经提前走了,她请了年假,这次出差顺带回家探亲。言真和小助理互换了外套,如今孤身一人,穿着陌生的衣服走在B市的寒风中,竟然有一丝茫然。
新年第一天,B市阳光很好,穿过光秃秃的树杈子,无遮无拦地落到灰色的人行道上,连影子也有种透明的清澈。
可惜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睡眠严重不足,乍一见到日光,几乎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言真拖着行李箱,抄近道穿过户外停车场,去马路边打车。
中途却被一辆路虎黑武士拦住去路。
车很新,车漆闪亮车头极高,言真只看一眼就觉得气质冷峻、杀气腾腾。
可惜车主似乎有些狼狈,言真站在路上,看这辆车在路中间,左倒腾右倒腾,愣是倒不出去。
……司机大概是个新手,菜鸟开大车,还是这样贵的车型,言真代入一下都替对方头痛。
她本来想直接绕过去,但是又看见那辆车无助地前进一点又后退一些,像个笨拙又委屈的巨人,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敲敲车窗。
“方向盘往左打满。”她说。
也算幸运,她小区的车位和现在这辆车的位置很像,阴险歹毒,墙边全是历任倒霉车主剐蹭的痕迹。
所以言真一眼就知道问题在哪。
她做了个后退的手势:“退,不要半路往回抽,位置不够会卡死。”
司机听令,像个第一次考科二的小孩,一路歪歪扭扭,总算把车开了出去。
连带着言真都替对方松了口气。
她看没问题了,才低头掏出打车软件找定位,继续往前走,却忽然有一把声音从背后喊她:“等一下。”
她回过头,发现车主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眉目英气锐利,一头长发笔直浓黑,倒和她的黑武士气质相配。
对方摇下车窗和她道谢。
“谢谢你,”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羞涩一笑,那张英气的脸就变得柔和了些,“我刚从国外回来,还不习惯开左舵的车。”
嗯,又是一位有钱人。言真不太想扯上关系,因此只是笑笑:“不客气。”
她正想离开,对方却又开车追上来:“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言真一愣。
这句话意图倒是很鲜明了。言真心里觉得有点好笑,难道她新年的桃花会很旺?
可惜再旺她也无暇欣赏。打车司机已经到了,路边限停,再耽搁下去就要扣钱,因此她只是冲对方仰头礼貌地笑一下:“抱歉,我咖啡过敏。”
“我的车已经到啦,有缘再见吧,拜拜。”
她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开,车门关上,路边街景再一次缓缓后退。
这是开往机场的车,有缘再见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想。
却没想到很快就被打了脸。
下午的飞机,言真登机时竟然又遇到对方。
她坐在公务舱的位置上,一看见言真就扬起脸笑:“又见到你啦。”
言真惊讶,脚下一顿,便被身后登机的人猝不及防撞了一下。好在公务舱位置宽敞,女人将她拉住,顺手就把她带了过来。
她听见对方笑着说:“其实刚才我就猜你是不是去机场了,还想问要不要捎你一程,但你当时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说话。”
“所以我就想,要不算了吧?或者如果我们能在同一班机遇上,我就再和你要名字。”
“没想到真遇上了,”她低头掏出一张名片,递到言真手上,“我叫卢镝菲,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是个律师。言真有些意外地接过,看见对方仰着头看她。
宽敞的座位上,女人的腿仍要微微折起来,言真猜测她的身量应该很高,好似模特儿,但对方却这样满脸诚恳地仰头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好似一条热情洋溢的大狗。
哎。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再拒绝就有些粗鲁了。
言真叹了口气,她每次和这种侵略感很强的人讲话,都有些头痛。于是,她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我叫言真。”
“言记者,”对方弯起眼睛,“幸会,其实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很眼熟。”
什么很眼熟?言真一愣,正要问,对方却已经抱歉地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我讲话好像有些冒犯了。”
她便也无法再问下去,只好笑着点一点头:“客气了,卢律师。催促登机了,我先回座位。”
转身离开时仍觉得对方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言真也不是什么十七八的小女孩了,这样明晃晃的好意,简直心思昭然若揭。
但她反而觉得压力很大——送上门的桃花,也不知是缘还是债。
通常都是后者。她点开柏溪雪的聊天框。
对面仍是静悄悄的,没有发任何消息。
倒是卢镝菲的小红点跳了出来,她点开加上备注,又切了出去。
好吧,她还是忍不住在社交媒体上搜了搜柏溪雪。果然雪花酥CP已经势不可挡,到处都是她俩的拉娘剪辑。
柏溪雪女粉本身就多,如今传出同性绯闻,更是让粉丝喜上眉梢。甚至有人把她们的过往,镜头全都扒了出来,细细磕糖做剪辑。
言真一边觉得有点好笑,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一路往下滑。
直到一张熟悉的脸跳了出来。
是沈浮。
那场路演柏溪雪和沈浮在舞台上言笑晏晏的互动,被粉丝翻出来,配上滤镜和缠绵悱恻音乐,看俩人在镜头前目光相触,彼此凝视、微笑,然后指尖触碰,用力握手又迅速分离。
山呼海啸的掌声中二人目光仍紧紧缠在一起。
……只有言真知道,那是柏溪雪想杀人的目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怪柏溪雪那天看着不高兴呢!这俩人互动实在太邪门了啊!
看到评论区正在为女明星x教授的CP嗑生嗑死,她一把按灭手机,第一次感受什么叫如芒在背、抓耳挠腮、脊背发凉。
好在空乘已走过来提醒关机,她趁机关上手机,塞进口袋,不知为何心虚得要命,不敢再看一眼。
因此她也不知道,同一时刻,柏溪雪刚刚下了飞机,坐在保姆车上玩手机。
她同样也刷到了那些五花八门的CP剪辑,却不是很在意,只是习惯性地点开了搜索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在社交媒体上定期搜一搜言真和沈浮的消息。
言真的词条很正常,除了报道,几乎看不到其他消息。沈浮的相关内容也很简单,只有零零散散几条关于她新书和访谈的内容。
当然她也搜到了自己和沈浮的CP剪辑。
……柏溪雪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用一种看见脏东西的表情,果断用小号屏蔽。
像按下抽水马桶键,看见对方的脸消失在信息流的海洋里,她心情顿觉舒畅。
更何况,那场路演的交锋,她胜利几乎可称兵不血刃。柏溪雪静静回味了一下自己在沈浮面前的嚣张,觉得世界又美丽了几分。
于是她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愉悦,又点击沈浮的词条里搜了搜。
还真给她搜出了东西。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内容,今天是元旦,大学惯例直播新年升旗和致辞,沈浮作为教师代表之一,简短地在台上讲了几句话。
都是陈腔滥调,柏溪雪听了几句,就觉得无趣,正要退出。
却又忽然暂停了视频。
官方的直播设备太清晰了。柏溪雪沉默着,轻轻滑动双指放大,仔细地看沈浮那双修长的手。
消失了。
那一枚她曾亲眼见过的订婚戒指,如今已经在沈浮的手上找不到半点痕迹。
柏溪雪的笑容同样也消失了。
第40章 一切美丽旧年华,明日同步拆下。
回到Y市后, 生活又回归平静。
过年前总是最忙的时候,一年里的工作都要在这短短的几周内复盘收尾,再列出新的任务。言真和同事忙得脚不沾地,偏偏甲流还要来凑热闹, 每隔几天, 身边的工位总会空一个。
Chris不幸也中招了, 听说B市飞机回程当晚就开始上吐下泻, 第二天直接高烧三十九度。
好端端一个明艳大美女,声音哑得像吞了一打刀片, 每天隔着口罩和言真身残志坚地比划:“——”
她声音实在太嘶哑,像小时候满是雪花噪音的无线频道。言真艰难地辨认,把耳朵凑过去一连问了好几遍:“你说什么——”
把Chris急得上下比划,最终无能狂怒地打了她一下。
好在,言真本人在流感中依旧屹立, 年前工作收尾还算顺利。有时候电脑一打开就入了神, 回头一看才发现微信里多了一堆未读消息。
一堆小红点里,总有卢镝菲的消息。
上次在飞机上交换名片后,卢镝菲约过她出门几次, 吃饭、看电影或是音乐会,统统都被言真拒绝。
她实在是没有精力陪小孩儿玩了。虽然卢镝菲也二十六七了,严格意义上不算小孩。
但对方百折不挠的精神实在很有年轻劲儿,被言真拒绝了几次, 她竟然开始直接往杂志社送花。
大束大束的睡莲、绣球、山茶。明明是冬天,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定来这么多娇嫩名贵的鲜花。花瓣层层叠叠, 香气扑鼻, 次次都引来同事侧目。
言真真是后悔把名片给了她。
她冷着脸从前台取走花,又给卢镝菲发消息:“谢谢你的花, 以后不要送了。”
【卢镝菲: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Silence:我花粉过敏,无法承受如此贵重礼物】
她自认拒绝得非常彻底,没想到下一周又接到前台电话。
这次卢镝菲送她小小一束手拿花,一支蝴蝶兰,配上刚草串起的风信子,颤巍巍花朵轻盈美丽,十分惹人怜爱。
花店人士彬彬有礼将花递给她:“我们已对花粉进行特殊处理,请您不要担心。”
“……”
言真把花拿到垃圾桶边拍了个照:“下次再送花,我就要进垃圾桶了。”
对方消息回得快,语气看起来非常可怜:“你是不是只有骂我的时候才和我说话。”
言真不为所动:“我要拉黑了。”
卢镝菲控诉:“大冰山。”
言真没有再回复。
她把花拿给Chris,假装看不见对方挤眉弄眼的表情。
她实在不觉得被这样追求算幸事。才见一面,对方就如此穷追不舍,不是个玩咖,就是不怀好意。
去哪里拜能斩断烂桃花?鸡鸣寺有用吗?言真叹了口气,打开手机胡乱翻了翻。
柏溪雪的绯闻风波早就平息了。毕竟还没到宣发期,柏的团队也不想被应捆绑,按部就班走完探班路透送花,社交媒体上就换了一波热点。
只剩言真反而有些感叹:“原来炒CP是真的有流程的啊。”
柏溪雪看她一眼:“是呢,都是演的。”
“但又怎样?”,她似笑非笑,眼波潋滟动人,“观众捧场就行了,娱乐圈内无真事。”
毕竟真心反而没人想看。
她在心里悄悄地想——跨年夜的那个雪天,仿佛没存在过一样。
既然如此,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不堪都剖给对方看。
言真却摇摇头:“真心是不一样的。”
“观众不是傻子,真情流露,怎么会无知无觉呢,”她轻声说,“就像你和应拍的《去时》,肯定是演员动了真情,观众才会爱上角色。”
其实娱乐圈的工作也没有柏溪雪嘴里那么不堪。言真想,特别是在她亲身接触过这份工作之后。
台下固然尔虞我诈,但当帷幕拉开,摄像机里小小一方天地,永远会有人那样动情地演着悲欢离合的人生。
无数人的梦想和欲望编织出那样华彩的泡沫。观众为故事欢笑流泪,又有什么可悲?
柏溪雪隔着屏幕看她,似乎想说话。但助理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低头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事情似乎很急,最终柏溪雪只是抬手挂掉了电话。
啪嗒。只剩下言真看着漆黑的屏幕发愣,觉得对方背影不知为何像逃跑。
其实,如果不是她某天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从裤袋翻出了一张过敏药的说明书,她几乎也要忘记,自己曾和柏溪雪度过一个雪夜。
有人曾神色复杂地靠在她肩头,眼神这样灼灼,却又在她低头时别过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言真没有把那张说明书扔进垃圾桶。
也许以后还会用上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努力保持轻松:万一又有谁过敏了,找不到说明书该多麻烦啊。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自欺欺人。
承担一个人的喜欢,是轻盈又沉重的。就像絮絮的雪,积久了也能压弯枝条。
她不知道树枝什么时候会折断,让雪彻底地坠下来。
言真把手机收起。
B市一别,她和柏溪雪果然没有再见面。只偶尔打过几次电话,言真记得有天她正好下楼买酱油,忽然接到柏溪雪的视频电话。
她随手点开,居然发现对方正在泡澡。
壁沿露出柏溪雪光裸的双肩,吓得言真一把将手机塞进外套里,耳朵里顿时传来柏溪雪大笑的声音。
“喂,”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就这么怕看到我啊。”
这是怕不怕看到柏溪雪的事儿吗?言真可真怕她这模样被路人看见,又生什么事端。
于是她板着脸,也不管柏溪雪在那头嚷嚷,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才把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出来。
柏溪雪仍在浴缸里泡着,懒洋洋地,像一条美人鱼:“你走路速度很快诶。”
言真怒视她:“稍微有一些女明星的自觉好吗?”
“又没有露到哪里啊,”她无辜地举起双手,水便哗啦啦地从她手臂上落下来,“除了你又没有别人能看见。”
她笑嘻嘻:“而且你还是个老古板。”
柏溪雪确实没说错,她泡在下沉式的浴缸里,手机放在一边,言真只能看见她水面上露出的肩膀。
但柏溪雪的确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她趴在浴缸边,托着下巴洋洋得意地看她。热气氤氲,水珠顺着光洁的脸往下淌,言真就觉得自己或许该给柏溪雪打钱。
下一秒她就听到柏溪雪笑眯眯地问:“言真,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言真一把捂住了自己的摄像头。
她黑屏了很久,直到柏溪雪在那边笑够了,把话题转开,言真才重新爬上来。大概是怕她又消失,柏溪雪这次只聊了些有的没的,言真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话题重新出现转折。
柏溪雪忽然问:“你最近有收到什么沈浮的消息吗?”
什么?
从柏溪雪嘴里听到沈浮的名字,稀奇就似赤道飘雪花。言真吓了一跳,心说难道那个邪门的CP视频真给柏溪雪看到了?
现在又问起这个……柏溪雪该不会真要拉着沈浮炒CP吧?
她心道,用疑惑眼神看过去:“没听过她的消息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柏溪雪却开始拼命摇头:“没事啊,我就随便问问。”
她一脸讳莫如深,更是让言真觉得蹊跷。但她又知道再追问下去,柏溪雪又该生气,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前任念念不忘了。
于是言真也没敢去触柏溪雪的霉头,只能从她这坚决到可疑的态度中,小心翼翼地猜测——她最近是有什么大事,非要豁出去到这般田地吗?
太厉害了柏溪雪。如果她真跟沈浮炒CP,这样狠的一个女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她默默地想。
Chris要下班了,带着那束花朝言真道别。言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也到了下班的点。
才发了会儿呆,手机里又有一堆未读消息。言真扫了眼工作群,决定假装看不见明天的工作,她点开微信,却忽然发现多了个不熟悉的头像。
既不是卢镝菲,也不是柏溪雪。
是安然。
【安然:学姐,请问你方便和我见一面吗?】
【安然:我就在杂志社门口。】
相当直截了当的开场,直接把她堵在了下班门口,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
言真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架势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她也不打算躲避。
于是,她没有回复安然的消息,而是直接背上背包便往门口走去。
安然果然在那里。
一月了,几场冷雨过后,行道树已经开始簌簌的掉叶子,站在长长的阶梯上向下看,她看见安然一个人,沉默地等在门口。
她没有穿之前那套运动服。大概也是刚刚下班,一件烟灰色的大衣披在她身上,薄薄的肩,乌黑整齐的马尾,脸上没有半点粉黛,就这样以一种冷峻而苍白的气质,抬眼看向言真。
“学姐,”她朝言真微笑,笑容却很浅,“自从上次见到学姐,我都没机会和学姐单独打个招呼。”
“所以我想和学姐单独吃顿饭,或者说,学姐晚上另外有约?”
她幽幽的眼神落在言真身上,嘴角挂着一种讥讽的笑:“那样的话,我请学姐喝杯咖啡也行。”
“我不吃没有名堂的饭。”
言真淡淡地说。安然语气轻柔,但傻子也能听出暗流下攻击性的情绪。
搞什么?总不是小两口吵架了,来找她撒气吧?
她脸上写着沙包两个字么?
她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在阶梯上站定,语气变冷了:“你还是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和沈浮分手了,”安然说,“因为你。”
她扬起头,向言真弯起眼睛微笑,一张甜美的脸,一如从前:“我猜你会说关你什么事。”
她歪头,手指绕着自己垂落的碎发,一种若有所思的小女孩情态:“其实,我也觉得不关你事。”
“但是,我还是想见见你,”她甜甜地说,目光如同冰水,漫过言真,“你就当可怜我,和我喝杯咖啡,可以么?”
言真这次是真的想叹气了。
还是那句话,鸡鸣寺能斩孽缘吗?
就算能,现在飞过去也来不及了。她算是明白了,安然就是冲着她来的,所以句句带杀气,万军之中不取首级誓不休。
唉………
言真放弃:“我咖啡因过敏。”
“你请我吃个冰淇淋吧。”
……最后两个人居然就真的坐到了甜品店里。
这场景实在有几分诡异,不论是在冬天吃冰淇淋,还是她们俩这一身黑白灰的通勤打扮,坐在这粉粉嫩嫩的甜品店里,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荒诞。
莫名其妙地,言真想冷笑一下。
她想起柏溪雪之前的欲言又止,难道柏溪雪是想来问她这件事么?
不知为何,她心里觉得自己简直是有些悲惨的好笑——她看起来有这么对沈浮念念不忘吗?前任分了个手,个个都跑来打探她。
好像每个人都对她多么一往情深,但实际上,她好像也没有多开心啊?
安然坐在她对面,神色复杂地静静看她。言真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
她索性假装无知无觉,摊开菜单问她:“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那我要一份芒果忌廉芭菲,配榴莲班戟,都要最大份的,”她头也不抬,老实不客气地宰安然,“再给这位小姐来一份草莓芭菲,也要最大份的。”
店员转身离开了,小小的一角重新恢复安静,她们俩人静静地面对面,彼此都心知这是开启谈话的最佳时刻。
虚与委蛇不如早点下班。言真也懒得兜圈子了:“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分手了?”
“……对。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因为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公平。”
安然抬起头,这一次,她脸上出现冰冷决绝的神色,死死地盯着言真:“你知道我们今年就准备结婚了吗?”
“我们预备定今年春天的机票,我已经开始看婚戒与婚纱。”
“但是你却出现了,”安然听见自己轻声说,“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让我整晚睡不着觉。”
“你知道我又多不甘心吗?”
她的目光几乎要将言真射穿。
言真一直努力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她们分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问,也没有立场去同情。
同情是胜利者的权力,而她与安然之间,其实没有输赢。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一直不生气。她承认自己已经对这些前尘往事有些厌烦——够了吧?不过是谈过一场恋爱又分手而已,为什么全世界都纠缠不休?
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言真听见自己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
“嗯,所以呢?”她笑着问,“你是觉得这么多年我还对她念念不忘么?”
“那我在这里告诉你,我和沈浮已经彻、底、结、束,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她复合,分不分手是你们的事情,请不要再拉上我,好么?”
她很少说这么重的话。店员正巧把甜品送上来,像个真正的战地记者,在听见言真说话的下一秒,脚底抹油地溜了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草莓新鲜的香气。言真看向安然,发现她目光死死盯着空中某处。
“我宁愿你回去找她。”
安然恨声说。
“她不就是当年和你分手分得很突然,所以才念念不忘的吗。”
“干脆你们就在一起好啦,我祝福你们,祝你们一起从此天长地久,每天一起洗脸、刷牙、上厕所!”
什么爱而不得?什么苦命鸳鸯?不就是蚊子血白月光那个张爱玲的经典命题吗?
雕刻成樱花样的小银匙被安然紧紧攥在手里,她恶狠狠地想——她就是因此决定分开。
她就是要让这一段关系暴露到现实的空气中。就是让沈浮知道,随便什么仙子,也难以经受柴米油盐的磨损。
大大一勺奶油,被她用力剜起,塞进嘴里恶狠狠咀嚼,像是要出尽心中恶气。
言真却在对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看着就觉得烦,带着愤怒瞪了她一眼:“看什么?”
“你,好像哭了……”
言真迟疑地说,她看着安然两颊鼓鼓囊囊的塞满奶油,眼泪汪汪。
像一只伤心的花栗鼠。
听到她的话,对方眼睛一眨,眼泪顿时哗啦啦流得更凶。
“对啊我就是哭了,那又怎么样,很好笑吗?”
她情绪终于崩溃,破罐子破摔,委屈又愤怒地控诉:“你和沈浮都欺负我!”
才下班的点,甜品店里静悄悄,让她的啜泣声听起来分外清楚。
言真被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
好啦,言真无奈地想,刚生起来的气,也生不成啦。安然绝望得像一个已经亡国的士兵,单薄的背颤抖着,可怜兮兮的,让她心一下子就软了。
心太软是病,得治。
言真在心里骂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过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背:“你……你还好吗?”
安然把头靠到她肩上呜咽。把言真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从餐盘底下翻出纸巾,手忙脚乱递过去,险些打翻玻璃杯。
但安然没有接,她只是用手捂住嘴啜泣。努力压抑断断续续的哭音,却从指缝间流出。
是的,她一直知道沈浮不算那么爱她,但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世间情侣总是这样互相磨合、互相牺牲,只要能平平静静走完这一生,偶尔退让又算什么?
但为什么言真又偏偏要出现在她眼前。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她就悲哀地察觉到那种前尘往事的空气——看啊,曾经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恋人,久别重逢之后又站到一起,登对得好似应让全世界祝福。
那她呢。她就注定只能当一个小偷而已吗?
在知道言真的存在之后,她再也无法安然度日。
……然而,在言真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一刻,她却又发现,自己其实好像也不恨言真。
她只是为自己感到不值。
如果早一点问出口就好了。关于言真的事,如果她能早开口,不论是质问还是吃醋,哪怕是揪住沈浮领子,扇对方两个大耳刮子然后分手——
甚至干脆两人就不要开始,都好过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对吧?
起码她仍能保存记忆的清白。
这么多年其实也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候。柴米油盐,一起散步遛狗的日子,默契的收发快递,回家留的一盏灯。
但如今,这样的记忆都变成了猜忌。
她又想起那个课题组的午后,那样近的距离,沈浮的手指,还有漆黑长发的香气,落在她肩头,像一朵洁净的云。
一切都还年轻,她至少能够自信,那一刻她的心动足够清白,堂堂正正,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泪水像一条小河,委屈得怎么淌,都淌不完。
直到她听见言真的叹气。
“好啦。”她柔声说,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我和沈浮当年也不算什么神仙眷侣,”她想了想,“不然,怎么会分手呢?”
她自嘲地笑:“或许走到今日,所生龃龉恐怕只多不少。”
“更何况,当年我和沈浮分开,其实彼此都知道自己各有责任,所以,现在也没什么立场假装深情地当完美受害者了。”
“所以,”她诚心诚意地说,“你没必要在心里把自己贬低得那么恶毒。”
她忍不住叹气:“可能感情就是这样折磨人。”
安然不说话,言真看见她低头,手指揪着纸巾一角,已经有细碎的纸屑掉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然终于抬起了头:“融化的冰淇淋就是不好吃。”
她小声嘀咕,把自己的杯子也往言真边推了推:“你尝尝我的吧。”
失去了冰冷的口感,冰淇淋汤变得甜腻。言真顿时皱起了眉头:“不好吃。”
“那你还大冬天的点冰淇淋?”
“这不是想着心情差吃点甜的好嘛……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站在杂志社门口那副脸色苍白的样子,我都怕你低血糖晕过去了……”
言真小声:“而且喝咖啡那么烫,万一你情绪激动了泼我怎么办呢……还是冰淇淋好,又是冷的,还是黏的,泼也泼不动。”
“蛋糕我都不敢点,怕你抓起叉子给我放血。”
她承认自己没有忘掉Chris扬言要把前男友的血放满香槟塔的佳话。
“我有那么恐怖吗……”安然幽幽地说,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吧,确实。”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刚才的话题,她们默契地当作没发生过。
还好榴莲班戟是好吃的。气氛重归缓和,探头探脑的店员终于走了过来,一人送了杯热奶茶安慰。
言真决定不去想象店员心里她俩是怎样的一出大戏。
方糖在陶瓷杯中浮动旋转,安然用调羹一圈圈搅动,听见杯壁碰撞的声音。
下定了决心,她看向言真:“谢谢你。”
言真听见她很认真的语气。
现在的安然,看起来还是有点狼狈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鼻子也被擦得又红又肿,但她的眼神明亮,神情镇定,看起来已经和最初那个神色苍白冷酷的女人判若俩人。
言真松了口气,又摇摇头:“我也没做什么。”
“和你一起吃东西挺开心的,平时我都找不到人陪我吃两个口味呢。”
安然也笑起来:“我也是。”
两个人安静地把东西吃完了。
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些微有些小雨。冬夜的街道,雨水在车灯的照射下化作雨帘,打湿行色匆匆的路人。
Y城总是这样,一下雨就让人觉得分外的冷。安然打的计程车先到了,言真撑伞送她到路边,两人在伞下沉默地并排走着。
安然忽然抬起头问:“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应该不会了吧。”
言真用轻松的语气说,“除非你下次还想吃两个口味的大号芭菲。”
安然轻轻地笑起来:“你说得对。”
“那我先上车啦,”她关上车门,透过车窗朝言真挥手,“再见。”
“再见。”
她安静地目送安然的车远去。低下头,还是忍不住点进安然朋友圈看了一眼。
安然朋友圈有一条置顶,大概是大学时和同门合照。
整个课题组的人都站在一起,面带笑容。年轻的沈浮站在最后一排,笔直端正,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扎着丸子头的安然在她身旁,轻轻朝沈浮那边弯了弯身子,却没敢碰到她。
言真看见女孩小心翼翼比了个耶,笑得很甜。
人群中隐蔽而年轻的,小小的爱。
过了一会,她再刷新,那张照片已经从置顶消失了。
车灯照亮了言真的脸,她收起伞,跳上车,和车子里的暖气扑了个满怀。
车窗内侧起了层薄薄的雾,雨珠缀满玻璃,将外界折射成霓虹。
言真靠在座位上,看雨水随着车速奔流,终于忍不住,捂着胃呻吟了一声。
她其实不应该在这么冷的天空腹吃冰淇淋的。家里出事之后,紊乱的作息和进食已经让她的胃变得很脆弱。
但她还是忍不住吃完了那两份芭菲。
大概这也算是任性的代价吧,她忍着痛,把脸埋在膝盖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芒果味,和草莓味。
自从言妍不在,就再也没有人陪她吃双份大号冰淇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