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些年, 桐壶院的身子大不如前,但在医师的控制下也是神志清醒,活动自如,大家都以为慢慢调养即可。


    就连朝政, 桐壶院也是一手掌握, 并没有完全放权给朱雀。


    谁知到了今年十月, 他的身体急转直下,有时竟虚弱到难以清醒。


    公卿臣民无不担心, 朱雀帝、源氏、帅皇子和他的同母弟弟,以及一位妃子生下的八皇子也频频看望父亲。


    皇太后本想问候,但想到桐壶院身边的藤壶皇后,心里厌烦犹豫, 索性当做不知道。


    在自觉时日无多后,趁着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 桐壶院召集了众人。


    “你要照顾好皇太子。冷泉是我最小的儿子,是你最年幼的兄弟, 万事依靠长辈, 作为长兄,你不要亏待他。”


    “源氏大将在政治上颇有见解。我的儿子众多, 却只有他一人被降为臣子。你不可辜负我的苦心,一定要信赖他。”


    朱雀帝泪水涟涟,表示牢记父亲遗言,绝不忤逆。


    桐壶院又转向源氏:“你万事都好,唯独女色一道经常犯糊涂,之后你要约束自身, 辅佐兄长,不要让父亲担心了。”


    源氏也是哀哀痛哭, 泣不成声,伏在父亲病榻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更加让人怜惜了。


    男要俏,一身孝;平安魅魔,恐怖如斯!


    桐壶院又一一叮嘱了其他的儿子们,随后挥手让孩子们都离开,留下典侍淑子随侍。


    待外人散去后,桐壶院在淑子的帮扶下勉力支起上身,将寝台旁的两封折子给了她。


    “真是岁月如梭,当年给你留下撑腰的旨意,封你为典侍的日子仿佛近在咫尺,如今我却已经风烛残年了。”桐壶院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悲伤的淑子,追忆往昔。


    “那时候你还很稚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呢。”桐壶院慈爱地看向淑子。


    淑子看着这个自己生命中的贵人,不顾礼仪,嚎啕大哭。


    “源氏那孩子一路上顺风顺水,但盛极必衰,我真是担心他啊。”桐壶院不断顺气,断断续续。


    “这是我写好的免罪旨意,如果源氏捅了篓子,也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再帮他一回。”


    “这些年你不愿意嫁人,为我忙前忙后做了许多事情,我也不愿意委屈了你。”


    “以后想必皇太后会更加嚣张,如果你和我那孽子实在撑不下去,山穷水尽,你就用另一封旨意嫁给帅皇子吧,有我的意思,他会尊重你的。”


    桐壶院絮絮叨叨地诉说他苦心留下的一切后路,然后给淑子放了个大招。


    “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只有一个希望,照顾好冷泉。”


    “——那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长子啊。”


    淑子停止了哭泣,被惊吓到睁大双眼。


    桐壶院知道了!他早就察觉了冷泉的身世!!!


    那样玩弄权术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源氏那点小伎俩?即使再不可思议,慢慢也能察觉得到。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怪罪任何人,依旧将源氏捧在掌心,依旧以自己退位为筹码将冷泉这个私通的孩子带到了储君之位。


    对源氏,他真的好爱!


    而自己和藤壶皇后,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鬼门关前遛了一圈。


    淑子有些后怕地颤抖,愧疚又恐惧地看向人老成精,早就看透自己那些雕虫小技的桐壶院。


    也许是对桐壶更衣的爱屋及乌,也许是出于对源氏被降为臣子的愧疚,桐壶院抹下了所有不利于冷泉的消息,让他的出身没有瑕疵,让他能够代替亲生父亲,完成祖父的殷殷期盼。


    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源氏,对淑子自己,桐壶院确实是仁至义尽了。


    “好了你回去吧,朕累了。也许等离开人世,我还能看看更衣。”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出现在了他的思念里。


    十一月中旬,桐壶院去世,举国缟素。


    岁暮天寒,乌云黯淡,寒鸦鸣叫,草木衰微,似乎世间的欢愉也被老天一同夺去,余下的只有无尽哀伤。


    “这世间大概已经没有快乐了吧。”丧礼过后,源氏幽居在二条院,不想理会世俗的喧嚣,即使是面对疼爱的紫姬也提不起以往的精神。


    “也许我应该出家,离开这喧闹的世界。”源氏想着。但一看到可爱的紫姬,又担心自己离开后她的生活,出家一事也在心里被搁置。


    “不要再没精打采了。”来二条院的淑子说。


    “皇后为了躲避皇太后的风头,已经在四十九日忌日过后回到三条院私邸了。”


    淑子面无表情地耸肩,提示正伏在自己肩上沉默的源氏,心累。


    她也想幽居啊,可是根本不可能!


    “早年桐壶院在的时候,他还依旧统治朝政,压制右大臣。”


    “如今坐在上面的人只有依赖外家的朱雀帝了,右大臣一向刚愎自用,日后咱们有的难呢。”淑子仰头,看着被阴沉月色笼罩的二条院。


    两人在寒冬中依偎取暖。


    第47章  有些橘里橘气


    年后不久, 胧月夜携带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搬到了弘徽殿,也正式受到册封,成为了尚侍。


    上一任的春日尚侍,后来的春日女御已经彻底遁入空门了, 如今新的尚侍威风无限。


    自从入宫以来, 胧月夜凭借娇俏的面容和活泼的性情得到了朱雀帝的偏爱, 况且又是皇太后的妹妹,此次迁居声势浩大。


    弘徽殿被装修一新, 如今内部更加华丽了:亮闪闪的绸缎堆积如山、檀木的梳妆盒和新制的漆盒层层叠叠、里面的花梳银钗琳琅满目,甚至皇太后还送来了她最珍贵的收藏,一扇来着于唐国的金丝楠木的巨大屏风,如今在弘徽殿的主座后伫立, 时刻散发着华贵的幽香。


    一片生机气象,即使是之前敢撞翻藤壶女御和承香殿女御的丽景殿女御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太后不加掩饰的偏爱。


    等到这位尚侍生下皇子, 大家就应该称呼她为弘徽殿皇后了。


    “真是风光啊,之前的妃子们都被比到尘埃里了。”橘掌侍托腮感叹, 时不时撸一撸三花猫猫。


    “不管怎么说, 内里目前咱们算是掌控住了,这些年咱们一点纰漏都不敢露, 战战兢兢,只希望皇太后可千万安静些啊。”源典侍双手合十,希望老天保佑。


    皇太后安静了吗?


    安,不安,如安。


    有时看着胧月夜,她也想着索性不管那群无法无天的女官算了, 反正现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让自家女孩生出下一任继承人才是重中之重。


    没有继承人, 她觉得做什么都没用。


    但有时,午夜梦回之际,她想到前半生受到的来自桐壶帝的种种委屈,又十分不甘心。


    在桐壶帝在世的时候,她都无法忤逆,何况老头儿都离开了,她该找谁泄愤呢?


    于是这些不甘心的怒火转来转去,又转移到了老皇帝遗留的后妃那里。


    “亏你被先帝称为内廷良臣,我看完全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这天,皇太后的怒火再次正面对准了淑子。


    “先帝已经离去了,先帝的皇后还需要什么排场吗?还有那些妃子,反正都已经离开了,就不需要吃空饷了。”


    “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赶紧腾出位置吧!”


    迁怒之下,皇太后将案桌上的折子连同砚台一起掷向淑子。


    淑子侧身避开了砚台,但上面遗落的墨汁撒了下来,尽数泼在了淑子青蓝色的衣服上,晕染出墨色水花。


    对于这些担任女官的贵族女孩来说,这可谓是奇耻大辱。


    即使是皇太后的女房,也觉得太后行事过分,遑论淑子身后的花散里和小雨君,她们握紧了拳头,担心地看向了淑子。


    深吸一口气,淑子正视皇太后的眼睛:


    “太后息怒,为先帝后妃提供一定的份例是自古的礼仪。如今先帝周年未过,轻易更改恐怕会引起天下非议,有损您和陛下的英名。”


    “小人微不足道,但决不能让您受损。”淑子一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明白了淑子意思的花散里也柔声劝解,试图打消皇太后的怒火。


    在淑子和花散里的红脸黑脸下,本就是迁怒的皇太后最终决定,可以留下份例,但只能有原来的六成。


    双方暂且休战。


    离开物是人非的清凉殿,淑子看着眼前的阳光,只觉得异常刺眼。


    以前桐壶帝在的时候,女官们即使在贵人面前叽叽喳喳,先帝也不会生气,只要规矩大差不差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还会跟着亲近的侍女们开玩笑,顺便发赏赐。


    桐壶帝喜欢文艺,青睐有才华的人,像淑子这种出身不高但是有技艺的女官们尤其收到重视。清凉殿经常有女官们之间的文艺展示,大家其乐融融。


    那时候只觉得清凉殿寻常日子里的阳光让人心情明媚,可今日,似乎这金光也透露着满满的冷意。


    不见春光似去年,却觉春恨胜从前。(注)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注)淑子对花散里耳语。


    花散里轻轻靠近,用宽大的衣袖在外人面前为淑子遮掩身上的脏污。


    “一直都是如此的规矩,而且尚侍已经批准了,今日属实是无妄之灾。”同行的女官们分分打抱不平。


    淑子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亲近的女官们无限伤感。


    “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即使是退位以后,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是啊,咱们没错,皇太后却不依不饶。”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大家去休息休息吧。”淑子笑着和她们告别。


    淑子自己也需要冷静一下,她带着花散里和小雨君就近回到了自己在东宫的房间。


    小宰相和近君等姐姐早就为淑子点好了安神的熏香,被弄脏的衣服也被脱下清洁之后再送回。


    即使成了半路贵族,淑子也实在是无法习惯穿一次扔一次的奢靡生活,工作时的衣服一般就那几件,只要求整洁合身,稳重大方。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她还是掌管女官局的典侍一日,只要手里还有权力一日,就不敢有人在她面前因为所谓的“小家子气”找存在感。


    甚是还有些追捧者赞扬她的节俭之风酷似古人,也效仿起来,为内里减轻了部分财政负担。


    家境一般的姑娘们也减少了攀比,更加自信地交际了。


    上行下效,不过如此。


    拉着花散里和小雨君躺在自己的一米八大床上的时候,淑子才松了一口气。


    花散里一向喜欢橘花的香气,也请橘典侍为她调制香方,此时两人身上的茶香和橘花香气混合起来,相得益彰。


    “大家都知道是皇太后找茬,别担心了,已经解决了。”花散里摸着精神涣散的淑子的头。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这些赏赐不光是要给后妃一人,还要给她们的一众侍女,大家一起生活。如今消减了四成,谁都不好过。”


    “咱们想办法加一些库房的旧物吧。”


    “说到底,我还是不够厉害。”淑子声音低落。


    “不会啊,你真的帮助了许多人啊。”花散里温柔地数着。


    “被草药治疗的一众百姓;逐渐在家中收到重视的女儿们;年老无依被好好赡养的女官们……这些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她拉过淑子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


    淑子的玉镯温温润润,轻轻地蹭着对方平淡却溢着柔情的脸。


    “还有我啊,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的活法,现在恐怕也和姐姐一起,面对减少的份例举目无措,生活困苦。”


    “我们都很感谢你啊。”


    淑子另一只手拉起了被子,盖在自己脸上,挡住了安静的泪水。


    “嗯,感谢有你们。”她的声音闷闷的。


    眼泪流过后,淑子和花散里和衣而卧。


    外面传来了冷泉玩闹的声音。似乎是冷泉想要找淑子,却被小宰相告知淑子休息了。


    他轻声吩咐:“你们不许打扰姨母哦。”


    随后跑开去找优子了。


    睡吧,睡醒又是新的开始。


    第48章  我是个官员,请称呼我为典侍大人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说起来,这些年,我仅在去年先帝仙逝的时候见过小皇子一面,完全没有尽到身为人母的责任, 真是万分愧疚。”


    藤壶皇后细细抚摸着淑子带来的冷泉的画像, 一点一点地, 试图从中再次看到爱子的面容。


    身边的女官们份份劝慰。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您对小皇子的慈母之心即使是神明也有目共睹, 谁能否认您的爱意呢?”淑子靠近藤壶皇后的身侧,轻柔地安慰。


    “看,下面的是小皇子亲手绘制的图画。他天资聪颖,这些画作宫里的画师都赞赏呢。”


    可能是从小和淑子一起看绘本吧, 如今启蒙的冷泉展现了对绘画的兴趣和天赋,即使是稚嫩的画作也是十分生动, 有模有样,充满了属于儿童的天真。


    其中有一幅画作是他根据淑子和源典侍等女官的叙述作出的, 画上是冷泉想像出的藤壶皇后当年的生活的场景。


    在藤壶紫色的藤花下, 身穿梅花套色十二单的女御仰头赏花,十分优雅。


    旁边还有一首小诗“春草念藤花, 岁岁盼常新。”


    真好啊,藤壶皇后在泪水中微笑,又微微侧身,不让眼泪落到儿子稚嫩的画作上。


    昔日藤壶的众多女侍如今都在三条院跟随藤壶皇后,虽然大家没有散开,但桐壶院过世的氛围仍笼罩在众人身上, 曾经属于皇后的辉煌也渐渐消逝了。


    春日女御也因为被娘家兄长嫌弃不中用,如今在三条院吃斋礼佛, 日子大不如前。


    “现在还有这些份例,想必你们女官也是难得争取到的。”藤壶皇后转头看着王女官收拾好绸衣等丝织品。


    “这些年,真是十分感谢。”她拉住淑子的手。


    藤壶皇后比之前更加消瘦,弱不胜衣,一身骨头架子撑起了层层叠叠的黯淡十二单,仿佛在竭力撑起昔日的荣光。


    如今宫妃们日子都难过,淑子尽量为她们增加了冬日的灯火,但与曾经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是我一直以来过于自大。以前听说后妃们会受到欺凌我还不相信,又不是下面的老侍女,怎么会过不好呢?”


    “直到现在,我才有所感悟。”


    “曾笑他人白发长,不知自己归来老。”(注)藤壶皇后叹息。


    淑子静静地听着,缓缓回复:“其实,比您凄凉的后妃比比皆是。您还有未来。”可是那么多的女子却没有前路。


    离开时,淑子提醒藤壶皇后加强对三条院的防护,她的弟弟们也会不时巡逻,维持安全。


    回来的路上,淑子听到了沿途百姓的零碎议论:如今皇太后威势赫赫。


    是啊,皇太后和右大臣一家的风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在平安京流行的《长恨歌》中说道:“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注)


    联想自从朱雀帝登基,时不时打马游街的右大臣家的子弟,可真是门第生光啊!


    内里的皇太后越来越张扬了。因先帝过世,作为贺茂斋院的三公主应回来守孝。


    本身因为父丧,公主的排场不宜过大,但皇太后再次不依不饶,要大张旗鼓地接回女儿。


    “如今因为国丧,各处仪式都削减了规模,怎么三公主这里没完没了,又要加东西?”


    女官们也十分头疼。


    皇太后像是一种延迟性满足,之前桐壶帝亏待她的地方,如今她全要找回甚至更进一步。


    在皇太后的打压下,三条院越来越冷落,趋利的世人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藤壶皇后身边的侍从,众人都十分难过,不时回想曾经的辉煌,暗自垂泪。


    十一月的时候,桐壶院的周年忌日到了,藤壶皇后动用所有交情,举行了盛大的法会悼念先帝。


    主持法会的僧侣是藤壶皇后的兄长,因不满于自己曾经的爵位而出家修行,如今也成了一位大师。


    同父同母的男子们,总是有更多的选择的。


    经幡招展,香火袅袅。伴随着僧侣们从早到晚的诵经声,这场法会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交口称赞。


    “我准备出家为尼,一心为先帝和小皇子祈福,求神明保佑。”


    法会的最后一天,藤壶皇后毫无预警地在佛像面前宣布。


    众人大骇。


    “您还如此年轻,怎么能突然这样啊!”皇后身边的侍女们也是始料未及,纷纷哀劝。


    僧侣们也不忍看到青春年华的皇后从此青灯古佛,出言劝阻;皇后的哥哥也不赞成这一突然的决定。


    淑子死死按住想要跳起来的源氏,仔细观察着皇后的表情。


    她似乎是真心想要出家的。


    没错,藤壶皇后娘心似铁:皇太后在先帝周年之后必定会更加过分,不如自己这边示弱,让皇太后减少对冷泉的关注,以图来日。


    只要冷泉好好的,她们就有翻身的希望。


    而且这些年,皇后也是真的疲惫了,她真心想找一处心灵上的归宿,真心想为冷泉的身世忏悔,为先帝祈祷。


    法会十日之后,在众人的惋惜下,藤壶皇后剪掉了那一头美丽乌黑的秀发,正式宣告皈依佛门。


    齐肩的发丝轻轻环绕在耳后,诉说着昔日辉煌的结束。


    在进入三条院的佛堂前,藤壶师姑再一次看向淑子,互道珍重。


    锦帐鸳衾远,青灯古佛长。


    曾经宠冠后宫的藤壶皇后的时代也终于正式落幕了。


    不知是不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注),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严寒。就着胧月夜和丽景殿女御那边的热闹,淑子颇有一种世人皆暖我独寒的凄凉。


    那是一场难得的大雪,呼啸了一夜。凌晨起来时,淑子还未睁眼就闻到了独属于寒冬的凛冽。


    待洗漱好,推开窗户,只见有几团雪花沿着窗边窸窣落下,在淑子的手心吐出了冰凉的气息。引得淑子迅速披上唐衣和小褂,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包裹。


    天地一片映照着昏惨惨灯火的亮银中,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啊呀三位中将,我说了典侍大人在休息,您不能乱来的。”


    小宰相领着几个侍女跟在这不请自来的原头中将,现三位中将身边,不让他靠近淑子一步。


    “嗤——”不厌其烦的三位中将看到了推开窗子的淑子,在脚边随意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微微扬起手,将石子打在了窗棱上。


    霎时又惊起一片白雪。


    在侍女姐姐们的惊呼中,三位中将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向了淑子的窗边,自认优雅地递上一支不知哪里折来的松枝。


    “感怀松枝雪中青,不知淑女可愿请?”


    淑子: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那啥。


    她学着时下女子的样子,用梅色唐衣的宽大袖口轻轻掩住面容,另一只手伸出窗外,用桧扇托住了这应景的松枝。


    声音却是难得的傲慢:“不知这位风流公子三位中将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淑女本非淑,公子毋需求。


    有事就请您说吧。”


    这些人的性子自己早在刚入宫那年就一清二楚了,都是老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如果自己年纪还小,倒不会这么傲慢;可如今自己也算是叫得出名号,就算被皇太后为难,可权力不是虚的,也懒得和这个右大臣的女婿虚以逶迤。


    三位中将回头看了一眼侍女们的方向,神色忌惮。


    “小宰相,你和姐姐们到隔壁暖暖身子吧,想必三位中将有要事相商;若有需要我会喊你们的。”淑子十分温柔。


    众人散去后,这里只剩下一窗之隔的两人。


    三位中将还有些埋怨:“我也不是什么浪荡子,怎么你愿意和那家伙交好,对我一直爱答不理呢?”


    讲个笑话:清白君子三位中将。


    “您那不知凡几的花草可不知所思呢。如果三位中将只是为了送这个内里随处可见的松树枝,那我也收到了呢。”


    “想必这里有您的许多情谊,未免失礼,我就将这新晴时分的白雪送与您吧。”淑子促狭。


    随处可见的松枝和满地都是的白雪,都不是啥稀罕玩意,多配啊。


    面对虚情,她只有假意。


    “不要如此刻薄。我这次是有正事的。”见无法打趣,也无法顺便调情,三位中将才压低了声音,说清楚了目的。


    “今年的殿上人大飨——”他才轻声起了个头,就被淑子叫停。


    “中将大人请移步。”淑子压低声音。


    如今她的卧室面积足够大,不同于当下的设计,淑子从库房搬来了几个小屏风,拼出了一道屏风墙,分离了寝台和外间。如今请中将进来,也不算失礼。


    至于珍贵的大屏风,现在在弘徽殿和丽景殿摆着呢。


    “今年皇后的殿上人大飨宴会,还能如期举行吗?”三位中将放下竹帘,轻声问道。


    殿上人大飨,是每年正月初二,由皇后举办的,为公卿以下的殿上人官员赏赐御膳的活动。


    先帝的时代,由于之前几十年一直没有皇后,这宴会也没有举办过。


    直到藤壶皇后被册封,这让皇太后每一年都感到异常丢脸的宴会才开始由女官局承办。


    即使是桐壶院退居宫外,他也没有暂停过给藤壶皇后的体面。每年初二,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殿上人都成群结队地去宫外皇后处参拜。


    (皇太后:boom!)


    这些年,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实际经淑子过目批复,加上她是藤壶皇后的小皇子的保护人,三位中将自然想要探听消息。


    “每年正月都会有殿上人在大飨宴会上得到册封,今年——”三位中将转来转去,有些焦虑。


    “你是为家中的兄弟焦急,还是为妻子家的小舅子好奇呢?”淑子不置可否。


    “我和我妻子又——唉,这些事情没法和你说,这事情归你管,看在源氏的面子上,你就直接告诉我……”


    “请教别人就要有请教的态度,中将有求于人的时候,也会对其他官员如此遮遮掩掩、含糊不清、态度暧昧吗?”淑子提高了声音讽刺。


    “你这女子,怎么这么难缠,这些事情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他们是国家栋梁!”


    淑子仗着自己高挑的身材,一把将中将摔在地上,


    用纤细但有力的双手,拽起了想要起身的中将的衣领,逼迫他看自己的眼睛。


    “在我是女人之前,我也是个官员!”


    “什么时候学会和官员打交道,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听懂了吗?”


    “请学会称呼我为——典侍大人。”


    中将的眼神四处游移。他既不觉得淑子有道理,也不想过于得罪她,于是想含糊过去。


    淑子一手捏住他白皙的下巴,强迫让中将仰视自己。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中将看见了淑子充满了野性的眼睛,那样深,那样黑。


    在那野兽一样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自己的身影微不可查,自己的无耻无处遁形。


    咚——咚——咚


    他听到了窗檐下的雪落,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第49章  霸道淑子,小白花源氏


    所以今年, 那独属于昔日藤壶皇后的辉煌宴会还能开设了吗?


    当然不能了,以后也都没有了。


    如今藤壶师姑每日吃斋念佛,对皇太后处处退让,还没等皇太后挖苦, 她就主动上表请辞, 今后不会参加或者主持任何宴会。


    国母的荣耀, 一定是仅属于皇太后的。


    她的处处忍让使得皇太后心满意足。


    如果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此时必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但目前缺少继承人这个大杀器的皇太后即使日日诅咒,也到底碍于舆论和所剩无几的良心没有真的对藤壶师姑下死手。


    但对于已经彻底没有了保护伞的源氏,呵呵。


    那是一生之敌!


    辗转反侧的皇太后想到了第一个大招:冷暴力!


    不得不说,真善良啊。


    如果历史上的政治家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对手, 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可是朱雀却觉得,母后太残酷了, 完全没有其他母妃的温柔体贴。


    那你要说朱雀会反对吗?


    不会的,他反抗不了母亲, 又对源氏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于是任由皇太后搅风搅雨,自己坐享其成, 仍然是清清白白、被母亲要挟的无辜帝王。


    谁说男人,谁说帝王,不会嫉妒呢?


    于是源氏渐渐感到了朝堂上针对自己的各种针对:凡是自己的建议都会被反驳;凡是自己的谈笑都会被无视。


    曾经在先帝庇护下政令畅通、众人簇拥的源氏此时更深刻地意识到当年父皇对自己的深厚父爱。


    他常常白天与二条院如常谈笑,或者正常去左大臣家看望夕雾;深夜却背着紫姬悄悄哭泣,每天早上的衣袖都是湿的,心都是凉的。


    某次沐休日看到源氏和思念桐壶更衣的先帝一样柔弱不能自理的做派时, 淑子觉得自己直接**无语了。


    “你都不安慰我的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枉你看了那么多汉书,女德女训你是一个没有学到!”


    “呜呜呜。”


    正值夜深寒重,惨白的月光直直泼进庭院,为地上洒下阴寒的霜。


    淑子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的舍命陪君子却被好心当成驴肝肺。


    “即使有女训,女子最优秀的品质仍然是忠诚孝顺;若有那一叶障目的井底之蛙天天只盯着忠孝仁义、为国为民的女子的性情和贞洁说事,那也枉读圣贤书!”


    “还有,别天天哭了,皇太后早就已经为难我很多年了,我都过来了。这种事情,你早晚会习惯的。”


    听到“习惯”这两个字,源氏实在委屈得受不了了。


    “你不知道——那天我好好地从内里往外走,皇太后娘家弟弟还专门骑马绕行来嘲讽我,说我是那狼子野心的奸人,天天装腔作势,如今马上就要图穷匕见了!”


    “我冤枉啊——”


    源氏依靠在栏杆上,无力地望着天空。月光照在廊柱上,为他的面容打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他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可就算是如此狼狈,像是一朵被寒风摧残的小白花一样的源氏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娇弱美丽、引人怜惜。


    这倒不算是假话。这些年,除了冷泉的事情外,源氏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也算是公平公正,除去左大臣这个岳父,他没有额外结党营私、挑起争斗。


    有时在淑子的提议下,他还会自掏腰包,逢年过节施粥布善,为百姓分发衣物。


    先帝自然都是支持的,他恨不得将好大儿捧在手心里、含在心窝里时时溺爱,为儿子一手构造了美丽的梦幻城堡。


    在这样的关爱下长大的源氏,以前看到的都是笑脸,每天只需要快乐生活,没有爱情之外的烦恼。


    对,大多数烦恼都是他活该自找的。


    现在才猛然发现,那些笑脸对着的,其实不是他。


    好吧,小白花还是可怜的。


    早早就被先帝扔进殿司,直面后宫派系勾心斗角多年的淑子在月光下轻吻了源氏犹带泪痕的眼角,茶香袭来,源氏瞪大了雾蒙蒙的双眼。


    淑子很少这么温柔。


    “不要哭了。”淑子与源氏面对面。“现在,将你的处境一五一十地和我说,我来帮你想办法。”


    “贵族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总有谁家的女儿姐妹,甚至长辈亲戚在内里当差。你告诉我前朝的麻烦,我从他们的亲人入手,咱们一点一点来。”


    ——霸道总裁藤原淑子。


    寂静无人的庭院,淑子和源氏披着层层外衣,打起了精神,在未晞的白露中讲着前朝后宫。


    也是这个没有风月情事的夜晚,淑子第一次,从源氏的口中,理清楚了支持他的人脉关系和反对他的政敌势力,掀开了之前被封锁在外的朝堂一角。


    而这一年的除夕,是淑子早有预料的场景。


    一面是右大臣家的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一面是左大臣家的门可罗雀、人声萧条。


    曾经来二条院拜访的贵族今年也销声匿迹了,已经风光了十几年的二条院众人哪见过这样的冷清?即使在新年,大家也是愁眉不展,不知前路。


    “不要气馁啊。”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紫姬鼓励着侍女们。


    “公子和姐姐如今平平安安,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我们千万不要唉声叹气,坏了运气。”紫姬指挥着上上下下布置庭院,迎接新年。


    “今年优子也要来呢,我要好好招待她!这回我要她面对面和我讲内里的见闻。”她忙上忙下。


    淑子的生产手册编纂到了最后的阶段。


    里面不仅有淑子加进去的简易消毒法和唐国翻译的草药,更重要的,还有循子和四条夫人找到的大量稳婆口述的经验,包括女子生产的胎位、时辰、遇到难产的处理经验等。


    有些大胆的稳婆还在银钱诱惑下讲述了自己制作的初级产钳,也被记录在内。这些以往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生产过程如今被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即将被正式完成。


    循子今年仍然十分忙碌,对她来说,忙着这件意义重大的事情是重中之重。


    今年的除夕,两位夫人聚在了一起,谈天说地,讨论进展。淑子带着优子一起,第一次在二条院除夕当晚守岁。


    两个朋友聚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甚至白天说不完,晚上在西殿抵足而眠。


    “原来宫里高贵的女御们也会争吵啊!”寝帐里,摸黑夜话的紫姬大开眼界。


    “不止呢,侍女会吵、女官会吵、妃子会吵,皇太后和陛下也会闹别扭呢!”优子一个一个数。


    紫姬瞪大双眼。


    好刺激。


    “姐姐说,外面的公卿也会吵架。她还说,不要看人的身份高贵就觉得他完美无缺,只要涉及到利益,除非圣人,都会争执。”


    “这叫什么来着——哦,祛魅。”优子总结。


    紫姬有点茫然,怎么现在优子说话她听不懂了呢:“祛什么?”


    “魅,魅力的魅。”


    从小被淑子教导汉字的紫姬品了一下这个词语,顿觉十分精妙。


    “这个词语真让人耳目一新,想来有确实有些道理,只不过和公子教给我的不太一样。”紫姬慢慢思考套话。


    “姐姐还说什么了吗?”


    “嗯……”优子有些想睡了,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云。


    “还说……哦,还说男人要求女人不能嫉妒是不对的,因为嫉妒是所有人的恶劣天性,不能双标。男人会为了利益嫉妒别人,凭什么让女人忍让所有人。”


    “她是这么说的,咱俩好,你别和外人说啊……”


    优子睡着了,紫姬却有一种被拉扯的困惑。


    姐姐说的和主君说的,似乎不太一样?甚至有些地方完全相反。


    面对大老师和二老师的左右互搏,紫姬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只不过她虽然晚熟,但一向聪明。反应过来这些话是她本不该知道的之后,紫姬暗暗把这些理论记在了心里,留着日后慢慢品味。


    西殿和东殿前后熄灯,二条院安静地度过了新年的夜晚。


    第50章  老岳父离开政治大舞台


    次日, 感怀于现在的境遇,难以酣眠的源氏早早起身在主殿写回信。


    而相比起来早就被皇太后锻炼得精神稳定的淑子晚些才起,在他回信一半的时候才来找他。


    因为是新年,淑子罕见地换上了一身橙黄色的唐衣, 上面有宫中绣娘特意刺绣的牡丹纹样, 这是淑子自己设计的, 并让女官局记明,这美丽雍容的花朵来自于西国。


    反正是在架空的虚拟平安京, 这小地方连牡丹的纹样都没有几个,淑子开创了先河。


    大朵大朵的牡丹绽放在淑子的脚下,给这清冷的宅院增添了一些喜庆。


    平日里淑子喜欢青蓝的颜色,有时也会穿鹅黄的外套;冬天也会顺着宫中的流行穿一些梅色、落叶色的衣服, 今日这一身属实是走出了既往的舒适区。


    若是刚穿越那会,淑子的原生寡淡脸加上这一身红红火火, 确实是有些灾难。


    但由于权力的滋养,这些年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淑子, 气势就像是盛开的牡丹一样夺目, 穿上这耀眼的华服后,第一眼让人们注意到的, 也还是她那飞扬的神采和不折的姿态。


    看见盛装的淑子,源氏的脸色稍有好转:“平日里你只穿那些朴素的颜色,今日一看才知道,原来这般华丽的衣服你也撑得起来,实在是浪费了那么多大好时光。”


    他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不想看那些信件, 转而打量淑子。


    “我那里还有父皇赏赐的艳丽绸缎,回头你也拿回内里做衣服吧。我这二条院,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繁花了。”想到先帝,源氏再次神情低落。


    “这就是过年,带着孩子们喜庆一下,图个吉利。平时我要是比女御们张扬,你信不信皇太后会将我生吞活剥了?”


    “就像这样。”淑子做出了一个滑稽的动作。


    源氏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这是谁的信件啊?是左大臣的吗?”淑子靠近案桌,有些好奇。


    “给,这些是我的门客们的信,他们中间,有些还记得我的人恐惧如今时局动荡,只好写信拜年表达祝福和歉意。”


    “有些不愿意再见我的,连个招呼都没有了,就像之前我对他们的照顾都是假的一样。”


    “你见多识广,如今我应该叫什么?东郭先生吗?”源氏的大笑变成了苦笑,他让出了一半的桌子,毫无保留地给淑子展示他的交际。


    “这是三位中将的信呢。”淑子挑出来一封,无他,就这封信味道浓厚,像是被丢进香炉熏了七天七夜一样,都腌入味了。


    “啊,他一向爱显摆,总要与众不同。”源氏这个酷爱熏香的人都对此十分无奈。


    想起前几年宫宴上这个人那堪称骚包的,让人眼花缭乱生怕他被自己绊倒的献舞,淑子点头。


    确实,即使是写信这件小事,三位中将也要独树一帜地当显眼包呢。


    “说起来,听闻三位中将与右大臣关系紧张,经常住在自己家,公子觉得他们翁婿的关系确实如此吗?”淑子发问。


    “嗯?怎么这么说?”源氏有些疑惑。


    淑子但笑不语,之前三位中将来找她的事情,没有一个人透露给源氏。


    曾经的侍女姐姐们是源氏的人,现在的侍女姐姐们经过淑子给予的安全感和养老保险,可全都倒向了淑子呢。


    只不过淑子还坑着源氏这个冤大头给她们发工资嘻嘻。


    “这传言也不算错。”源氏慢慢点评。


    “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爱看我的笑话,但平心而论,不算是两面三刀的小人;甚至如果我向他拜托一些正事,他也不会敷衍。”


    说到这里,源氏想起当初芳魂早逝的夕颜和中将那不知所踪的女儿,有些心虚,自己这些年也在寻找,可始终没有消息。


    这样啊——淑子思忖。


    今年的二条院没有白马游行,但在淑子和源氏的陪伴下,优子和紫姬仍然很开心,她们也换上了淑子同款新衣,一起在炉火上烤栗子吃。


    这些年,紫姬的容貌越发出挑,在色彩鲜艳的衣服里丝毫不显俗气,反而有一种艳极更清的返璞归真之感;优子虽然容貌不显眼,可全身的朝气蓬勃也让人看着充满了生机。


    虽然不太喜欢优子和淑子一脉相承的“野”,但这旺盛的生命力让源氏有一种死人微活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还是要人口众多,家中才有意思。


    “要是你愿意来这里,二条院会更热闹的。”想起自己稀薄的子嗣,源氏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你也不愿意来了吧,东宫比这里舒服吧。”已经看透淑子意愿的源氏没有强求。


    如今这样,对两人来说都更好,实在是不需改变。


    “等年后除服,紫姬的婚礼也该提上日程了。”源氏喃喃自语。


    按照淑子的想法,他已经一再推迟了这么多年,如今紫姬真的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了。


    “再推迟,只怕是夜长梦多啊。”


    这个正月,不顺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虽然皇后的殿上人宴会被永久性取消了,但是该提拔的官员还是要提拔的。


    当然,升职加薪的只有右大臣的亲戚和亲信,左大臣一派的官员丝毫没有升迁,甚至还有年后要降职的消息传出。


    左大臣的被宠坏大儿AKA右大臣的叛逆女婿三位中将也没有丝毫升职,如今他的舅兄都踩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十分郁闷,形成了更不愿意与妻子亲近的恶性循环,每日赖在自己爸妈家借酒消愁。


    不过有趣的是他的儿女还在外祖父右大臣家养着,右大臣也很喜欢这几个孙辈,如今大儿子柏木已经被右大臣带在身边介绍给众人了。


    和源氏那小猫三两只的情况不一样,三位中将子嗣众多,那早早被母亲夕颜带走的实际长女,乳名琉璃君(注)的女儿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众多儿女之中,三位中将最喜欢的就是正夫人的长子柏木和目前的长女。


    这两个大孩子都是右大臣的孙辈,在外家也十分受宠。


    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三位中将也勉强过得去。


    “也挺有意思。”去左大臣家看望岳父岳母和夕雾的源氏评价。


    夕雾如今白白胖胖,已经会摇摇晃晃独立走路了。


    面对爱女留下的珍贵遗产,左大臣夫人十分爱护这个小胖娃娃,恨不得时刻抱着他。


    “我们祖辈过于溺爱,这样也不好,可是想到这是你和葵姬的孩子,我无法不关照,恨不得永远不分离。”


    两位老人看着在冷落的庭院中被侍女围绕着准备折草玩的小孩子,悲从中来。


    “运去英雄不自由啊。”(注)左大臣长叹一口气。


    “等过了年,我也请辞吧,这朝堂已经没有老身的容身之处了。”


    “把我们的夕雾好好抚养长大,以后我也对得起那苦命的女儿了。”


    春来草木仍青黄,念及黑发枕寒凉。每逢朝日童声起,风冷露浓人侵霜。


    正月过后,左大臣上表请辞。


    念及先帝多这个老臣的倚重和左大臣这几十年的辛苦,朱雀帝一再挽留。


    但没用啊。


    右大臣那边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将这个老东西送走。


    老登何苦为难老登:D


    左大臣归家后,淑子万万没想到,她身边最着急的,竟然是藤原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