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面对源氏的篓子,淑子不急不慌
“如今要怎么办啊?”淑景舍北面, 藤原爹围着淑子急得团团转。
“左大臣彻底退了,这可如何是好?”
淑子静静地看着生父,很是无奈:“您仅仅是个中纳言,还是先帝时期因为拯救民生的功劳升迁的中纳言, 实在不必如此惊慌。”
“右大臣眼高于顶, 不会越过那么多公卿, 特意找您的麻烦。”淑子垂眸。
右大臣平时前呼后拥,侍从无数, 说句难听的,怕是连藤原爹的脸都认不清楚。
“我即使做出贡献,也因为与皇太后的争斗战战兢兢,也因为不被偏爱的女人的身份被掣肘。”
“可您不一样啊, 弟弟的妻子七拐八拐能与右大臣家扯上关系,只要在这个时候镇定下来, 之后疟疾治疗会是您一辈子的护官符。”淑子好言相劝。
如今她和皇太后已经处于互相妥协的状态了,皇太后现在只希望有继承人出生。
之前天天盯着淑子时候皇太后都不想理藤原爹这个小马仔;如今只要自己不倒, 藤原爹这个充其量帮源氏干过活的真的没大问题。
但——
“都是你与源氏公子扯上关系, 我才会如此被动!”
藤原爹完全听不进去淑子的话,胡乱指责, 不依不饶,只怕自己的荣华富贵消散。
“好,都是因为我这个孽障,您才能摆脱殿上人的身份成为公卿;都是我这个逆女,您才能这些年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被小贵族奉承!”
“怎么,您如此清高傲视, 那当初我给您带来荣耀的时候为什么要接呢?您可以大公无私地不要啊!”
“这个时候,您忘记了面对公子的侍从藤原惟光时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却永远记得!”
淑子甩袖离开,深呼一口气,在心里盘算,这个爹废了,要及时通知母亲保护好生产手册的资料。
有人歌颂世间情谊,落地何须骨肉亲(注);有人见利忘义,亲生骨肉亦为敌。
不过是演绎了千百年的历史罢了,世间皆如此。
入宫第一年的梅雨季,淑子在淑景舍感受到了恶意;如今又是梅雨季前的淑景舍,淑子再次见识了人性的恶劣。
这地风水不好,和她相克!
淑子摸摸宝贝玉佩,从玄学的角度得出结论。
梅雨淅淅沥沥地到来了,淑子多数时间留在东宫办事。
就像她对藤原爹说的,经过了漫长的对抗后,找不到淑子把柄的皇太后也累了,目前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皇太后现在只盯着药司,强烈要求调理胧月夜和丽景殿女御的身体,以得到健康的自家血脉的子嗣。
尤其是前者,比起侄女,皇太后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亲妹妹。
如今朱雀帝也年近三十了,却只有一夭折的大公主,比源氏这个疑似不行的还子嗣单薄。
源氏: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淑子真心觉得皇太后应该让御医调养朱雀帝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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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正在教导冷泉读书的淑子接到了源氏的信件,请她去淑景舍内商议要事。
淑子感到十分晦气,直觉没什么好事。
肯定是这群肮脏的男人,污染了桐壶更衣好好的清净宫室!
“姨母怎么了?”冷泉抬头,萌萌哒看着淑子。
“我要出去一趟,冷泉好好背书啊,这都是西面的好书,里面有很多道理。”淑子给冷泉布置了学习《论语》的任务,稍稍整理后离开了东宫。
留下橘掌侍笑眯眯陪读。
出乎意料的是,淑景舍内不仅有源氏,还有三位中将。
淑子戏谑地俯视坐在席子上的两人,有些记仇:“两位贵人不知有何贵干啊?竟需要我这小小女子参与。”
源氏起身拉着靠在门口不着急进入的淑子:“现在我的班底你都知道了,咱们也就别装了吧,循典侍?”
三位中将也起身相迎,有些不自在地向淑子行礼,别别扭扭,还有些脸红。
淑子看了两人的座位方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中间。
“说吧,你不会又干了什么吧?”当年源氏给自己的心理阴影还在呢。
“唉,我有一个失误。”源氏叹息。
“不怪他,也是我的纰漏。”三位中将立刻为他辩护。
两人似乎又开始惺惺相惜了,完全看不出来当年比赛跳舞的竞争感。
哦,其实一直是中将盯着源氏,居心不良;源氏从始至终都是人淡如菊,岿然不动。
“说重点。”淑子打断了这两人的废话。
原来前些日子,赋闲在家的中将实在是无聊,就召集了几个学者去找源氏,大家一起玩游戏作诗唱歌,消磨时光。
中将还把二儿子也带过去了,发挥家长的传统技能让孩子表演节目,唱了一首《红梅》。
本来也算是其乐融融,但可能源氏被红梅(注)的精彩表演引发了诗兴,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的郁闷,于是竟也开始作诗唱曲,谈起了历史。
兴头上来,引用了皇帝的儿子和叔叔,周公的典故。
反应过来不妥后,源氏立刻闭嘴,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情况就是这样,意识过来这暗示皇太子之后,我立刻停下,聊起了另一首诗。在场的人也算是与我交好,但人心难测,保不齐……”
“保不齐会传到右大臣那里,成为皇太后攻诘皇太子的借口是吧?”淑子接话。
两个男人像鹌鹑一样低头。
淑子靠着主座的椅背,微微侧身:“我是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之后你们还这样惹麻烦的话,大家都不好过。”
“还有,若是让我帮忙解决,我的要求就是,今后你的一切,无论是人脉还是大事的想法,对我毫无隐瞒。”淑子看向源氏。
“做得到吗?”
在利益面前,源氏脑子还算清楚。此时淑子是他最可靠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要答应。
“做得到。另外,一会有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也需要您参详。”源氏难得用上了敬称。
察觉出非同小可的中将看自己的part已经结束了,郑重告辞,淑子微微颔首示意。
等淑景舍只剩下两人和外面的雨水时,源氏再次面对淑子,垂头丧脑,神情十分懊悔。
有些事情,如果惴惴不安的话日夜坐卧不宁,但如果坦白的话,反而会松一口气。
“夏天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情发生。如今想来,竟像是被游荡的鬼魂迷惑,让我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了。”源氏深吸一口气。
熟练推锅。
“嗯哼?”淑子等着下文,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对不起,之前我因为羞于启事隐瞒了你。”
“还记得樱花宴吗?那天晚上,与我想会的人确实不是你猜测的皇太后,而是她的妹妹。”
淑子瞪大眼睛:“妹妹,不会是如今的——”
“对,就是如今的尚侍。”
“你胆子可真大啊,我看只要是涉及到女人,你什么都干得出来。”淑子讽刺。
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尚侍还没有入宫,这也就算是婚前风流,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必如此惊慌,你……”
“前些日子胧月夜回家休息,暴雨时分,我们再次幽会……”
“那可是内定的皇后!你……”
“还被右大臣当场抓住了。”源氏补上了后面的半句话。
淑子已经傻了。
自从管理内廷,逐渐游刃有余的她第一次脑子转不动了。
原来源氏一直忘不了胧月夜,为了追求刺激,不光在宫里两人约会,甚至跑到右大臣家里找她,结果在一个雨后的清晨,两人被当场抓包。
那狂徒源氏的紫红色腰带还挂在胧月夜的身上,千真万确抵赖不得!(注)
“呼——”淑子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当年她会为了紫姬的事情被气晕,现在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绝世白莲源氏缩在一边,小心地瞄着淑子,脸上表情又委屈又痛苦,就像他不是那个始作俑者一样。
“两件事情。”半晌,淑子睁眼,冷静陈述。
“第一件,如今咱们式微,一味强调封口反而欲盖弥彰,不如浑水摸鱼。”
“马上到来的宴会和法会,我会上折子增加《史记》和文王故事的讲演,到时候大家都议论文王周公,你那句话就不会引起注意了。”
淑子靠在精美的椅背上,在沙沙雨声中,发出沉静的声音,细长的右手在光滑的扶手上一点一点,节奏不紧不慢。
源氏眼前一亮,信任地看着淑子。
她可真帅!
“还有第二件事情。”
淑子咬牙切齿,瞪着源氏:“你太过分了,完全没有考虑身后的大大小小。万一也因此让她怀孕,你觉得皇太后会像你父皇那么宽容吗?”
源氏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父皇他——”
“只有先帝会如此偏爱纵容你,但凡换个人,你早就灰飞烟灭了。葵姬也不会怀孕去世,爱护你如同亲子的左大臣夫妇也不会经历丧女痛苦。”
“你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如今不修身修德,还如此荒唐,早晚会神佛降罪!”
“第二件事我暂时帮不了你。”
淑子与皇太后心照不宣地维持表面关系,即使源氏的事情爆发,碍于淑子手中的先帝遗旨和如今各方势力的平衡,皇太后也轻易动不了淑子。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知道秘密后生怕自己被灭口的孤单无援的小姑娘了。
“你先自己想一个方法,之后咱们商量。”淑子第一次在源氏面前展现了冷漠。
源氏征然,这个时候的淑子让他全然陌生,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穿着美丽宫装的女人,而是有着同样的眼神,当年在宝座上下发政令的先帝。
其实很久之前,自己就不叫她碧茶了,她也不是那个只能用扇子和小侍女两个人辛苦抵御狂徒的女孩了。
“你会帮我吗?”源氏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在沉默中他再次发问:“你会害我吗?”
之后他听到了天籁:“不会,我永远不会害你。”
“只要你还是愿意和我一起帮助百姓奔走,愿意施粥布善、开展慈善的源氏公子,我就永远不会害你。”
源氏猛然一把抱住了淑子,泪水横流:“对不起,谢谢你。”
第52章 紫姬,槿姬,还有一个八皇子
“今日在朝堂, 我按照咱们商量的,自请停职了。”源氏下朝后悄悄溜进了东宫找淑子。
“我的职务大多分给了右大臣家的子弟,另外还有一人,属实是出乎我的意料。”源氏有些警惕。
“是八皇子吗?”淑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哦?你是有新的耳报神了吗, 这么消息灵通, 我真是害怕了。”
暂时恢复一些精神的源氏与淑子开玩笑。
“还需要那耳报神吗?你过一会就知道了。”
在源氏的疑惑中, 过了片刻,东宫的保姆们鱼贯回来, 纷纷抱怨。
“那八皇子身边的侍女太过嚣张,明明我们才是皇太子身边的人,她们的架子却摆得傲气十足。”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典侍, 咱们这拿东西都要等在她们的后面,实在太过分了!”
“对, 幸好咱们没吃亏。”
淑子向源氏挑眉:看到了吧,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源氏回忆起了记忆中这个弟弟, 只觉得一片空白。
既往的宴会上八皇子一向不显山不露水, 桐壶帝也没有对这个孩子特殊照顾。
在曾经像骄阳一样灿烂夺目的源氏面前,他就像是微微萤火, 完全被掩盖。
这个被父亲过分忽视的孩子,如今分享了属于曾经遥不可及的兄长的权柄,甚至在未来的皇太子面前也渐渐显露出了威势。
源氏用手背覆住了眼睛,再次感受到了湿润。
桐壶帝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眼前,却已经遥不可及了。
今非昔比。
“她们说得对,还好有你。”源氏哽咽。
“我枉为人子, 也枉为人……”
“好了不要说了。”淑子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你在二条院赋闲,有什么计划吗?”淑子一边研墨, 一边写折子。
“如今我在家没少读书,修习佛法,想来之前半生,竟是恍然如梦。”他说。
“紫姬长大了,原来为她准备了几年的风光婚礼,现在她的父亲却也疏远我了,只是想想,还是要赶紧办下来,不然夜长梦多。”
好吧。
“如果成婚,你会开心吗?”日渐萧瑟的二条院里,淑子询问紫姬。
“不知道以后我的想法如何,至少这一刻,我是想与公子在一起的。”
源氏于紫姬的意义太过重大,谁会将与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人轻易割舍呢?
“我知道,有些事情姐姐是为了保护我,可是我也想像优子一样自己长大。如今不过是我们长大的路径不一样罢了。”她梨涡浅笑,顾盼生姿。
“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为你好。”淑子其实也很茫然。
利益可以用筹码一毛一毛计算,感情却藕断丝连难以形容。
“不要为我担心,姐姐。”紫姬拉着淑子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成为母亲,让我的孩子没有我当初的遗憾——你知道的,我最喜欢装扮小孩子了。”
“公子和我说了,婚礼会简单一些,但是我不觉得委屈。即使成婚后,有些事情我也会一直思考。”
“亲王家的女儿不能做内侍侍奉别人,即使这个亲王拜高踩低,如今对我不管不问。可若是年长之后,我做些事情倒也无所谓。”
“我与世上多数人一样,盼望一段佳缘。但若真有一日,姐姐也会保护我和孩子的是不是?”
紫姬让侍女退下,在淑子面前亲手整理房间:宽大的衣裙和装满花梳银簪的首饰盒铺满了衣架和案桌,香炉吐着青烟,淹没了角落堆放的紫姬精通的种种乐器。
即使这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多才多艺的贵族女性的房间了,但床旁的玩偶娃娃还是显露了紫姬的爱好。
“嗯,祝福你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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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的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却全是简简单单。
紫姬的婚礼只有一些十分亲近的宾客,连她的着裳仪式的规模都比不上。如果是在先帝时期,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而与此同时,因为桐壶院的去世,三公主卸任斋院。阴阳师新占卜的接替人选,是桃园亲王家的槿姬。
她的赴任也是静悄悄的,轻装简行,远远没有三公主当初的声势浩大。
桃园亲王的母亲为他留下了大笔遗产,他又仅有这一个孩子,从小如珠似宝、锦衣玉食养大,一应用度不输公主。
如今却不仅被临时告知要远离故乡不能承欢膝下,甚至骨肉分离之后连该有的排场都没有,找皇太后理论又被怼回去,亲王被气得号称抱病在家,拒绝上朝。
槿姬给淑子写了封信,感谢她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自己准备的礼物,顺便聊了几句父亲的趣事。
“他也想效仿六条妃子和我一起去贺茂,但皇太后拒绝放行,实在遗憾。不过一想到父亲还有公务,也确实不能随心所欲。”
“我劝父亲,等陛下退位后我就能回来了,届时继续孝顺他。他说要每日祈祷_我的平安呢。”
中间被槿姬刻意留下了墨迹。
槿姬一向聪明谨慎,这几年与淑子偶尔交流诗文的信件,包括这封在内,都是笔记工整,页面讲究。
这个墨迹实在是不像她的风格。
淑子福至心灵。
也许,十分怨恨皇太后的桃园亲王,不是在和神明祈祷槿姬的平安,而是实际在与魔鬼交谈,诅咒朱雀帝早早嗝屁或退位呢?
她烧了槿姬的回信,心中默默盘算桃园亲王的人手势力。
如果真是如她所想,槿姬可太聪明了。
当然,她藤原淑子也超级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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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不仅接手了源氏的职务,不久后也被授了兼任大将的官衔。
他年纪轻轻,生母早逝,如今还没有搬出皇宫,就有这么大的名头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看着八皇子生辰的人来人往,前几个月刚刚度过了简单的六岁生日的冷泉眼巴巴。
淑子抓了几下冷泉发髻的小苞苞,哄着他:“以后你会有更好的。”
冷泉抱住淑子的腿:“没关系,等我登基了,我会给母后和姨母最好的。”
淑子蹲下抱住他,心里还是暖暖的。
除了白天去书房由博士教导功课,冷泉其余的思想都是由淑子把关的,甚至她还会派人去监视授课的老师,避免出现她觉得不合适的内容。
也许她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比皇太后还有控制欲,她绝不允许自己花费时间精力养育出的未来背刺她。
这些年,冷泉与淑子亲如母子,小孩子十分依赖淑子,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谢谢太子,不过记住我的话,在外面——”
“我知道,在外面不能说登基,也不能被人听到。”
冷泉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融合了藤壶皇后优秀基因的小孩比源氏这个老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淑子有些心酸,明明是昭告天地的皇太子,却要处处小心。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第53章 我不是帮你,我帮的是曾经的自己
这天淑子在温明殿北面的廊桥上, 偶遇了八皇子,一位风度翩翩、风姿优雅的年轻皇子。
淑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也许八皇子本人没做错什么,在他的立场上无可厚非,但淑子还是心生厌恶。
在淑子的立场上, 这也是理所当然。
权贵之间的对错, 很多时候不过是利益不同。
八皇子也算是温柔可亲, 两人互相见礼后礼貌告别。
眼尖的小雨君在他和侍从离开后对淑子嘀咕:“这是今年新进贡的丝绸,皇太后连咱们皇太子都不给, 居然留给了八皇子。”
“太过分了!”后面的女官也议论纷纷。
“话说,八皇子不是一向传出的名声是平和可亲、礼贤下士吗?怎么今日不年不节,如此华丽?”有人提出疑问。
淑子回忆之前清凉殿有几个被她拉拢的宫女传来的消息,原来是皇太后做媒, 八皇子要相亲了。
皇太后想用亲近的女孩拉拢他。
一旦成了上位者,这种似乎就不分男女地无师自通了呢。
淑子派人关注了八皇子的动向, 以防不备。
她的心神被另一件大事牵绊住了。
由淑子牵头、源氏出了人力、循子和四条夫人主理、弟弟们跑腿的女子生产安全手册正式完成了。
“是个好东西,只是生不逢时。”源氏有些落寞。
“是啊。”淑子回忆起因为怀孕生子英年早逝的葵姬, 也很是感伤。
但源氏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次破防了。
“要是父皇还在世, 看见这个功绩,我也许能晋升, 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原来源氏想的是功名利禄的生不逢时啊。
呵呵了。
“现在就算是拿出去,皇太后也不会奖赏咱们。”源氏有些犹豫。
“没关系。”淑子十分坚定。“我做这件事,是为了我的良心,为了女子的健康,功名在于其次,不能本末倒置。”
看着这厚厚的手册, 淑子坦然:“交出去吧。”
不过这件事的发展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朱雀帝简单看过手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源氏后, 将手册搁置在了一旁,不置可否。
反而是一向蛮横的皇太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一句一句读。
不喜欢诗文的她遇见不懂的地方,还让淑子进入内室,逐字为她讲解。
当读到“胎儿侧产”的时候,皇太后颤抖的声音压抑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
“我一生孕育了四个孩子,两女一儿都长大成人,只有二女儿当年因此难产,出生夭折。”
“如今我白白享受着荣华富贵,我的女儿却不知去向,为何上天赐予母亲孩子却要收回!”
女房们围成一圈,说着吉祥话安慰皇太后。
“你不要指望我会对你好。”平复情绪的皇太后恶声恶气。
“不过这本书,我会帮你推行的。”
“想必我们的源氏大将不会在意自己没有署名吧?”皇太后提高声音,挖苦源氏。
源氏如今都佛了,无所谓了。
今天这一趟若不是淑子坚持,他都不想来找罪受。
“啊,行,都行。”他干干巴巴地回应。
朱雀帝笑了。
不过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你也给我看!三十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简直就是不下蛋的公鸡!”
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这些粗糙话的皇太后开始数落朱雀帝。
这回轮到源氏开心了,好歹自己有孩子是不是。
虽然这两人此时半斤八两。
但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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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淑子又出新书啦!
虽然源氏失势了,可典侍还是内里话事人啊,还记得当年平安纸贵的贵人百姓开始打听起来。
哦,是医书啊——
文青们退场。
嗯?我当年受了那么多罪,凭什么儿媳妇少受罪?女人不都这样吗,有什么好学习的?
人性恶劣的伥鬼退场。
哈?还是女子生产?这种事情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老顽固们刚要开骂,一看负责安全的侍卫,居然是如日中天的马上要晋升为太政大臣的右大臣家里的。
安静如鸡。
这有用吗?大贵族嗤之以鼻。
还是从百姓和家中的仆人先试试吧,我们贵族才不要承担任何风险呢。
余下的人中,有些听书的好奇的或者想着家里有女儿或者孕妇的,还是想办法买了几本,有些医馆也买了学习。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要注意!
虽然不太敢信,比如生产的时候要减少产房里的祈福用具,但是想一想,也不耽误什么,把东西摆到门外就是了。
还有稳婆的衣服要用烈酒泡过晒干,所有人必须热水净手后用酒浸泡双手。
攒攒钱试一试呗,毕竟是那位藤原淑子啊。
哦,这位藤原典侍还说了,这些医术来自于唐国,让大家在神明前感谢唐国.
行,可以啊,这都不是事儿。
“看,这件事不算坏吧。”
带着幕篱的淑子和花散里在一旁偷看。
“这是大大的好事呢。”花散里含笑看着淑子。
淑子总说她是清风,其实在她看来,淑子才是天上明月,每晚高悬天空,光辉照亮了所有人的美梦。
第54章 也算是幸运了
“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几人小聚时, 听闻了花散里的讲述,橘掌侍一马当先,拍案而起。
“藤原淑子啊藤原淑子!”她气势汹汹靠近淑子,把淑子吓了一跳。
随即淑子整个人就被橘掌侍抱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件天大的好事!帮了我多大的忙!”
“呜—”淑子被勒得呼吸不畅。
“啊?”其他人一脸疑惑。
最后还是可爱的花散里看不下去, 从情绪高涨肾上腺素飙升的橘掌侍怀中解救出淑子。
“有事好好说, 别吓到大家啊。”从来都是好脾气的花散里难得埋怨。
“可不就是帮了我大忙吗?”橘掌侍理直气壮。
“有了你这本书, 过几个月我就能放心多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等等!
所有人的眼睛一致的看向了橘掌侍,此时她就是全场C位。
“你——”源典侍一言难尽。
“我, 我怀孕了!”橘掌侍悄悄怀孕,惊艳或者惊吓了所有人。
“我年纪不小了,有了这个孩子,不论男女, 交给父母,他们都不会催婚了。等我生完孩子, 还能回来和你们在一起,长长久久, 多好啊!”
淑子算了一圈, 这计划完全可行。
只要夫妻不想同居婚,依旧走婚, 那这年代女儿生的孩子大多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反正都是老人带,这一招可以说高明。
如果是有很多机会的现代社会,这也许不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可是在橘掌侍这里,如果她不想嫁人,又无法忽视父母家族的要求, 对于有难得的工作的她来说,搞出一个孩子确实是为数不多的最优解。
不是所有人都幸运得没有烦恼, 在这个女子被重重束缚的时代下大家都在尽量护住自己的安宁。
这个办法已经是女官的父母只想要后代、可以不在乎婚姻,而女官本人也不想和家族决裂的情况下,十分难得的主意了。
孩子堵住了长辈的嘴,在大家的帮助下也不会耽误橘掌侍未来的仕途;
更妙的是,如果是个女儿,以后小小的她就能有机会完全属于母家,会长长久久住在自己家里。
“我们有幸身为女官,有自己的俸禄薪资。在我们中间有源典侍大人那样的活法,不生孩子一辈子快快乐乐;也有我这样看着可爱的皇太子想趁年轻生个孩子感受一下,同时堵住父母家族的催婚的。”橘掌侍总结。
“我不像你们那么聪明,这个想法我觉得已经很棒了!”
“会不会太离经叛道了啊?”看着同伴们的寂静,橘掌侍骄傲之后又有些害怕。
“完全没有!”大家一起安慰她。
毕竟这也是在期待中到来的新生命啊。
我要做的,是保障女官生育后的职业环境,淑子想。
“哎呀真是被你吓到了。”源典侍靠近,有些好奇:
“你这说有就有了啊?孩子父亲是谁,以后不会和你抢吧?”
“是啊,怎么这么突然,万一那不是个好的怎么办?”看着高兴的堂妹,橘典侍忧心忡忡,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你们放心,是正月那时候来述职的一个国守,人年轻又浓眉大眼的,身体,比起以前的,相当好。”
虽然已经有孩子了,橘掌侍和姐妹们说起这个,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是关系亲近的源典侍还在起哄:“哟~吃得这么好。”
“嘿嘿,我按照源典侍教的,在宴会上互送秋波,在宴会下谈天说地……然后……”橘掌侍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去父留子了。”淑子总结。
“对对对,就是这个。现在他早就回去接着当地方官了,他的家族也在外地,天高水远的,根本就管不着我。”
“真好啊。”橘典侍温柔地抚摸着堂妹的小腹,有些伤感。
“真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
散会后,橘典侍带着堂妹去找小路掌侍问安胎的药物;淑子和花散里结伴回到了东宫。
“说起来咱们年纪差不多,如今也差不多二十七了。比咱们小的平少将都出宫了,小雨君倒是不太想结婚……那你呢和子,你希望出去结婚吗?”淑子问上了花散里的大名。
“如果是生活困顿、难以为继,我自然是要找个夫君维持生存的。”花散里拉着淑子坐下。
“可是现在,我有了这么好的工作,有了这么好的朋友,已经很知足了,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那,也许你不进宫的话,会遇到王孙公子呢?”
“王孙公子会认认真真听我说话吗?王孙公子会尊重我爱护我让我随意学习汉字吗?王孙公子会带我参加各种宴会让我见识世面吗?王孙公子会给我权力让我被人尊敬吗?”
花散里贴近淑子,帮淑子整理好腰间的玉佩。
“淑子,我小的时候也做过美梦。可现在早就清醒了。”
“没有如果,也没有王孙公子。只有现在的我们。我们一定要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她水润的眼睛认真凝视着淑子,眼珠就像祭拜神明大典上用到的进贡的黑珍珠,透露出无比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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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带着小路掌侍的叮嘱离开药司的橘掌侍觉得,自己,橘幸子,是在荒唐的生活中得到难得的、荒谬的、切切实实的幸运的人。
小时候父亲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不高兴,跑出去娶了别的妻子,母亲天天怨声载道。
结果一个从西国学习归来的医僧给父亲同时驱魔加看病,说他这种身体能有孩子就不错了要啥自行车(注)。
从此,她成了家里的宝贝独苗苗,讽刺戏剧地获得了父母妥协于现实的无奈的爱。
长大后,本来父母给她挑了一个人就要成婚了,可堂姐婚姻失败,极力反对她小小年纪嫁人。
于是在堂姐的婚姻悲剧和母亲的警醒不舍下,她跟着进宫当了女官,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在堂姐的庇护下,她在书阁招猫逗狗、摸鱼躲懒,后来又认识了淑子和与淑子关系好的源典侍,她不仅有了新话本,还学会了恋爱三十六计,开始感受主动掌握节奏的拉扯快乐。
本想着就这样过日子,结果淑子一人得道,她也升天了。
淑子和姐姐们抗住了皇太后的压力,她在熟悉的书阁做好熟悉的工作、坚守阵地,也成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长官。
她不想嫁人,又想有个孩子,就找了个八块腹肌帅哥,还真的一次成功了。
这时候,淑子这个天才正好研究出来了生产的注意事项,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人生吗?
虽然千百年后的女性会有更多的选择,但是在她现在的处境来看,她已经是这个时代阴差阳错之中的难得的幸福的女孩子了。
爱捉弄人的老天表示,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太差,你说是吧幸子?
大胆想!
没过几个月,承香殿女御和住在登华殿的一个更衣,以及之后的藤壶女御,三人爆出有孕!
大喜过望的朱雀帝听了祈福的阴阳师讲述了西国“有福气的孩子会带来新的孩子”的传说,一下子就盯上了橘掌侍这个被淑子极力留下暂时养胎,度过危险期的内里早先的孕妇,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难得的福星。
头一次见识到皇太后的和颜悦色的橘掌侍,看着小山一样的赏赐,晕晕乎乎,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惊悚。
自己这名字,真是没叫错啊!
第55章 两个狐狸演聊斋
“从内里着手, 保留怀孕且有意愿继续承担工作的女官职位……这是你的想法?”源典侍等人翻着淑子的建议。
“是啊。”淑子回答。
“内里工作繁重,一环紧扣一环;若是怀孕的女官仍然能承担重任,自然还是有经验的比较好。”
“女官如此,陛下和皇太后以及后宫妃子们的女房们亦然。”
“我是准备这么向上解释。咱们先做着, 从我们幸子开始, 以后想继续干下去的女官们也不会为生育烦恼。”淑子解释。
现在手上没崽的皇太后一切都为了孩子着想, 虽然不喜欢淑子,但是为了给孩子积福, 她松了口。
皇太后现在只希望有继承人,能让她有筹码废掉皇太子冷泉。
高高在上的贵族争斗,底下人有什么作用呢?她从不在意。
对于这个提议,朱雀帝没什么感觉。
看见皇太后的朱批, 和母亲就住在隔壁的他想了想,也是同意了;当然, 即使不同意,他也不太敢说。
淑子觉得现在的朱雀帝就是在不断蓄力, 终有一天会和母亲爆发。
多年揣摩皇帝的心思下来, 淑子觉得,人人都以为的老实人朱雀帝, 其实心里的小九九一点都不少。
不谈感情,从做人的某些方面来说,小心思密密麻麻但是不愿意显露的朱雀帝真的比不上坦坦荡荡显示偏爱和意愿的桐壶帝。
而他们对后宫的女人,也是半斤八两。
桐壶帝偏爱桐壶更衣却不能保护好她,让她背了一身的骂名;偏爱比自己小两轮的藤壶皇后却是因为将她作为前者的替身;不偏爱伴驾多年的皇太后让她心生怨恨,多年来搅风搅雨。
朱雀帝呢?也很好笑。
对胧月夜, 他是真的宽容,即使闹出了和源氏的事情, 朱雀帝也如常宠爱胧月夜,让她十分愧疚感动。
可是对其他后妃:表妹丽景殿女御没有胧月夜那么美艳,又性情骄纵,于是就远远供着;
藤壶女御陪伴自己多年,虽然脾气也不好,但重点是漂亮啊,于是也很宠爱,但是从来不会在皇太后为难女御的时候帮忙一分一毫,只当做没看见。
承香殿女御虽然自己不算喜欢,但出身高贵,如今也有了孩子,自然是要重视一些的。
可同样怀孕的登华殿的更衣和之前为自己生下夭折的大公主的妃子呢?
朱雀帝:如果生的是公主,懒得管。除非生下公主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人性的复杂与参差。
他有自己的小九九,淑子也忙活自己的小算盘。
趁着慰问斋院亲人的机会,她拜访了桃园亲王。
这个名字一听就像是家里有花有果有桃子,事实也是如此。
他在京郊的新翻修的宅院相当华丽,从当下流行的木桥流水,到效仿唐国的辉煌宫殿,甚至还有朝鲜那边的民俗小屋子,各种建筑应有尽有。
带路的侍女姐姐穿着时兴的闪闪发亮的宫装,指着外面对淑子骄傲说:
“您能看见的那几座山,也全是我们家的,如今为了给小姐祈福积德,亲王效仿布善的您和源氏公子,也散给了周围果农,不用收税,作物自行处理,我们家不在乎这点钱。”
真.家里有矿啊!
“典侍大人到了,快快有请!”还没进入殿内,淑子就听到了桃园亲王中气十足的声音。
哦,身体不适是假,对皇太后母子不满是真。
淑子见礼后,与亲王寒暄,听着他倾诉对女儿的深厚思念。
“她母亲在孩子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生怕孩子受委屈,都没有续娶王妃,也没想过生其他的孩子。”
“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把她带大,甚至每天都必须看到女儿安好才能安然入睡,要是槿姬有什么事情,我是一刻都坐不下!”
“我也知道这是应该的奉献,身为亲王不能阻拦,可是当时皇太后的女儿风风光光,而且说好了本朝斋院礼遇加倍。
凭什么前后没差两年,轮到我的槿姬就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仗着家里没有外人,亲王义愤填膺,案桌上的瓷器随着他的拍动而叮咚作响。
淑子早有盘算的心思微微一动。
“父母爱女,人之常情。”淑子试探。“这份心意,皇太后如此,藤壶师姑也一样呢。”
【还有个藤壶皇后呢,那也是个皇太后预备役啊,可以考虑帮帮她。】
“这些年典侍与槿姬时常联系,我却一直没有与您这个内里交口称赞的妙人交往,想必就连皇太后对典侍的安排,也是处处满意吧。”亲王眯眼。
【近期听说内里不像之前那么气氛紧张了,皇太后和你是不是成了一伙人?】
“在其位,谋其政,和皇太后没什么关系,这不过是我的职责罢了。”
“斋院大人也是在位谋政,这是普天真理。有朝一日,斋院功成自会身退。”
【发挥主观能动性,换个皇帝槿姬不就能回来了吗?他下台越快,槿姬越早回来。】
老狐狸和小狐狸你来我往。
“功非一日可成,只怕后续不力,出现变故啊。”
【冷泉那么小,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现在难下注。】
老狐狸轻易不肯接招。
“世事无绝对,若是槿姬真的能早日回来,我这友人自会为她高兴。”
【我的态度摆在这里了,你有想法咱们继续沟通。】
“那若是真到了那时候,典侍一定要来好好祝贺啊。”
【等我想好了咱们合作。】
两人有来有往,结束了这场心照不宣的谈话。
桃园亲王是桐壶帝的弟弟,母家富贵,本人也一向仗义疏财,与他交好的公卿殿上人甚至七八品的小官和其余侍卫都不少,若是必要的时候有他帮助,也是一大助力。
“姐姐和亲王怎么聊了这么久啊,我都困了。”接替了平少将工作的优子有些好奇。
“啊,说槿姬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淑子拉着妹妹坐上牛车,给她指亲王家的几座山,吸引了优子的注意。
其实在谈话的结束,亲王还额外试探了淑子对源氏的看法。
他担心自己去世后槿姬被人欺凌,想为他找一个好夫婿;又担心之前追求槿姬的源氏的前途,不敢下定决心。
他是一位世俗上真正的慈父,把槿姬看得比命还重要,为了女儿不再娶妻生子。
不过也难逃大贵族们的惯性:第一反应是为女儿找一个能守住家业的丈夫,女儿只需要继续快乐就好。
却从没考虑过,这份快乐是压上了全部身家的虚幻的楼阁,一切就只能赌那丈夫的人性。
你说淑子之前写的书?傲慢大贵族们不是小门小户,不需要抛头露面啊,女儿又怎么会“辛苦”地继承家业呢?多累着女儿呀。
这样的“重担”,当然是交给儿子啦啦啦。
那些过于离经叛道的书,下等人看看还行,而他们只让女儿学会“缇萦救父”就足够了。
任重道远啊。
不过想起槿姬,淑子笑了。
按照她对这位傲骨铮铮的槿姬的了解,恐怕就算亲王给她找百八十个丈夫,她也一个都不会选呢。
第56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那个被桃园亲王惦记的女婿候选之一的源氏在干嘛呢?
他偷偷跑到东宫, 悄默默和淑子见面了。
“你这里安全吧?”源氏放下帘子,探头探脑,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这可是冷泉皇太子的东宫AKA淑子的东宫啊,淑子回复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正巧我也想去二条院找你, 现在也不用我跑一趟了。”
“咱们认识了这么多长时间, 风花雪月的时候谈不到一起, 最后居然在这种事情上心有灵犀,我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源氏自嘲。
“来吧, 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终于心有灵犀一回了。”淑子试图缓和一下他的悲伤,小小调侃。
源氏顺着淑子的意思,像是多年的密友一样不带暧昧地回复:“好啊,你不是喜欢和太子玩三二一吗?我数数, 咱们一起说。”
“三、二、一。”
——“你离开京都吧。”
——“我准备自请流放到须磨。”
二人异口同声。
“呀,还真是想到一起了。”源氏难得笑了, 眉宇间疲惫又有些释然。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
“算吧。”淑子气度平和,有些事情到了最终关头,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后, 反而没什么让人焦躁的。
“咱们相识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事情, 也算是天意吧。”
从淑景舍那个雨夜淑子的意外偷听,到她一边厌恶一边利用源氏获得先皇的信任、到两人合作出一些事业、再到如今自己抗住皇太后的施压,在内里站稳了脚跟,又想接手前朝的其他势力,已经近十年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注)
十年里, 淑子从无人知晓的退休养病的前筑前守的孙女,变成官位不高不低的藤左卫, 最后成了大名鼎鼎的循典侍,但是初心始终未变。
也许这是一场她为世人编织的童话,可就像花散里说过的,自己真切地到来过、存在过、努力过、帮助过,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有意义。
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能量呢?也许可以撼动山海,也许只是螳臂当车。
她尽自己所能地坚定实行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哪怕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卑微的生命因此受益,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阳光穿过竹帘的缝隙透进屋子,斑斑驳驳的光影下,早就褪去了十八岁时的婴儿肥的淑子面目依旧平凡,在内里如云的美人中根本排不上名号;
可就是这张面容,在荏苒时光的沉淀中留露出了属于人性的野心和靠近神性的悲悯。
源氏再次征楞。
是啊,恍恍惚惚,人生如梦,原来已经十年了啊。
当年他只是想征服这个大胆叛逆的女人,就像他曾经引诱的六条妃子和哄骗的其他小侍女一样,给自己年轻的生命中增加一段无足轻重的风流韵事。
于是当时看见在母妃故居里留下的带着熏香的书法后,自己给她取了个不怎么正经的“碧茶”的称号,并宣扬了出去。
除了她,没有人敢打他骂他忤逆他,可就这份聪慧又属实让自己新奇。
之后碧茶又靠着新奇的点子让自己名利双收、积攒功德,两人还经常商量各种事情,甚是共度春风。
从何时起,自己不再称呼她为“碧茶”了呢?其他认识的人也不再说起“碧茶君”了呢?
似乎是从她成为内廷十二司的掌权人之后;从她不顾诟病以雷霆手段清洗了一系列反对的女官之后;
从她敢于对皇太后不妥协并能够借力保全自身之后,从她完全架空了右大臣家的尚侍、将除去清凉殿和弘徽殿以外的内里变成了她的一言堂之后。
她从“碧茶君”、成为了“那位典侍大人”。
这么多年了,被父皇宠坏的自己做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即将前往偏僻凄凉的地方受苦;
出身不高的淑子却一步一步,即将走上女官的顶点。
源氏此时全然明白了淑子的算计,也庆幸于她的人品道德,能让他交出后背,在这最难过的关头,放心托付所有。
“你看,这是留在京中愿意等待我的门客和下面臣子的名单,他们的家庭关系我也让惟光调查清楚、分门别类了,其中家中有女眷在内里当差的另起一页。”
源氏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
“淑景舍北面是侍卫值守的宿舍,里面有些我曾经交好、甚至想和我一起离开京都的子弟,我让他们留下来了,必要的时候听你的命令。”
源氏拿着另一页纸。
“三位中将你也见过,他有时候爱显摆,但不是坏人。右大臣很喜欢他的长子柏木,必要时能曲线救国。”
源氏就像是哆啦X梦一样,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封他的亲手信,说可以给中将证明他们的关系。
淑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我与中将见过不止一次呢。
“内里和藤壶师姑我没什么要额外担心的了,你做得让所有人赞叹,再多说反而是我不自量力了。只希望万万要保护好冷泉,这是重中之重。”
“二条院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紫姬的生活的安全不用担心。如果可以,拜托你去宽慰一下她吧,是我不好,刚刚成婚不久就把她丢在这里。”
“我在京城的粥铺这些年也没有停止接济百姓,之后你安排你的母亲或弟弟接手也行,银钱还是从二条院出,这些东西我还是不吝惜的。
也是可笑,一开始只是为了积攒功德开的铺子,现在想来反而格外舍不得。”
另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源氏事无巨细,就像是在交代遗言,淑子十分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记录下来。
最后,源氏扭捏着,视死如归地坦白了最后的事情。
“二条院有个叫右近的侍女,你也知道的……
其实,她不是我的侍女,是三位中将曾经一位为他生育女儿却被逼迫离开的情人的侍女。”
源氏十分羞于启齿,要不是现在遭受了大难,日后生死未卜,这件事他绝对会烂在肚子里。
“当年我为了寻求刺激,未告知那女子我的身份,带她去一处荒凉院落幽会,结果她被鬼魂吓到去世,我为她举行了葬礼,之后想找她的女儿,却难觅踪迹。”
“这件事我也不敢告诉三位中将,他也没有找这对母女的意思。于是我就让右近带人调查,这些年却始终没有音信。
若是可以,您也帮帮我找人吧;若是不行,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淑子:你是下水管道吗?拥有和蟑螂一样多的秘密。
好吧,即使没有手上的一份份人脉,淑子也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而如今自己也赚了不少。
“还有吗?”
“没有要挂念的了。”源氏垂眸。“以后去须磨,若有变动,我也会派人送信。”
彳亍口巴。
看着难得乖巧的男人,和暂时可以控制的局面,淑子与他调侃。
“怎么全是陆奥纸?我记得你当年愿意用中国纸啊。”
似乎某些痛苦的记忆将源氏从眼下的抑郁中拽了出来,他精致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
“呵呵,我已经很久不用中国纸了,典侍大人才发现吗?”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冲淡了之前的感伤。
“我只有在吃斋念佛的时候才会翻出典侍当年在中国纸上抄写的经书,细细拜读呢。”源氏小小讥讽。(注)
淑子笑了,这屋子的气氛终于不那么压抑了。
“话说,你是怎么想到离开京都的?”源氏发问。
“倒也不算什么。清凉殿有几个我的眼线,她们告诉我有一天听到皇太后和陛下说要让你成为平民,从此就能拿捏了。
我就想着不如找个由头离开,保留你的身份,以图来日。”
“你呢?”
源氏没有隐瞒:“从没了职务开始我就有了大把时间,经常在揣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实在不知道未知的惩罚,就想着与其被皇太后降罪,不如我主动请罪,堵了他们的嘴。”
“那个红梅,你还记得吧,中将的二儿子。之前和别人打架,中将不等对方的父亲找茬,就先发制人,开口教训了孩子,对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异曲同工罢了。”
源氏被风花雪月泡烂的脑子难得灵活了一次啊。
“其实,当年先帝为我留了遗旨,必要时赦免你的罪行,我也在犹豫要不要拿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想用它为冷泉增加筹码。”淑子吐出一口浊气。
“你做得对。”源氏抚额。
“除了不能暴露的胧月夜之外,朝堂上那些罪名都是欲加之罪,无论怎样皇太后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们所有的力量都要放在冷泉身上,有他才能有我。”
要离开的时候,源氏转到皇太子的寝室,最后抱了抱冷泉,短暂亲昵之后将他递给了侍女们。
淑子将他送到淑景舍北门,源氏会从这里再悄悄离开。
“你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夕阳下,源氏对淑子呢喃。
“不,我们都一样,我只是千万她们之一,她们也是不同命运的我。”
淑子望着橙红如血的夕阳,轻轻回复……
三月,拜访完岳父前左大臣的源氏踏着朝露,在紫姬和淑子的送别下,带着惟光良清等家臣和其他追随者,踏上了前往须磨的旅程。
“回去吧,别着凉了。”淑子揽着长高了的,脸上全是如露水一样的泪珠的紫姬的肩膀。
海内天涯,终会重逢。
第57章 朱雀:朕第一子
源氏的自请离开让皇太后怒不可遏。
本来, 习惯于霸凌诅咒这些低级宫斗政斗技能的她这回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有了一个“无比恶毒”的对她来说十分高级的主意。
就是四处罗列罪名,废黜源氏的贵族身份,将他彻底变成被踩在脚下的平民, 以后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结果源氏这小白脸, 却上书自请流放, 这样他还是贵族,只不过是被贬而已。
自己那个好儿子怎么就能同意!
面对她的气势汹汹, 朱雀帝头疼回复:“父皇的遗言就是要身为兄长的我好好照顾他。如今我为了一己私欲将他流放,已经不顾孝道了,哪里还能更加过分呢?”
“此事不要再议了。马上外祖父就要升为太政大臣,承香殿女御的父亲也要接替成为右大臣了, 母亲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吧。”
确实,皇太后很忙。
自家父亲兄弟侄子外甥孙子外孙都要升官了, 就连不被右大臣一家喜欢的三位中将,也被看在外孙们的份上, 赏了个面子, 升任宰相。
真是谢谢他的大儿柏木和二儿红梅哦。
可后宫的女御和更衣都快要临盆了,自家的两个女孩却还没有动静。
皇太后又喜又愁。
这年, 橘掌侍先在家中生下了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橘掌侍给她起名运子。
“我早就想好的名字,才不要让父亲改呢。这是个有好运气的孩子,和我的名字一听就是母女!”她对前来看望的女官们骄傲说。
“谢谢淑子的手册呀,我一直比对着控制不让胎儿太大,产婆说不然的话以我的小骨架真的要不知道多受多少罪呢。”
之后两个月, 登华殿的更衣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朱雀帝的二公主。
朱雀帝本就对这位更衣不甚喜欢, 听说这是个公主,也没什么表示,只随意点了几个侍女,和送惯例的赏赐的淑子一起,简单去更衣的娘家探视。
二公主的母亲登华殿更衣很爱这个女儿,却更加为这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担忧,不知她未来的境遇。
她遵循了那本皇太后和淑子推荐的生产手册,努力养好了自己和女儿的身体,却还是在月子期间黯然神伤,头发大把脱落。
如今,不过二十岁的更衣已经需要戴上假发才能维持体面了,朱雀帝听到后更加厌烦,甚至连公主回宫之后都没有去登华殿看过这母女二人,也没有召来孩子看一眼。
后宫的妃子们都有些唏嘘。
“如果我日后生育了女儿,陛下会这样对待我吗?”临近产期的藤壶女御有些兔死狐悲。
“当然不会,更衣又不美丽又没有情趣,怎么能和你比较呢。”朱雀帝自然而然、自以为是地比较着两个活生生的为他所享用的人之间的“优劣”。
因娘家三条院住着皇太后十分忌讳的藤壶师姑,此时的藤壶女御没有回到娘家待产,反而是住在朱雀帝的一处别院。
朱雀帝十分期待喜爱的女御为他生下皇子,于是时时探望,这使得他关心较少的承香殿女御十分不满。
此时,他抚摸着藤壶女御高高隆起的小腹,温柔回应。
“最好是皇子。但若是我们有了公主,我一定如珠如宝将她养大,建造最美丽的宫殿,让她不必面对一切风侵雨扰。”
朱雀帝充满了对那个未知的孩子的父爱。
用巨大的玻璃罩将女儿保护,之后在自己去世前把这朵娇花的生死交给另一个信得过的人的手中。
怎么不算“爱”呢?
继登华殿的这位更衣之后,承香殿女御在娘家豪华的住宅里,顺利分娩。
朱雀的长子终于诞生了。
得到消息的他反应过来,也很兴奋,后知后觉地也要亲自出宫,见见这个在自己三十多岁才姗姗来迟的儿子。
真.朕之第一子啊!
皇太后虽然高兴,可毕竟承香殿女御又不是她的娘家人,不想过于给她面子,于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正在上头的朱雀帝身上。
爱,又不够爱,人的心思真复杂。
最后,两人折中,朱雀帝不出宫,由典侍淑子、皇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女房和朱雀帝最信任的女官一起,乘坐最豪华的牛车,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卫,结伴看望小皇子。
这个刚出生的小东西,皮肤皱皱红红,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被承香殿女御的父亲珍惜地抱在怀里,周围一众博士为他讲书;众多僧侣为他祝福。
女御的兄弟们也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安排一系列仪式。
有个皮肤黝黑、体格壮硕、看起来长得有些着急的公子,正大声呵斥着奴仆。
有些内里的侍女侍从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似乎他的声音过于粗鲁,刚刚生产完的女御也感到不适,派人从产房出来,告诉公子压低声音,莫要惊扰产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真啰嗦。”他十分不耐烦,推搡着温言劝慰的妻子。
那苍白瘦弱的女人有些难堪,用袖子遮住脸面,晃晃悠悠地跑开了。
淑子远远看了一眼,似乎还是熟人,好像是之前去兵部卿亲王家拜访过的,亲王和王妃的大女儿,也就是紫姬异母的姐姐。
转转头,原来在祈福的贵族里面,老熟人亲王也在呢。
淑子狞笑。
察觉到淑子的不善,亲王缩了缩胖胖的身子,努力做到物理意义上的泯然众人。
他当然心虚了,源氏大将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借着女儿紫姬的关系上赶着巴结;源氏被冷落之后他恨不得第一个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源氏早年看在他的妹妹和女儿的面子上付出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惹!
淑子冷哼一声,不想看这中年男人油腻的样子,转过去看新生儿,并随众人一起祝贺承香殿女御和她即将升为右大臣的父亲。
虽然新生的孩子都没有张开,可一眼看去,那个孩子的鼻子眼睛不如二公主刚出生时候那样精致、手臂也没有公主的那样有力。
可他是珍贵的皇子啊,这些都不是问题。
性别,就是二公主致命的先天不足。
借此东风,皇太后的父亲正式成为太政大臣,全面摄政;皇太后的子侄们也大量分封,正可谓是满门公卿、光彩门户。
皇太后既高兴又遗憾:为什么生下皇子的,不是自己家的妃子呢?为什么世间就一定福无双至呢?
在朱雀帝高兴地分发礼物的时候,淑子见缝插针提到了皇太后认为小儿不应张扬,可以减少庆祝的暗示。
朱雀帝看了上眼药的淑子一眼,仍示意大加庆祝,并厚赏承香殿女御的父亲。
现在承香殿女御的父亲接任了右大臣的职位,又成了小皇子的保护人,也是春风得意;那个在女御生产当天大喊大叫的公子也成了中将,人称髭黑中将。
兵部卿亲王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于是借着姻亲关系对新的右大臣一家十分亲热。
而那仅仅被他因源氏的关系念叨了几年的紫姬呢?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甚至他恨不得这个自己曾经在着裳的时候给予厚望的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歹主君曾经帮了他们家许多,我以为他至少会留些面子情,结果却如此令人寒心。”
紫姬决绝地烧掉了亲王送给她的玩偶和绒花,笑容讽刺。
那些玩偶还是之前亲王特意打听了紫姬的喜好,屁颠颠专程送来的。
“有些人的爱就是明码标价的吧,若是女儿这个翁婿间的纽带没有用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虚假的关怀。”淑子想起自家那个情况不同但本质没差多少的藤原爹。
“如今藤壶女御也顺利诞下了三公主,看着陛下也很欢喜。居然还问起了我的婚事。”淑子都无语了。
这是装都不装了,想把淑子请走吗?
诶嘿,我就是不走!
“当初都不嫁人,现在更没有心思了。说起来如果我当初顺着他们的意思嫁给公子,现在我的父亲就会和亲王一样了。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加上他小时候是给过银钱的,所以还没有完全断绝关系。”
“因为我还有用。”想起这里,淑子嗤笑。
是啊,因为淑子,藤原爹虽然冷落了七条院,但还没有完全不理睬。
可是对奉承多年、且儿子们不算成器的四条院,他就完全不想顾忌了。
因为,四条夫人的父亲,一向纵容女儿和乐意提拔女婿的大纳言去世了。
第58章 妻有难,夫独飞
寒风瑟瑟, 荻花染霜。
以前总是花团锦簇的四条院一片惨淡,四条夫人听闻噩耗后悲痛欲绝,从小将她呵护大的父亲,终于还是离开了她。
被儿子儿媳们围绕关心的四条夫人红肿着双眼:“父亲确实到了该去见神明的年纪了。但这事情虽然有所预料, 但实际到来终是不同。”
“多谢你们来安慰我。”四条夫人对循子母女们说。
“所以, 父亲他真的……”环顾四周之后, 没有看见应该来的某个人影,对藤原爹最近的某件事情也有所耳闻的淑子艰难示意弟弟们。
“嗯, 父亲他不来了。”藤小将低下头,其他弟弟们给母亲端来药汤,也和姐姐低声叙述。
“父亲现在不仅不来了,也几乎不给母亲写信了。
往常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 年节的问候是不缺的,现在这么大的事情, 他连人影都没有,我们再傻也明白了。”
“父母本就不是恩爱夫妻, 他们也都有不少露水情缘, 离开的话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至少应该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先为他送葬再说吧……”弟弟们不满。
原来自从左大臣辞职之后, 藤原爹就在每日认真研究怎么另投阵营,加官进爵。
最后将算盘珠子打到了姻亲这里。
看着这不争气的孩子们都亲近母亲的四条院,想着一向和自己不冷不热的四条夫人,藤原爹并没有怎么艰难就下定了决心,另娶他人。
至于同样对自己不热络的七条院,不是还有淑子吗?
暂时赏赐个面子, 不用离婚。
“我听说,是太政大臣家的女孩儿?”淑子轻声问道。
“嗯, 父亲即将迎娶太政大臣家寡居的侄女为正妻了。”藤小将湿润的狗狗眼委屈下垂。
“他甚至都没有来见我们一面,仅仅是派人捎来口信就宣布离去了。”
“是我没有出息吗?他才会丢下母亲。”
“不是的,你很好。”淑子摸小狗一样摩挲着弟弟这几日没有打理而毛糙的发髻。
“上位者想要变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他有了其他选择而已。”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至位极人臣,要是你打掌权的皇太后一巴掌,他也会离开的。”淑子无奈。
不要以为自己的些微不足是对方离开的理由,利益才是。
“啊?我为什么要打皇太后,是因为她欺负姐姐吗?”弟弟有些懵。
抓不到重点也好,乖乖听自己话就行。
淑子对弟弟们越发温柔了。
.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纳言的葬礼排场并不算大,仅仅是简单找了几个法师诵经。
在稀稀拉拉的诵经声中,刚刚被离婚的四条夫人在先大纳言的宅院一角,悄悄送走了给自己的出身留下污点但也疼爱自己四十余年如一的父亲。
她穿着墨色丧服,表情如衣服的颜色一样沉重,如今已经悲伤到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一片憔悴的干涸。
她的异母兄长、先大纳言与正夫人的儿子平大辅在烦躁地指挥着仆从,正夫人的两个流泪的女儿正在被母亲埋怨没有能耐,没有带回丰厚的吊唁礼物。
“那是什么声音?”
临近日暮,外面的锣鼓声传来,喧喧嚷嚷的热闹完全没有冲散这里的悲哀,相对之下,这里低沉的为逝者祷告的声音更显凄凉。
“是谁家在结婚,如此张扬?”有宾客好奇。
“是藤原中纳言,算起来还是躺着这人的女婿呢。”有偷偷打听的人小声回复。
他们将自以为隐晦的大量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四条夫人和她的后辈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时刻,在城门预报时刻的的悠扬钟声里,喜事与葬礼交织,眼泪与欢笑相对。
门内的四条夫人面无表情,痴痴地看着那无法触碰的父亲的棺椁,那是她前半生的唯一依靠;
街道上经过的藤原爹喜气洋洋,全身散发着不可遏制的激动,毕竟在他心里,即将迎娶的不是新的夫人,而是能搭上太政大臣无限权势的桥梁。
他会敬着、重着、甚至供着这一架不知相貌脾气的桥,指望自己能踏着对方的血肉,踏上权势的更高一层。
曾经的桥梁四条夫人已经不中用了,自然要换新的是不是?
曾经同寝鸳鸯被,而今分别两喜悲。人世苦乐双重天,夫妻有难他独飞。
.
新的桥梁真是有用啊。
前大纳言的葬礼不久后,藤原爹被太政大臣晋升为大纳言。
他喜笑颜开地顶替了前岳父的位置,完全不记得曾经处处提点他成为了殿上人天花板的老岳父,也不记得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成为一个公卿。
人之欲壑,永远无限。
想到这里,淑子有些讽刺。
世人喜欢以出身论高下,以富贵决定品行,好似一切美丽的、纯洁的、值得称赞的品行都来源于富贵之乡;而乡野出身的必是有所缺陷的、行事鄙陋的、心比天高的。
有趣的是,当初桐壶更衣在后宫处处被欺凌,每日的衣食住行都被高贵的妃子们(这里点名曾经的弘徽殿女御如今的皇太后)为难;在前朝时时被诟病,似乎“祸国妖姬”的名头已经按在了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出身低微”。
可这“低微的出身”是什么概念呢?
是藤原爹用各种手段奋斗到现在,才能让以后家里的女儿入宫得到的位份。
如果当初循子作为母亲没有坚持、顺从地让淑子按照藤原爹的设想入宫为妃,可能淑子也就是高级一点的采女罢了,更衣对她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可是能说淑子、优子和循子夫人的品行不端吗?能说皇太后毫无缺点吗?
在金字塔里,人人都被剥削,又剥削下面的人。
却有人在这不上不下之中,通过压迫别人释放自己被压迫的怒意、宣扬自己为数不多的权利。
阶级如此,性别相同……
“多喝点汤水吧,养身子。”如今循子女士经常来安慰四条夫人,淑子沐休时也会约弟弟们来四条院交流内里的侍卫布防,和感情。
弟弟们不聪明,只要听话,按照淑子的命令出去探听就行。
“多亏了有你们。”四条夫人脸色憔悴。
“我经历过年少被欺骗感情后就不在意所谓男人的情意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于是只顾着自己快乐。”
“如今,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既往的情人们来问候的也没有几个。我不在意他们,但以后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了。”
“父亲给了我私生女这样不光彩的身份,却也好好将我抚养长大,没有让我颠沛流离,比起其他不知所踪的女孩,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四条夫人正缓缓诉说,门外却突然传来叫嚷声。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让你们主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我们要收回,你们不许阻拦!”来人十分蛮横。
什么情况?
屋里的几人纷纷起身。
外面的侍从焦急冲进屋子禀报:“是夫人娘家的哥哥,带着一大帮无赖混子过来,说这是他父亲的屋子,如今理应属于他,要赶走咱们呢!”
“无赖混子?他一个官员怎么会不带侍从仆人,是不是扯到什么麻烦里了?”循子皱眉。
想起先大纳言那堪称简陋的葬礼,母女对视:这中间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吃绝户。
四条夫人的兄长企图带人冲进宅院,府内的侍女侍从们有些惊慌,幸好这个时候淑子带来的内里的侍卫,维持住了基本的秩序。
看着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那些地痞无赖都惊惧地后退,显示出四条夫人的哥哥,平大辅一枝独秀的身姿。
“怎……怎么,我身为兄长,家里的新主人,要回家里给过已经出嫁的女儿的房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就像一只顽强的公鸡,梗着脖子宣扬歪理邪说。
已经得知房契就在四条夫人本人手中的淑子和藤小将他们走出内室,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眼前一行人。
“我朝规定,一应房产地产,以契书为准。眼下夫人才是官府认定的宅院主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到夫人这里乱喊乱叫?”
“您也是朝中的臣子,也曾追随先帝,怎么能犯下如此大错?”
“这位平大辅,您也不想被其他命官弹劾吧?”淑子有理有据。
没想到淑子也在四条院的平大辅暗暗叫苦:这朝廷无人不知的难缠典侍怎么今日也在?
本来想趁着孤儿寡母捞上一笔,就像是对其他的两个妹妹一样的男人决定改天再来。
他炫耀地甩着已经抢到手里的三张房契:“今日妹妹有贵客啊,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来日方长。”他狞笑着离开了。
外祖父尸骨未寒,你这便宜舅舅长什么长!
小弟弟想去打他一顿,被淑子等姐姐哥哥拦住了。
“这些天你们千万保护好这里的安全。”淑子对弟弟们说。
“你们这样……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蹊跷。”淑子眯眼。
第59章 一些人性,山雨欲来
能毁掉一个人的是什么?
现代人都知道那三个字。
而现在, 平大辅就深陷赌场为他设下的陷阱和无穷无尽的债务之中。
这世上有循子那样爱女如命的母亲,就有平大辅的母亲老夫人那样恨不得将女儿的一切都交给儿子的……人?
在这样的人看来,顶立门户的只能有男子,哪怕他品行不端、自私自利、将整个家族都拉进泥潭, 那也是她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宝啊!
被自己的贪心拉入赌局、欠下巨债的平大辅极其会看脸色, 不敢对家主父亲坦白, 只敢和一向宠溺他的母亲无尽索要,老夫人的嫁妆几乎全都填了进去之后他依然不知悔改, 想着继续翻本。
可巧这时候,父亲识时务地去世了,红了眼的赌徒完全没有了人性,只有不住的庆幸:老家伙走了, 家里的一切终于都归自己了,天助我也!
人们从历史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 从来不看历史的教训。
妄想一夜回本的平大辅将父亲的遗产也输干净之后,盯上了妻子和妹妹们的私产。
先大纳言给其他两个女儿也都留下了宅院, 虽然不像是四条院一样地段好, 但也很是拿得出手。
对这个儿子,他也不乏关心地为他选择了贤良的亲家, 并留下了老宅,可以说是对每个孩子都尽心尽责了。
但除了老夫人以外,所有女人都没想到,一朝大纳言身故,这唯一的儿子竟露出了豺狼的面孔,不顾任何良心与血缘、吸食她们的血肉、掠夺她们赖以生存的房屋。
在老妇人的哄骗和平大辅的恐吓下, 两个孝顺母亲的寡居的妹妹的宅子被抢走。
大妹妹尚且能住在儿子家中;丧子的二妹妹却只能蹭姐姐的地方住,看着外甥媳妇的脸色。
前几年就已经丧父丧母的平大辅妻子被完完全全吃绝户, 如今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在舅舅的家中寄人篱下,好不凄凉。
问平大辅和老夫人这几个晚年才得到的年幼孩子怎么办?
他们显示出不可一世的嘴脸“我们还能生,男人五十岁照样能有孩子,等以后再找一富贵人家的小姐,照样生儿子。”
呵呵,难说。
总之,将妻子和妹妹搜刮干净之后的平大辅又转移目光,盯上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四条院。
他找了一群庄家的打手和周围的流氓,想要用武力控制这个不会对并非生母的老夫人孝顺的四条夫人。
谁知道出师未遂,七条院那些女人怎么和这边这么亲密?
内里的侍卫这段时间增加了巡逻,让他没有可乘之机。
不过没关系,这些侍卫只会戒备一段时间,可他会和宅院里没见过外面天地的女人一直一直耗下去。
平大辅向墙根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满是精致花盆的院墙,冷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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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谚语,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淑子深以为然。
眼下她能派人手和弟弟们保护四条院,可日后呢?过了几个月,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会不会那些地痞无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朝廷有保护女子私产的法律,可是这些所谓亲人的助纣为虐下往往得不到实施。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如果官府调查,老夫人用“孝道”胡搅蛮缠下来之后,“自愿”将房契交给母亲的女儿们的权益实在难以保障。
同理,平大辅的妻子也可以是“自愿”的,而老夫人和平大辅只不过是“无辜”地收下对方的奉献和孝顺的老实人呢。
“方法不是没有,如果我想从您这里破局,您愿意帮我作证吗?”淑子对四条夫人说。
“你想做就做吧,好歹我还有你们,不会无家可归。既然有这样的底气,我更想治一治这些恶人。”四条夫人咬牙切齿。
“我宁愿把这房子留给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也不愿意给那些财狼!”
对于其他几个苦主,淑子也一一拜访,得到的反馈却十分无奈且现实:
平大辅的大妹妹对抢回房子的事情并不热衷:“我有儿子的孝顺,那些东西本就该还给男丁,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看向妹妹:“你也是,现在有吃有喝,就别烦劳母亲了吧。”
二妹妹也是一把年纪了,被姐姐的话气到声音劈叉:
“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你像我一样,丧夫丧子、孤苦伶仃,只有那一间屋子能够遮风挡雨,你还会如此无情吗?”
“如今我手上还有些许余财,都交给了外甥媳妇才在这里混口饭吃。日后我老了,财物散尽,还能有好日子吗?”
“你在这里做好人是你的事情,我去要回我的房子,和你也没关系,你只要闭嘴就行了!”
无论何时,总有一些自以为没有受到利益侵犯的或者在从小到大的驯化之下的人自觉将自己的权利让去,甚至还会埋怨那些为她或他们发声的人为何多此一举。
所幸另一位受害者,那位被吃了绝户的妻子十分想要拿回自己的嫁妆并与丈夫和离,因此表示一切听从淑子的安排……
因为源氏的离开,皇太后虽觉得他应该受到更大的惩罚,但总体上还是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
将自家的女孩和八皇子说媒成功的她关注起了家中,却被一想吃绝户的表妹夫气到吃不下饭。
更气的是,她想把这个表妹夫撸去官职,好好惩治一番,表妹却梨花带雨求她不要这样,生怕自己的贵女名声受损。
皇太后更加食不下咽了。
可巧一日身边的侍女们闲聊,说起了最近京城里的故事。
“有一位官员,嗜赌成性,将母亲的嫁妆和父亲的财产尽数败光之后竟然盯上了妹妹们和妻子的房屋,实在无耻!”一个侍女说起了人人议论的八卦。
“是啊。”另一人接话:“听说他还找了坏人威胁异母妹妹,实在是枉为人。”
有些家中兄长不疼爱的女房纷纷应和。
皇太后一开始也只是随意听听,不过渐渐地,这些传言似乎有方向地往一个方向引,似乎背后有人操纵。
曾经一手引导了桐壶更衣祸国论和藤壶皇后孽胎论的懂王皇太后:没有人比我更懂谣言!
还没等她想清楚始作俑者,那人就自动送上门了。
“是在下做的。”淑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是受害者的伸冤信,上面详细写清了两女被哄骗、抢夺财产的具体过程;另一位被威胁的四条夫人手上仍有官府盖章的房契,却也要被未在律法上承认过的亲人带人争抢,实在是于律法不合。”
“太平盛世、陛下与皇太后治理贤明,太政大臣为万民呕心沥血,朝廷和官府的名声怎么能被这群强盗蟊贼侵害?请太后明察。”淑子俯身行礼。
皇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折子:“为什么来找我?听说皇太子虽然年纪小,却很是贤明呢,你去找皇太子伸冤啊。”
“那些话不过是有心之人对您的哄骗,皇太子不过一普通孩子,哪里比得上当初的陛下呢?”淑子打太极。
“这世间女子,婚前的财产大多来自于父母馈赠,可偏有那贪心不足的丈夫,做不到为家庭庇佑风雨,反而给妻子带来了风雨,盯着岳父岳母的财产,时刻准备据为己有。”
“越是家中有财产的女子,越要警惕。太政大臣家的后辈们个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越是这样美好的女孩儿,越是要警惕这种女婿。”
“若是皇太后出面,不仅可以杀鸡儆猴,更会为自家的女儿震慑坏人,”
“我们愿意不顾名声打这场官司,只为了给天下女儿一个朗朗乾坤!”淑子的额头触地,再次行大礼。
淑子实打实地戳到了皇太后的痒处:毕竟在她看来,自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们没有一个不好的,她也经常做媒,想为她们找到贵婿。
可这次平大辅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感慨:穷小子可能是凤凰男,可是这贵族的孩子也一样不靠谱!
而且还有个不愿意抛头露面的表妹……若是这时候有人愿意不要名声,将这件事情扩大,那个妹夫也会被震慑。
但她还是有些警惕:“你倒是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怎么不去找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每日与太政大臣商议讨论,小人哪敢劳烦?”
假的,朱雀每天闲到抠脚,太政大臣不需要和他商议,已经把事情一人包圆了。
“这些年我与您有些矛盾,也不过是香火绸缎这种小事;在大义面前。我们都是女子,更能体会家中女孩的难处。”
“皇太后才是真正母仪天下的人,由您处理,方才更加名正言顺。”淑子继续戳皇太后的爽点。
“听说你父亲再婚了?你现在是哪里的啊?”这么有能力让自己舒服的人,要是能改弦易辙多好。
“小人是七条院的人,那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淑子不接话。
行吧,这些年都这样,皇太后也没抱太大希望,两人这辈子是统一不了了。
谈话到了这一步,皇太后实在是有些如鲠在喉。
帮?顺着对方的意思真是不爽。
不帮?那自家的女孩怎么办?要让那个不争气的表妹真的损失惨重吗?
现在难得有苦主愿意不顾自己的名声闹出来,这种杀鸡儆猴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是每个被困囿于内宅女德的女人,都有性格和底气敢豁得出去、不顾自己成为谈资地争一争的。
良久,放心不下亲戚女眷的皇太后还是勉强愿意进入这个为她量身定制的谋划中。
“之前有些事情也就那样了,毕竟你也说了,香火赏赐什么的,也不算大事。”
“但之后,咱们有的玩呢。”
“折子和信留下,你走吧。”皇太后应了下来。
淑子退出清凉殿,在外面等待的小雨君和花散里将她围住,几人一起走向东宫。
“事情成了。”淑子喝了一口茶,对小雨君说:
“请四条夫人再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伸冤信,母亲代笔也行,之后咱们转交给前左大臣家的那位宰相(即葵姬的哥哥,也是前头中将,三位中将),请他再催促。”
“啊?他能帮咱们吗?”
“他必须帮!”淑子冷笑。
“之前他脑子一热、偷摸跑去须磨看望源氏公子,以为是谁帮他混淆了出宫的时间,顺便更改了某些大臣暂放在殿司的折子的上交顺序,让太政大臣误以为他是出公差没有追究的?”
在淑子的鼓动下,等待源氏归来的官员习惯于将前一日没有汇报完的不重要折子在殿司前面宫殿带锁和对应钥匙的盒子存放,第二天再继续处理,防止来回折腾损坏脆弱的纸张。
其他官员也在陆续模仿。
这些在他们眼中不大的事情却为淑子提供了庞大的信息量,让她向外一步步伸出触角。
毕竟盒子都是她定制的,还会缺钥匙吗嘻嘻。
皇太后是个暴躁脾气,在这时候显示了暴脾气的好处:效率奇高。
平大辅还在偷偷摸摸等待侍卫不守护四条院的时候,他的同伙就被抓了,他也跟着落网。
他被免官流放,而他的二妹妹和妻子被归还房产,妻子也与他离婚了,决定将孩子改为自家的姓氏,好好抚养长大。
四条夫人的房子也还是在自己的手里。
至于老夫人,皇太后还是没有赶尽杀绝,之前平大辅大妹妹的房子,交给了被赶出老宅的老夫人居住,至于大妹妹……你也没伸冤啊,要什么房子?
还有那个老宅,皇太后充公了,淑子合理怀疑是皇太后想给自家的孩子们当嫁妆。
皇太后:可恶她真的会猜!
皇太后的雷霆手段使得表妹夫被惊吓收手,不敢再纠缠妻子;也使得众多蠢蠢欲动的奸人暂时打消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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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满意吧?”花散里为淑子整理好桌子上的笔墨,轻轻揉按她长时间写字酸痛的手臂。
“我可太满意了。”淑子拉着花散里的手。
就是因为之前察觉到朱雀帝对生产手册的态度,她这次才不敢找这个傀儡皇帝帮忙:朱雀对付不了母舅,却能压住她的消息。
他感受不了女子的苦难,反而那些小心思还会给淑子添乱。
皇太后看似狠辣,却在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同性问题下有几分仁慈,况且她最是护短,自己家中偏偏有不愿意露面但是想拿好处的烂摊子……
“现在陛下应该是更猜忌他的母亲了。”淑子轻喃。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光明正大的阳谋。
皇太后为自家的女孩帮忙之后,朱雀帝只会更加不满。
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承重墙,密密麻麻的裂缝是越来越大了。
皇太后和太政大臣的压制、皇太后想要削减皇子的庆祝规格、皇太后等待着自家血脉的孩子、皇太后越过朱雀下达命令……
淑子做的,只不过是一步步地剥开这些原来就有的缝隙,将它们更加直白地展现在朱雀的面前。
老实人压抑久了,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情。
“如今,我们一定要坚守住。”
山雨欲来,几人共勉。
第60章 皇太后出击:让冷泉谣言缠身!
非常善于制造谣言、煽动舆论的平安京一号公关皇太后重出江湖了。
继“桐壶更衣红颜祸水”、“藤壶皇后身怀孽胎”、“源氏公子狼子野心”、“朱雀陛下天命保佑”、“皇太后母仪天下众望所归”等一系列头条后, 她又创造了新闻。
“八皇子迎娶贵妻郎才女貌、皇太子良辰急病厄运缠身。”
还是章回体风格呢。
要是再刻薄一点,就有港媒那味儿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八皇子成亲那天下了大雨,咱们皇太子去观礼之后被雨淋到才得病的, 要我说都是八皇子连累的, 怎么就是皇太子命不好?”
东宫的女官们纷纷打抱不平。
面对皇太后的针对, 大家都很着急。
要是一个不小心,皇太后找高僧算出皇太子没有天命, 那太政大臣真的会逼皇太子自请退位。
继承人都选好了:先让亲近皇太后的八皇子过渡,之后承香殿女御的大皇子登基。
如果中间胧月夜或者丽景殿女御生下了新的皇子,那大皇子也可以自请退位了。
逻辑满分,听懂的请鼓掌。
显然, 感觉到淑子越来越不好对付的皇太后忍不下去了:
早年朱雀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她不好做什么,因为废掉冷泉之后也没有亲近的人;
而现在朱雀有了儿子, 她手上已经有两个皇太子备选了,冷泉这个碍眼的实在是可以退下了。
她选择了在冷泉生病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咱们手上不是没有底牌。八皇子婚礼上生病的东宫不被保佑的话, 那大婚当天下暴雨的八皇子就有福气了吗?”皇太后怎么就不想一下前因后果。
况且淑子手上还有不少人脉。
只不过, 如果冷泉不能痊愈,其他的一切都白搭。
这边东宫众人全力照顾冷泉, 那边已经茹素多年的藤壶师姑已经急得不能呼吸了。
即使已经知道有许多人在照料孩子,可自己身为母亲又怎能安心?
藤壶师姑不顾体面,带着一朴素牛车,在兄长兵部卿亲王紧闭的大门前日夜等候,终于成功恳求对方将她带到皇太后面前。
“贫尼就看一眼孩子,就一眼, 万望皇太后恩准。”她跪在皇太后面前,再三行礼、哀哀哭泣。
皇太后高高在上, 看着集她最为痛恨的桐壶更衣的面孔和最不甘心的她未得到的皇后的荣耀二者于一身的女人卑微匍匐,心中无限痛快。
这样的场景她幻想了无数次,终于,终于出现在现实中了!
这一刻,她将对仙逝的的桐壶帝和远在须磨的源氏的怨愤统统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柔弱但曾被他们爱护的女人身上,她一向假装端庄的五官扭曲着,发出了最尖锐刻薄的声音:
“那冷泉当初迟迟不肯出生,我看就是你这母亲的罪过,称呼你们两个为灾星一点都不过分!”
“就算是皇后又怎么样?如今我要你跪你就不能起。”
“两个灾星,我恨不得将你们相隔十万八千里,又怎么能将你们聚在一起?”
如果皇太后能看见此时自己的面容,她也会震惊于自己的变化。
曾经被压迫数十年的灵魂终于释放出了尖刃,找不到苦难的源头,于是只能刺向另外的受害者。
当言语化成的刀剑刺向对方血肉的那一刻,她终于散出了半辈子的浊气。
“说起来,循典侍作为冷泉的保护人,更应该同甘共苦才是。”在藤壶皇后绝望的哀求下,皇太后笑得越发嚣张。
“我看,最近流言纷纷,循典侍也不用当值了吧,专心照顾那个孩子才好,如此师出有名,想必内里也不会有动乱。”
“你说是不是?皇、后、殿、下。”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老天恩赐破绽的皇太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
“我和小路掌侍现在会全心全意照顾皇太子的身体,只要皇子康复,对付皇太后我们自然可以以牙还牙;但是若太子不行,那一切都是虚妄了。”
东宫,有所预料的淑子将手中职责暂时分摊到花散里和橘典侍两人头上,资历最老的源典侍负责统筹。
“放心吧。”几人结果淑子手中的印章。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利益团体的基本默契足足的。
“除了宫中的阴阳师和医师,我也会找宫外的医生为皇太子诊治。”淑子补充。“届时小雨君会带他们悄悄进来,兵司和闱司那里是重中之重。”
“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不会让皇太后有机可乘。”花散里应允。
在皇太后的封锁下,东宫表面沉寂了下来,与那边正春风得意、迎娶佳人的八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淑子作为东宫女官的主心骨,每日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医师诊治,所有的药方必须多人共同通过,确保皇太子的身体不会出现差错。
冷泉现在不过八岁左右,虽然平时被严格要求读书明理,但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烧得通红的小脸被掩埋在层层寝帐中,更显可怜。
“母后……”在病中的孩子呼唤着记忆中已经身影模糊的母亲。
整夜未睡,听到声音的淑子急忙拉着冷泉的小手,为他更换了头上的冷帕。
“姨母在呢,冷泉别怕。”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孩子。
绝对不是最初面对源氏时候的夹子音。
冷泉感觉很不舒服,自从淋雨生病以来他每天都是意识模糊,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痛,每到喝药喝粥的时候,更是会有排山倒海的恶心感,已经明白什么是别离的他有时会在想:
自己是不是要离开了?
思绪混乱之间,他似乎找回了三岁时候的记忆,想起了那时藤壶宫中陪他游戏的父皇和将要离开时抱着他哭泣的母后。
有时又会梦见自己被厉鬼追逐,那些面目狰狞的游魂在身后追逐不舍,嘴里还念着“不详”、“孽种”之类的话,自己气喘吁吁却无法甩脱。
父皇和母后在梦中都消失不见,每每从噩梦中被鬼魂吓醒的时候,眼前的人永远都是典侍姨母。
“姨母,我好难受啊。”冷泉怏怏。
“是不是我也要离开了?我好舍不得你们啊。”
“不会的。”淑子轻轻吹了吹汤药,半抱住冷泉。“你乖乖听话喝药养病,一切都会好的。”
冷泉顺从地咽下了黑乎乎的苦药,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音开口:“夫子说女子生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是痛苦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我觉得,连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如此难过了,之前母后生育我的时候,会不会更加难过?”
他依靠在淑子的肩膀上,再次闭眼休息。
这是哪个博士敢突破淑子的重重封锁向冷泉灌输这种在淑子眼中大逆不道的话?淑子在小本本上记上了一笔,准备日后算账。
“是啊,当初皇后为了皇太子,经历无数磨难和痛苦,那种难过比起今天的伤病要强上千倍百倍,比起你父皇的辛苦也要上千倍百倍。”淑子拍打着冷泉的后背。
“所以,日后冷泉一定要孝顺母后,是不是?”
淑子日复一日地给这个男孩洗脑,一边尽心养育他,一边费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孝顺母后、孝顺姨母……姨母给我写的故事呢,我想听可以吗?”
近些年被皇太后处处逼迫的淑子减少了写作的数量,如果等有一天,摆脱了皇太后的压制后她还会继续写下去的。
如今大多是写一些潜移默化的小故事给冷泉看,等之后冷泉登基再发行。
如果他能够顺利登基的话。
“说起来孝顺,也有两个故事呢,一个是天庭的神话,还记得当上女官的缇萦吗,她所在的天庭有个神仙生下了一个叫沉香的儿子……”
“还有西国的三国时期,有个叫陆绩的将军,他得到了两个珍贵的橘子,一定还要带回家和母亲分享……”(注)
在淑子的讲述下,服了药之后的冷泉继续昏沉睡去,留下心事重重的淑子,一点一点理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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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接受我的招揽了?”
被淑子察觉并利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分化了母子感情的皇太后想要借此大好时机分离淑子的势力。
但不愿意出宫嫁人的源典侍和橘典侍与淑子不仅感情深厚,她们的未来基本是要依靠淑子提出的养老制度保障,哪里会抛去一切给这个易燃易爆炸的皇太后干活?
年轻一些、也是监督兵权的花散里面对皇太后的威逼利诱,先是死不松口,接着用她出色的口才将皇太后绕得七荤八素。
主题就一个:我绝不背叛!
皇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就是一群女官吗。我身为皇太后……”
还真不好收拾。
淑子掌握着先帝的大义,而皇太后也不清楚先帝去世前给淑子留下了什么,再加上内里大大小小女官侍卫对淑子的臣服,使得这些年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女官也都是小贵族出身,家中难免有几个父兄,也不好一锅端。
到了现在,冷泉谣言缠身,这些人居然都不愿意另投“明主”!
一向迷信的皇太后怀疑:不会藤原淑子这个人也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专门迷惑人心吧?还专门迷惑女人的人心!
自己前面不也被她说动了吗。
平安魅魔二号藤原淑子,恐怖如斯!
在皇太后为了二号魅魔不愉快的时候,监视远在须磨的一号魅魔的心腹传信:那小白脸源氏在须磨像王公一样接见了许多国守,还有五节法会的小姐对他倾心。(注)
皇太后:把阴阳师叫进来,我要驱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