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疯、疯了吧……


    南山发誓,她在意识到灵晔在做什么后,的确是想反抗的,可是两人贴得太紧,唇齿纠缠太深,不知怎的,她的脑子便有些不够用了,渐渐的也沉浸在奇异又新鲜的体验里。


    其实灵晔没什么技巧,一开始是模仿从前看到过的那些人,之后便全凭本能,若非南山在这方面实在是匮乏,也不至于被他亲得失魂又失魄。


    一吻结束,灵晔略微直起身,分开的唇齿间顿时勾起一条长长的银丝,又转瞬断成两截,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了视线。


    ……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得打他两巴掌再骂他两句,以示自己不是个随便的姑娘?南山觉得应该这么做,可一想起亲到最后自己还追过去纠缠他舌头的事,又觉得底气没这么足了。


    纠结着纠结着,便错过了最佳的质问时机,小小的船上一片寂静,唯有三界生灵化作的光点跳跃。南山偷瞄了灵晔好几次,第三次被抓包时,她下意识舔了一下红肿的唇。


    刺痛感传来,她愣了一下,灵晔也愣了一下,两人对视后,灵晔:“先缓缓。”


    “……我没让你接着亲!”南山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灵晔扫了她一眼,眼神自带三分倨傲:“哦。”


    显然没信。


    南山深吸一口气,强行板起脸:“你刚刚为什么要亲我?”


    “不是你想让我亲?”灵晔反问。


    南山睁大了双眼:“我什么时候……”


    “刚才,你那样看着我,显然是想让我亲你。”灵晔坦荡与她对视。


    南山:“……”


    “我知道,不该直接拆穿此事,让你失了颜面,”灵晔的唇还红着,说话时却透着一分义正辞严,“但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直接点告诉你,你我马上就要成婚了,你若是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没必要总是藏在心里,以免我猜不到的时候,你独自黯然神伤。”


    谁藏在心里?谁黯然神伤?怎么说得她好像个女流氓一样?


    南山嘴唇张了几次,最后忍不住荒唐一笑,想说你脑子有病吧我才不想亲你,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眼前这位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是个糖葫芦掉地上都能生出心魔的娇贵主子,如果她直接把实话说出来,指不定要脆弱成什么样。


    ……算了,虽然他脑子不好,但本质上是为了‘满足她’才这么做,更何况她还指望他帮忙呢,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南山仔细权衡利弊,落在灵晔眼中就成了默认,他眸色和缓了些,从怀里掏出手帕正要递给她,就听到她突然开口:“灵晔,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灵晔反问。


    南山深吸一口气,坚定地与他对视:“你能不能……教我修炼啊。”


    灵晔:“好。”


    “我知道你没兴趣给人当师父,但我现在确实急需学会调用灵力,如果……你说什么?”南山总算回过神来。


    灵晔重复一遍:“好。”


    南山眨了一下眼睛,瞳孔突然亮了起来:“你不问为什么啊?”


    灵晔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别开脸:“再有几个月,你的灵骨便开始生长了,你若愿意主动修炼,凭自身实力滋养灵骨,我将来也能少费些事,这是好事……”


    “谢谢!你太好了!”南山惊喜地打断,“那那那能不能教我点上手快的,最好是学个几天就能用你送的那些法器。”


    原来她想要修炼,是因为自己送的那些礼物。灵晔别开脸,脖颈上大片的粉就这么暴露在南山的视线里:“你是天生灵骨,想修炼到可以使用上阶法器的地步,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真的吗?”南山顿时充满希望。


    灵晔:“你明日一早,来不夜阁。”


    “好!”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南山心情大好,跑去了船头坐下。


    “这水……”她回头  。


    灵晔竟然看得出她想说什么:“可以玩。”


    南山立刻脱掉鞋袜,将裤腿也撩到了膝盖上,最后扶着船小心翼翼地将脚泡了进去。


    竟然没有什么实感。


    虽然能感觉到凉凉的,但没有水流过的感觉,仿佛泡在一团伪装成河水的凉空气里,她新奇地晃着脚,凉凉的空气就变成了凉凉的风,穿梭在小腿周围。


    晃动的小腿像是润白的玉,比阴阳河最绚丽的风景都要吸引人,灵晔喉结微动,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滋生,又迅速地传递至四肢百骸。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双重保险,试图将注意力收回来一些,可脑海里那双腿却愈发清晰,唇上久久停留的刺痛也不断提醒,他在不久之前和腿的主人做过什么。


    南山用阴阳河泡了会儿脚,突然意识到某人安静得不正常,于是好奇回头,就看到一截红透的脖颈,这是……起了敏症?


    都冥界少主了,还会像凡人一样起敏症?


    好奇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来,几次之后,灵晔忍不住回头,南山立刻挺直了腰背:“凡间有些药膏,其实挺好用的。”


    灵晔:“?”


    莫名其妙,没话找话,就这么想跟他聊天?灵晔的视线落在她泛红的唇上,难得应和了她:“好的。”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南山笑笑,漫天的魂光映入她的眼眸,灵晔清了清嗓子,又一次别开视线。


    两人一直待到子时才回,当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视线里,南山又一次想起悬在自己脑袋上的剑,又一次开始惆怅……每次出门都要担心,那男的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你明日一早就可以来找我。”灵晔突然开口。


    南山回神,与他对视后想起他要教自己修炼的事:“好!”


    看着她因为自己一句话,就从失落变成了开心,月光下灵晔的耳根又有些热了。他就知道,今晚之后,她心中更添一分笃定,势必会更加黏人,也会尝试得寸进尺,但正如他先前所言,他们日后是要做夫妻的,她想黏就黏吧。


    灵晔这般思忖着,突然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南山迟缓地眨了眨眼,脑子突然有点转不动了。灵晔走出好远又回头,便看到她还呆站在原地。


    他只是略微主动一下,她便这么高兴?看来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他想的还要重。灵晔突然觉得有点压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般深情,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离开了。


    还站在原地的南山思索:他没事摸我脑袋干嘛?


    灵晔走了,她只能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寝房,南山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最后一脸郑重地走了进去。


    没人!


    她轻呼一口气,当即跑到梳妆台拿了颗清洁珠捏碎,清洁珠内蕴含的灵力瞬间将她包裹,等最后一丝灵力散尽时,她从发丝到鞋袜,都变得无比干净,这才懒骨头一样躺到床上。


    一个时辰后,她突然坐了起来。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要是因为忧虑自己被胁迫的事也就罢了,为什么闭上眼睛想的全是阴阳河上那个吻……所以灵晔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觉得她一直盯着他看是为了索吻!


    南山嗷呜一声缩回被子里,扑腾几下后重新钻出来,原本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攥紧拳头用力捶了被子两下。


    晚上睡不着的后果就是,白天睡不醒,等好不容易睡醒了,已经日上三竿。南山慢悠悠地起床叠被,慢悠悠地洗漱吃饭,又慢悠悠地跑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晒一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啊,灵晔。


    南山倏地往不夜阁跑,等跑到地方时,果然看到了灵晔面无表情的脸。


    灵晔昨夜也失眠,辗转到天光即亮时,索性就不睡了,直接坐在庭院里等着。本以为昨晚处处表现得不舍得和他分开的人,今天会早早就来找他,结果一直等到不夜阁的日头升起,才看到她匆匆赶来。


    那一脸慌张,明显是因为将约定忘了!


    南山也确实心虚,对上他的视线后轻咳一声:“那什么,你得理解,像我这种凡得不能更凡的凡人,的确需要充足的睡眠。”


    “你的确很烦人。”灵晔冷冷开口。


    南山立刻转移话题:“都快晌午了,到你用膳的时间了吧,不如我们先吃饭,然后上课?”


    话音刚落,便有人送饭来了,她立刻看向灵晔。


    果然,一到用膳时间,他就顾不上生气了,脊背直挺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南山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一口饭一口菜,偶尔还喝点汤的认真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忍不住问。


    南山抬手,随意帮他理了一下衣领:“没事,就是看你胃口这么好,心里高兴。”


    灵晔夹菜的手停顿一瞬,突然扭头看向她。


    “……夸你呢,这也生气?”南山震惊。


    “没有生气。”灵晔否认。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母亲,记得她还在时,每次看到他认真吃饭,都会很高兴。


    “那你多吃一点,”南山给他夹了块虾仁,夹完才啊了一声,“我没用公筷,但这双还是干净的,你不会生气吧?”


    灵晔:“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是哈。”南山给自己盛了碗汤。


    灵晔一看她随意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话,于是拿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她夹了些吃的。


    南山乐了:“你可真是……”计较,她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一次菜,他就要报复回来。


    “应该的,”灵晔又给她夹了一些,突然生疏地唤她一声,“岁岁。”


    南山:“……”计较,太计较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吗?今天怎么回事?”


    灵晔微微一怔,略有些僵硬地别开脸。


    看到他再次沉默,南山心里舒服了,也开始专注于面前的饭菜。


    因为她在饭点出现在不夜阁,所以今日的午膳特意多加了两道菜,两个人很快吃了大半,宫人收走碗筷时,笑呵呵的像极了凡间爱看孙儿吃饭的老奶奶。


    吃过饭,就正式开始修炼了,南山乖乖跟在灵晔身后往外走,一只脚迈出庭院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扭曲,再次清晰后,两人已经出现在一处空荡荡的山头。


    看着广阔的山巅,以及山巅下浓重的云雾,南山新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是?”


    “修身台,”灵晔神色淡淡,“既然决定要修炼,自然要正式一些。”


    南山深吸一口轻盈通透的空气,欢快地在山巅上跑了一圈,最后呼吸急促地停在灵晔面前:“师父!”


    灵晔愣住,半天才问一句:“……你叫我什么?”


    “师父呀,”南山歪歪头,“既然要正式一点,那称呼肯定也不能省,师父!”


    灵晔的耳根倏然红了:“你、你别乱叫……”


    冥界虽然民风开放,却在辈份上相当计较,师父更是重如父母,她唤他师父,跟叫他爹爹没什么区别,尤其是昨晚刚亲热过,她这样……叫他有种背德之感。


    “你还像之前那样,唤我灵晔便好。”灵晔认真纠正。


    “都行,那我们开始吧,”南山无可无不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认真学的话,最快多久能用你送的那些法器?”


    就这么喜欢他送的法器?灵晔眉眼和缓:“天生灵骨,最快三个时辰,最慢两天,便可驾驭上阶法器,再往上的法器,则需要更久一些。”


    最慢两天……时间还算充裕嘛,南山信心满满:“开始吧。”


    “嗯,”灵晔颔首,“所谓修炼,无非是顺应世间万物运转的规则,对天地灵气加以汲取利用收入自身的过程,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有灵气,生而为人


    更是灵气丰盈,你先闭上双眸气沉丹田,感应自身的灵气。”


    “好。”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大半天过去了……


    灵晔从一开始的耐心十足,渐渐面色冷凝,要不是南山始终一脸茫然,他真怀疑她在耍自己。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南山仍然找不到窍门,他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南山吓一跳。


    灵晔神色木然:“检查,看你到底是不是天生灵骨。”


    南山:“……”


    灵晔只往她的手腕注入一丝神识,便立刻感受到还未发育的灵骨上蕴含的丰富灵力,他疑惑睁开眼眸,开始认真地打量她。


    “看什么呢……”南山莫名心虚。


    灵晔:“我第一次见,毫无修炼天赋的天生灵骨。”


    南山:“……说得你好像见过很多天生灵骨一样。”


    “不多,但加上你也有两个了,”灵晔眉头紧蹙,“像你这样的情况,却是第一次见。”


    南山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挣开他的手:“说这么多,不会是要劝我放弃修炼吧?”


    “你的确不适合修炼。”灵晔平静道,“即便是凡间最差劲的修炼宗门,挑选最差劲的外门杂役,最基础的要求之一也是感应自身灵气,你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最差劲……外门杂役……最基础……


    南山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反驳:“不会教就说不会教,别找这么多借口。”


    “我不是找借口,而是在说事实……”


    “事实就是你不会教,我不接受反驳!”南山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自己还在山巅上,便没好气地回头,“放我回沧澜宫!”


    灵晔打了个响指,壮阔的山巅之景便如冰雪般化去,露出后面的不夜阁庭院。


    ……好厉害,好了不起哦。南山心气更是不顺,木着脸站在原地。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灵晔总算意识到她生气了,一向淡漠的瞳孔里泛起困惑:“你并非热心修炼之人,这次要我教你,也不过是偶然的兴致,为何要生气?”


    南山有苦难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担心灵骨开始生长后,自己没办法应对?”灵晔第一次尝试和人谈心,表现得颇为生疏,“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既然答应会为你输送灵力,便绝不可能反悔。”


    南山眼皮一跳,忙问:“你现在能给我输灵力吗?就是……你给我输完,我再用你灵力使用法器那种。”


    “不能。”灵晔回答很是干脆。


    南山:“……”


    “你想转用我的灵力,也得先将我的灵力汲取了才行,否则我的灵力在你体内,除了会催化你的灵骨提前生长,别的什么都做不了,而对现在的你而言,灵骨提前生长并非好事。”灵晔耐心解释。


    南山长叹一声:“那我要怎么才能汲取你的灵力啊!”


    “你先感应到自身的灵气。”


    南山:“……”


    灵晔没有意识到话题又绕了回来,仍然困惑她一个天生灵骨,为什么一点修炼的天赋都没有,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被他忽略的地方。


    “要不再试试吧。”一片安静中,南山眼巴巴开口。


    灵晔顿了顿,垂眸与她对视。


    “再努力一下,说不定我就可以了呢?”南山实在不想放弃自救。


    灵晔想说你这样毫无天赋的人,就算再努力也没用,可话到嘴边,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到底还是点了头:“好。”


    天生灵骨是公认的修炼奇骨,不论是他知道的,还是各种玉简上记载的,但凡是拥有天生灵骨的人,即便是灵骨还未开始生长发育,也足以傲视群雄……不过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凡人。


    事实上,南山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拥有灵骨的凡人。


    “也许你的修炼窍门异于常人,我不该直接定论,”他斟酌道,“不如再试试别的修炼方式,我先给你一股灵力游走于你的经脉,你凝神静气,先熟悉一下自己的躯体。”


    南山立刻答应。


    为了能尽快使用那些法器自保,南山一连三天早出晚归,成日成日地跟灵晔泡在修身场,以至于止参都听说了,特意跑来看天生灵骨的修炼场面,结果就看到一个连学了三天都无法感应到自身灵气的笨蛋。


    又一次尝试失败,恰逢午膳时间,灵晔邀请南山被拒后,独自一人回了不夜阁用膳。南山长叹一声,颓废地倒在地上,正闭着眼睛感受自己的失败时,一片阴影突然将她笼罩。


    她睁开眼睛,恰好与笑嘻嘻的止参对视。


    “干嘛?”南山心情相当不好地问。


    止参:“你怎么突然对修炼感兴趣了?”


    “我喜欢,不行吗?”南山冷哼。


    止参也不在意她恶劣的态度,没所谓地在她旁边蹲下:“行啊,怎么不行,但你显然没什么修炼的天分……真是奇了,一个天生灵骨,竟然没有修炼的天分。”


    他啧啧两声。


    南山懒得听他白话,当即爬起来就要走,只是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止参吊儿郎当的声音:“你这天分,靠自己是不行了,要不试试别的?”


    “什么?”南山回头。


    止参嘿嘿一笑:“还能是什么,双修呗。”


    南山愣了愣,突然从记忆里翻出很久之前,灵晔威胁不退婚就要杀了她时,似乎也提到过她要想修为突飞猛进,只能找另一个天生灵骨双修。


    ……所以双修是啥,双人修炼?


    南山皱了皱眉:“我上哪去找第二个天生灵骨去。”


    “哟,你还知道天生灵骨只能找天生灵骨双修呢,”止参一脸惊奇,“看来也不傻嘛。”


    南山再次要走。


    “第二个天生灵骨啊,我还真认识一个。”止参笑道。


    南山猛然停下:“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止参勾唇。


    南山不识字,更没读过书,但这句话的意思还是知道的。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你?”


    “什么啊!”止参吓一跳,不敢卖关子了,“我说的是你未来夫君,咱们的冥界少主!”


    南山一顿,果断离开。


    “干嘛去?”止参追在后面问。


    南山头也不回:“找灵晔,双修!”


    第22章


    南山的双修计划戛然而止,因为——


    阎岳回来了。


    他回来得太突然,几乎是南山刚走出修身台的幻境,便迎面遇上了,以至于她脑子都懵掉了。


    “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把你仙人爹爹给忘了?”阎岳故意板起脸。


    南山猛然回神,震惊道:“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也不是毫无音讯,至少和灵晔是时常联系的,前两日让灵晔给她带话,说寻到一种小姑娘都喜欢的养颜丹,特意叫人给她送了回来,结果东西还没回来,他可就先回来了。


    “不是说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吗?”南山心情复杂,一方面高兴他平安归来,一方面又想起那个叫溪渊的奇怪男人。


    阎岳没看出她情绪的不对,只是笑了笑道:“别提了,本来是要再陪昆仑老祖找上一段时间的,可昨日突然找到了万生鼎的碎片,想来万生鼎已经被毁,我也没必要再找下去了。”


    那个男人刚说要仙人阿爹回来给她解追踪术,万生鼎就被毁了,仙人阿爹也回来了,这总不能是凑巧吧?南山忧心忡忡,面上还只能假装一切正常。


    两人说话间,灵晔从庭院里出来了,阎岳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哟,爹的好大儿!这是吃完饭了?”


    “父王。”灵晔颔首。


    阎岳:“吃的什么?”


    “阳春面。”灵晔回答。


    阎岳:“吃得这么素啊,吃了几碗?”


    “三碗。”灵晔说完,特意看了南山一眼,可惜她心不在焉的,既没有为他的食量惊叹,也没有对拒绝他一起用膳表示遗憾。


    阎岳依然乐呵呵,夸奖:“吃得真多。”


    南山总算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吃得多也要夸啊?”


    话音刚落,灵晔直直


    看了过来,她一瞬改口:“是该夸,真棒。”


    阎岳的突然归来,直接让南山把双修的事抛到了脑后,她和灵晔陪他坐在不夜阁庭院中聊各自的近况。


    当听到灵晔说在教南山术法时,阎岳表示疑惑:“她有斩杀七脚蛇的实力,还需要你来教?”


    南山立刻一脸无辜地看向灵晔。


    灵晔淡定道:“不过是依仗灵骨在生死之间爆发的灵力罢了,本身依然是个不懂修炼的凡人。”


    南山的眼神从装傻转为钦佩,真心觉得他这张口就来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灵晔垂下眼眸,突然借着桌子的遮挡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在长辈面前,依恋的眼神不要太露骨。


    南山只觉莫名其妙。


    阎岳没看出二人的眉眼官司,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先前我一直觉得,你们俩并非真心成亲,而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如今这世上能让灵晔耐下性子教的人,恐怕只有南山一人了。


    南山没听出阎岳未竟的意思,只是遗憾表示自己太笨了,怎么也学不会。


    “你是天生灵骨,是世上最适合修炼的人,如今只是没找到窍门而已,不必着急。”阎岳宽慰道。


    南山失笑,故意问:“可我如果不快点学会,又怎么保护灵晔啊。”


    “无妨,慢慢来就是,你天生灵骨,还怕学不会么,”阎岳乐呵呵,“再说还有我呢,虽然年纪大了,但再护你们一段时日倒也是可以的。”


    “我不用你护着。”灵晔扫了他一眼。


    阎岳轻哼:“嘴硬。”


    南山:“……”不是,他真没嘴硬。


    “对了,”阎岳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我这次出去也不算全无收获,虽然没找回万生鼎,但昆仑也算欠我个人情,所以昆仑老祖亲自给你们卜算了婚期。”


    自从东夷国那位真神陨落,这世间便只余卦者再无卦仙,昆仑老祖算是卦者里的佼佼者,能请他议定婚期,也算是两个小娃娃的造化。


    “何日?”灵晔立刻问。


    阎岳斜了他一眼:“没说,只说越快越好,否则会生出变化。”


    灵晔眉头顿时蹙起:“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他是卦者,不是卦仙,能算出这些已经不易,你就别要求太高了。”阎岳说罢,见南山双眼发直,俨然已经魂游天外,便突然打了个响指,果然将她吓一跳。


    阎岳大笑,灵晔也看了过去,南山清了清嗓子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们两个要是没意见,过些时日就把婚事办了呗,”阎岳思索一瞬,征求二人意见,“下月初二怎么样?”


    南山没想到自己被胁迫的事还没解决,就要商议婚事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是旁边的灵晔突然开口:“今日初十,到下月初二还有二十余日。”


    阎岳:“啊,太赶了么,那不如……”


    “十日后吧,”灵晔淡定打断,“二十二日也不错。”


    阎岳噎了一下,扭头看向南山。


    灵晔也看了过来。


    南山干笑一声,道:“我……我都行。”


    灵晔满意了,唇角翘起:“虽然时间上赶了点,但婚事绝不会仓促,别担心,不会委屈你的。”


    哟,傻儿子还会说这种宽慰人的话了?阎岳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看自己儿子,旁边的南山敷衍笑笑,又开始思考要如何解决溪渊给自己下的毒。


    几人聊了小一个时辰,最后以灵晔睡觉时间到了把二人撵走为终。


    阎岳被不知变通的儿子气笑,对着不夜阁大门骂了两句,才回头对南山道:“这混小子古板得很,明明不怎么需要睡眠和饮食,偏偏天塌下来了也要按时吃饭睡觉。”


    南山想起青石上小小的灵晔跟着冥后一起用膳睡觉的画面,眉眼间难得多几分温柔:“他应该是习惯了。”


    阎岳无声笑笑,同她一起往前走。


    冥界的夜晚清冷,天上的云雾也朦胧,南山仰头看了片刻,又悄悄打量阎岳。


    许久,她小声问:“仙人阿爹,你当初为什么让冥后去投胎转世啊?”


    “他连这事都告诉你了?”阎岳惊讶。


    南山眨了眨眼睛:“是止参说的。”


    “这小混蛋,什么都说,”阎岳笑了一声,不怎么在意道,“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南山惊讶,不懂这是什么回答。


    “万物生灵,各有命数,今生是好,可来生也未必差,顺其自然就是,你现在年纪小,等你年纪大些自然就懂了,”阎岳脚步慢了下来,静了许久后又是一笑,“当然,若是能一辈子不懂,也不枉为一件幸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南山的院落门口。


    “那么,我先回去了。”南山乖巧道别。


    “等等,”阎岳从怀里掏出个乾坤袋,“这是给你的。”


    南山好奇接过,在他示意后才打开翻看,当看到一堆糖画羊拐之类的玩意儿后,不由得惊呼一声:“给我的?!”


    “这是单给你一人的,别告诉灵晔和止参,尤其是止参,那小混球最是无赖,知道我只给你准备了,肯定要折腾的。”阎岳笑道。


    南山眉开眼笑:“谢谢仙人阿爹!”


    “这算什么,你喜欢就好,”阎岳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养过闺女,更没养过凡人闺女,先前给你准备的衣裳首饰你都没用,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咱们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南山看着他慈祥的面容,突然眼睛泛酸:“好。”


    “……行了,回去休息吧。”阎岳摆摆手,等她进院后才离开。


    南山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乾坤袋进了寝房。


    屋里的蜡烛在察觉到主人的气息后一瞬亮起,南山把阎岳给的乾坤袋珍惜地放到梳妆台上,下一瞬便在台面上瞧见一块圆圆像大饼的石头。


    来冥界一趟,她也是有见识的大姑娘了,一眼认出这是上好的白玉,只是不知为何缺了一角,玉面上还有些许裂痕。


    哪来的?难道也是仙人阿爹给的?


    南山一脸好奇地拿起来,对着烛光仔细观察,这才发现白玉冰亮透手,上面还写了三个字。


    “这写的什么啊……”南山的指尖抚过字面,小声地嘀咕一句。


    “万生鼎。”


    身后突然传来清越的声音,南山吓得手一抖,捧着玉惊恐回头:“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溪渊突然愁苦,“小南山这般冷漠,溪渊哥哥可是会伤心的。”


    几日没见,他换了一身行头,有着大片金线绣纹的衣袍几乎要闪瞎南山的眼睛,大颗的珍珠挂得全身都是,头上戴着掐丝的金玉冠也就罢了,手腕上还戴得琳琅满目,浮夸得叫人头昏。


    可偏偏这么浮夸的打扮,放在他身上却很合适,不论是灰红掺杂的长发,还是过于漂亮的眉眼,都没被压制半分,反而还添了不少风采。


    “好看吗?”溪渊不知何时已到眼前。


    “好……”南山猛地回神,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阎岳已经回来了,你身上的追踪术解了吗?”溪渊直奔主题。


    南山:“……没有。”


    溪渊眉头一挑,无声示意她解释。


    南山轻咳一声:“他刚回来,我就让他解追踪术,万一他起疑了怎么办?”


    “你是怕他起疑,还是在拖延时间?”溪渊笑得温柔,南山却平白觉出一股凉意。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露怯。南山挺直腰杆,一脸认真地解释:“我确实不想跟你走,但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放心吧,我不会耍花招的。”


    “你最好是,”溪渊斜了她一眼,漂亮的眼眸波光流转,“我忍痛割了一小块万生鼎做钩子,引着阎岳提前回来,你明白我想做什么。”


    南山:“再给我十天时间。”


    “三日。”


    南山:“七日。”


    “我明日傍晚过来。”


    南山:“……”


    溪渊将她毛躁的


    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下颌:“还要讨价还价吗?”


    南山深吸一口气:“那就三日。”


    溪渊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眉眼间隐藏的情绪惊心动魄:“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凡人。”


    南山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明日未时,我来接你。”溪渊说完,转身就走。


    南山忙举起手里的石头:“你的鼎没拿!”


    “先存你这儿,”溪渊回眸,唇角微微勾起,“好好收着,千万别给丢了,否则……”


    南山抖了一下,干笑:“我不会把它交出去的。”


    溪渊笑了一声,转瞬消失不见。


    南山站了许久,确定他真的走了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儿愣后开始研究手里的东西。


    “明明是一块玉,为什么要叫‘鼎’呢……”


    南山看似随意地研究万生鼎,实则心里已经乱成麻团了。乱得太厉害,反而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加上睡不着,她突然想起阿爹总喜欢说的一句话——


    一醉解千愁。


    南山静坐良久,默默看向梳妆台上的酒坛。


    她如今已经走入死胡同,就算整夜坐在这里,估计也想不出什么破局的办法,与其失眠丧气,不如喝点酒麻痹一下,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至于明天……天塌下来了再说。


    嗯,每次阿爹喝完酒,都睡得可好了。南山思考好一会儿,终于将手伸向了酒坛。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灵晔第八十次入睡失败,终于认命起身,来到了南山的小院。


    她的院子经常不关门,今天也不例外,他一路畅通地来到她房门口,几次抬手又放下后,终于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谁?”屋里响起南山的声音。


    她果然也没睡,看来十日后要成婚的事,让她失眠了。灵晔倒也能理解,毕竟她要嫁给心悦已久的人了,会激动到睡不着也正常。


    “我。”他朗声道。


    屋里突然出现一阵忙乱的声响,叮铃咣当的,仿佛敲在灵晔的心口上。


    他突然指尖泛痒,很想动用灵力看看她此刻惊喜而慌乱的样子,但斟酌片刻后,到底没有这么做。


    南山手忙脚乱地藏起万生鼎,这才急匆匆跑去开门:“你、你怎么来了?”


    灵晔与她对视:“睡不着,我来与你聊聊婚事。”


    “……是谁刚才说要睡觉,故意把我们撵走的。”南山靠在门上,脸颊泛红。


    灵晔刚要解释,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南山转身往屋里走,“难怪我阿爹烦躁的时候总喜欢喝点小酒,这东西确实让人高兴,我以后再也不唠叨他了。”


    说着话,她已经翻找出第二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灵晔跟着她进屋,刚在她身侧坐下,就被塞了一杯酒。


    “尝尝。”她一脸期待。


    灵晔一饮而尽,品了品后味微微颔首:“倒是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南山笑着,又给他倒一杯。


    灵晔本来想跟她聊聊成婚的事,结果又被她劝酒,只好再喝一杯,刚放下杯子,她就倒了第三杯。


    “喝呀。”南山催促。


    灵晔:“……”


    看着他第三杯酒也喝完了,南山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难怪好多人都喜欢劝酒呢,真有意思。”


    “劝酒不好。”灵晔提醒。


    南山:“知道,我也没劝别人。”


    所以他……不是别人?灵晔喉结滚动一下,觉得她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对他的情意,其实也不太好。


    “你刚才说找我做什么?”他来之前,南山已经喝了几杯,这会儿酒意上头,感觉昏昏沉沉的,“好热啊,怎么突然这么热……”


    灵晔的注意力也有些涣散,顿了顿后道:“聊聊成婚的事,你有没有……”


    思绪断了一瞬,他蹙了蹙眉,又接上,“有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数跟我说,不必担心时间紧蹙无法实现。”


    “婚事啊……随便。”南山趴在桌子上看他,烛光下她的耳根白里透红,嫩生生的。


    灵晔看得一时失神,很快有些不悦:“成婚是大事,不能随便。”


    “我都听你的。”她脑子发直,视线也直勾勾的。


    灵晔与她对视良久,体内灵力突然出现些微的异动。这种异动很新鲜,很奇怪,也很汹涌,他一时无措,又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你让我喝的什么酒?”他疑惑地问。


    南山:“就诛月楼老板送的那坛。”


    灵晔:“……”


    “灵晔。”


    南山突然直起身,两人本就离得近,这一下更是险些贴面。


    呼吸有一瞬的交错,灵晔放在膝上的手突然攥紧,衣料也随之皱了起来。


    “叫我干什么?”他声音有些哑。


    南山与他对视良久,突然笑了一声:“你能不能和我……”


    “什么?”最后两个字没有听清,灵晔俯身。


    “双修。”南山轻启红唇。


    灵晔后背倏然一僵,猛地看向她的眼睛。


    南山想说她现在急需修炼出可以使用上阶法器的灵力,可她试过这么多修炼法子,至今连自己的灵气都感应不到,显然不是修炼的那块料,所以只能走走捷径,尝试一下双修了。她想说虽然不知道双修要怎么修,但看他当初提起时那么生气,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如今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求他帮帮忙。


    她想说的话很多,可脑子晕晕沉沉,人好像也开始浮躁,于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的灵晔很……可口。


    像阿娘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只有简单的麦香,却是饿了三天的人眼中最大的美味。南山定定看了他半天,突然朝他倒去,还没回神的灵晔下意识伸手去扶,人是及时扶住了,可她的唇也磕到了他的鼻梁上,又从鼻梁上下滑,贴在了他的脸上。


    “你真香……”她含糊道。


    灵晔喉结猛地滚动一下,灵力躁动得愈发厉害,随着他刻意压制,反而愈发汹涌……他深吸一口气,便要打晕南山后运功平息,可手刚捏上南山的后颈,便突然想到诛月楼老板酿酒喜欢下猛料,南山又是凡人之躯,若是不及时将酒意排解,只怕会伤及肺腑。


    “唔双修……灵晔,跟我双修……”


    灵晔呼吸灼热,捏在她后颈上的手也迟疑了。


    第23章


    “你好香。”南山越来越热,含混地说话时,唇在灵晔脸上轻轻摩挲。


    艳鬼酿的酒遇强则强,不过片刻的功夫,灵晔便觉出酒意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昏沉之间某人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像小狗一样在他脖颈处乱嗅。


    他自认定力不错,可这一刻也开始无法自控的意动,独自挣扎许久后,只能勉强将南山扯开一点。


    “唔……”南山仰头看向他,轻蹙的眉头无声控诉他的行为。


    灵晔嗓子发干,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说罢,往她眉心注入一点灵力。


    南山脑子略微清醒,总算意识到了不对:“那坛酒……”


    “早就跟你说过,艳鬼给的酒不要乱喝,为什么不听?”灵晔面上严肃,紧紧攥着她胳膊的两只手却已经生出隐蔽的汗意。


    “我忘了,”南山双眼发直,“我就是想喝点酒,又刚好屋里就有一坛……”


    酒意太凶猛,即便恢复了清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过后,南山只觉得眼前的灵晔更加可口,叫她平白生出咬一口的冲动。


    南山想咬,便真的咬了,嘴唇噙住灵晔耳珠的瞬间,贝齿便已经用力。灵晔轻微地吸了一口冷


    气,下一瞬便感觉到体内的酒意奔腾,彻底与灵力融为一体,呼啸着妄图找个出口。


    他眼圈泛红,咬着牙再次将南山扯开,南山唇上染血,不满地轻哼一声,仍然闷着头试图往他怀里钻。


    灵晔顾不上还在流血的耳珠,狼狈地将她困在怀中,身体紧贴的刹那,两人都舒服得呼吸一停,纠缠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灵晔,”昏沉之中,南山慢吞吞摸上他的脸,看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有点痒,不舒服。”


    灵晔以为自己勒得紧了,挣扎之间放松了胳膊:“这样呢?”


    南山轻哼一声,将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还是痒。”


    “哪里?”她呵出的热气透入衣料,灵晔理智摇摇欲坠,却仍坚守最后一丝防线。


    窗外一声闷雷,晴了多日的冥界突然下起大雨,南山听到他的询问,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抓着他的手指去了已经潮湿的雨天。


    灵晔最后一丝理智随着南山大胆的动作付诸一炬,片刻之前松开的手,又一次死死将人桎梏。


    雨下得太大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遮掩了所有的闷热和汗意,一道闪电破开天幕,南山迟钝地循着光望向窗子,却只看到白白的窗户纸。


    “是这儿吗?”灵晔不太确定地问。


    南山也有点糊涂:“不知道……”


    此刻的她已经有点清醒了,可是更多奇异的滋味袭击着她,让她连手指尖都泛着懒,干脆继续随波逐流。


    太热了,出了很多汗,很累,还有点疼,但又好像很舒服……这是南山陷入沉睡前,最后的几样感受。


    意识渐渐回拢时,眼睛还没睁开,酸痛感便已经传递至身体各处,她紧皱着眉头痛哼一声,勉强睁开了眼睛。


    瞳孔渐渐聚焦,一双自带三分笑意的漂亮眼睛,便这么直直与她对上了。南山沉默半晌,默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遮住自己满是红痕的肩膀。


    溪渊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我给你一日时间解追踪术,你便是这么解的?”


    “你……”南山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镇定开口,“你听我解释。”


    溪渊还真就在床边坐下了,略微一整自己华丽的衣袍,好整以暇地靠在枕头上:“解释吧。”


    “……我能先穿件衣裳吗?”南山试图讨价还价。


    溪渊突然俯身,身上精贵的香料味扑面而来,一时压过了灵晔留在枕上的果香。


    “与冥界少主都颠鸾倒凤了,与我却连身子都不给看,南山姑娘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他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夹杂着红发的银灰长发垂落,堆叠在南山的颈窝里。


    南山拨开他的头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正要开口说话,溪渊已经起身,颇为嫌弃地掏出一把扇子,将椅子上叠放整齐的衣裳挑了过来。


    南山眼疾手快地将衣服拖进被子,见他仍然没有回避的意思,心一横索性躲在被子里开始穿。


    “我今日来,是特意带你走的,可你追踪术不解,我如何带走你?”溪渊散漫地坐在床边,欣赏她此刻的窘迫,“实在不行,我就杀了你,带骨头回去如何?阎岳的追踪术总不能下到你骨头上去吧?”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这么说,南山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可经过这几次打交道,她已经看出他想带活的离开,因此也并不算慌,等把衣裳穿好时,思路也捋清楚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一天的时间解不了追踪术,你非不听,”衣裳穿得乱糟糟的,但好歹是穿好了,南山无视身体传来的酸痛感,直接将被子掀开,“五天,你再给我五天时间,我保证把追踪术解了。”


    “我再给你十日时间,等你成完亲如何?”溪渊似笑非笑。


    南山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天不亮时,阎岳便已经将你和冥界少主的婚事昭告冥界,我想不知道也难,”溪渊说着,突然来了几分兴致,“你不会觉得,成了亲我就对你无可奈何了吧?”


    “你想多了,成亲的事是仙……是阎岳自己决定的,只因昆仑老祖给我们卜了一卦,说越早成婚越好,否则会节外生枝,这才将婚期定在十日后,与我无关。”南山冷着脸道。


    溪渊听出她没撒谎,慢悠悠地扫了她一眼:“最好是如此,看在你还算乖觉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不要试图做一些奇怪的事引起他们警觉,一旦他们发觉不对追问于你,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催心之毒发作,到时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南山轻哼一声,继续讨价还价,“但一天时间真的不够,你再多给我几日,我保证会让阎岳解了追踪术。”


    溪渊不语,手中折扇轻轻敲着膝盖,似乎在沉思。南山也不说话了,悬着一颗心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三天。”


    南山嘴唇动了动。


    “还想讨价还价?”溪渊反问。


    南山想起昨日讨价还价的代价,忍痛摇了摇头。


    溪渊轻笑一声,火红的发丝夹杂在银灰长发中,犹如银海之上几缕火焰,漂亮得惊心动魄。南山却没心思欣赏,整个人都是绷紧的状态,直到溪渊再次消失,她才勉强吃了点桌上的糕点,又有气无力地倒回床上。


    身子酸痛,小腹更是涨涨的难受得很……灵晔这王八蛋去哪了?不会是逃走了吧。南山刚在心里骂完,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她下意识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两人皆是一愣,南山也下意识坐了起来。


    “……你醒了?”灵晔僵硬开口。


    南山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当看到血红的牙印和轻微撕裂的伤口时,突然有点坐立难安:“嗯……”


    “我……”灵晔清了一下嗓子,“我去了一趟诛月楼,找艳鬼要了解酒的丹药,还有一些药膏。”


    “哦。”南山脸上莫名发热。


    灵晔见她不说话了,便主动关了门,抿着唇朝她走去。眼看着他越来越近,南山本来有点紧张,可下一瞬便看到他似乎同手同脚了。


    她愣了愣,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灵晔敏感地看向她。


    南山轻咳:“没事。”


    真的没事?灵晔表示怀疑,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慢慢挪到床边,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


    他先从第一个瓷瓶里倒出两枚丹药:“一枚是解酒的,一枚是缓解身上不适的。”


    南山道了声谢,从他手心拿了丹药。


    她一直在屋里,手指很是热乎,拿丹药时擦过灵晔的手心,灵晔顿了一下,脑海蓦地浮现昨夜种种……身子更僵硬了。


    南山没注意到他的反应,仰头吞了两枚丹药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酸痛也不翼而飞。


    “真的好了。”她惊喜开口,接着就看到灵晔从另一个瓷瓶里倒出新的丹药,“这是什么?”


    “药膏。”灵晔捏着丹药一捻,看起来像小铁球一样的丹药顿时化在他的手指上,湿黏黏的晶莹剔透。


    南山看到药膏的样子,脸上突然泛起热意:“怎、怎么用啊?”


    灵晔不语,只是定定看着她。


    南山:“?”


    一刻钟后,灵晔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帮她把打了补丁的裤子提上。


    “好了。”他提醒道。


    南山双眼无神地躺着,好一会儿才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灵晔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了,只是认真道:“我会负责的。”


    南山很想回他一个白眼,但随即想到什么,又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负责的事先不说,咱们俩经过昨夜,也算是有夫妻之实了对吧?”


    就这么急切地想和他确定夫妻关系吗?灵晔一如既往的镇定:“嗯。”


    南山眼睛一亮:“那我要是找你帮忙,你帮不帮啊?”


    “你想让我帮什么?”灵晔反问。


    南山:“跟我双修。”


    灵晔一愣,脸上突然飞起红晕:“现在?”


    “不行吗?”时间紧迫,她不能再拖了。


    灵晔瞳孔晃了几下,最后还是轻轻摇头:“今日不行,最起码要等到明天。”


    “为什么!”南山声音瞬间抬高了。


    灵晔:“我方才为你上药时发现,你受了点伤,需要休养。”


    “双修跟受伤有什么关系?”南山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灵晔被她问得一怔,渐渐也回过味来:“你不知道双修是……”


    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南山追问:“是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灵晔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昨晚并不是为了双修,只是因为想与我那般。”


    “什么什么?”南山听得更糊涂了。


    灵晔:“你困不困?”


    “……怎么突然这么问?”


    灵晔:“艳鬼的丹药一向猛烈,为了缓解其药性,我叫她又加了几味灵药,其中一味会让人嗜睡……”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倒进他怀里。


    灵晔顿了顿,将她扶倒在床上,又将被子给她盖上。


    南山翻个身,含糊地叫了一声‘灵晔’,灵晔站在床边,看着她时不时轻颤的眼睫,突然轻轻叹了声气。


    还未成婚,就已经这般粘人,等到成婚之后,他只怕单独出门与止参喝酒的自由都没有了。灵晔越想越觉得苦恼,索性不再看她,转身便回了不夜阁,结果还没进门,就遇上了行色匆匆的止参。


    “……这一脸喜气,是路上捡钱了?”止参直接问。


    灵晔睨了他一眼:“谁一脸喜气?”


    “你啊,”止参少爷从不懂如何看人眼色,“一副捡了大便宜还故作烦恼的样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灵晔:“……”


    “所以到底捡什么便宜了?”止参一脸好奇。


    灵晔:“你这般急切地来不夜阁,想干什么?”


    被他一打岔,止参瞬间忘了追问:“你还好意思说!十日后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了,现在一切都要置办,我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了,你倒好,大半日不见人,一点事都不做,我且问你,你还想不想成婚?”


    “谁说我不想成婚?”灵晔立刻反问。


    止参一脸得逞的笑:“哦,想成婚啊。”


    无视他的故意调侃,灵晔抬步往不夜阁走:“谁说我一点事没做,你今日置办的东西,皆是按照我整理的册子准备的。”


    “少来,你何时整理了册子?”


    “昨日后半夜。”


    “……”


    艳鬼的丹药果然药性凶猛,南山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早上了,睁开眼睛的瞬间肚子就开始咕噜叫,她懒散地伸了伸懒腰,才想起昨天一整日都没有吃饭,直接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了?”


    南山猛地坐起,一脸惊慌地看了过去。


    灵晔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微微一怔后也站了起来:“……吓到你了?”


    南山看了他半天,才猛地松一口气:“是你啊。”


    “不然是谁?”灵晔听出不对。


    南山随口敷衍:“我以为有鬼呢。”


    “你还怕鬼?”灵晔蹙眉,他以为去过阴阳河之后,她便已经可以平常心对待那些魂魄了。


    “呃……也没有那么怕,就是你突然出现,搞得我有点心慌,”南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问,“你来找我干嘛?”


    提到正事,灵晔神色也肃正了些:“还有九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日了,我想问问你对大婚的要求。”


    这个话题,好像聊过了,但没聊出个所以然。南山努力回忆一下,发现完全想不起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好顺从心意道:“我其实都行。”


    “什么叫都行,”灵晔不悦,“这是你我的婚事,是一辈子的大事。”


    南山见他这么严肃,忍不住乐了:“也未必吧。”


    “什么意思?”


    “本来就是嘛,人这一辈子可是很长的,谁能保证就一定会跟哪个人过一辈子啊,而且咱俩这婚事说白了……我说都行,意思是都听你的,你高兴我就高兴了。”南山说到一半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聪明地转变了话题。


    然而灵晔并不买账,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神色愈发冷凝:“不上心就说不上心,何必撒谎。”


    他虽不算绝顶聪明,可也不蠢,听得出顺从和无所谓的区别,如果说那天她说随便,只是因为醉酒后脑子不清醒,可今日种种言辞,分明是不将婚事当回事。


    这是得到了,便不想珍惜了?灵晔越想越气,再看她一副警惕自己生气的样子,索性转身就走。


    南山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连忙问一句:“今天双修吗?”


    “不修!”


    南山:“……”真是好大的火气。


    灵晔冷着脸回了不夜阁,刚脱了衣裳泡进池子,止参又来了。


    “你不是去跟南山商议婚事了,怎么又回来泡药浴了?”止参惊讶地问。


    灵晔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去送请柬,为何会来不夜阁?”


    “送请柬的事交给旁人去做了,我受了冥主的命令,特意来装扮沧澜宫。”止参说着,凭空变出一张红底黑字的对联,“从不夜阁开始。”


    灵晔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今日除夕?”


    “是啊,今日除夕,凡间的大年,”止参耸耸肩,“冥界是不过新年的,可冥主说了,人家南山第一次离开家过年,若是太冷清,只怕心里会不好受,所以叫我来贴点福字对联什么的,再叫人准备一桌年夜饭,大家伙儿一起陪她守夜。”


    “我竟是疏忽了……”灵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好歹也穿件衣裳,”止参一边嫌弃一边问,“疏忽什么了?”


    灵晔却不言不语,绷着脸将外衫随手一套,便径直往外走去。


    “喂,喂!你干嘛去啊!好歹先告诉我对联怎么贴吧,我分不清上下联啊!”


    南山很烦恼。


    虽说又有了三日的期限,但她一不敢轻易做点什么惹仙人阿爹怀疑,二无法感知到自身灵力更学不会操控法器,三还把目前看似唯一能帮到自己的灵晔给得罪了……所以灵晔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将近两个时辰,仍然想不出个一二三,索性起身就往外走。


    不管了,先伏低做小把人哄好了再说,免得耽误她最后的希望。南山步履匆匆,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门外灵晔的手已经抬起,险些敲在她的脑门上。


    四目相对,南山愣了愣:“你怎么……”又来了?


    “抱歉。”灵晔镇定地将手收回,张口就是道歉。


    南山歪了歪头:“什么?”


    灵晔有许多话想说,想说是他不对,不仅忽略了她第一次和家人分离的心情,还逼着心情不好的她为大婚操心,想说他这个未婚夫的确很不尽责,难怪她口是心非假装对婚事不上心来气他。


    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此刻与南山对视,却只剩下一种冲动。


    “跟我走。”他朝她伸出手。


    “嗯?”南山一脸不解地握住他的手指,“你要去……啊!”


    周围的风景飞速后掠,直接变成了一条条横行的光影,巨大的风声在耳边嘶吼咆哮,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南山慌乱地将脸埋进灵晔怀中,试图躲避正在经历的怪象,正在御风疾行的灵晔垂眸,却只能看到她白里透粉的耳朵。


    重新落在地面,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南山惊魂未定地推开灵晔,冲到一棵大树下就开始干呕。


    灵晔看到她的反应面露不解:“我没走太快。”


    “都飞起来了呕,还不快啊呕……”南山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呕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后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刚要再控诉几句,突然被他身后的村落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明明是下午,却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烟,空气里到处都是柴火和炮竹燃烧过后的干香,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穿过胡同,将一根炮竹藏到村头人家的狗盆下面,点燃信子后呼啦一声散开,炮竹声响,炸得狗盆直接飞上了天,徒留趴在大门口的黄狗一脸茫然。


    声音很快引来了几个正在闲聊的大人,一看到小孩作孽,当即叉着腰训斥,几个小孩灰头土脸的挨训,却在大人扭头后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南山也笑了,可眼圈又有点泛热,


    过于复杂的情绪堆叠,她竟然有些无措。


    “走吧。”灵晔提醒一句,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便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南山还在愣神,没有察觉到他来牵手时的生疏与僵硬,直到他要拉着她往村里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是说……”她抓紧灵晔的手,让他也停了下来,“不是说村子周围可能有其他仙人的暗哨,我最好是不要回家吗?”


    “我带你来之前已经亲自来查验过,这附近只有冥界的人守着,”灵晔看着两人紧握的手,耐心十足地与她解释,“如今你我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三界,那些肖想灵骨的人,估计以为你正在冥界备婚,怎么也想不到你会突然回凡间。”


    “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安全,就是安全,”灵晔说罢,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重,沉默一瞬又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南山定定与他对视,许久后深吸一口气,突然笑着晃了晃他的手:“灵晔少主,去我家玩吧。”


    灵晔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有他再三作保,南山心里轻松多了,拉着他迫不及待地往村子里走,方才那几个小孩正准备再炸一次狗盆,结果炮仗还没丢进盆里,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三叔婶!二胖又要炸你家狗盆!”


    丢炮仗的小胖子吓一跳,一看到是南山,直接睁圆了眼睛:“南山姐姐?!”


    “谁?哪个小混球来炸……”刚从院里冲出来的三叔婶刚抄起扫帚,就像小胖子一样睁圆了眼,“小南山?”


    “三叔婶!”南山松开灵晔的手,笑着扑过去。


    “哎哟真是你!我的心头肉哟!”三叔婶丢掉扫帚抱住她,用力地掂了两下,“都多久没回来了,是不是瘦了?你阿爹说你跟着那位救你的高人修行去了,是真的吗?”


    “三叔婶,你这么多问题,我到底该先回答哪个啊?”南山笑嘻嘻地松开她。


    三叔婶刚要说话,突然瞥见她身后的灵晔,一双眼睛登时亮了,一边盯着灵晔看不停,一边偷偷推了两下南山:“别的不急,你先介绍一下这位公子。”


    “他啊,”南山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来,当即把他拉了过来,“他是我未婚夫,我们很快就要成婚了。”


    “未婚……”三叔婶倒抽一口冷气。


    灵晔虽有一个凡人生母,却不太会与凡人打交道,闻言微微颔首:“三叔婶。”


    “乖……乖哦,”三叔婶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南山你可真有本事,竟然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公子哥做夫婿,哎哟哟这大高个,这小模样,这一身的好衣裳,你阿爹阿娘是有福了哦,看到他不得笑死了。”


    “谁啊?小南山回来了?”住得近的邻居听到动静,陆陆续续都出来了,“这位公子哥是谁?不会是小南山的朋友吧?”


    “哪是朋友,是未婚夫呢!”


    “哎哟,我们小南山可真有本事,出去修行一段时间,竟然都有未婚夫了,看看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人越聚越多,拉着南山七嘴八舌地说话,灵晔独自站着,难得生出些局促,好在他还没说话,南山便已经笑着挤了回来,牢牢将他护在身后。


    “他脸皮薄,各位叔叔婶婶大伯大娘就放过他吧,千万别再打趣了。”


    “哟,这就学会护着夫婿了?”三叔婶笑道。


    南山立刻求饶:“三叔婶……”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三叔婶叫自家孩子从家里拿了一把糖给她,“赶紧回家去吧,你阿爹阿娘很想你呢。”


    她这一开口,被挤在人堆儿外的二胖突然反应过来,扭头就朝村尾跑:“四爹四娘!南山姐姐回来了!南山姐姐回来了!”


    他这一嚷,其他小孩也一股脑地追了过去,一边嚷嚷着姐姐回来了,一边笑哈哈地闹腾。


    南山哭笑不得,跟三叔婶道过谢后拉着灵晔就往前走。


    “等一下!”二叔公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半斤羊肉,“你阿爹阿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过年,连年货都没怎么置办,这东西你拿回去,叫你阿娘给你煨一碗羊肉白菜吃。”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吃顿肉就不错了,二叔公家在村子里虽然算富裕的,却也没有富裕到随手拿出半斤羊肉的地步,南山连忙推拒:“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拿着吧,等你下礼的时候,多拿二斤酒孝敬我就是。”二叔公强硬地递给她。


    南山只好接下,结果这一接,其他人也纷纷送来了东西,有的是两块红薯,有的是一捆大蒜,还有人直接给了专门去大集上买的糕点。


    眼看着东西越来越多,南山拉着灵晔就跑,直到长辈们被远远甩开,她才猛地松一口气。


    再看灵晔,进村之前还是淡漠清冷的冥界少主,这会儿衣裳被撕吧得皱皱的,左手拎一斤羊肉,右手拿几个土豆,怎么看都透着点狼狈的意味。


    南山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啊,我们村的人就是比较热心肠,吓着你了吧?”


    灵晔扫了她一眼:“想笑就笑吧。”


    南山没忍住,突然眉开眼笑。


    灵晔神色也缓和了些:“这便是你的家乡?”


    “嗯!”南山用力点了点头,“这就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虽然比不上沧澜宫富贵,但一直很热闹,这里的人也都很和善,对我特别好。”


    “看出来了,”灵晔随她一起往前走,“方才那位老人说的下礼,是什么意思?”


    “哦,算是我们这儿的习俗,成婚之前,男方要给女方送些酒啊肉的,再加上几吊钱,算是定下婚约的彩礼,之后才能商议婚事。”南山解释。


    灵晔颔首:“我明日叫人准备。”


    “别,”南山失笑,“咱们的情况与正常的嫁娶不同,还是别这么做了。”


    她怕到时候来了一群牛头羊角的冥界人,会吓坏她的父老乡亲。


    灵晔蹙了蹙眉,刚要说什么,突然瞥见远处跑来两个瘦小的中年人,他觉得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便下意识将南山挡在身后,南山却越过他,激动地朝二人跑去。


    “阿娘!阿爹!”


    三人抱作一团,刘金花激动得直抹眼泪,孙晋眼圈也红了,两人抱够了,便拉着南山上下打量,确定她没缺胳膊少腿后才放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位高人只留了一封信就带你走了,你阿娘担心得成宿成宿睡不着,就怕你会出什么事,看到你没事,她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孙晋絮絮叨叨,一张脸憋得通红,南山闻言亲昵地和刘金花贴了贴脸,转而对孙晋道:“放心吧阿爹,仙人阿爹对我很好的,我没受欺负。”


    “仙人阿爹?”孙晋一愣。


    南山嘿嘿一笑:“就是那位高人呀,我现在唤他仙人阿爹。”


    “好,好好好……”孙晋激动得直搓手,颇为得意地跟刘金花炫耀,“我说的怎么样,咱家小南山就是讨人喜欢,到哪都能吃得开,现在还认了得道高人当阿爹,以后不得横着走啊?”


    “……倒也没那么夸张。”南山失笑。


    “这段时间没受苦吧?”刘金花握着南山的手不肯松。


    南山乖乖摇头:“真的没有。”


    一家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家里走,灵晔默默跟在后面,已经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结果三人要进院时,南山突然放开爹娘的手,折回来牵住了他。


    才松开不久的手再次牵上,灵晔突然生出些窘迫。


    “这位是?”孙晋和刘金花刚才只顾着高兴,这会儿才发现还有这么一大活人。


    南山把人拉到他们面前:“这是我未婚夫,我们要成婚了。”


    “未、未婚夫?”刘金花惊讶,孙晋也没了声音。


    “这事儿说来话长,先进屋吧,我好好跟你们说说。”南山催着爹娘进院,顺便


    将灵晔也拉了进去,本来想带他直接进堂屋,结果刚走到院里,灵晔便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南山好奇。


    灵晔眉头轻蹙:“有邪祟的气息。”


    南山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连忙吩咐爹娘:“赶紧进屋!”


    刘金花和孙晋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进了堂屋。


    “关门!”南山忙道。


    刘金花赶紧把门关上。


    “行了吗?”她隔着门板大声问。


    南山也看向灵晔:“行了吗?”


    “不必紧张,应该是两三个月前留的气息,这会儿没有邪祟。”灵晔缓缓开口。


    南山:“……”


    静默半晌,她挤出一点微笑:“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


    灵晔抿了抿唇,又一次看向院中空地。


    孙家村虽然有穷有富,但宅田都差不多大,南山家比起其他人家要困难些,所以三间瓦房盖得相对较小,也因此院子要更大点,此刻灵晔所看的空地,便足足有两间屋子那么大。


    “你看什么呢?”南山问得小心翼翼。


    灵晔静默一瞬,回答:“你先前说,有几顶花轿来接?”


    南山一愣:“五、五顶啊,怎么了?”


    “没什么,”灵晔的视线短暂地扫过来,又很快落回空地上,“只是你说有五顶花轿,可我却只察觉到三股气息,其中一股还是父王。”


    “难道另外两顶花轿的主人,比你还厉害?”南山紧张地瞄着四周。


    灵晔不语,指尖酝起清泉般的灵力,将残留在院中的三股气息聚了起来,南山眼睁睁看着有什么东西在他指尖汇集,最后化作三颗颜色不一的水珠,其中一颗与灵晔的灵力色泽相近,泛着浅浅的蓝,另外两颗一颗银灰,另一颗则是血红的。


    三颗水珠刹那碎裂消失,灵晔抬眸,清冷地看向半空:“东夷和青丘的气息。”


    快要接近傍晚,天空浮现大片的火烧云,鲜红的色泽像极了一双红色瞳孔。


    第24章


    “……哪里的气息?”


    耳边传来南山的声音,灵晔回神,一低头便对上了她担忧却不解的眼眸。


    “没什么,别担心,”灵晔安慰道,“父王的气息无害,那两股却并非善类,长期残留会影响你爹娘的身体,我方才已经清除了,以后不会再有事。”


    “会影响吗?”南山顿时紧张起来,赶紧跑进屋里。


    灵晔又看一眼天空,思忖回冥界之后要好好查查,为何南山会跟东夷和青丘两个所有人眼中已经覆灭的族群扯上关系。


    难道他们还有族人活着?若真如此,为何要盯上南山?还有万生鼎,昆仑老祖亲口说过,万生鼎消失后,曾有青丘的气息留下……偷走万生鼎的人,会不会是另外四段姻缘的主人之一?与这里残留的气息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陪南山回一趟家,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谜题,灵晔定了定心,抬脚走进堂屋。


    “灵晔!”南山跳到他面前,“你太神了,阿娘刚才告诉我,她和阿爹这段时间总是生病。”


    “以后不会了。”灵晔平静道。


    南山笑了笑:“谢谢你呀,灵晔。”


    她的道谢太真诚,灵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别开脸:“小事。”


    “再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是冥界……”南山挽着刘金花的胳膊看了灵晔一眼,不太确定能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灵晔倒是坦荡:“我是冥界少主灵晔,二位唤我名字即可。”


    “冥、冥什么?”孙晋没听懂,刘金花也是一脸莫名。


    “这件事说来话长,听我详细解释。”南山忙道。


    刘金花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女婿很好奇,但更好奇南山这段时间的经历,于是简单跟灵晔客气几句后,便拉着南山说话去了。


    孙晋也想跟闺女聊天,但把新女婿丢在一边实在不像话,几次犹豫后,还是给灵晔倒了碗热水。


    “喝、喝水。”孙晋生疏地招待。


    灵晔道了声谢,捧着碗喝了一口。


    他今日一身绣了祥云的白衣,颜色虽然内敛,却难掩其矜贵,容貌也端正俊秀,周身气度更是非凡……以至于那只缺了口的破碗在他手上,好似皇帝拿起了锄头,简直是格格不入。


    “……我再给你换个碗吧。”孙晋试图补救。


    灵晔抬头:“不用。”


    “换一个吧,这碗有点破。”孙晋坚持将碗拿走,然后转身出去了。


    灵晔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孙晋回来,跟母亲进了里屋的南山更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他便安安静静的坐着。


    南山过来时,就看到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模样。


    “阿爹呢?”她问。


    灵晔看到她来了,立刻打起精神:“换碗去了。”


    “换碗?”南山没听太懂,但也没有追问,而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阿娘想留我们用晚饭。”


    “用饭?”灵晔一顿。


    “……今天除夕嘛,年夜饭。”南山小小声,眼底的期待也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哀求,“我每年都要和他们一起过年的。”


    灵晔很少看到她这样跟自己撒娇卖乖,一时间有些无措:“……好。”


    “太好了!”南山欢呼一声,拉着他往厨房去了。


    厨房是单独盖的一间房,比堂屋更小、更暗,墙上还熏得都是黑灰,刘金花刚把南山带回来的羊肉切好,就看到那位漂亮得像画儿一样的女婿进来了,吓得她赶紧摆手驱赶:“出去出去,赶紧出去,别弄脏了衣裳。”


    “没事的阿娘,他的衣裳弄不脏的。”南山说罢,故意从墙上擦了一指头灰,在刘金花的惊叫声中抹在灵晔身上,又炫耀一样朝他眨了眨眼睛。


    灵晔觉得她有点无聊,但还是用灵力将衣裳清理了。


    “哎呀呀,真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刘金花凑近了看,越看越觉得惊讶,“真是神仙呐,这都能弄干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灵晔不太习惯生人靠近,好在刘金花看完就往后退了一步。


    “仙、仙人呐……”刘金花不好意思地用围裙擦着手,“真是谢谢你不跟我们计较姻缘绳的事儿,谢谢了。”


    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闺女好歹还有幸见过县太爷,她见过最大的官儿却只有村长,实在难以想象十八层地狱的‘太子’是多大的官儿,又是能耐多大的神仙,一时间窘迫又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南山一眼看出阿娘的焦虑,当即拉着灵晔道:“阿娘你别紧张,灵晔可好了,今天就是他特意带我回来看你们的。”


    听到南山这么夸自己,灵晔喉结动了动,站得更直了。


    “是是是,我一看这个女婿就很好。”刘金花连连点头,“赶紧出去吧,带女婿去堂屋坐会儿,别耽误我做饭。”


    南山答应一声,拉着灵晔出了厨房,刚要把他带回堂屋,就迎面遇上了孙晋。


    三人对上,孙晋立刻护住手里的碗:“你、你们怎么出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不好好陪客,跑哪去了?”南山对待亲爹,可没有对亲娘那样温柔。


    孙晋对着灵晔干笑一声,赶紧把闺女拉到一边,刻意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怕丢你的人么,特意去你三叔公家借了几个新碗撑门面,你先带他回屋,我用新碗给他倒水。”


    “你跑出去这么久,就是去借碗?”南山无语。


    孙晋:“其、其实还借了点茶叶,准备给他泡点茶叶子茶。”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是一小撮碎茶叶。


    “女婿来了,可不得买点好东西招待?放心吧,都小钱,不算什么的。”孙晋这次故意抬高了声音,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南山这段时间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一眼就看出这些茶叶跟树叶子没什么区别,但也确实是村里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她叹了声气:“他不渴,你还是别泡了。”


    孙晋瞪眼:“我专门借的好茶,你三叔公平时都舍不得喝的!”


    “我知道,但是……”


    “女婿!”孙晋扭头找认同,“你喝不喝?”


    一直在偷听的灵晔:“喝。”


    南山:“……”


    孙晋立刻趾高气昂地去泡茶了。


    “茶叶不好,待会儿我可不替你喝啊。


    “南山幽幽提醒。


    灵晔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我自己喝。”


    行吧,愿意喝就喝,南山伸了伸懒腰,把他带回了堂屋。


    孙晋泡好了茶送进堂屋,就被刘金花喊去帮忙了,灵晔捧着新碗默默喝了一口,表情突然有些微妙。


    “少爷,”南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一刻突然理解止参为什么总喊他少爷了,“咽不下去吧?”


    “没觉得。”灵晔镇定地又喝一口。


    南山乐了,从他手里接过碗,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


    “行了,”南山擦擦嘴,“不爱喝就别喝,别勉强自己。”


    灵晔:“你也不爱喝。”


    “是啊,可也不能倒掉吧,”南山把空碗放到缺漆少毛的桌子上,“倒不是心疼东西,就是怕阿爹看到了会骂我。”


    灵晔:“把它倒到千里之外,就不怕被发现了。”


    南山一窒:“……你这样显得我很呆。”


    灵晔与她对视良久,突然忍着笑别开脸。


    南山冷哼一声,强行把他的脸掰回来:“笑啊,想笑就笑啊,我还能打你吗?”


    “等一下……”


    灵晔到底是忍不住了,笑着去握她的手,南山赖赖唧唧捏他的脸,两人较劲之间,突然对上了视线。


    周遭好像一瞬静了下来。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两人其实都没有好好相处过,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生闷气,好似即便有了那一晚上,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


    可还是改变了的,至少在之前,南山不会这样与他胡闹,更不敢去捏他的脸。


    男女之间,一旦突破了界限,亲昵和接触好像都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灵晔耳根渐渐泛热,喉结也滚动了一下,南山也触电一般赶紧放开他:“我、我去给阿娘帮忙……”


    说罢,便直接逃走了。


    灵晔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默默扶上心口。


    因为闺女突然回家和新女婿的到来,本来已经打算对付几口的刘金花大展身手,直接做了八菜一汤出来,因为屋里的桌子摆不下,只能再去邻居家借一张桌子,直接放在院子里吃。


    “……阿娘,你是准备吃完这顿就不过了吗?”南山看着满桌子的菜,一时间目瞪口呆。


    “呸呸呸,大过年的乱说话。”刘金花没什么力道地横了她一眼,瞄见灵晔在看自己,又故意道,“家里现在是越来越富裕了,这点饭菜又算得了什么,你就好好吃吧。”


    南山:“……”


    “我们可不能给你跌份。”刘金花小小声。灵晔是太子,可也是新女婿,当着新女婿的面,自然要给闺女撑门面。


    南山无奈:“其实不用。”人家那高贵的身份,哪是他们用一个没有豁口的碗就能拉平的。


    “你别管。”刘金花横了她一眼,进厨房忙活去了。


    灵晔看着她和孙晋忙碌的身影,难得有点人情世故:“我们是不是该去帮忙?”


    “帮忙?”南山睨了他一眼,“你确定?”


    说罢,她装模作样要去端菜,结果还没靠近厨房,就被孙晋拎着衣领拎了出来。


    “小孩子家家的,乱折腾什么!好好坐着。”孙晋训了一句。


    刘金花也探出头来:“菜都是热的,你可千万别动。”


    “好。”南山乖乖答应,等他们都回了厨房,才朝灵晔摊摊手,“看到了吧,他们不让我干。”


    灵晔看看她细嫩的小手,道:“他们很疼你。”


    初见到她的父母时,他甚至以为那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毕竟二人皮肤粗糙黝黑,身量也小,怎么看都不像能生出南山的人。


    现在想想,南山的白嫩可爱,只怕是他们用尽了力气才养出来的。


    两人说话间,饭菜已经都上了桌,刘金花招呼灵晔坐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堂屋太小,摆不下桌子,委屈你坐院里了。”


    说完,又刻意补一句,“来年我们就准备翻修房子了,到时候把堂屋盖得大大的,你就有地方坐了。”


    “其实院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冷了点……”孙晋说着,打了个喷嚏,“你你你要是冷,我把被子拿出来给你披上。”


    “我不冷,”灵晔说罢,看着对面一家三口同款的红脸颊,“你们看起来很冷。”


    刘金花和孙晋立刻摆手:“不冷不冷……”


    “我有点冷。”南山举手。


    刘金花一听,当即要回屋拿被子,灵晔却打了个响指,院子瞬间暖和起来。


    方才做饭的时候,孙晋已经听刘金花讲过他的身份,可此刻看到他的神通,才渐渐有点实感:“好家伙,这是真神仙……”


    刘金花也被他这一手秀得愣神,南山登时不服气了:“这算什么,我也很厉害的。”


    刘金花和孙晋果然齐刷刷看向她,灵晔也看了过来。


    南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乾坤袋,灵晔一眼就看出她要干什么,默默低下了头。


    “看到这个荷包没有?”南山展示一圈。


    刘金花和孙晋连连点头:“看到了,做工真好。”


    “不便宜吧?”


    “这不是重点,您二位瞧好了!”南山抄起自己的马扎往乾坤袋里塞,圆月亮那么大的马扎瞬间被收进小小的乾坤袋里。


    刘金花惊呼一声,孙晋不敢置信地夺过乾坤袋,反复捏了几下都没找到马扎。


    “这这这怎么变的?”孙晋震惊抬头。


    南山哼哼一声:“我厉害吧。”


    说罢,将马扎又掏了出来。


    刘金花和孙晋算是被她这一手给折服了,对着她大夸特夸,南山得意忘形,收了乾坤袋就要给自己舀汤。


    “祖宗!这是热的,谁让你动手的。”刘金花头都大了,赶紧夺过勺子。


    南山无奈:“我自己也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上次舀汤的时候不就烫到自己了?”刘金花反驳。


    南山:“……那是我六岁时候的事,而且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几岁都不行,多厉害也不行!”刘金花生气。


    孙晋轻咳一声,自顾自解释:“那什么,家里就这一个娃娃,又差点养不活,所以我跟她娘就格外娇惯点。”


    刘金花这才意识到灵晔在看自己,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就喜欢大惊小怪,你别介意……”


    “无妨。”灵晔说着,从她手上接过勺子,亲自给南山盛了碗汤。


    刘金花和孙晋局促地坐好,对这个新女婿又敬畏、又满意。


    汤盛好了,灵晔拿起了筷子。


    南山拍了拍手,把爹娘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好了,他要开始吃饭了,现在开始会一个字都不说。”


    “为啥?”刘金花不解。


    南山刚要说话,灵晔就突然开口:“这个好吃。”


    南山:“……”


    “这是酸汤酥肉,我刚炸的,”刘金花忙解释,“这东西要用油养才好吃,你们回来得突然,就没来得及,下次我给你养好了再炖。”


    “好。”灵晔点头。


    孙晋偷偷拉一下南山的袖子,低声问:“他为啥一个字都不说?”


    “……没事。”


    刘金花给灵晔掰了半块馒头,问起了他们的婚事,当听到还有几天就要成婚时,一时间面露惊讶:“这么急?”


    “嗯,时间上有点急了,”南山亲昵地靠在她身上,“但灵晔说了,绝不会仓促行事,阿娘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受委屈的。”


    “可确实有点着急,我还没给你置办嫁妆呢……”刘金花心情复杂,孙晋也失落不语。


    南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不知该如何安慰时,灵晔突然开口:“二老若是不介意,待大婚之后,我和南山在孙家村再办一次。”


    “真的?”刘金花顿时打起精神。


    灵晔点了点头,又解释:“并非不愿二老来冥界做客,只是并非所有生魂都能适应冥界,南山是有灵骨护体,才能


    神魂稳定,二老却是未必,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委屈二老了。”


    “不委屈不委屈,你要是愿意在孙家村再办一场,我们怎么会委屈呢,”刘金花眉开眼笑,“就是旁人可能误解你入赘,你不介意吧?”


    灵晔微微摇了摇头,丈母娘更高兴了,老丈人也给他倒了杯黄酒。


    本来还想聊聊成婚的细节,但随着灵晔拿起第三个馒头,孙家二老便安静下来,默默看着他吃饭。


    半晌,刘金花感慨:“胃口真好。”


    孙晋表示认同:“比她二婶家的小福还能吃。”


    灵晔一边吃饭一边看向南山,用眼神询问小福是谁,南山嘴角抽了抽,没说小福就是今天被炸狗盆的黄狗。


    那可是他们孙家村有名的能吃大胖狗。


    一顿饭吃完,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刘金花和孙晋都开始犯困,南山便催着他们去睡觉。


    “不行,还没守岁呢……”刘金花嘀咕。


    南山失笑:“你们睡去吧,我和灵晔守着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赶紧去吧。”南山直接拒绝。


    刘金花和孙晋被催得没法,只好回屋去了,南山刚要松口气,刘金花就抱着被子出来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南山不解。


    刘金花睡眼朦胧:“给灵晔腾地方,今晚我跟你睡。”


    南山一愣,下意识看向灵晔,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家里只有两间卧房,爹娘一间,她自己一间,来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还能在家过夜,这会儿听阿娘提起,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南山突然有点脸热,心想她才不和灵晔一起睡的,可灵晔肯定也不愿意和阿爹……


    “好的。”灵晔点头。


    好……好的?南山惊讶地看向他,等阿娘进了自己屋后才问:“你确定?”


    “骗她的,”灵晔神色淡淡,“我才不要和你阿爹睡。”


    南山:“……”差点忘了,这是个一本正经的撒谎精。


    不要跟阿爹睡,阿娘把另一间屋子也占了,那就只有在院子里守岁了,好在院里被灵晔弄得足够暖和,因此不算难熬。


    自从去了冥界,南山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看到星星了,今晚虽然时不时有炮竹烟尘炸开,可天空依然像洗过一般,闪烁的星星明亮安静。


    南山看呀看,把自己都要看困了,一低头却发现灵晔正专注地盯着自己,她心跳蓦地慢了一拍,哑然半晌才想起问:“你看什么?”


    灵晔眼睫微动:“你从前守岁,也是这样待在院中看星星?”


    “以前又没你这个小神仙把院子弄得暖烘烘的,只能猫在床上守岁。”南山伸了伸懒腰。


    灵晔:“听起来很无聊。”


    “是啊,很无聊的,我们村的规矩,吃完年夜饭就得把大门关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开,所以这一晚都只能待在家里,不像人家镇上,大年三十就有庙会,二胖有一年去镇上过年,大年初一早上带了好多吃的回来,可给我羡慕……”


    南山话说到一半,突然眼睛晶亮地看向他。


    灵晔被看得唇角浮起,却还是提醒她:“大门已经关了。”


    “我们不走大门,飞过去,”南山拖着马扎往前挪了挪,继续讨好地看着他,“灵晔……”


    一刻钟后,南山如小鱼入水,欢快地在庙会里穿梭。


    灵晔噙着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他生得好,气度又非同寻常,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不少目光,有胆大的姑娘直接给他塞了手帕,南山回头催促时,恰好看到某人被一群姑娘围住的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哈,你们挡到我夫君了……”南山挤过去把人拉出来。


    有姑娘不死心地问:“他是你夫君?”


    “不像吗?”南山反问。


    “不像,他像你的主子。”一个姑娘说。


    另一个姑娘接话:“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没这么寒酸吧?”


    “我哪寒酸了?我特别漂亮!我是我们村公认的大美人。”南山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叉着腰把灵晔挡在身后,“你们少来打我夫君的主意。”


    姑娘们仍然不信,正要开口反驳,灵晔已经牵住了南山的手,神色冷淡地看着她们:“她是我的妻子。”


    他一这么说,姑娘们顿时讪讪离去。


    南山啧了一声,把灵晔身上的手帕都摘掉:“镇上不愧是镇上,姑娘都比我们那儿的胆大。”


    “走吧。”灵晔并不在意,只是在她要松开自己的手时主动握紧。


    南山怔了怔,下一瞬便被杂耍吸引了目光,直接拉着他过去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年三十儿跑出来玩,一时间什么都稀罕,拉着灵晔走走停停,也没有再松开手。


    不知不觉间,庙会已经逛到了尽头,南山仍舍不得离开,四下观望一番突然瞄见一个算卦的摊子,当即要拉着灵晔过去。


    灵晔却手上用力,将她拉了回来:“那是骗钱的。”


    “你怎么知道?”南山面露不解。


    灵晔:“他身上没有灵力。”


    “没有灵力就不能算卦吗?狭隘了吧少爷,”南山轻哼一声,“我们凡间也是有高人的,好多算卦的甚至能根据你的生辰八字,算出你以后能有几个孩子、会遭几次难、最后在多少岁的时候去世,可了不得了。”


    灵晔听着她天真的话语笑了一声:“即便是昆仑老祖那样的卦者,也只能算出一些模糊的东西,若有你说的本事,早就成卦仙了。”


    “也许我们凡间就是有深藏不露的卦仙呢。”南山反驳。


    灵晔扫了她一眼:“世上唯一的卦仙,早在三千年前和他的国度一同陨落。”


    “然后投胎到我们凡间来了。”南山继续抬杠。


    灵晔:“……”


    无言许久,他:“行,你去算。”


    南山胜利了,心满意足地拉着他到算卦摊子前坐下。


    算卦的:“这位贵人,是想算什么呢?”


    南山:“算算来年的运势吧,看看有没有小人之类的。”


    算卦的:“我在跟你家少爷说话,你一个小丫鬟乱插什么嘴。”


    南山:“……”


    灵晔默默别开脸,假装无事发生。


    花了五枚铜钱,听了一堆狗屁不通的废话,接下来一路,南山都显得过分沉默。


    半晌,她忍不住问:“所以凡间这些算卦的全是骗子?”


    “也不全是,还有一些是有真本事的,但能力有限。”灵晔解释。


    南山摸摸鼻子,半天又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卦仙,是不是很厉害?”


    “不知道。”


    南山抬高了声音:“不知道?”


    “我出生时,他已经陨落,他的国土成了无法进入的禁忌之地,臣民也一同死去,所以我不知道他究竟厉不厉害,”灵晔说着,垂眸看了她一眼,“据说他有勘透命数之力,想来修为不会弱。”


    “既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会陨落?”南山不解。


    灵晔:“这个是真的不知道。”


    南山撇撇嘴,脑海蓦地浮现一双红瞳,她倏然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看去。


    “看什么?”灵晔问。


    南山猛然回神,似乎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停下,但停都停了……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南山说罢,直接跑掉了。


    灵晔只好静站在原地等候。


    已经是深夜,庙会上的人少了大半,摊贩们也陆续收工,他一个站在路口,与这热闹的凡间格格不入。


    但好在,南山很快便回来了,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做什么去了?”灵晔问。


    南山扬了扬手里的铜钱:“越想越气,干脆把钱要回来。”


    “你付了五枚。”灵晔提醒,而她手里只有三枚。


    南山假装没听到。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子时,周围的人家陆续传出鞭炮声,灵晔带着南山回到孙家,恰好看到孙晋和刘金花在铺炮仗。


    “快点过来,放完炮就可以休息了。”刘金花笑道。


    南山赶紧拉着灵晔躲到堂屋,孙晋高喝一声点燃炮仗,和刘金花一起冲进屋里。炮仗噼里啪啦地响起,还算清澈的空气顿时蒙上一层泛红的灰,南山一边说吉祥话一边伸手,果然讨到了两封红包。


    “还远灵晔的。”她催促。


    “放心吧,都有都有。”刘金花又给了


    灵晔一个红包,孙晋也顺手给了,只是灵晔还没捂热,就被南山抢走了。


    “我们这儿,都是媳妇儿管钱。”南山一本正经。


    灵晔顿了顿:“那……都给你。”


    南山本来是开玩笑,听到他这么认真的回答,突然有些发愣。


    “别听她的,”刘金花把红包夺回来,重新塞到灵晔手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灵晔却下意识看向南山,见她没有反驳,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才把红包收起来。


    “谢谢二老。”他恭敬道。


    年夜饭吃了,庙会逛了,连子时的炮仗也放完了,灵晔虽然没有开口,但南山也知道,她该回冥界了,只是看着满心欢喜的爹娘,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都不用说,阿爹阿娘心里明白,”刘金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你好好的,就算不在阿爹阿娘身边,阿爹阿娘也是高兴的。”


    “不就是,你现在既能活着,又管不了我喝酒,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孙晋帮腔。


    南山吸了一下鼻子:“那我要是走了,你们不想我呀?”


    “想什么想,你好好的,阿爹阿娘什么都不想。”孙晋粗声道。


    南山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看向刘金花。


    “乖,去吧。”刘金花摸摸她的脸,笑道。


    南山乖乖点了点头,又跟他们说了好多体己话,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又一次御风疾行,南山总算适应良好,只是心情一直低落,即便已经回了冥界,也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灵晔突然停下,南山停步不及,直接撞在了他后背上。


    “父王。”灵晔平静开口。


    南山一愣,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父王?”


    定睛一看,还真是阎岳,她赶紧出来打招呼,“仙人阿爹,您……这是什么打扮?”


    阎岳平时总是穿一身玄色衣袍,今日却挑了件暗红绣金的衣裳,看起来……很是喜庆。


    听到南山的疑问,阎岳颇有怨气地看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不声不响地跟灵晔跑了,要不是我在你身上下了追踪术,知道你回家了,只怕大年三十要出动所有鬼兵去寻了。”


    南山立刻出卖旁边的人:“那什么,都怪灵晔,突然就把我带走了,我根本来不及跟您说。”


    灵晔睨了她一眼,懒得辩解。


    “行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去了这么久,想来已经在家吃了年夜饭,那仙人阿爹准备的饭菜,你还吃吗?”


    阎岳话音未落,身后一片漆黑的沧澜宫突然亮起了红灯笼,喜庆的光线下,到处都是贴得乱七八糟的对联和门画,就连守着宫门的两座应龙石像都没能幸免,几根爪子上挂的全是小灯笼。


    既热闹,又鬼气森森的。


    南山怔怔看着这一切,再看阎岳特意换的衣裳,突然明白了什么:“仙人阿爹……”


    “你第一次离家过年,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想着让止参贴贴门画,再陪你吃个饭什么的……结果他就给我贴成这副鬼样子。”阎岳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南山心里泛酸,小动物一样磨蹭到他面前:“谢谢仙人阿爹,我真的好开心。”


    “那年夜饭还吃吗?”阎岳故意板起脸。


    “吃!当然吃!”南山眼睛晶亮。


    阎岳冷哼一声,一手牵一个崽子往宫里走:“可惜你们回来晚了,止参那混小子被他爹拎回家了,就只有咱们三个一起用膳。”


    “没事,有您就够了。”南山捧场道。


    阎岳:“我也觉得,有南山就可以了。”


    “嘿嘿……”


    天将将黑时刚吃过一顿饭,子时又吃了第二顿,南山从承天殿出来时,感觉腰带都要撑开了。


    她跟在灵晔身后慢吞吞地走,热闹过后,心里再次渐渐爬上孤单。


    “到了。”灵晔道。


    南山回神,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她的小院门口。


    “不必伤怀,你想去凡间,随时去就是了。”他不太熟练地安慰人。


    南山抿着唇,默默点了点头。


    “我明日就带你回去。”灵晔立刻道。


    南山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认真的视线,突然笑了一声,心底那点伤怀也散了个干净。


    “不用,我还是别回去太频繁了,免得那些觊觎灵骨的人打他们的主意。”她含笑道。


    灵晔静静地看着她。


    高悬于不夜阁的夜明珠迟迟没等到它的主人归来,这一刻仍然亮着,从南山的小院远远望去,像是层层夜色之后朦胧的月亮。


    南山突然有点慌,低着头匆匆往院里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乾坤袋:“对了,这个给你。”


    “要给我什……”灵晔低头的刹那,她的手里多出一串糖葫芦。


    那是好大、好红的一串糖葫芦,糖衣薄薄的,山楂每一颗都精挑细选,还贴心地去了核,在月光一样的夜明珠照亮下,完美地与记忆重合。


    灵晔嘴唇动了动,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是我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整个摊子上最好的一根糖葫芦,其他糖葫芦只要一枚铜钱,这根要两枚呢!送给你。”南山往前递了递。


    灵晔仍怔怔看着她。


    “你……不喜欢吃糖葫芦了?”南山迟疑。


    灵晔不语,只是突然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喜欢。”


    “很喜欢。”


    第25章


    ……怎么送他糖葫芦,还要被他占便宜?


    南山脚步飘忽地回了寝房,关上房门后,隔着衣裳默默按住乱跳的心脏。


    “噗……”


    轻笑声响起,南山瞬间绷紧了后背,果然看到了某个不速之客。


    “说好了三日之期,现在才过一天,你来干什么?”她定定看着半躺在她床上的溪渊。


    溪渊靠在床上,随意把玩着南山先前精心藏起来的万生鼎,修长俊秀的指节在清透的玉石映衬下,竟也不逊色半分。


    他并未看南山,只是眸色平静地观察万生鼎:“怕你乐不思蜀,特意来提醒你一下。”


    “用不着,三天之内,我肯定会解除追踪术。”南山面色沉沉。


    溪渊淡漠抬眸,与她对视良久后突然笑了:“你最好如此。”


    话音刚落,床上的美人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只有万生鼎重重跌在被子上。


    南山眉头紧皱,木着脸到床边坐下,再看缺了一块的万生鼎时,心里只剩下烦躁。


    她静坐了半宿,直到天光即亮才倒在床上睡去,但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


    溪渊的再三催促,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跑去院子里洗了把脸,清晨的井水冰凉,让她昏沉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不管要做什么,先修出可以使用法器的灵力再说。南山轻呼一口气,果断去了不夜阁。


    灵晔昨夜迟迟睡不着,今日难得起晚了,以至于错过了饭时。不过饭时虽然错过了,饭却是不能错过的,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膳要好好用才是。


    于是灵晔认真吃饭,只是刚吃一碗,就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南山冲了进来,红光满面地朝他挥手:“早啊少爷。”


    她最近喜欢学止参叫他少爷,每次这样喊他的时候都透着亲昵,不像止参喊得那么烦人。


    “吃饭了吗?”他问。


    南山:“没呢。”


    自来熟地坐下,青蛙脑袋的宫人递来碗筷,她不客气地接下。


    一个人的早膳变成了两个人的,见南山胃口不错,灵晔下意识少吃了些。


    喝完最后一口粥,南山放下筷子,期待地看着他:“能跟我双修吗?”


    刚准备收碗筷的青蛙头吓一跳,一脸惊慌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选择弃碗而逃。


    南山顾不上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只是一味地问灵晔能吗能吗。


    灵晔被她问得眼神都虚浮了:“……现在?”


    “对呀,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修。”南山忙道。


    灵晔还在迟疑:“要不等到晚上?”


    “不要,就现在,”南山强行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赶紧的吧。”


    灵晔拗不过,只好转身朝寝房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叫上她:“你随我来。”


    南山立刻跟了过去。


    进屋之后,灵晔:“关门。”


    南山关门。


    灵晔:“过来。”


    南山配合地走了过去。


    一瞬之后,南山捂着被解开的腰绳惊恐后退:“你干嘛脱我衣裳?!”


    灵晔默默看着她。


    南山愣了大半天,终于回过味来:“双、双修是这个意思?”


    “还要吗?”灵晔一本正经。


    南山怔怔看了他半天,突然狐疑:“你早知道是这个意思,却一直不说,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吓唬我?”


    灵晔:“当然不是。”


    “你这个撒谎精,还在骗我!”南山大怒,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她的身手,灵晔早在木易湖底就领教过了,见状连忙后退一步,结果就这么被她扑到了床上。


    “我打死你……”


    “放手!”


    “我都给你买糖葫芦了,你竟然还戏弄我……”


    “别薅头发……南山!”


    打着打着,两人都滚到了床上,等南山意识到自己的腰带没系时,已经被灵晔困在了怀里。


    四目相对,呼吸还未平复,气氛便已经发生了变化。


    灵晔喉结滚动一下,再开口声音透出些哑意:“南山……”


    南山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愣了愣,一向清冷的脸上透出些呆滞。


    “这样……就是双修了?”南山莫名紧张,不断在心里默念这是为了自救,念得多了,也就生出了些迫切,于是又啄了他一下。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等两人回过神时,唇上都有了细小的伤口,上阶的法衣和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也都被丢在了地上,三界最好的锦缎和最差的麻布,就那样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南山紧闭双眸,漂亮健康的身体轻轻发颤,想躲进灵晔怀里,又在肌肤相贴时生出更大的颤意。她紧张,灵晔也好不到哪去,没了乱七八糟的酒冲袭经脉,南山的每一个反应都落在他眼中,像一汪黏稠的溪流,也像开到极致的桃花。


    “许久没有见你戴沉悦珠了。”灵晔哑声道。


    南山轻哼一声:“上次不小心磕到了,就没舍得戴了,一直放在妆匣里。”


    “成婚那天,记得戴上。”


    “好……”


    细汗渐生时,他俯下身,用唇齿叼住她挂在脖颈上的混沌石,轻轻取下来丢到一旁的枕头上。南山总算睁开眼睛,颤抖着看了那东西一眼。


    “干嘛……干嘛取下来?”她呼吸急促地问。


    灵晔将脸埋入她的颈窝,闭上双眸用力呼吸,半晌才低声道:“喜欢你身上的生魂气息。”


    南山有点别扭:“生魂气息不都一样吗?”


    “就算有一万个凡人在我面前,我也能第一时间认出你的味道。”灵晔说话间,嘴唇不经意地碰了她几下。


    南山轻哼:“说得好像你闻过很多次一样……自从你把那块破石头给我,我去找你时可都一直戴着呢。”


    灵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睡觉时经常会摘。”


    南山一愣,突然震惊:“你来偷看我?”


    “我没那么无聊。”


    南山:“那就是你在不夜阁也能嗅到……属狗的吗?”


    灵晔不语,又亲了亲她的锁骨。


    “……你不会兽性大发要吃了我吧?”南山突然警惕,实在温情不了一点。


    灵晔忍不住了,喉间溢出一声笑。


    他平日总是正经的、淡漠的,即便偶尔会笑,也透着一股疏离的意思,南山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笑声,带着欲念,和灼热的体温,好似突然有了人味儿。


    南山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抓皱了床单。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在她耳边问,犹如最烈的烈酒,醉意蒸得南山睁不开眼睛。


    她感觉自己好像飞向了高处,只待更上一层楼。


    “准、准备好了……”南山闭上眼睛,静等他领自己去。


    灵晔却停了下来:“凝神静气,感应灵气。”


    南山:“?”


    “专心。”灵晔眼底欲念未褪,已经开始为她的愚钝着恼了。


    南山:“……”


    不得不说双修对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人来说,的确是一条大捷径,反复练了两三次,南山不仅能感应到自身的灵力,还能将灵力注入灵晔体内,在他不排斥的情况下游走他的经脉与心脏。


    但……几次三番地停下,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在灵晔又一次要停下时,南山趁他不备一个翻身,便坐在了他身上,一边将麻花辫甩到身后,一边咬着牙问:“我现在的灵力,能使用你送的那些法器了吗?”


    “……有几个还不行,但那些轻巧的,都能用了。”灵晔不知为何,气势突然弱了些,“不过双修之法到底不是正道,所得的灵力最多持续半个月就会消散,你最好还是从基础学起。”


    南山冷笑一声:“那就够了。”


    说罢,便咬上了他的唇。


    不夜阁寝房的门一直到傍晚时才重新打开,屋内蒸腾的灵气乱飞,熏得门口那两株花都舒展了枝叶。


    南山谢绝灵晔不经意间的挽留,戴上混沌石飞奔着回了住处。


    进屋第一件事,先检查一下房间,确定那个叫溪渊的男人没有出现后,这才从藏在梳妆台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匕首。


    “凝神静气,引出灵力……”南山默念口诀,渐渐集中精力。


    片刻之后,一股浅粉色灵力从指尖溢出,慢慢注入了匕首之中,原本笨钝的匕首仿佛褪去了一层厚重的外壳,渐渐闪烁出凌厉的光。


    成了!


    南山眼睛一亮,扶着发酸的腰如释重负。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那个黑心肝的溪渊来找她了……不对,在这之前,为了减少他的疑心,还应该将追踪术解了。


    其实南山一点也不想解阎岳留在自己身上的术法,也想过找点什么办法遮掩过去,但一来这样做会有暴露的风险,到时候引起溪渊怀疑,就无法再实施别的计划,二来追踪术虽好,但对于中的催心之毒的她来说,却是个隐患。


    万一仙人阿爹提前发觉了不对追问于她,谁知道那催心之毒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权衡之下,还是得先解了。南山看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决定明天再去找阎岳。


    翌日一早,她就往承天殿去了。


    她心里藏着事儿,一路上心不在焉的,直到走到承天殿门前,才发现今日的承天殿重兵把守,里里外外都与平日不同,止参一身黑色铠甲,神色冷峻地站在最前面。


    南山看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不知该往前还是离开。


    止参也看到她了,见她停步,便朝她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十大阎罗来了,冥主和少主也在里面。”


    “十大阎罗?”南山面露不解,“他们怎么来了?”


    自从在诛月楼闹了笑话,止参就跟她讲了一些有关冥界的事,有一件就是关于十大阎罗的。


    冥界除了冥主阎岳,还有上中下三护法、八大冥仙、十大阎罗,其中止参的父亲是上护法,是冥界之主最大的左膀右臂,而十大阎罗则负责守护冥界安宁,肃清过多的魔气。


    他们平时负责镇守冥界十方位,非要事不得出,虽然冥界少主成婚也算是要事,但也不至于提前这么多天就来吧?


    面对南山的疑问,止参叹了声气:“他们啊,是存不住气了。”


    “什么意思?”南山更不解了。


    止参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总之你先回去吧,不管你找冥主什么事,他这会儿都没时间理你。”


    话音刚落,殿内突然传来震天的声音:“怎么一股生魂味,可是少主那位凡人未婚妻来了?”


    止参和南山面面相觑,无言半晌后,止参像是得了什么指示,恭敬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南山姑娘,冥主请您过去。”


    南山:“……”这么恭敬啊。


    她默默咽了下口水,顶着止参担忧的目光迈进了承天殿的大门。


    几乎是她进门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南山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高大的人,不管男女,不论老少,都是两三米高的样子,即便分坐在殿两侧的椅子上,仍然比她站着要高,加上个个都怒目圆睁魁梧健壮……确实有些吓人。


    南山越走越迟疑,就在快要忍不住停下时,一抬头便看到前方高台王座上的阎岳,以及旁边的灵晔。阎岳眼含鼓励,示意她不必紧张,灵晔双眸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看。


    不知为何,南山突然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走到灵晔身边。


    “仙人阿爹。”


    她唤了阎岳一声,正要小声问灵晔要不要跟其他人打招呼,就听到下方一个满身青筋的阎罗道:“凡间来的丫头,果然登不上大雅之堂。”


    话音未落,南山只觉一道疾风从王座上迸出,直逼说话的阎罗面门,阎罗神色一变,周身刹时弹出一个泛青的罩子。


    他左右两侧的阎罗将手覆在罩子上,罩子的光亮愈发强盛,其中一个阎罗还笑着劝说:“摩三一向口无遮拦,冥主不至于与他一般见识吧?”


    阎岳温和一笑,泛青的罩子倏然炸裂,三个阎罗直接吐了口血,殿内其他人也受了灵力波及,面色很不好看。


    唯有南山,怔愣地站在灵晔旁边,仿佛看了一场大戏。


    “我这儿媳面皮薄,诸位还是少逗她的好。”阎岳仿佛没有看到那三人灰败的面色,仍然一脸慈和。


    大殿之上一时间静谧无声,受伤最重、也是最开始说话的阎罗摩三勉强回到椅子上坐下,仍然面带冷笑:“多年未见,冥主的修为依然深不可测……那可真是太好了,看起来还能庇护灵晔很多年。”


    阎岳不语,只是亲自拿起茶壶倒水,茶杯精致小巧,可冒着热气的茶水源源不断地注入,却怎么也装不满,整个大殿上都充斥着水声,下方十大阎罗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南山想问灵晔,他们怎么了,可又怕这种时候出声不好,正纠结时,灵晔已经看了过来,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


    南山看出他的意思,默默站好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客座最上首的紫身女阎罗三两步冲到摩三面前,一巴掌将他的鼻子都打偏了,“少主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阎岳这才放下茶壶,含笑道:“你们看着灵晔长大,也算是他的长辈,一个名讳而已,有什么不能叫的。”


    女阎罗讪讪称是。


    “行了,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阎岳笑道。


    阎罗们当即一哄而散,转眼间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你们也回去吧,”阎岳伸了伸懒腰,又成了温和好相处的长辈,“一大早的不让人安生,烦得很,我去睡会儿。”


    灵晔答应一声,等阎岳进了内殿后,便拉着南山往外走。


    “不是……”南山总算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抽出来,“我们这就走了?”


    “嗯,已经没事了。”灵晔一脸平静。


    南山:“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群宵小,觉得我如今修为有限,来找茬罢了。”灵晔三两句解释完。


    南山恍然,点头时发现他眉眼平静,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不由得好奇:“那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父王已经警告了他们。”灵晔回答。


    所以你就不打算报复了?这么大度?南山表示怀疑,但还有正事要办,匆匆跟他聊了两句就往内殿去了。


    “做什么去?”


    灵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山匆忙摆手:“我找仙人阿爹有点事!”


    “我陪你……”


    “我自己去!”南山直接拒绝,灵晔正好也有事也要办,便独自离开了。


    “仙人阿爹!仙人阿爹!”


    南山脚步轻快地跑进内殿,看到阎岳的背影后眼睛一亮,当即笑嘻嘻朝他走去:“你可不可以帮我解开……”


    一句话还没说完,原本静站的阎岳突然吐血,四肢仿佛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往地上倒。


    “仙人阿爹!”南山惊慌地扑过去,虽然及时扶住他了,却也被他带倒在地上。


    她顾不上疼,挣扎着将阎岳扶坐好:“你你你怎么了?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找灵晔……”


    说罢便要起身,却被阎岳抓住了手腕。


    阎岳面色泛白,虚弱地摇了摇头。


    南山不懂他为什么不让灵晔来,却也听话地留了下来:“可、可你现在这样……啊,我昨天刚学会使用灵力,灵晔还教我怎么治伤了,我我我现在就救你。”


    她拼命集中精神,指尖溢出微弱的灵力后,直接抵在了阎岳的额头。阎岳阻止不及,只好任由她的灵力进入体内。


    微弱的灵力飞速地顺着阎岳的经脉流转,经过大小伤处时勉强修补,犹如杯水车薪,南山心中愈发着急,还是忍不住想去找灵晔时,最后一丝灵力也抵达了阎岳的心脏,下一瞬便抵到一片坚硬的东西。


    ……蛇鳞?


    指尖灵力崩裂,南山心口一疼,唇角突然溢出了鲜血。


    她怔怔看着阎岳,不懂他的心脏上为什么会有一片蛇鳞,更不懂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熟悉。


    她愣神的功夫,阎岳已经平复了气息,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南山回神,也赶紧爬起来。


    不等南山询问,阎岳已经无奈地笑了一声:“到底是年纪大了,斗法还是太勉强了些。”


    “您的心脏上为什么会有蛇鳞?”南山脱口而出。


    阎岳一顿,面色渐渐古怪:“你怎么知道是蛇鳞?”


    南山被问得一愣。


    是啊,世间长鳞片的生灵千千万,她为什么这么笃定那是一片蛇鳞?


    “我、我也是随便说的……”南山嘟囔一声,又道,“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可别撒谎啊,我可是很聪明的,要是听出您撒谎了,就立刻告诉灵晔!”


    “浑丫头,还威胁上我了,”阎岳摊了摊手,看起来很是无奈,“其实也没什么,当初灵晔走火入魔时,我耗了太多灵力救他,心上破了个洞,幸得一位长辈恩赐逆鳞,才将心上的洞补好,这事儿我没告诉灵晔,你可千万记得要帮我保守秘密。”


    南山皱眉不语,只是苦恼地看着他。


    怕她不当回事,阎岳叹了声气:“我好像跟你说过灵晔百年后继位的事吧。”


    “说过。”南山点头。


    阎岳又问:“那你可知,新冥王继位,能者者皆可挑战,一旦开战便是不死不休?”


    南山睁大了眼睛。


    阎岳笑笑:“放心吧,到时候灵晔继位,我退为护法,与止参的爹爹一同护他,那些人想挑战他,就得先打赢我们……今日的震慑之后,他们至少可再消停个两百年,到时候你修炼大成,他们便彻底不敢如何了。”


    他倒是想让灵晔放弃继位,可惜冥界权力更迭毫无道理,一脉之中有一人做了冥主,历代都要有子孙继位,直到被挑战之人屠戮一族,才算彻底放弃。好在只要护法的修为够强,那冥主再弱,也一样坐得稳身下的位置。


    南山没想到还有这层事儿,再想想灵晔心魔之后仍然冒险修炼,忍不住问:“如果灵晔有能力保护自己呢?”


    “他的修为早就被心魔毁了,哪来的能力保护自己,”阎岳奇怪地看她一眼,“再说了,就算他有重新修炼的能力,我也绝不会答应的,一根糖葫芦没吃着就生出心魔的家伙,谁知道下次会为了什么搞出幺蛾子,我已经没那么本事救他第二次了。”


    南山难以反驳,只好换了话题:“方才在殿上,灵晔笃定您可以轻松应对,可您却还是受伤了……是不是您的修为不如从前了?也是因为救灵晔?”


    “……南山


    还真是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阎岳顿了顿,试图混过去。


    南山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阎岳没办法了,只好求她:“别告诉灵晔,成吗?”


    儿子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假装自己很弱,父亲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假装自己很强,偏偏她什么都知道,还不能说出来。


    半晌,南山深吸一口气:“行,我答应你。”


    “南山真乖,”阎岳满意了,“对了,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被他一提醒,南山总算想起自己的正事了:“也没什么,就是想请您解一下追踪术。”


    阎岳点了点头,一抬手便抹去了自己在她眉心留下的灵力。


    “……您不问我为什么啊?”南山惊讶。


    阎岳:“这有什么好问的,你们小两口出去幽会,不想被我这个老古板知道也是正常,仙人阿爹是过来人,都懂的。”


    说完还朝南山眨了一下眼睛,惹得她哭笑不得。


    再三确定他已经没事后,南山才从承天殿离开,结果刚出门,就看到止参的父亲带着一群鬼将四下巡查。


    “护法阿伯!”南山凑过去,一脸好奇,“这是做什么呢?”


    “也不知道哪来的妖人,竟然潜进宫里把十大阎罗的摩三给揍了,”护法黑着脸道,“好歹也是冥界的守护神,竟然在沧澜宫内被打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简直是丢人!丢大人了!”


    南山:“……”


    “南山姑娘,你见着少主和止参没有?也不知道跑哪野去了,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面都不露一个,真是太过分了,我现在就去禀告冥主。”


    “等、等一下!”南山连忙拦住他,“冥主这会儿正在修炼,不准任何人去觐见……要不您再找找灵晔和止参?”


    “我也想找,关键是找不到啊!”护法扼腕。


    南山:“……”那确实找不到。


    因着摩三被揍,沧澜宫再次戒备,连许久未动用的护宫大阵都打开了,可见护法对十大阎罗不喜欢归不喜欢,事关沧澜宫面子问题,他还是相当在意的。


    南山却顾不上这些,解了追踪术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静静等待溪渊的到来。


    她等了一夜,好几次险些睡过去,却始终没有等到溪渊现身。


    又一次歪在枕头上,南山倏然惊醒,再看窗外,已经天亮了。


    凭她这几次跟溪渊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人看似做什么漫不经心,实则相当苛责,像这种约定好几日后相见,只会提前来,绝不会迟到。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南山嘀咕一句,突然开始祈祷他真的出事。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专心祈祷的南山一瞬绷紧了皮:“谁?!”


    “我。”


    南山一顿,赶紧跑过去开门,灵晔一袭白衣,腰上配了一条窄窄的浅金腰带,清冷中透着一分矜贵。


    南山小心地瞄一眼他身后,确定没人后问:“那个摩三是你打的?”


    “嗯。”


    “怎么还叫上止参一起?他也很能打吗?”


    “他替我望风。”


    南山沉默一瞬,道:“下次有这种热闹,记得叫上我。”


    灵晔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止参从后厨拿了几块红薯,想学凡人那样烤食,但掌握不了火候,你要来帮忙吗?”


    “好啊!”南山眼睛一亮,“我烤红薯可厉害了,他在哪呢?”


    “不夜阁,我再叫人准备些肉串,也一并烤了吧。”


    “好好好!我喜欢肉串!”南山开心了,当即就跟着他往不夜阁去。


    今日天阴,天上飘着厚厚的乌云,明明才下午,便已经有了入夜的感觉。南山脚步轻快地跟在灵晔后面,看着一队又一队的鬼兵向他行礼,渐渐的脚步慢了下来。


    灵晔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她的落后,于是也慢了下来:“怎么了?”


    “今天巡逻的人好像比昨天多啊,”南山说话间,又一队鬼兵经过,“是因为你揍摩三的事?”


    “不止,还因为别的。”灵晔回答。


    南山:“什么?”


    “昨夜有人想闯沧澜宫,被护宫大阵拦住了,虽然那人没能闯进来,但也没被抓住,还将阵法毁了一角。”提起此事,灵晔眉头也渐渐蹙起,“护宫大阵是当年的青丘族长亲自设下,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能从如此诡谲的阵法中逃走。”


    南山:“……”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溪渊。


    想想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她只能用一句‘巧合’来形容。要不是灵晔揍了摩三,护法大人也不会开启防卫大阵,要不是护法大人开启了大阵,溪渊也不会闯宫失败,她也不会空等一夜……不过对她而言,空等也比冒险强。


    希望溪渊有事。南山再次开始偷偷祈祷。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不夜阁,一进庭院便看到止参正一脸晦气地垒石头。


    “你这样做不对,应该先和泥巴,”南山对着他指指点点,“你连个石头都垒不好,还想学凡人烤红薯呢。”


    “谁想学……”止参对上灵晔警告的视线,一瞬改口,“我想学,我可太想学了,南山姐姐教我?”


    南山矜持表示:“让开。”


    止参立刻腾地儿,顺便邀请灵晔去水榭里喝一杯,灵晔不理,只是蹲在地上给南山递石块。


    止参:“……”真是疯了。


    南山在不夜阁一直待到天黑才回去,白天有多开心,晚上就有多提心吊胆,好在溪渊今晚也没出现。


    也许是真的出事了,南山看着渐亮的窗子,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婚期一天天临近,溪渊始终没有再出现,阎岳在闭关三日后,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宫里,即便是灵晔也无法发觉他曾经受过伤,好似一夜之间,所有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而当沧澜宫挂上红绸,大红的嫁衣送进小院,南山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成婚了。


    要成婚了啊,虽然只是为了活下去才成婚,虽然灵晔娶她的目的也不单纯,虽然她已经二十岁了,见证过不少小伙伴嫁娶,但她还是有种没落到实处的飘浮感。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铺在床上的嫁衣,发现上面竟然没有针脚痕迹,却绣出了大片大片的祥云,祥云之上,点缀着一颗颗指头大的圆圆的珍珠,还有一种泛着火彩的好看琉璃……


    “那些琉璃,是我烧的。”


    身后突然传来灵晔的声音,南山抚着嫁衣的手猛地抽回,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少爷,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


    “敲了,你没应声。”灵晔眸色平静。


    南山斜了他一眼:“不应声说明没听到,你不会再敲?”


    “万一你睡了,岂不是打扰?”灵晔反问。


    “……所以就直接进来是吧。”南山没脾气了,“都已经亥时了,你怎么还没睡?”


    本以为他会说一些‘闲着没事来看看你’、‘怕你紧张所以来开导开导’之类的自以为是的屁话,谁知灵晔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睡不着。”


    南山反而有点懵了:“什么?”


    灵晔沉默片刻,屈膝单跪在地上,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四目相对,南山呼吸一慢,第一次发现他的瞳孔很亮,干净清澈,像天上的星星。


    “我一想到明天成婚,就睡不着。”星星的主人轻声道。


    南山也学着他放轻了声音:“为什么?”


    “高兴,”灵晔突然笑了一声,总是冷淡的眼眸透着几分认真,“高兴得睡不着。”


    南山的心跳又一次乱了,她几次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脸颊微热地别开视线:“我、我其实也挺高兴的……”


    灵晔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似乎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听她这句话  。


    “喂……”


    南山忍不住叫住他。


    灵晔停下脚步,无声地看过来。


    南山抠了抠脸,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没事……”


    灵晔顿了顿,道:“明天见。”


    “嗯,明天见。”


    南山目送灵晔出门,又看着他将房门关上,这才顶着一张泛红的脸继续摆弄嫁衣。


    止参将嫁衣送来时特意说过,这衣裳是灵晔找凡间皇帝的尚服局赶制的,几百人轮替着绣了整整两个月才绣好……两个月,算起来,差不多就是他答应与她成婚时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南山戳了戳嫁衣上的琉璃片,突发奇想把衣裳换上了。嫁衣复杂,她穿了半天才穿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突然想起沉悦珠还没戴,赶紧去翻找妆匣,正找得认真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她顿时有些窘迫地回头:“你不是走了……”


    看到来人,话音戛然而止。


    “多日未见,未婚妻可想我了?”


    溪渊噙着笑靠在门柱上,一身红衣妖冶漂亮:“玩了这么久,也该跟我走了吧?”


    南山脑子里莫名闪过阿爹以前同她讲过的一个志怪故事——


    狐狸娶妻。


    第26章


    没想到溪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成婚前一日来了……这样也好,早点解决,也省得她的心一直悬着。


    南山抿了抿发干的唇,默默整理一下裙摆朝他走去。


    她穿着华丽的嫁衣,面上却不施粉黛,两条麻花辫更是毛躁,溪渊这次却没有挑剔,只是轻巧地扫了她一眼,屋内烛光在他瞳孔中颤动。


    南山一步步走近,直到还剩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离得太近,火红的衣角交叠,像是一对新人。


    溪渊静静与南山对视,狐狸一样的眼眸淡漠冰冷,像在打量猎物,也像在看一个死人。


    良久,他突然勾起唇角:“你不会觉得,一把小小的匕首便能对付得了我吧?”


    精心准备的计划被他一句话拆穿,南山也不意外,毕竟匕首开刃需要注入灵力,他一个能只身闯过护宫大阵的人,又怎会发现不了她那点三脚猫灵力的动静。


    面对似笑非笑的某人,南山直接撩起了裙摆。


    她试穿嫁衣时,里头没穿衬裤,长至脚踝的裙子被撩起来,顿时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溪渊眉头轻挑,却没有别开视线,只是颇为闲适地看着她将裙子越撩越高,最后露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


    “藏这么隐蔽,都被你发现了。”南山把匕首抽出来,颇为幽怨。


    溪渊嗤了一声:“不会是从约定之日就开始藏了吧?”


    “可不,这几天我一直带在身上,腿都磨红了,就等着给你致命一击呢,结果你一直没来,”南山说罢,将匕首揣进怀里,感慨,“还是这样放着舒服。”


    她眉眼轻松,全然看不出畏惧,溪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走?”溪渊朝她伸出手。


    南山顿了顿,心一横将手放进他掌心。


    溪渊略一用力,她便跌进了他的怀中,还没等站稳,便有无尽烟雾朝二人涌来,溪渊在烟雾中抬手,被南山藏起来的万生鼎便咻地飞了过来。烟雾消散的瞬间,屋子里空无一人,地面上只剩下一颗灰扑扑的破石头。


    不夜阁,正准备入睡的灵晔倏然睁开了眼睛。


    同样是御风疾行,灵晔会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挡去狂风,溪渊却是混蛋,不仅不帮她挡风,还拿她当盾牌用,南山张嘴想抗议,却喝了一肚子的风,最后只能闭紧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总算落在地面上,南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噙着泪怒道:“让一个姑娘给你挡风,你还是人吗?!”


    溪渊一脸无辜:“我不是啊。”


    “那你是什么?”


    “我是……”溪渊倏然断了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都这种时候了,套话又有什么意义。”


    南山假装没听到,挣扎着爬起来观察四周。


    是一片看起来无穷无尽的荒野,土地干裂,没有半点生机,夜空也昏沉,只有一颗星点,一眼望过去只觉荒凉孤寂。


    这是哪?南山正要问,空气里突然浮现一团薄薄的白雾,慢吞吞朝她涌来。她可太知道这是什么了,当即往后退了一步,颇为惊讶地看向溪渊:“我们还在冥界?”


    “不傻啊,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溪渊笑道。


    南山皱了皱眉:“你抓了冥界少主的未婚妻,不赶紧有多远逃多远,还留在冥界做什么?”


    “我也不想留啊,”溪渊摊手,“可惜冥界这几日戒备森严,我带个大活人不好从界门离开,只能另辟蹊径找个狗洞钻了。”


    南山一怔,没等细问,某人便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亲昵地搂着她的腰:“看到那颗星没?”


    南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广阔夜空中唯一的星星,她早就看到了。


    “那不是星子,是凡间透过来的光亮,”溪渊声音渐低,透着些许蛊惑,“我们现在,就是要从那里离开。”


    南山咽了下口水:“……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平日多出来走走,自然什么都能找到了,”溪渊笑得眉眼弯弯,“走吧,等把你交给那位,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南山又一次想起蚯蚓神像。


    “那位啊……”溪渊勾了勾唇角,突然笑意一淡,“他怎么追来了?”


    “谁?!”


    溪渊低喃:“还真是有点麻烦啊。”


    话音未落,南山只觉一股劲风直冲脑门,接着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她眼睁睁看着虚空撕开一条黑乎乎的缝隙,灵晔手持长剑,面色冷峻地一跃而出,下一瞬剑身泛蓝,直杀溪渊面门。


    溪渊似乎轻笑一声,拎着她的后脖颈倏然后退,灵晔落地之时,他也停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几丈远,还有一条被剑劈出的巨大裂缝。


    看到灵晔来了,南山眼睛一亮就要说话,嘴巴却突然张不开了,她努力几次都失败告终,最后只能恨恨看向溪渊。


    “冥界少主,好大的火气啊。”溪渊懒洋洋地搭着南山的肩,毫无风度地将身子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全然忽略了她愤怒的眼神。


    灵晔眸色森凉:“放开她。”


    “谁?小南山吗?”溪渊惊讶,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放开自己的未婚妻?”


    荒原上突然起了风,对峙的两人衣角翻飞,露出的手腕上,有相同的红色浅光。


    “放开她。”灵晔声音更冷。


    溪渊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光痕,再看看南山身上和自己相衬的红衣,突然笑了:“我们正私奔呢,哪能说放就放。”


    ……谁跟你私奔!南山更气了,恨恨看他一眼后,又赶紧睁大了眼睛冲灵晔摇头,试图让他看出自己的冤情。


    “小南山别伤心,溪渊哥哥会保护你的,”溪渊摸摸南山的头,“堂堂冥界少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相信看到我们如此恩爱决绝,定会心软放我们一马,毕竟……”


    溪渊抬眸,笑得些许嚣张,“强扭的瓜不甜呢。”


    “找、死!”


    长剑蓝光大盛,直冲溪渊面门而来,溪渊眯起双眸,淡定将南山拖到身前。灵晔眼神微变,当即一个闪身刺偏三寸,南山斜后方顿时炸开一个深坑。


    溪渊趁机朝灵晔杀去,衣袖挥舞间,手中出现一条遍布尖刺的软鞭,鞭子与长剑相撞的刹那天地变色恍若白昼,被溪渊控制在怀中的南山直接咳了口血。


    “南山!”


    灵晔眼尾泛红,一边杀向溪渊一边去夺南山,溪渊眯起眼眸带着南山闪身,南山腰上的裙带飘浮,将将从灵晔手上划过。


    没抢过来,灵晔神色愈发冷峻,招式也越来越凌厉,只可惜溪渊狡诈,每次不敌都用南山作盾,灵晔只能像先前那样强行偏离,几次三番下来竟落于下风。


    “没想到传言中的废物少主,竟有如此修为,”溪渊面色泛白,唇色却红得像血,此刻一笑愈发妖冶,“只可惜你处处受限,只怕是赢不了我。”


    “你第一次闯护宫大阵时受的伤,今日还未痊愈吧,”灵晔周身迸射蓝色光芒,几乎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看在昔日父王与青丘族长


    的交情上,放开南山,本少主饶你不死。”


    青丘后人的身份被拆穿,溪渊也不慌,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还真要多谢少主开恩了。”


    话音刚落,灵晔直接朝他杀来,溪渊一甩鞭子,酝起十分功力还击。


    又一次天地变色,南山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威压,结果下一瞬便感觉耳边一静,像有什么东西将她单独隔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罩子拢在自己身上,罩子呈半透明状,上头过电一般蹿着银灰和浅蓝两种光泽。


    她微微一怔,下一瞬便看到巨大的灵力炸开。


    身上的罩子碎裂,狂风碎石迎面而来,溪渊揽着她弹出十米远,等停稳时,身上已经多出几道血痕,华美的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


    南山连忙看向前方,尘土落尽后,渐渐露出灵晔的身影,他一袭白衣完好,唇角却染了血。


    衣裳破了,溪渊心情很不好,再看向灵晔的眼神,已经透出些许冷意:“懒得与你纠缠。”


    说话间,掌心灵力大盛,转眼分化成光线分明的网子朝灵晔冲去,灵力举剑对抗,网子却膨胀数十倍,直接将灵晔罩住。


    “灵晔……”焦急的声音一出现,南山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后忙道,“灵晔小心!”


    溪渊轻嗤一声,揽着她直冲星子。


    “南山!”灵晔眼角欲裂,一剑勘破天罗地网。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溪渊已经带着南山冲入星子,又以结界堵上了来路。


    南山只觉眼前一白,等再次跌坐在地上时,一点凉意便落在了脸上。她怔愣抬头,只见枯藤老树,雪花纷飞。


    一粒雪落在眼中,南山用力眨了一下,回头便看到面色苍白的溪渊坐在地上,正慵懒地打量她。


    “他是你引来的?”他直接问。


    南山:“是。”


    “怎么做到的?”


    南山抿了抿唇:“你带我走时,我把身上的混沌石扔了,他发觉我的生魂气息远走,自然就会追来。”


    其实也是赌,但显然赌赢了。


    “你还真是聪明。”溪渊笑了一声,任由雪花落在眼睫又融化。


    南山叹了声气:“可惜他没你狡诈。”


    溪渊对她这句明夸暗贬不置一词,休息够了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朝她伸出手:“费尽心思找来的帮手,却没能把你救回去,失望吗?”


    南山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还是漂亮的,修长、窄瘦,指甲也饱满,可惜经过刚才一场大战,指骨上全是细小的伤痕,手背也大片擦伤。


    看得多了,叫人生出一分怜惜。


    南山忽然笑了笑,认真握住了他的手,溪渊略一用力,便将她拽进了怀中。


    “没什么可失望的。”南山靠在他怀中突然说了句。


    溪渊眉头微挑:“什么?”


    南山抬眸,含笑看向他的眼睛:“毕竟,就算他救得了我,也没办法解你种下的催心之毒。”


    溪渊与她四目相对,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南山却笑了,轻轻拉开了他桎梏自己的手,溪渊脱力地跪在地上,昏沉间死死盯着她:“你对我做了什么?”


    “您这么见多识广的人,竟然连缠梦也不认识?”南山浮夸地睁圆了眼睛。


    “缠……梦。”溪渊呼吸渐渐急促,眼前的人也出现了重影。


    南山更开心了:“没错,就是那个任凭你多厉害、只要伤口沾染上都会中招的缠梦,灵晔给我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啊,轻则发疯,重则一辈子昏迷,你猜猜你属于哪种?”


    溪渊勉强撑着地面,一呼一吸间沉重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方才拉过她的那只手上,伤口处已经出现花瓣一样的纹路。


    “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先让冥界少主伤我……”他昏沉道。


    南山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双手乖乖地捧着脸:“倒也不是,我是真心想过靠自己炼化法器伤你的,那把匕首上,也早早就涂了缠梦,可是你这几日没来,我一个人无聊,就总琢磨这件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一个门外汉,最好是别小瞧你,所以就想到了灵晔,我不能跟他告状,总能找他帮忙吧?”


    “你就不怕……他修为不如我,会因为你的计划死在我手上?”溪渊手上花纹已经开始扩散,一双黑瞳也渐渐变成金色。


    南山看到他这副样子,默默往后挪了挪,反问:“你敢杀他吗?”


    溪渊一顿。


    南山却已经看穿他的犹豫:“你要真有这个魄力与整个冥界为敌,也不至于一直偷偷摸摸了,所以就算他修为不如你,你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溪渊轻嗤:“你确定?我是不想与冥界为敌,可他追过来了,就意味着我身份被发现,你就不怕我为了将此事彻底遮掩杀他灭口?”


    “你当然不会,毕竟冥界的确不是随便能开罪的,否则你也不会坚持在大婚前将我带走,”南山扫了他一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总得为以后多考虑,掳走少主未婚妻的秘密暴露,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杀了冥界少主,那冥界才真的会与你不死不休。”


    溪渊似是被说中,神色阴沉地看着她。


    “……不过我确实想过他或许打不过你,但他那么强,你又不敢真的杀他,消耗你的力气总可以吧,这样就算你带走了我,也会因为身心俱疲失了警戒,我再拿出匕首行刺便好。但事情比我想的要顺利,他虽不如你狡诈,却伤了你,我不需要再冒险行刺,只要将药涂在你伤处就行了。”


    南山说罢,笑了一声,“要不说老天都站我这边呢,我正思量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涂药,你就把手递过来了。”


    那只手真漂亮,遍布伤痕,看得多了叫人生出一分怜惜,又十分地想要凌虐。


    南山说话间,溪渊已经几次要坠入深黑的梦境,只能调用全身灵力苦苦支撑。


    “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溪渊抬眸看向她,金瞳神圣又妖气。


    南山被他问得一愣,好半天才困惑反问:“不然呢?死你手里才算报恩吗?”


    溪渊:“……”


    “别傻了哥哥,怎么可能呢?”南山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说你当初只是给了还是婴孩的我一点灵力,又不是为了救我做了多大的牺牲,就想让我用命报恩,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溪渊脑子昏沉到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依然被她气笑了:“胡、胡搅蛮缠……你别忘了,你的催心之毒还没解,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所以呀,我这不就跟您商量来了么,”南山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这个,是缠梦的解药。”


    溪渊伸手便要抢,南山一个侧身躲开,顺便抬脚将他踹倒。


    大雪纷飞,大美人浑身沐血,倒在泥地里咬牙切齿的样子,生动又美丽。


    “你把我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解了,我把解药给你。”南山开门见山。


    溪渊冷笑:“休……想。”


    南山扭头就走。


    “回来!”溪渊见她大有一去不回的意思,当即咬牙道。


    南山笑眯眯回来:“成交?”


    “成交!”溪渊深吸一口气,又一次强行压**内散发的毒,“把解药给我。”


    “讲点道理呀溪渊哥哥,你不先帮我解毒,我怎么敢把解药给你?”现在敌弱我强,南山一副无赖样。


    溪渊死死盯着她,圆润莹白的耳朵渐渐长出红色的毛毛,转瞬就变成了一对尖尖的兽耳。


    南山好奇地伸手去摸,溪渊顿时被摸得耳朵往后飞。


    “住手!”他恼羞成怒。


    南山不理他,摸够了才收回手,揣在袖子里:“所以给我解毒吗?”


    溪渊已经到了极限,闻言仍然不肯松口:“我又如何知道,你解毒之后不会反悔?”


    “哥……”


    “别叫我哥!


    “溪渊气恼,漂亮的眉眼愈发生动。


    “好绝情哦哥哥。”南山苦恼捧脸,大有气死他的意思。


    溪渊也看出她是故意气自己了,闭了闭眼睛强行冷静:“总之,我信不过你。”


    “我也信不过你呀,所以我们发个心誓怎么样?”南山试图与他商量,“我现在也有灵力可用,发了心誓后若是违背,一样会被反噬,这样做对你我都公平……啊,我也可以先发。”


    说罢,她生疏地捏个指诀,“我孙南山发誓,只要溪渊为我解除催心之毒和……”


    她突然卡顿。


    “引魂。”溪渊冷静提醒。


    南山赶紧道:“和引魂之术,我便将缠梦解药交给他,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短命而亡。”溪渊替她加一句。


    南山面露嫌弃:“真恶毒……明知道我这种先天孱弱的人最怕的就是早死,还要逼我立这种誓言。”


    “你说不说?”溪渊时间不多了,皱着眉头催促。


    南山啧了一声:“好吧好吧,短命而亡。”


    话音落,掌心浮现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斑又很快散去,心誓生成。


    溪渊与她对视良久,总算酝出灵力捏诀起誓:“我溪渊发誓,会替孙南山解去催心之毒和引魂之术……”


    “而且不能再下毒。”南山打断。


    溪渊:“……也不会再对她下毒,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还会变老变丑。”南山加一句。


    溪渊咬牙:“还会变老变丑……”


    心誓成。


    南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溪渊凝神静气,捏诀将灵力注入她眉心。南山只觉头脑一瞬清爽,赶紧撩起袖子。


    “溪渊偷了万生鼎,还要把我偷走!”她对着空气大声告密,黑线却没有再出现。


    多日的隐患总算解决,南山心情正好,一只满是伤痕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药……”


    “急什么,这就给你。”南山说着,把瓷瓶往地上一丢,趁溪渊去捡的功夫扭头就跑。


    她记得他们刚才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好像有一个洞口,虽然被溪渊堵住了,但以灵晔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破开,她只需要在找到洞口等着……南山手忙脚乱地找来时路,正找得认真时,身后突然传来溪渊咬牙切齿的声音——


    “孙、南、山!”


    ……这么快就追来了?!


    南山一惊,下一瞬发现了洞口,眼睛一亮当即要跳进去,然而平地突然起风,携裹着漫天雪花朝她扑来,她慌乱抬头,恰好对上一双红瞳。


    “唔救……”


    溪渊追来的刹那,灵晔也破开了洞口出现,然而南山先前站过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嫁衣上削落的红纱。


    第27章


    头晕……恶心……感觉快要吐了……


    南山翻来覆去哼哼了半天,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


    瞳孔渐渐聚焦,先看到的便是贴了‘囍’字的大红色床帐。


    ……她这是获救了?这里是她和灵晔的洞房?南山挣扎着坐起身,动作之间头晕得更加厉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坐了很久才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龙凤烛、红花红布红纱幔、还有桌子上摆的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虽然目之所及,一切都比她从前见过的洞房要奢华,但这里的确是一间洞房,还是一间精心准备的洞房。


    南山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刚要庆幸灵晔来得及时,突然愣住了——


    不对!她的婚服变了!虽然现在这身也很精致好看,但祥云绣纹没了,灵晔亲自烧制的琉璃也没了!


    南山扯着衣袖反复观察,终于确认这是全新的一套衣裙后,昏迷前的记忆飞速涌入脑海,漫天的雪花和那双红瞳,硬生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顾不上多想,忍着头晕赶紧从铺了百福被的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屋子很大,门窗都是紧紧关着的,她跑到门口后,没有冒失地去开门,而是伸出手指蘸了点口水,悄悄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


    此刻是白天,南山趴在不大的洞孔上,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栽种的几棵果树,还有墙角的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种的似乎是菠菜和小葱,一片青绿很是肥美,菜地旁边还放着一只桶,桶里像是浇地剩下的水。


    整个院子除了种菜和果树的地方,都铺着灰砖石,和动辄美玉铺地的冥界相比,朴实得好像凡间寻常人家……假象,这一切肯定都是假象,能赶在灵晔和溪渊之前把她掳来的人,怎么可能活得这么朴实无华,眼前的这一切,肯定都是为了麻痹她营造的幻觉。


    南山闭上眼睛默念三遍‘都是幻觉’,才又一次郑重地睁开眼睛……还是普通的小院。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外面没有人后,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房门。


    吱呀——


    即便是沧澜宫里用最好的木料打造的最好的门,不用灵力去开也会发出响动,凡间普通的门板更是如此,只是……这门也太响了吧!户枢是多久没抹油了!


    南山赶紧停下,确定声音没有把什么东西吸引过来后,又继续轻轻拉门,然后在响声发出时再次停下。反复几次,房门总算开出一条可以容纳她过去的宽缝,南山默默松了口气,赶紧往外走……走不了?


    她看着门外寻常的景色无言半天,又一次尝试迈出一只脚。


    还是失败了,穿着红色绣鞋的脚仿佛踩在了什么软膜上,虽然能勉强往外伸一伸,但最终还是会被兜回来,她尝试用灵力破开,可惜双修来的灵力所剩无几,努力半天也只有指尖一点亮光,什么都做不了。


    南山不死心地又试了试窗户,依然是同样的结果,最后只好关紧门窗,重新回到床上。


    这样才对嘛,她就说这里不可能像她看到的那样普通。南山盘腿坐在床上,有一种死到临头的麻木感。


    折腾这一通,脑子更疼了,虽然很想保持警惕,南山却还是不受控地睡了过去。


    还以为现在处境不明,就算睡也是睡不踏实的,可南山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连梦也没做一个,将醒不醒时还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也不肯睁眼。


    “长得一脸蠢相,睡姿也蠢,霁月仙君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清澈的幼童音响起,南山一瞬睁眼,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娃对视后,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幻觉,都是幻觉,不要看他,会被吃掉。


    “喂。”


    南山继续装死。


    “喂!”小孩不耐烦了,阴沉沉道,“再敢装睡,就杀掉你哦。”


    南山果断睁开眼睛,刚要坐起来,就开始天旋地转。


    “嘁,废物。”小孩斜了她一眼,从兜里抠出个药丸塞到她嘴里,南山一时不察,咕嘟咽掉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一脸惊恐。


    小孩哼哼:“毒药,剧毒。”


    南山倒抽一口冷气。


    “骗你的,东夷岛地势偏高,像你这样的外来者很难适应,畅快丹可以助你呼吸顺畅跑跳自如,你感受一下,是不是脑子不晕也不疼了?”小孩抱臂问。


    南山用心感受一下,惊喜:“真的不晕了!”


    小孩扬起下巴,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


    头不晕了,南山才有心力观察眼前的小孩。小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脸颊圆润可爱,眼睛也圆圆的,身上的衣料很是考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没吃过苦的小少爷。


    当然,前提是这里是凡间。


    南山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南山,观察的结果就是:“我不懂霁月仙君为什么要选你。”


    南山一顿:“什么?”


    “霁月仙君如果一定要娶妻的话,完全可以在我们东夷的诸多美人里选一个,为什么非要跑去凡间找个乡下丫头,”小孩说着,面露嫌弃,“不够好看,人也蠢蠢的,根本配不上我们仙君。”


    他这是第二


    次提起东夷,南山想起灵晔曾说过,她家院子里残留了三股气息,一股是仙人阿爹留下的,另外两股的其中一个,就是东夷的气息。


    “喂,喂!”小孩见她不说话,直接抬高了声音。


    南山回神:“干嘛?”


    “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小孩皱眉,疑惑又警惕,“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是个傻子,霁月仙君就不娶了?”南山随口反问。


    小孩不高兴了:“当然不会,仙君可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废话,他看上的是她的灵骨,又不是她的人,傻不傻的当然没有任何影响。南山轻哼一声,突然朝小孩伸出手:“我叫南山,寿比南山的南山,你叫什么?”


    小孩嫌弃地拍了一下她的手,没有握手言好的意思:“我叫守心,是霁月仙君座下童子。”


    “童子啊,”南山惊叹,“听起来很厉害。”


    守心虽然没礼貌,却足够单纯,闻言立刻翘起了不存在的尾巴:“那是,东夷子民有万数,不是谁都有资格做仙君座下童子的。”


    “你老是说东夷东夷的,东夷到底是什么地方?”南山不经意地问,“看你刚才还特意把东夷和凡间区分开,难道东夷不在凡间?东夷的子民不是凡人?”


    守心呃了一声,迟迟没有回答。


    “算了算了别说了,一看你就不知道。”南山大度表示。


    守心不乐意了:“谁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这个愚蠢的凡人解释罢了!”


    “不知道就直说,又不丢人,少给自己找借口。”南山面露嫌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东夷在凡间尽头,虽然也属于凡间,却是独立存在,更像是你们常说的世外桃源,东夷的子民一生不出东夷、也不与外人联姻,死后就算过了阴阳河,也会再次投胎到东夷。”守心本来还在因为她的质疑生气,说着说着优越感横生,“我们东夷子民虽也是凡人,却是受神宠爱的凡人,跟你们这种低劣的凡人可不一样。”


    “那你们还真是高贵呢,”南山撇撇嘴,光明正大地嘀咕给他听,“说得好听,还不跟外人联姻,那不跟外人联姻,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守心轻哼:“我说的是子民不与外人联姻,霁月仙君是神,是庇护东夷的守护神,他怎么能一样。”


    南山眼眸微动,正要再激他说点有用的讯息,守心却面色一冷:“霁月仙君是东夷子民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你若敢言语轻薄,我便杀了你。”


    他长得奶呼呼的,可突然冷脸,还真有点气势逼人的意思。


    南山把轻薄的话咽回肚子里,故作无事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霁月仙君一听就是很厉害的人,我哪敢轻薄他啊。”


    “你最好是。”守心白了她一眼,逼人的气势消失了。


    南山默默松了口气,跳下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走到床边,看似随意地推开窗子。窗外安静明亮,与她睡前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她是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这个时辰,还是只打了会儿盹?南山迟疑一瞬,倒没有太纠结这个,而是走到桌前,伸手戳了戳摆在上面的龙凤烛。


    龙凤烛完好如初,显然没有点亮过。


    “所以,这里是霁月仙君的洞府?”她好奇地问。


    守心挺直腰杆:“当然不是,这里是霁月仙君的神庙后院,这间屋子是他小时候的卧房,他塑了金身后,便没再住这里了。”


    “那他住哪去了?”南山立刻问。


    守心板起脸:“霁月仙君循天命而生,我一个小小童子怎么随意揣测他的行踪。”


    “哦,你不知道。”南山悠悠拆穿。


    守心的嘴张开闭上好几次,最后轻哼一声不理她了。


    南山忍住笑,一脸担忧地戳了戳他的腰,一边戳一边想这小子真是哪都肉呼呼的,跟二胖有一拼了。


    被她戳了几下后,守心烦了:“干嘛?”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这里好歹也是霁月仙君的故居,我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是挺不合适的,我身为他座下唯一的童子,这辈子也就进来过两次,你凭什么一来就住下,”守心阴阳怪气,活脱脱讨打的臭小子,“可既然仙君吩咐了,我也只能让你住了。”


    南山客气地笑笑,又好奇:“你说你进来过两次,都什么时候进来的?”


    “……把你送进来的时候,和现在。”守心面无表情。


    南山:“哦。”


    屋子里突然陷入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守心眯起眼睛:“你要是敢嘲笑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南山打断他。


    守心:“什么?”


    “我是霁月仙君的未婚妻。”


    守心:“……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唯一的座下童子,是不是应该对我稍微放尊重点?”南山轻皱眉头,似乎真的在苦恼,“毕竟等我和仙君成婚了,我和他就是同吃同住的夫妻了。”


    守心:“……”


    “霁月仙君什么时候过来?”南山问。


    守心眼睛一瞪:“我怎么……”


    “尊重,”南山教他深呼吸,“放尊重。”


    守心深吸一口气,还真冷静下来了:“我不知道,仙君一向行踪不定,也从不与任何人交代,他将你交给我后就离开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你若真想见他,那就去前边神庙供香祈祷,只要你够虔诚,他自会来见你,不过他已经很忙了,你要没什么正事就少去烦他。”


    听起来,不像短时间内会露面的样子。


    东夷,看似隔绝世外,其实还是凡间的一部分,眼前这个所谓的童子,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也是普通凡人,否则以他的坏脾气,刚才威胁她时早就动用灵力了。连仙君座下童子都是凡人,那其他子民就更不用说了。


    仙君不在,外面全是凡人……南山脑子飞速转动,正思考逃走的对策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谁?”守心先一步开口。


    外面传来暮气沉沉的声音:“守心少爷,老奴给仙君夫人送饭来了。”


    南山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反应,守心已经一脸烦躁地冲过去开门了:“这个时辰送什么饭啊,你不会等饭时来?”


    南山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咄咄逼人,不由得好奇探头。外面的老人家七十左右,一只眼睛是瞎的,后背也有些驼了,本该是受人尊敬的年纪,如今却诚惶诚恐地拿着食盒,面对守心的质问也只是慌乱道:“老奴就是想着仙君夫人舟车劳顿,兴许已经饿了,这才……”


    “放什么屁!”守心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摇了摇,接着一脚踹翻食盒,任由汤菜饭流了一地,老人家的手也被烫红了,他仍是不减暴躁,“霁月仙君亲自带她回来,她有什么舟车劳顿的,想拍马屁就直说,别说这些废话!”


    “守心少爷……”


    “滚!滚出去!看见你就烦。”守心怒道。


    老人家哀哀答应,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颤巍巍蹲下,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食盒碗筷。守心看见他就烦,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盛怒之下还不忘再摇一下铃铛,再看南山,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看什么看?”他把铃铛塞回怀里,像只炸毛的猫。


    南山摸摸鼻子,识趣地忽略了铃铛:“他怎么惹你了,让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守心一愣,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觉得是他惹我,而不是我顽劣无礼?”


    “因为你虽然一副没礼貌的死小孩样儿,但也不是不讲理,没理由跟我一个陌生人都能好好说话,跟认识的人却这么恶劣。”南山摊摊手。


    守心斜了她一眼:“别管他有没有招惹我,你不觉得他刚才那副样子很可怜?”


    “是很可怜啊,可有些事又不是


    谁更可怜谁就是对的,当然了,你要真是无理取闹故意欺负人,就另作一说了。“南山轻笑。


    守心冷哼一声:“看来你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南山在心里把他暴揍两拳,突然捂住肚子:“哎哟肚子疼,茅厕在哪?”


    说着话,就要往外冲。


    守心立刻拦住她:“屋里有恭桶。”


    “恭桶要坐着用,使不上劲儿,我才不要用,”南山说罢不等守心反驳,立刻与他讲道理,“再说了,恭桶会把屋里弄得臭烘烘的,这里好歹也是霁月仙君住过的地方,你也不想我亵渎仙君故居吧?”


    守心拦她的态度顿时没那么坚定了。


    南山赶紧往外跑,冲到门口后又一次被看不见的软膜拦住了。


    “有结界,你这样是出不去的。”守心嫌弃地看她一眼,再次拿出铃铛摇了摇。


    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起,阻拦的软膜登时消失了,南山一只脚顺利地跨过了门槛。


    之前不是在小洞里看外面,就是隔着守心往外看,她第一次真正走到庭院里,刚要伸展一下身体,就看到了天上血红的太阳。


    南山瞬间僵住了:“太、太阳……”


    “太阳怎么了?”守心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难得好心提醒,“你再看下去,眼睛就瞎咯。”


    南山呆滞地看着红太阳,仿佛在看一只窥视人间的血色瞳孔,许久才僵硬地问守心:“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这不就太阳吗?能有什么不对,”守心没什么耐心地皱眉,“你还去不去茅房?”


    “去、当然去……”南山故作镇定地往前走。


    “茅房在这边。”守心提醒。


    南山脚下一拐,乖乖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记路线。这间所谓的神庙构造简单,大致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是供奉香火的地方,后院则是几间屋舍和庭院,两个院子之间用高墙阻隔,南山在后院行走,能清楚地听到前院鼎沸的人声。


    看来这位霁月仙君,在东夷百姓心中的声望真的很高。南山抿了抿唇,想起不管是仙人阿爹还是灵晔都曾说过,去接她的几顶花轿都只有邪祟的气息,并没有半点仙气,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位霁月仙君便是其中一个。


    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只有邪祟气息的……仙君?


    “到了。”守心提醒。


    南山猛地回神,一抬头就看到前方墙角红砖灰瓦建成的茅房。


    “比我家堂屋盖得还气派……”南山嘀咕一句。


    守心皱眉:“赶紧的,解决完立刻回屋。”


    “我是你们仙君的未婚妻,又不是什么凡人。”南山嘴上反驳着,却还是乖顺地进了茅厕。


    守心等在外面无聊,便挽起袖子除草,等把地上灰砖缝隙里的草都清完时,仍然没见南山出来。


    “你好了没有?”他不耐烦地问。


    茅厕里无人应声。


    “喂,你快点啊,我还有事要忙,没那么多时间等你。”守心继续催。


    可仍然没人回应他。


    守心渐渐意识到不对,警惕地朝茅厕逼近:“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进去了。”


    “……我真的进去了啊。”


    “我……”守心迈一大步冲到茅厕门口,看到里头空无一人后怒吼,“南!山!”


    勉强翻过墙的南山扑通摔在地上,右脚顿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呼吸一停,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嫁衣太扎眼了,她一边走一边脱,最后只剩下了里衣里裤,里衣里裤也是鲜艳的红色,至少逃起来轻便许多。


    神庙建在繁华的街市尽头,四周遍布民宅,她拖着扭伤的右脚穿梭在巷子里,试图找出自己的出路。也是她运气好,走了一段后,突然发现一户人家的门没关,里面晾晒着换洗衣物,她眼睛一亮,当即扯了件外衣穿上了。


    遮住了鲜红的里衣裤,南山定了定心,整理好衣裳便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大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什么商铺和摆摊的,每个人都神色安宁锦衣华服,眼角眉梢都透着闲适祥和的气息。南山看着这里的百姓,突然对那位庇护他们的霁月仙君产生了好奇,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强忍着脚上的疼痛往前走,刚走了没几步,就被一个路人撞倒了。


    “哎哟你没事吧?”路人连忙来扶。


    南山摆手:“没事没事……”


    两人四目相对,路人面色一愣,南山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们这一场小小的‘祸事’,也引起了附近其他的注意,每个人看到南山都出现了怔愣的表情,这种怔愣如潮水一般略过整条街,方才还喧哗的闹市,一瞬间静如深夜。


    南山提心吊胆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往来时的胡同去。


    “仙君夫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寂静的闹市再次恢复喧哗,南山将双修来的最后一点灵力注入扭伤的脚,稍微减轻疼痛后撒丫子就跑。


    身后叫嚷声、脚步声不断,好像整个东夷的子民都来追捕她了,南山汗如雨下,没头苍蝇一样在胡同里穿梭奔逃,最后愣是将满大街的人甩下了。


    虽然追逐声越来越小,南山却不敢大意,这些人长期生活在这里,对地形无比熟悉,找到她也是早晚的事,她只有不停地往前跑,不停地跑……


    右脚的坠痛感越来越明显,肿得连鞋都没法穿了,南山只好赤着一只脚继续逃跑。


    水……刚才逃跑之前,应该找守心要杯水喝……南山呼吸急促,心肺疼得仿佛要炸开,昏沉之间仿佛听到了水声。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当看到前方无垠的大海时,还是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东夷……在海上?


    这是海吧?虽然她没见过,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过,有水波起伏还一眼望不到边的就是大海。


    头顶血色太阳,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南山跌坐在沙地上,扶着肿成馒头大的脚踝嚎啕大哭。


    兴奋逼近的子民们听到哭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再上前,南山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把脸泡得湿漉漉的,再被海风一吹,很快就泛红粗糙。


    身后的百姓们出现轻微的骚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南山却不关心,只是一味大哭,偶尔用袖子擦擦眼泪,又把脸弄得脏兮兮的。


    正伤心得厉害时,一片阴影突然笼罩头顶,南山哭声一低,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先是看到水蓝色的衣袍,衣袍看起来很柔软,色泽也内敛,再往上是浅红色光芒若隐若现的伶仃手腕,然后是加了白边的衣领、珠玉一般的喉结,再再往上便有些看不清了。


    哭了这么久,眼睛都哭花了,加上逆光,她怔怔看了许久,才对焦上一双温柔的眼眸。


    第28章


    “她说她用恭桶会玷污仙君的故居,坚持要去院中如厕,我看她一脸真诚不像撒谎才答应,谁知道她竟然这么无耻……”


    “仙君,这个凡人太卑鄙了,实在不配做您的妻子,要不还是让她哪来的回哪去吧,您要真想娶妻,我们在东夷再找一位就是……”


    屋外断断续续传来守心告状的声音,南山坐在大红色婚床上,两只手一齐护着愈发红肿的右脚,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屋外突然静了下来,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是那位霁月仙君,南山警惕地往后退,却因为牵扯到伤处,疼得闷哼一声,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别动。”霁月平静上前,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然后将手伸了过去。


    窄瘦修长的手指落在了脚腕红肿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南山惊慌得又要再退,霁月却没给她逃跑的机会,手指转向她没受影响的小腿,轻轻朝自己拉了过去。


    他看似清瘦,力气却大,等南山反应过来时  ,她馒头一样的右脚已经落在了他的膝上。


    “肿得厉害,但没伤及筋骨,不必担心会留下病根。”霁月将手覆在她的脚踝上,掌心渐渐酝起血红的灵力。


    清凉的灵力刹那间缓解了火辣的痛意,南山怔了怔,第一次鼓起勇气打量他。


    眼前的人身形清瘦,穿着浅蓝色棉布衣袍,头发也用同样布料的发带束着,低着头时,额前碎发自然垂落,隐约遮盖了眉眼,只露出笔挺俊秀的鼻子和形状姣好的唇。


    像个文弱书生,又像一节韧劲十足的竹子,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神仙。


    “好了,”霁月突然抬头,露出清俊的眼眸,“动一下试试。”


    南山还在发愣,闻言小心翼翼地活动一下:“不、不疼了……”


    “但还是有些肿,你先卧床休息,消肿了再下地走路。”霁月轻声慢语,说话间视线落回她的脚上。


    南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刚才还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脚,此刻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皮肤上还透着浅浅的红,也正是因为这一看,她才发现脚上灰扑扑的,脚趾缝里还夹杂着一些沙子,再对比旁边霁月干净整洁的手指……她的脸倏然红了。


    霁月却不在意,从怀中掏出素洁方正的帕子,帮她将脚上的沙土擦净。他做得极为自然,自然到南山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重新将她的脚挪回床上,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休息吧。”他温声说罢,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发出响动,南山的眼睫跟随声音轻颤一下,等意识到屋里只剩自己后,才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脚。


    就、就这样?


    南山倒在床上,回想自己来到东夷以后发生的一切,感觉像做梦一样……不行!不能因为霁月不仅没杀她还给她疗伤就放松警惕,要时刻记着他是邪祟,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别有用心,千万千万不要上当。


    南山默默告诫自己八百遍,最后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霁月再次出现,结果等了大半天,没等来大邪祟,反而等来了小邪祟。


    “骗我?小爷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说你是怎么想的,放着尊贵无比的仙君夫人不当,偏偏想回你那个破凡间当穷村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要是有问题就早点说,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仙君娶个脑子有病的媳妇儿。”


    “还逃跑……嗤,你可真厉害,连东夷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贸然逃跑,没想到东夷是个岛吧?看到大海傻眼了吧?要是仙君没及时找到你,你是不是还打算游回去啊?你会游吗?知道在湖里游泳和在海里游泳是两码事吗?”


    守心叉着腰站在床边指指点点,誓要将自己受的愚弄和屈辱尽数还给南山。


    南山掏了掏耳朵,问:“你故意跑来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为了在仙君屋里多待会儿?”


    目的被拆穿,守心白嫩的小脸刷然红了:“你胡说!”


    “没事,不丢人。”南山‘好心’安慰。


    守心气恼:“别以为你是仙君选定的夫人,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所以你要把我怎么样呢?”南山反问。


    守心:“……”


    到底是心里没底,在这些大邪祟小邪祟暴露真实目的之前,不敢将人得罪的太狠,南山识趣转移话题:“有吃的吗?我饿了。”


    “……你又逃又哭的,把整个东夷折腾得鸡犬不宁,还想要吃的?”守心难以置信。


    南山心想她才串了几条胡同,整个东夷就鸡犬不宁了?看来东夷也没多大嘛。


    当然,这种话是不敢说的,她一脸乖巧:“可是我真的很饿,你也不想饿死未来的仙君夫人吧?”


    被精准戳中了痛点,守心白了她一眼:“等着。”


    南山立刻点头,等他离开后,又陷入新的沉思——


    小邪祟的表现,完全就是正常的死小孩,如果他也是演戏,那他演得也太好了吧。


    刚走到院子里的守心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还带回了瓜果烧鸡之类的东西,早就被沧澜宫厨子养刁了胃的南山皱了皱眉,问:“就没有热汤热饭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守心粗声粗气。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老老实实剥了个香蕉吃,守心见她吃得开心,突然问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


    “众所周知,”南山扫了他一眼,“别人给的可能有毒,但自己主动要的肯定没毒,而且我吃的是香蕉,你怎么下毒?剥开涂毒药,再用浆糊粘上?”


    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嘲讽了的守心:“……你只吃香蕉?”


    “对啊,我只吃香蕉。”南山知道局势不明,现在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但还是当着他的面挑衅地咬了一大口香蕉。


    守心气笑了:“行,有本事你就只吃香蕉。”


    南山瞟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把香蕉吃完了。


    守心盘腿坐在地上,大有盯紧她的意思,南山的视线好几次都落在了烧鸡上,但坚强地没有伸出手。


    几次之后,守心先放弃了,撕了一条鸡腿给她:“吃吧吃吧,饿死你我可担待不起。”


    “谢谢守心小哥。”南山笑嘻嘻接过,咬了一口后夸赞,“好香哦。”


    守心轻哼一声:“这可是供品,能不香吗?”


    “供、供品?”南山睁大了眼睛。


    守心:“不然呢?我又不想找那个死老头子要吃的,只能给你拿供品了,反正你是仙君夫人,仙君的东西就是你的,我也不算逾矩。”


    南山看看鸡腿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鸡腿,最后火速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那什么,我能去前院看看吗?”


    “你?”守心狐疑。


    南山一脸真诚:“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逃了。”


    “我倒不是担心你会逃跑,毕竟刚才仙君也吩咐了,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准我再用铃铛困着你……”


    南山连忙打断:“仙君允许我出去?”


    “昂。”守心扫了她一眼,“你不会又想逃跑吧?我可提醒你,东夷四面环水,你是逃不掉的。”


    是哦,周围全是水,浪也大,她就是累死也游不出去,霁月看似给她自由,其实还是圈禁她。南山激动的心瞬间平复,还要故作无事道:“我才没想逃跑。”


    “你最好是。”守心一个字也不信。


    南山清了清嗓子,没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既然仙君都说了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干嘛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因为我怕你对霁月仙君的神像不敬。”守心直言。


    南山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对他不敬。”


    守心还是犹豫。


    “要不这样,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忌讳,我好注意点。”南山忙道。


    守心见她还算真诚,想了想道:“仙君慈悲纯善,倒没什么忌讳,你别东张西望大声喧哗就行……对了,别给他上香了啊,每日里上香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少跟着添乱了。”


    南山答应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右脚,发现上面的红痕又淡了不少,于是小心翼翼地踩到地面上。


    “一点都不疼了!”她惊喜道。


    守心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拍拍屁股上的灰:“那是,也不看是谁给你治的。”


    南山照例忽略他对霁月的马屁,倾身拉住了他的小手。守心愣了愣,面色奇怪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去前院啊,还能干什么。”南山随口说一句,拉着他就往外走,守心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被她拉着走。


    又一次走出房门,南山停下脚步,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守心:“……你又干嘛呢?”


    “活着真好。”南山陶醉地闭着眼睛,答非所问。


    当她拼命逃跑,最后却被一望无际的海拦住去路时,她真以为自己要没命了,没想到非但没事,脚上的伤也治好了。虽然不知道霁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后面还有什么阴谋在等着她,但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南山松开守心的手,仰着头用力伸了个懒腰,正要放下手时,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又在搞什么?”守心看着她奇怪的姿势,忍不住后退一步。


    南山猛地回神,放下手后斟酌开口:“我……来这里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一个


    时辰?“守心不太确定地推测。


    一个时辰……怎么可能只一个时辰!她被绑来后先是昏迷一段时间,紧接着又睡了许久,再然后逃跑、被抓、疗伤,就算用的时间不多,也不可能只一个时辰!还有太阳……南山再次仰头,血红的太阳仿佛一只瞳孔,正无声地注视她。


    她蓦地想起,自己曾在七脚蛇的伴生石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红瞳,还有自己被绑来前,最后看到的也有一模一样的眼睛。


    虽然一直知道这里不正常,可看着从头到尾都一直高悬于头顶的血日,南山还是遍体生寒。


    守心见她一直盯着太阳看,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喂,你……”


    “啊!”南山惊恐低头。


    守心也惊恐:“啊!怎么了?!”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无言半晌后,南山镇定站好,将手心的汗擦在衣裳上:“没事,吓吓你。”


    “……你有病吧,”守心无语,“还去不去前院了?”


    南山抬眸看一眼天空,坚定道:“去。”


    前院和后院之间用高墙阻隔,墙上只有一个门洞可供穿行,门洞上连个门都没有。


    “……你刚才好像说过,寻常子民禁止进入后院,”南山指着大喇喇敞开的门口问,“你们就是这么禁止的?就不怕有人不听话?”


    守心不屑:“仙君谕旨,谁敢不听?”


    南山心想,那你们真是挺虔诚的。


    穿过门洞,是一条窄窄的长廊,可以听到愈发鼎沸的人声,却仍然见不到一个人,守心带着南山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廊,上了几节台阶,又打开一道像后门的东西,浓郁的香火气瞬间涌来,守心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连忙后退几步。


    南山被香火气熏得差点栽个跟头,一回头发现守心站在台阶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这里就是神殿后门,你进去之后掀开那道布帘,就可以看到前殿了。”守心捂着鼻子囔囔。


    南山:“真不跟我一起去?”


    守心果断摇头。


    南山只好自己过去。


    布帘很薄,薄到根本挡不住人声,南山一步步靠近时,仿佛能听到一万个人在耳边念叨,他们一个比一个虔诚,言谈间充满着对仙君的崇拜与尊敬,她听得却有些头晕,再次出现缺氧的症状。


    好不容易走到了布帘前,她轻呼一口气,小心地掀开一个角,下一瞬便被前殿的大小震撼到了。


    其实后院也算大了,虽然不能跟沧澜宫比,但也是有几间大瓦房和一亩地大小的庭院的,可跟前殿一比,就有点太过寒酸了。


    南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神殿,一眼望去简直要看不到头,可饶是这么大的神殿,仍然是挤挤攘攘的,每一寸地面上都跪满了人,遥远的台阶后面,还有正在排队的人等着源源不断涌入。


    神像在她这个方向,殿内虔诚的人们也都朝着她的方向跪着,可即便她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也好像看不到她一般,只管双手合十对着神像拜了又拜。南山呆站半天,总算想起往前挪一步,伸着脑袋看这尊足有三丈高的神像。


    神像双眸低垂,悲天悯人,却与霁月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华丽的金身一眼看去煞有气势,可再仔细看,又觉得那金身好似活的,正要紧紧箍进神像躯壳。


    南山莫名觉得有点恶心。


    “……看完没有?”守心还捂着鼻子站在台阶上,“我真是要被熏死了。”


    南山回神,赶紧跑回去,几乎是她出来的瞬间,守心便已经忍无可忍地将门关上了,顺便也将熏人的香火气关回了前殿。


    两人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你们这儿的香烛是用什么做的,也太熏人了。”回去的路上,南山忍不住问。


    守心有点打不起精神:“和你们凡间常用的那些差不多,只是我们这儿的香客太多,味道才浓成这样。”


    “刚才你说东夷子民对霁月仙君有多虔诚时我还不信,这回可算是信了。”南山感慨一句,正要再说什么,脖颈上突然传来灼热的疼痛,她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痛处。


    守心警惕:“又耍花样是吧,我是不会上当的。”


    “疼……”南山呼吸发颤,捂着脖子虚弱地跌在地上。


    “……都说霁月仙君不限制你自由了,你要是想溜出去就直说,没必要装模作样。”守心一边怀疑,一边又忍不住去扶她。


    南山疼得出了一身冷汗,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隙里,也隐约渗出银光。守心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不对,下一瞬南山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婚床上,守心正手脚并用,夸张地给一身蓝衣的霁月演示刚才发生的事,南山看向窗外,光线果然没有任何变化,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动静引来那边二人的目光,好奇的神情有三分相似。


    “你醒了啊。”守心往床边一趴。


    南山坐好,抬手摸了摸脖颈,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好像之前的灼烧之痛只是错觉。


    “是青丘的魂引之术,”霁月缓缓开口,一双眸子清凌凌的,“有人强行启用,才让你痛楚难忍。”


    “不可能,溪渊早就帮我解……”南山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又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术?”


    “魂引之术。”霁月好脾气地重复一遍。


    南山愣了半天,突然发怒:“溪!渊!”


    “阿嚏!”


    溪渊打了个喷嚏,一抬头对上灵晔漆黑如墨的眼眸。


    “我真的尽力了,”溪渊摊摊手,“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找到她,切断了我与她之间的联系,我若再强行使用魂引,只怕人是找到了,南山的命也没了。”


    灵晔声音低沉:“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到她吗?”


    溪渊笑了一声:“连堂堂冥界少主都没办法,我一个无权无势的青丘破落户又能有什么……”


    话音未落,灵晔手中长剑直指他的喉咙,挥出的剑气在他喉结上激出一道清晰的伤口,转瞬便流了许多血。


    溪渊没有后退,只是似笑非笑地提醒:“少主可要想清楚了再动手,我若活着,南山就算倒霉身死,魂魄好歹也会被魂引之术送到我面前,少主身为阴阳河未来的主人,不论是送她投胎还是找个躯壳拘着,都算是有个结果,可如果我死了……”


    灵晔冷冰冰收剑:“她不会死,我会找到她。”


    溪渊笑了一声,眼看他转身离去,突然说了一句:“魂引消失在极东之地。”


    灵晔倏然停下脚步,回头审视地盯着他。


    “东夷。”溪渊勾起唇角。


    灵晔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后一言不发离开。


    “看在昔日青丘和冥界的交情上我提醒你一句,如今的东夷死气弥漫,早已不是当初的世外桃源,三千年来多少大能去寻机缘,皆是有去无回,少主可要三思而后行,别到最后人没找到,还把自己搭进去。”溪渊抬高声音。


    可惜灵晔将他无视个彻底,转瞬便踏虚而去。


    溪渊啧了一声:“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


    他伸了伸懒腰朝相反的方向走,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等缓过来时,唇角的血已经滴在了手背上。


    溪渊定定盯着手背上的血看了许久,最后视线落在了杂草堆里那瓶没用完的缠梦解药上。


    “孙!南!山!”


    因为某人故意在发心誓时把‘魂引’说成‘引魂’,南山捶着枕头骂了他几千句,守心听得胆战心惊,默默躲到霁月身后。


    “仙君,凡间女子……骂人都这么脏吗?”他小声问。


    霁月被他问得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你要是坚持跟她成婚……”守心纠结一


    瞬,忧心忡忡地提醒,“记得以后少得罪她。”


    霁月:“……”


    南山骂累了,才想起屋里还有人,连忙整理一下头发坐好。


    “……我已经让魂引印记沉睡,短时间内不会再影响到你了。”霁月温声道。


    虽然知道他是邪祟,还是不怀好意的邪祟,可看到他一副温润公子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刚才的泼妇骂街,南山挠了挠发烫的脸,直接在床上跪下了:“南山谢谢仙君的救命之恩,今天幸亏有您,不然我真要被那个小人给害死了!”


    “举手之劳,不必介怀。”霁月颔首。


    南山擦了擦眼角:“不不不,我是真的很感谢您,先前……先前我还以为您是什么坏人呢,心里特别怕,经过这件事我才发现,您真是慈悲为怀的大好人,您对我的恩情犹如再生父母,从今天起我也会像东夷子民一样尊敬您的!”


    霁月失笑,半张脸没进阴影里:“你没事就好。”


    说罢,看了守心一眼,守心赶紧将南山扶起来,霁月又简单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屋里又一次只剩下南山和守心,一大一小对上视线,守心立刻绷紧了皮:“我可没得罪你,别骂我啊……”


    南山:“……有吃的吗?”


    “你又饿了?”守心惊讶。


    南山:“不行啊?”


    “没有不行,就是觉得你饿得也太快了。”守心一边嘀咕,一边给她弄饭去了。


    南山倒回床上,默默看着侧前方的窗子。


    自从来了这里,她都睡了几觉了,血日依然高悬于头顶。时间的流速好像都停止了,只有她一个人还遵循原有的习惯……如果她再待得久一点,把原有的习惯也忘了,会不会被这里彻底吞噬?


    一想到这种可能,南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第一次羡慕灵晔准时吃饭准时睡觉的习惯,如果她当初她能跟上他的步调,至少在这里还能预估一下真实的时间吧。


    唉,真是的,怎么会突然有点想灵晔呢,他要是在的话,早就带她杀出去了吧。南山翻个身,生出无限忧伤,最后连守心送来的供品都没吃几口,好在悲伤总是短暂的,她只低落片刻,便已经打起精神,准备第二次的逃跑计划。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回她绝不能再冲动行事了,南山心底盘算半天,最后决定先熟悉这里的环境,再做其他的打算。


    “你真不跟我一起出去玩?”做好了计划,南山换上守心给她的衣裳,第五遍跟他确认。


    守心眼馋地看一眼大开的院门,摇头:“我不去,你去吧。”


    “走吧走吧,我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有人陪着。”南山再劝。小邪祟虽然很可能有两副面孔,但她目前只跟他熟悉,他要是愿意一起出去,她心里还有点底。


    守心还是拒绝:“我真不去,你要是觉得一个人没意思,那你也别去了。”


    南山一听他这么说,赶紧跑了。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她一边跑一边摆手。


    守心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


    一刻钟后,南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守心惊讶。


    南山看一眼自己的衣裳,虽然做工很好,但也简单质朴,没有什么太出挑的地方,她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我一出门,他们就认出我是仙君夫人了?”她郁闷地问。


    守心想了想:“东夷总共就这么大,大家都互相认识,这么多年来就你一个生面孔,他们认不出才怪。”


    南山再接再厉,这一次将脸都包起来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定阿娘来了都未必能认得出后,自信满满地出门去了。


    然后又一次灰头土脸地回来。


    “针对我,一定是针对我,”南山面无表情,“你的仙君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手脚,比如说把我屁股染成红色的、我看不到你们却能看到那种?”


    “……仙君没那么无聊。”守心无语。


    南山不死心,又试了几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她本来还想着先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再想办法买条船跑路,可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怎么了,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身份,对着她又跪又拜的,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买船的计划是不得行了,好在还有个小邪祟在身边,经过她持续不懈的套话,终于知道了东夷的码头在什么方位。


    现在只要等到天黑,她就能趁其他人都在睡觉,摸过去偷一条船离开。


    计划很完美,她甚至又出去了几次,只为了更好的摸清路线,还跟守心请教了一下划船的技巧。一切准备妥当,就只等天黑了。


    南山等啊等,等啊等,等得饭吃了好几顿,觉也睡了三五次,等得霁月又来了两回,她热情接待又热情送走,亲爹都没这个待遇,等了那么那么久,血日依然高悬。


    南山第七次睡醒,看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太阳,决定搏一把。


    “你又要出去玩?”守心眉头紧皱,“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也值得你出去这么多趟。”


    “好奇啊,那跟我一起呗。”南山大度邀请。


    守心有点心动,但还是摇摇头:“我不去,要去你去吧。”


    “行,我回来给你带好玩的。”南山照例说一句。


    守心嘴角抽了抽:“你前几次也是这么说的。”


    南山假装没听到,从大门出去后,背起早就藏在石狮子后面的包裹便径直往码头跑。


    她出来这几次,已经把路线摸熟了,即便是大白天,也能轻车熟路地避开人群,在各个小路上顺利穿梭。


    一路畅通地来到码头上,几个渔民正坐在一处聊天,她把包裹往上抬了抬,弯着腰蹑手蹑脚从下方沙滩跑过,挑了离他们最远的一条船爬上去,手脚并用地解开了绳子。


    今日顺风,浪虽然大,但船只还是顺利地入了海,等到渔民们发现船丢了时,船已经在海上变成了一个小点。


    南山放松地倒在船上,身后的包裹叮铃咣当落地,露出装得满满的水袋和好几只烧鸡。天空无垠,一轮血日静静挂着,南山打了个哈欠,抱着包裹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浪打醒的,高扬的海浪巴掌一样打在脸上,南山睡得再沉也醒了,她手忙脚乱地找到船桨,生疏地左右挪重心,试图将船稳定住,可海浪一遍遍涌来,拴在岸边时还算庞大的船,在浪群里轻飘得像一粒芝麻,南山被晃得头晕目眩,最后失去平衡趴在船舷上干呕。


    又一道大浪打来,她连忙去抓船桨,却还是晚了一步,船只被高高抛起,她也跟着被抛起,船只落下去时,她却偏差地掉进了水里。


    咸苦的海水涌进嘴里时,南山才意识到守心之前说过的那句,‘在湖里游泳和在海里游泳是两码事’是什么意思,她平时水性还算不错,可在大浪迭起的海洋里,却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浪将她打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


    第五次磕在船上时,她忍着剧痛翻身上船,湿漉漉地仰躺着不动了。


    力气被耗尽,脑子也跟着麻木了,以至于脸侧抚过浅蓝色的衣料时,她有种终于要结束了的如释重负感。


    “不就是想要灵骨么,来拿吧。”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霁月,动都懒得动一下。


    第29章


    “阿嚏!”


    南山又打一个喷嚏,裹着被子病猫一样蜷坐在床上。


    守心帮她把被子拉得更严实一点,大红的喜被上两只鸳鸯也因此亲上了嘴儿。


    面对发蔫的南山,守心无情嘲笑:“你可真有本事,这次都学会偷船了。”


    南山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沉重地不发一言。


    “我们仙君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嫁给他?”守心真诚求问。


    南山继续沉默不语。


    “难道……你喜欢丑的?”守心推测。


    南山总算看他了。


    “你真喜欢丑的?”守心惊讶,“那就没办法了,我家仙君玉树临风,这辈子都跟‘丑


    ’字挨不上边了。”


    南山忍不住反驳:“……谁会喜欢丑的?”


    “你们凡人女子啊,”守心有理有据地给她分析,“我虽然没离开过东夷,可东夷以前却来过很多外人,你们凡人女子最奇怪了,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找的夫君却一个比一个丑,带出来时还很是骄傲,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你要是像他们一样,也难怪看不上仙君。”


    如果是之前,听到他说经常有外人来东夷,虽然只是‘以前’,南山仍然会打起精神询问那些外人的讯息,再找个靠谱的给灵晔和仙人阿爹捎话,好让他们赶紧来救她,可船上逃亡失败后,她一想到霁月那个看穿一切的眼神,就什么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喂,喂!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理我?”守心不悦,直到她重新看向自己才继续道,“嫁给仙君有什么不好的,仙君脾性温和良善,慈悲为怀,还受万人敬仰,不说别的,你就看看我,都不用仙君交代,就布置了这婚房,还给你换上了嫁衣……”


    “我衣裳是你换的?”南山打断。


    守心一脸坦然:“对呀。”


    南山与他对视良久,默默裹紧被子:“你要不要脸,竟然不经允许就给我换衣服。”


    “我才七岁!”守心怒道。


    “你就算是三岁,也是个男的。”南山也怒。


    守心:“你不要因为逃跑失败,就把怨气发我身上啊。”


    南山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七岁小孩拆穿,轻哼一声继续裹紧被子装病猫。


    “行了,让你做仙君夫人,又不是让你去死,至于这么丧气么,”看她又低落了,守心继续劝,“只要你老老实实嫁给仙君,我以后会像尊敬仙君一样尊敬你,绝不会跟你吵架。”


    “你之前不是觉得我配不上霁月吗?怎么这会儿突然劝起来了?”南山狐疑。


    守心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仙君非你不可,我才不费这个劲儿。”


    “他跟我又不熟,怎么就非我不可了。”南山轻哼。


    守心:“你都跑两次了,以他的性格,早就该放你走了,偏偏两次都把你带回来,不就是非你不可?”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心想这个小邪祟要么是演得太好,要么就是真的太天真……霁月是非她不可吗?明明就是馋她的灵骨!


    守心见她脸色变了几变,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正要再仔细劝劝,房门突然发出清亮的响动。


    “这屋的户枢是不是该抹油了,怎么这么响……仙君。”看清来人是谁,守心连忙站起来。


    南山瞳孔颤了一下,继续裹着被子装死。


    霁月进屋后,视线随意地从二人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守心那儿:“你先出去,我与孙姑娘有话要说。”


    “好、好的,”守心急急忙忙往外走,经过霁月身边时停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是南山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反正人已经到我们这儿了,她怎么着都得嫁给您。”


    支棱着耳朵偷听的南山眼皮一跳,愈发有种自己被拐卖到魔窟的感觉。


    霁月不发一言,只是又一次看向守心,守心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低着头赶紧跑了,出门后还不忘将房门关紧。


    还算宽敞的屋子门窗紧闭,仿若永恒不变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屋中,落在地面时,被窗棱分割成一块块小格子。


    昼夜迟迟不肯交替,时间也变得模糊,这间精心布置的洞房,总算迟迟地迎来了两位新人。


    这是南山来了东夷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霁月单独相处,虽然面上还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心底不安的鼓声却越来越大。


    霁月在床边的高凳上坐定,安静地注视着她,南山偷瞄了他几次,都被他温和的视线抓捕。


    第五次偷看被逮到,南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想要我的灵骨?”


    霁月没有说话。


    “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先给我个痛快,等我死透了再剥灵骨?”南山尽可能保持镇定。


    霁月眼眸微动,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的灵骨还没开始成长,此刻剥出,与凡骨无异。”


    “……所以呢?你不会想把我锁起来当容器,强行灌溉灵力滋养灵骨直到成熟吧?你你你想都别想,要真敢那样折磨我,我肯定想办法自尽,让你什么也捞不着!”


    南山试图表现得强硬点,可越说越慌乱,“还有,我可是冥界之主亲自认证的儿媳,婚期都是昆仑老祖亲自定的,冥界少主灵晔爱我如命,你对我不好,就是对整个冥界不好,这代价你承受……”


    “我不要你的灵骨。”霁月温声打断。


    “你知道就……你说什么?”南山怀疑自己没听清。


    霁月重复一遍:“我不要你的灵骨。”


    南山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迟疑开口:“那你抓我过来……是想让我好好修炼,以后给你当打手?”


    霁月还真的想了一下,摇头:“不是。”


    “不要我的灵骨,也不让我当打手,那你为什么要绑我过来?”没等霁月回答,南山看到他手腕上无意间露出的红光,神情逐渐微妙。


    难道阿娘没有骗她,真有人愿意跟刚出生时毛猴子一样的丑孩子结亲?


    “因为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霁月温声道。


    南山猛地回神:“嗯……那个,什么事?”


    霁月静静看着她。


    南山顿了顿,不知不觉间被他的双眸吸引,直到听到海浪声响起时,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屋里上跑到了大海上,身下的喜床也变成了承载二人的小船。


    浪很大,小船却不动如山,在无垠的大海上,竟叫人生出几分安心。南山扒着船舷四下张望一番,最后重新看向霁月:“你想干什么?”


    霁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她的身后:“那边,便是凡间。”


    南山下意识回头,船已经朝着那个方向飞驰起来。


    海风烈烈,却吹不进船里,海浪惊天,却无法晃动船身半分,南山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去,一个大浪打过来,她的袖子顿时湿了半截。


    ……如果幻觉能真实到这种地步,那她也认了。


    小船疾驰,南山很快就看到了土地,以及上面模糊的人影,她倏地站了起来,一脸期待地盯着彼岸,船却突然停了下来。


    南山愣了愣,不动声色地回头:“怎么不走了?”


    “走不动了。”霁月回答。


    南山一顿:“什么意思?你没力气了?”


    她孩童一样天真的话语,让霁月笑了一声:“前方有东西挡着,我过不去。”


    南山只看到一团空气,可再看霁月的神情,似乎也不像撒谎……当然,他也没必要撒这种一眼就能拆穿的谎。


    她犹豫半天,最后慢吞吞走到船头,谨慎地将手伸了出去,手指刚伸出一半,就被什么挡住了去路。南山睁圆了眼睛,两只手乱摸一气,最后确定自己眼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颇有烟火气的正常凡间就在不远处的对岸,她却被限制在这里。南山回头看向霁月,见他不发一言,突然心一横跳进了海里。


    海水又咸又涩,她撑着一口气拼命下潜,直到潜到所能承受的最大深度,才朝着对岸游去。


    还是被挡住了。


    尝试失败,南山浮出水面,扒着船身用力呸呸呸,正吐得专注时,一只清瘦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南山犹豫一瞬,还是抓住了他的手,霁月略一用力,便把她从水里拎回了船上。


    “东夷位于凡间的极东之地,与凡间其他地方往来,只能通过这唯一的一条海路,不知何时起,这里突然多了一堵墙,彻底阻断了东夷与凡间的往来,东夷也成了真正的孤岛。”霁月慢声解释。


    南山抹了一把脸:“所以呢?你特意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认清现实放弃逃跑?可如果唯一的路真的没了,你是怎么出去的,又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你的问题很多,我该先回答哪一个?”霁月反问。


    南山眯起眼


    眸:“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不,这是很多个问题。”霁月声音温润,反驳也像闲聊。


    南山无言许久,突然自暴自弃:“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霁月又笑了一声:“那就先从我怎么出去开始说吧,其实很简单,我人没有出去,只是放出了神魂,一次是二十年前,一次是你二十岁生辰之后,一次是这次,三次出去都很勉强,几乎耗尽我所有修为,好在我运气不错,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回来。”


    他看向南山:“至于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那就得从更早之前说起了。”


    南山眼珠快速地转了一下。


    “东夷被彻底隔绝后,我一直在尝试复通这唯一的路,可无论我怎么做,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好在我即将绝望时突然窥得天机,看到你才是可以打破这堵墙的人,所以我在你出生后接下你父亲上供的红绳,又在如今将你接来东夷。”


    霁月停顿一瞬,抬眸看向虚空,像在看对岸,也像在看那堵无形的墙。海风很烈,吹得他发带飘扬,清瘦的身影仿佛要与海天融为一体。


    “然后我就可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了,”他重新看向她,像是从天上落回实地,“我把你带到这里,是想将东夷真实的境况告诉你,也是为了请你留下,直到复通这条路。”


    南山怔怔看着他,突然眸色闪烁:“你窥探到多少天机?连我绑了五条姻缘绳的事都知道?”


    霁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沉默一瞬后诚实回答:“倒也没有这么细节,老实说我去接你那日,也着实吓了一跳。”


    南山:“……”


    “南山,可以帮帮我吗?”霁月问,清凌的双眸像沉淀了几千年的温柔。


    南山顿了顿,怀疑地看着他:“反正你们那的人也从来不离开东夷,路堵就堵了呗,没那么多外人来这里,不也挺好?”


    “这堵墙拦的不止是人,还有魂灵。”霁月说。


    南山一怔:“什、什么意思?”


    霁月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三界之中,绝大多数生灵都有魂魄,死后魂魄回归冥界,过阴阳河,重新转世投胎,生生不息,可如果在第一步就被拦住呢?


    南山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身体发冷。


    海浪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大海波光粼粼,折射的光线照得人眼睛疼。


    南山揉了揉眼睛,再次抬头时,海浪和小船都不见了,她还坐在婚床上,身上披着薄薄的喜被。


    “你该休息了。”霁月温声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南山一看他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因为距离估算失败,最后只抓住了他的腰带。


    霁月顿了顿,低头看向她没入自己衣袍的手,垂着的眼眸瞧不出半点情绪。


    南山赶紧松开他,讨好地笑了笑:“仙君,霁月仙君,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空有一身灵骨,实则一点修炼天赋都没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实不相瞒,我绑五根姻缘绳的事早在我二十岁生辰那天就暴露了,除了你还有四个对我虎视眈眈的人,我要是不回去,那我阿爹阿娘就得替我倒霉了。”


    “一个。”


    南山一愣:“啊?”


    “只有青丘后人一个,而且他被你下了毒,没有解药的话,想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霁月温声道。


    南山呆滞:“你怎么知道我下毒……”


    “我看见了。”霁月回答。


    南山当即就想问他是怎么看见的,只是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说‘一个’是什么意思?”


    “那日的五顶花轿,一顶是我的,一顶是冥界的,另外三顶是同一股灵力所化,想来是那个青丘之人的,”


    霁月慢声细语,“二十年说短不短,那两段姻缘的主人至今没有露面,想来要么是将此事忘了个干净,要么已经凶多吉少,而如今青丘后人连自保都难,更别说害你的家人,加上你对冥界少主有救命之恩,即便悔婚,冥界也会护着你的爹娘……总的来说,你爹娘如今的处境,比你安全。”


    南山:“……”


    “还有问题吗?”霁月好心问,见南山直愣愣的不说话,便又一次要离开。


    “别走!”南山猛地回神,继续哭诉,“就算他们的处境安全,我也得回去啊!他们年纪已经大了,过一天少一天,我身为唯一的女儿要是不在他们跟前尽孝,我还是人吗?!求求您放我走吧,我实在是跟您耗不起,您心地善良,您大慈大悲,求求您放我一马吧!”


    “好啊。”


    “好……”南山震惊,“您答应了?”


    “我虽不常去凡间,但也知道凡间有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霁月平静与她对视,“你若实在不肯留下,我也只能答应。”


    南山眉开眼笑:“哎呀呀,您可真是大度呢,不仅大度,还很有学问……那您什么时候放我走?”


    霁月:“你现在就可以走。”


    南山:“路都堵了,我怎么走?”


    霁月:“你把路复通,就可以走了。”


    南山:“……”


    “我也想帮你离开,但我神魂一连折腾了三次,已经无法再折腾第四次了,”霁月笑得温和又含蓄,“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了。”


    南山:“……”


    再无话可说,霁月转身离开。


    “喂!”南山忍不住叫住他。


    已经拉开房门的霁月停步:“还有事?”


    “最后一个问题,”南山看着他的眼睛,“你们东夷的日夜交替是不是不正常啊,怎么过了这么久,太阳还是一动不动,而且……为什么是红色的太阳?”


    大概是打心底不觉得自己能顺利离开,所以面对霁月耍无赖一样的回复,南山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反而问出了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疑惑的问题。


    她自认这个问题还算简单,霁月却迟迟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霁月扭头看向门外天空,血日上出现一块小小的黑斑,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天狗,正在努力吞食太阳。


    “天黑又不是什么好事,这样漫长的白昼不好吗?”


    霁月走了,南山着实颓废了好几天——


    事实上血日永恒高悬,她也不能判断究竟多久,只知道自己光是饭就吃了七八次,觉也睡好几次,颓丧得脸都有些浮肿了,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冲进隔壁卧房时,守心正在用蒲草编蚂蚱,看到她后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敲门!万一我光着身子怎么办!”


    “你一个小屁孩,光着就光着呗。”南山不当回事。


    守心愤怒:“我再小,也是堂堂男儿!”


    “哦,你脱我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自己是堂堂男儿?”南山反问。


    守心一瞬乖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提到正事,南山也正经了些:“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怎么才能见到霁月,我有话要跟他说。”


    “你找仙君什么事?”守心警惕。


    南山照他脑门拍了一下:“你管我!”


    守心:“……”


    “怎么找他啊?”南山催促。


    守心白了她一眼:“不知道,从来只有仙君找我,没有我去找他的,实在不行你去上个香?”


    南山想起前殿密密麻麻的人就膈应:“我才不去。”


    “我也不想你去。”守心嘿嘿一笑,将编好的蚂蚱递给她。


    南山惊讶:“你还有这手艺呢。”


    “那是,看见眼睛没有,”守心戳了戳草编蚂蚱鼓囊囊的眼睛,“这可是我自己研究的,饱满又好看,整个东夷就只有我一个人会编,这只就赏你了。”


    “谢谢哦。”南山把蚂蚱揣进怀里。


    问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南山在守心房中混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结果一出门,脚步就倏然慢了下来。


    霁月静站在院中,还是清瘦文气的模样。


    “你找我?”他问。


    南山定定看了他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朝他走去,霁月看着她严肃的样子,清雅的神情也略微动容。


    “我现在想要离开,是不是只能先把路复通了?”


    她问。


    霁月不语。


    南山皱了皱眉:“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你确定能指望我吗?”


    “我从不出错。”霁月温声道。


    南山看着他温柔又不失坚定的眉眼,突然也生出了无限信心:“那行,告诉我怎么做,我来通路。”


    听到她的答案,霁月轻笑,一时如和风细雨。


    他显然早就料到她会答应,此刻听到她询问自己方向,便朝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团红光过后,掌心便出现了五块玉简。


    “我也不知该如何通路,但想来强盛的灵力是少不了的,”霁月见她迟迟没有伸手接,便一手拿过她的手,一手将玉简放于她手心,乍一看像在紧握她的手,“你说你没有修炼天赋,那便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这几张玉简记载的皆是基础的运息方法,即便你毫无天赋,也能读懂一二。”


    南山看着手里麻将一样的几张玉牌,拿起一张对着太阳照了照。


    “置于额上,双眼紧闭,凝神静气便能看清。”霁月教她使用方法。


    南山照做,闭着的眼睛果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字,她顿时惊喜:“我看见了!”


    霁月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十顿饭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你学会这些,时间一到,我会来找你。”


    南山闻言睁眼,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这就走了啊……”南山嘀咕一句,刚要把玉简收起来,某个小孩就鬼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吓得她抬起手差点揍人。


    “你干嘛呢!”她怒道。


    守心幽怨:“仙君教你修炼了?”


    南山:“就是给了几块玉牌牌而已。”


    守心:“他教你修炼了?”


    “都说了……”


    守心:“我出生起就跟在他身边,他从来不教我修炼,你才来多久,他就教你修炼了?”


    南山:“……”


    四目相对,南山试图缓和气氛:“那什么,要不我们一起学?”


    守心突然悲愤:“我才不学!”


    说罢,嗷嗷哭着跑了,南山追都没追上,只好独自回到屋里,换了块玉简放到了脑门上。


    眼睛再次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她感叹了一下这东西的神奇,正准备认真修炼时,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霁月主动教她修炼的事,似乎给守心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一连好久都没有露面,南山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情急之下甚至想过去找仙仆帮忙。


    哦,仙仆,在她来这里之前,除了守心以外,唯一在后院生活的人,也是之前给她送吃的、被守心连打带骂撵走的老头,南山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自称老奴,姓钟,她便叫他钟伯。


    眼看着十顿饭的时间都快结束了,守心还是没有露面,南山心一横去敲了钟伯的门。


    钟伯住在后院最南边的小房子里,平日几乎不出门,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看到南山主动来找他,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更显衰老:“仙、仙君夫人,您怎么来了?”


    南山被他的热情吓一跳,吭吭哧哧半天后干笑:“没、没事,就是好久没看到您了,想过来瞧瞧您。”


    “老奴一切都好,谢谢仙君夫人惦记,仙君夫人的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钟伯说着,流下两行浊泪。


    南山被他夸张的热情吓到了,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飞一样逃离,一直到回到自己屋里,脑海里还停留着他孤寡瘦弱的身影,叫她莫名生出一股愧疚心。


    “……奇怪,我愧疚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他。”南山甩了甩脑袋,把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出去。


    守心还是没有出现,南山也放弃了找钟伯帮忙,等到十顿饭吃完、霁月再次出现时,她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学完了?”霁月问。


    南山老实站好:“没有。”


    霁月:“哪里不懂,可以问我。”


    南山想了想,真诚发问:“有没有那种,不识字也能看懂的玉简?”


    霁月:“……”


    第30章


    在南山说没有学完的时候,霁月想过是因为玉简的用词太晦涩,她看不懂才学不会,也想过她的悟性可能要比自己推测的还要低,更想过她没有用心、敷衍了事。


    总之,他想了很多原因,却唯独没想过她不认字。


    沉默蔓延太久,南山忍不住后退一步:“你、你生气了?”


    她说话时透着小心,倒不是因为害怕霁月,而是不知为何在看到他沉默的样子时,莫名想起村里那个教书先生。


    ……自从她尝试上了一天学塾就哭死哭活地不愿意再去后,那位教书先生每次看到她都会唉声叹气,搞得她出现在学塾方圆三里内就开始心虚,每次看到他都逃得比兔子还快。


    霁月现在的样子,就很像那位先生。


    “我我我也不是故意拖到今天才告诉你了,这不是之前没想起来,等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去哪找你,又不知道守心跑哪去了,想找钟伯帮忙吧,又怕麻烦他老人家……”


    南山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解释,霁月总算回过神来,温润地安抚道:“我没有怪你。”


    南山倏然闭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


    “你把玉简上的内容告诉我,我这次保证好好修炼。”哪怕是为了尽快回家,她也不会再偷懒。


    霁月笑笑:“不急着修炼,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学起。”


    一刻钟后,院子里凭空多了一张桌子,桌子右上方摆着文房四宝,正中央则是一本旧旧的书,消失了好几顿饭的守心也出现了,酸溜溜地蹲在廊檐下,南山跟他说话也当没听到。


    霁月抬眸,示意南山到桌前坐下,南山放弃跟守心沟通,乖乖照霁月的话去做,结果屁股刚捱椅子,就听他温声道:“今日起,你就在这里读书识字。”


    南山屁股着火一般慌忙逃窜,结果刚离开椅子两寸,就被霁月又按了回去。


    “霁霁月仙君你放过我吧,”南山挣扎几下没成功,顿时苦着脸求饶,“我真的不行,我一看书就犯恶心,一学写字就头痛……你不是急着拯救东夷吗?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讲解玉简上的内容,反而要舍近求远让我先读书写字呢?”


    “你用了一个成语,真厉害。”霁月温和夸奖。


    守心:“噗……”


    南山:“……”


    “同一套功法,不同的人去解读,便有不同的含义,我若直接给你讲解,你思绪被局限,很难有新的感悟,若是一味沿着我的解读去学,只怕很难强过我去,”霁月顿了顿,又道,“而我的修为,破不开那堵墙。”


    南山:“那你给我念出来,我自己理解。”


    “念一遍你就能背下来?”霁月反问。


    南山:“……”


    “东夷子民万千,每日有无数人祈愿,我不能总守着你一人。”霁月含笑,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南山被他看得脸热:“那让守心给我读,他不是没事么。”


    “我才不要!”守心高傲地拒绝。


    霁月:“他没有灵力,看不到玉简上的字。”


    守心装出来的高傲被他一句话打回原型,抱着膝盖郁闷得像只不被夸奖的小狗。


    南山还在辩驳:“我也没有灵力。”双修来的灵力,早八百年就用完了,她现在就是个纯粹的凡人。


    “你有灵骨,可以看到,”霁月说完,没等她再反驳便主动道,“你要学的太多,如今这几张玉简只是万之一二,纵然我今日可以抽出时间为你誊抄,以后的却还是要你自己去学。”


    他真的很适合当教书先生,连劝人读书时都轻声细语的摆道理。南山无话可说,渐渐也不挣扎了,一只手停在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背上,一时间忘了松开。


    霁月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肩上相叠的手,静了片刻才慢慢将手抽了出来,俯身认真与她对视:“你也想尽快回家,对吗?”


    “……说得好像多为我着想一样,我现在被困在这里是因为谁啊。”南山小声嘀咕。


    霁月弯


    了弯眉眼,春风和煦:“所以,学吗?”


    南山无言半天,最后叹了声气:“先说好,我真的不是读书那块料,就算你把我绑在这里,我可能也学不进去什么。”


    霁月倒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你若信得过我,就一切交由我安排如何?”


    南山最信不过的就是他了,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见她默认,霁月笑笑,将旧旧的书本翻到第一页,南山不太情愿地凑过去看。


    “这是我的识字书……”守心小声嘀咕。


    霁月看了他一眼,无声用眼神安抚,南山则彻底无视了小屁孩,只为了报他刚才不理自己的仇。


    “第一页一共四个字,天、地、人、和,每个字的旁边,是它的笔顺,你按照笔顺仿写,掌握得更快一些。”霁月拿起笔,在纸上一一写下这四个字。


    南山惊呼:“你的字好漂亮!”


    霁月眼底泛起笑意:“会握笔吗?”


    南山面露犹豫。


    霁月无奈,伸手去拿桌上的另一只笔。


    他就站在南山左侧,俯身翻书时,浅蓝布条束着的长发已经无意间倾落她的耳边,无意间带来阵阵痒意,如今又将手伸去她的右前方,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衣领间清新又泛着苦涩的味道迎面扑来,就像是东夷岛四面卷起的海浪。


    南山还没来得不自在,他就已经拿到了笔,回到了不远不近的位置:“拿着。”


    南山不太自信地握紧笔。


    “你握筷子呢。”守心突然嘲笑。


    南山还是装没听到。


    守心:“我三岁的时候就不这样握笔了。”


    南山这次瞪了他一眼。


    终于得到回应的小屁孩顿时来劲了,可惜还没等他再次嘲讽,霁月已经温和开口:“专心。”


    一大一小顿时把皮绷紧了。


    “食指和拇指捏在这里,”霁月垂着眼眸,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捏着她的食指,轻轻地挑了一个位置,“这根手指要抵在笔身后面……”


    他一边轻声解释,一边捏着南山的手指调整。


    南山刚才推他的手时,只顾着从这张可怕的书桌前逃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温度,而此刻指尖相触,她才发现他的手竟然这么冷,冷得好像冻僵的尸体。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一颤,霁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顿了顿后松开她的手:“我的手太冷了。”


    他不说时,南山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吓自己,他直白地说出来了,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没有没有,也没有太冷。”


    霁月笑笑,掌心一团灵力如装满烟雾的空气泡泡一般无声裂开,再次为她纠正姿势时,手指已经是温热的了。


    南山感受着前后不同的指温,有一瞬间的走神。


    “对,就是这样。”霁月已经放开了她,颇为满意地看着她标准的握笔动作,“现在,挺直脊背,不要弯腰,离桌子一拳远,轻蘸墨,缓落笔,按照书上的笔顺试着把‘天’字写出来。”


    他提了一堆要求,南山一一照做,等写出一个颤颤巍巍如同狗爬的‘天’字后,已经感觉腰酸背痛。


    “好累……”


    “你太紧张了,放松些。”霁月说罢,就看到她把背驼了下去,只好再次开口提醒,“南山。”


    南山:“……我能写出来不就好了,还管姿势不姿势的干嘛。”


    “那你随便写吧。”霁月意外的好说话。


    南山顿时坐没坐相,自信满满地又写了一个‘天’字,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守心看她表情微妙,忍不住也凑了过来,结果一看到纸上墨团就震惊了:“你这写的什么啊?自己认得出来吗?”


    南山默默坐直了,不再跟霁月抬杠。


    见她学习态度还算认真,霁月转身离开,将监督她学习的任务交给了守心。


    守心可比霁月严厉多了,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细竹棍,食指粗细,足足有半米长,都快赶上他的身高了,他拿着棍子围着书桌转来转去,趾高气昂得像个大将军。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头晕。”南山无奈道。


    守心高傲地扬起头颅:“少废话,赶紧写,不把这四个字学会了就不准吃饭。”


    南山扬眉:“你很得意嘛,看到仙君亲自教我,不嫉妒了?”


    “我从来就没嫉妒过,”守心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几天只是心情不好,才不想见到你。”


    南山啧了一声,还真有点好奇:“你跑哪躲着去了,后院总共就四间瓦房,我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你。”


    “你当然找不到我,”守心得意地看她一眼,“我在前院呢。”


    南山沉默片刻,用左手给他比了个大拇哥:“你可真厉害,为了躲我愿意去闻那么呛的香味。”


    “我就是躲在走廊里,又没去神殿……你怎么这么多话,赶紧写!”守心回过神来,威胁地挥舞竹棍。


    南山的摸鱼计划失败,只好继续用功。


    霁月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功课,不仅要她能够熟练默写这四个字,还要每个字抄二十遍,写完之后交给守心,他有时间自然会来检查。


    南山挺烦的,在她看来这完全是重复的事,可惜能沟通的大邪祟走了,留了个狗仗人势的小邪祟,她只能苦巴巴地抄写,等写完后人都要僵了。


    “我想不通……看玉简功法不是只要认识字就好了嘛,为什么还一定要会写啊?我又不打算把功法抄下来!”南山抗议。


    守心横了她一眼:“修炼犹如建高楼,地基打不劳,高楼又怎么建得起来,你光认识字,就能看懂功法的意思吗?”


    “……你不要学霁月说话,他语气比你好多了。”南山无语道。


    守心斜了她一眼,收作业时面露嫌弃:“字太丑了,还有得练呢。”


    南山冷哼:“你写的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跟你比,怎么也是一个天一个地。”七岁小孩最经不得激,当即将霁月刚才写过的那张纸铺开,在下面写了一遍这四个字。


    南山作为不识字的文盲,对所谓的笔锋字迹一窍不通,可也看得出这小孩写得很好,和霁月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当然,跟霁月相比,还是差了点。


    南山把书册拿过来,仔细跟他们的字做对比,不屑:“其实你俩写得也没多好,跟书上的都不像,也就糊弄一下我这种不识字的了。”


    这种无知的问题,守心都懒得回答,只是得意地问:“是不是比你强?”


    南山:“放着那么多张新纸不用,就是为了和霁月写在同一张纸上?”


    守心突然脸颊通红。


    南山啧啧两声,他的脸更红了。


    辛辛苦苦学会了四个字,南山累得吃完饭就去睡了,等睡醒起床,天空依然明亮,只是血日上似乎出现了一块黑斑。


    严格来说,黑斑早就出现了,只是她当时没在意,现在再看,总感觉大了一些。


    “睡醒了?”小屁孩挥了挥手里的竹棍,兴奋道,“方才仙君来过,夸你把功课都完成了,还夸我做事认真,是个好老师。”


    重点是最后一句吧,南山斜了他一眼,努力往他身后看:“霁月人呢?”


    “……我突然发现,你最近好像经常对仙君直呼其名,太无礼了。”守心皱眉。


    南山微笑:“我是他的未婚妻。”


    守心:“……”


    “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我应该很快就能脱他的衣裳睡他……”南山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看到守心吓得后退才满意补充,“的床了。”


    尽管她补上


    了几个字,守心仍然惊恐:“你怎么能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


    嘁,小邪祟。南山白了他一眼:“问你话呢,霁月怎么不在?”


    “哦,他把教你识字的任务交给我了,现在开始我负责教你。”守心又变得神气起来。


    南山看着他手里的竹棍,直觉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相比温声细语的大邪祟,小邪祟可混蛋多了,虽然不至于真拿竹棍敲她,但时不时就警告似的敲敲桌子,再出言讥讽催促几句,哪像霁月和风细雨地教授知识。再加上某人明显想跟霁月邀功的心思,一顿饭学四个字的速度,显然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眼看着识字的功课越来越重,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南山也试过抗议,可这小混蛋掌握她的餐食,她一反抗就尽送些白菜豆腐之类的,好好学就大鱼大肉,南山连吃了几顿素菜后,绿着脸学会了妥协。


    这种情况下,她竟然有点想霁月了……所以霁月什么时候来啊,她一定会告状的!


    南山等啊等盼啊盼,就等着大邪祟回来收拾小邪祟,可惜等了好多顿饭都没等到人,反而等得血日上的黑斑又扩大了一圈,天空也比从前少了一分明亮。


    由于东夷岛一直处在白天,南山每次睡觉醒来,外面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导致她渐渐也分不清午睡和晚上那觉,对时间的概念就更是模糊了。


    她完全算不出自己来东夷多久了,只知道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知不觉间,岛外的一切好像离她很远很远了。


    托小邪祟的福,识字的效率大幅度上升,识字书本来就薄,很快就学到了最后几页。守心斗志昂扬,坚决要用一顿饭的时间把剩下的字都教完,南山却在睡了一觉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你怎么又耍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学个字都要溜奸耍滑,是不是太没意思了?”守心抱着竹棍,一脸无语地站在床边。


    南山轻轻抽了口气,虚弱地看向他:“帮我找几条月事带来。”


    “那是什么东西?”守心不解。


    要不是肚子一阵阵纠痛,南山真想翻个白眼给他:“是我要用的东西,实在不懂就出去找人问,我没力气跟你解释这些。”


    “态度真差。”守心嘀咕一句,但见她面色苍白,还是出门去找了。


    南山一个人趴在床上,轻哼一声后默默蜷成团。她月信一向不准,但以前基本是两三个月一次,但这次是二十岁生辰前到现在,不知道几个月了,以前每次来就痛的肚子,这次更是疼得她眼前发黑。


    守心走的时候门也没关,穿堂风吹进来,肚子好像更疼了。她虚弱地裹着被子,看起来与平日没有太大区别,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被子下面的身体有多狼狈。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就好了。


    红糖对并不富裕的孙家村来说,可是一个顶好的东西,知道她月信来时会疼得厉害,阿娘时常买些红糖囤着,除了会在这种时候给她喝,也会在她嘴馋得厉害时,给她沏上小小的一碗。


    可家里也不是时时都买得起红糖的,幸好三婶他们都知道她身上的毛病,要是买了红糖,也经常会分一小撮给她,足够她喝上两碗了……守心怎么还没回来啊,不会是跑出去以后就把她忘了吧,小孩子做事就是不靠谱,南山哼哼两声,将脸埋进枕头。


    等得太久,没等来守心,却等来了沉重的睡意。


    她做了个梦。


    梦里,孙家村祥和宁静,二胖他们在田间追逐打闹,闹得狠时,踩塌了一片麦苗,惹得正在干活的长辈们怒骂。


    “一个个的天生就叫人不省心!看你们南山姐姐多乖,还知道帮家里干活!”三婶叉着腰凶人。


    坐在地头上晒太阳的南山突然心虚:“我、我也没干什么。”


    “没干就等于帮忙了,很乖。”三婶对着她慈眉善目,一看向二胖他们又板起了脸,“都老实点,太阳马上就下山了,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紧把活儿干完。”


    天马上要黑了吗?南山困惑抬头,看到一轮血日。


    她倏然惊醒,下一瞬对上了温柔的眼眸。


    “霁月……”南山低喃,下一瞬才发现,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些,他清瘦的大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愣了愣,下意识要推开他,只是刚抓住他的手,就感觉到一阵暖流涌入腹中。


    南山后知后觉地发现,月信时期一直困扰她的腹痛好像不见了。


    “痛则不通,你是经脉淤塞,才会如此疼痛,我为你疏通全身经脉,可有效缓解痛意。”霁月慢声慢语地解释。


    南山怔怔抬头,安静与他对视。


    许久之后,霁月抬手,帮她将被子重新盖好:“还疼吗?”


    南山还在盯着他看,霁月顿了顿,刚要问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就看到她眼圈一红,突然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地痛哭。


    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霁月,难得露出一分无措,伸出的手想要碰她,几次之后又收了回去,最后只是反复问她怎么了,结果他越问,南山哭得越大声,小小的脸很快红热潮湿。


    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南山才勉强停下来,抽噎着看向霁月:“我……我想喝红糖水。”


    “……是为了这个才哭的?”霁月无奈。


    南山嘴一撇,又要掉泪,霁月忙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椅子还发出尖锐的一声响。


    “我这就去给你拿。”他说着话,急匆匆离开。


    南山更难过了:“我衣裳脏了。”


    霁月猛地停住。


    “我不想用清洁咒洗衣服,”南山又一次扑倒在枕头上,还是掉了眼泪,“我要阿娘用皂角给我洗!要阿娘洗完挂在院子里晒,我讨厌清洁咒!讨厌清洁球!我一个凡人为什么非得用它们!”


    霁月没有回应,垂着眼眸出去了。


    南山独自伤心一会儿,又渐渐冷静下来。


    她月信时期情绪总是不稳定,一点点小事都可能会哭,阿娘说这是正常的,谁又流血又流汗还肚子疼会不伤心呢,所以只要做得不过分,就不必为自己突然的情绪难堪。


    她刚才……只是要一碗红糖水,又哭了两声,不算过分吧?


    南山正发呆,守心走了进来,手里端了碗红糖水,身上还背了个鼓囊囊的包袱。


    “喝。”小崽子大刀阔斧地递过去。


    南山接过碗,有点烫,就沿着碗边吸溜。


    守心等她喝完,才把包袱给她:“这里头是换洗衣裳,还有月事带。”


    “……哪找的?”南山闷闷地问。


    守心:“这你就别管了,厨房有好多红糖,下次想喝红糖水就跟我说……你这是哭了?”


    “没有。”南山闪躲,转移话题,“这里还有厨房呢?”


    “废话,没有厨房我们吃什么啊。”守心斜了她一眼。


    南山心想,那我还真没见过你吃东西。


    根据她的观察,这里的人,就好像这里的时间一样凝滞了,这样漫长的白昼,对他们而言就只是普通的一天,只有她还维持着正常的作息,需要睡觉需要吃饭,可奇怪的是,守心不觉得自己奇怪,也不觉得她奇怪。


    好多违和的地方都仿佛被刻意无视了,每个人活得都很自洽,好像本该如此。


    南山揉了揉眼睛,等守心出去后,把衣裳换上了,换下的衣裳放在盆子里,她没用清洁球,只是随意地放在角落里。


    霁月确实有点本事,经脉疏通后,南山果然没再疼,只是仍然虚得厉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守心说的,严苛的小老师这次格外宽容,没再催促她赶紧起来练字。


    南山又吃了一顿饭,感觉到疲惫后,心知自己的一天又过去了,于是躺到床上,裹紧被子进入不太安宁的睡眠。


    睡了没多久,身下一阵汹涌,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找了条月事带正要下床,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盆子不见了。


    太阳还高高悬挂在天上,只是黑斑又扩大了一圈,光线不如之前明亮。


    “这东西是不是得先泡一泡才能用?”


    “你先把它丢进水里。”


    “啊!真的有泡沫,还是滑滑的。”


    “……”


    南山慢吞吞地走出房门,就看到守心和霁月背对着她并排坐在一起,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好吧,看起来只有守心一个人热烈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她迟疑


    开口。


    院中两人同时回头,动作之间露出了小小的木盆,南山一眼就看到了满盆的泡沫、还有泡沫下面隐约可见的衣裳。


    她的脸刷地红了,冲过去把两人推开,霁月和守心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发难,直接被从小板凳上推了下去,顶着相似的惊讶神情看她。


    “你你你们干嘛呢!”南山脸颊通红。她虽然没学过什么规矩,可也知道这种贴身的衣裳,不能轻易让男子碰到,更何况衣裳上还沾了癸水。


    她质问的功夫,霁月已经站了起来,守心还坐在地上,握着脚腕控诉:“你讲不讲理啊,我们帮你洗衣服,你还推我们?”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帮我洗衣服了?!”南山无语。


    守心:“仙君说的!”


    南山立刻看向霁月。


    霁月没有否认:“我没办法将你阿娘请来,便只能自己来了。”


    南山怔了怔,看着他坦然到没有一丝羞怯、甚至透着难得的无知的神情,突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