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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昼日 药炉常寂,眉黛常舒


    “呦, 这么晚还没睡啊,看样子你们夫妻俩这夜生活还是挺精彩的嘛。”


    电话那头,梁霄随便玩笑着打趣了两句。


    “不然呢, 我们才新婚半个月。”文时以毫不避讳地承认,说得极自然。


    反正刚刚,他们确实也没干什么好事。


    “啧啧啧, 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梁霄一顿嘬舌,“看来你这是娶了个漂亮老婆,跟着转性了。”


    “行了,说正事吧, 她的心理问题到底怎么样?”


    闲扯之后,回归正题。


    梁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表格里丛一新鲜出炉的各项数据,沉思了一会儿, “初步聊了聊, 也做了几个测试,不太好。”


    听到了梁霄的话,文时以陷入了短暂沉默。


    和他想得差不多,丛一的心理并不简单。


    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经常平白无故地掉眼泪, 怎么会随时随地都像是快要崩坏碎裂一般, 那样难过, 那样无助。


    “她成瘾性焦虑已经相当严重,今天在跟她聊的时候,只要情绪上有起伏,她就会手抖,应该已经有了比较严重的躯体化症状,而且她这种焦虑惊恐早期没有进行太多干预, 现在已经有抑郁的倾向了。”


    “嗯,她被刺激到的时候,会惊恐发作。”文时以回想着她两次发作时的状态,口气也变得更沉重。


    “那看来你已经对她躯体化的程度有数了。”梁霄惋惜地回应了句。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做,她还能不能好起来?”


    “大哥,你以为心理问题是你谈生意吗,谈好了条件和价钱就能立刻解决问题。”梁霄吐槽,“目前看,她的心理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彻底解决的,而且就算后面好转起来,外界稍微一刺激,就会非常容易复发。最重要的是,交流下来,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她并不是很希望自己好起来,当然,这也是她有抑郁倾向的表现之一。”


    听完梁霄的话,文时以消化了好一会儿,沉默许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担忧。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既然都来我这了,我肯定会尽力,我不清楚她现在吃的是什么药,你回头发我参考一下,等我回医院那边调整之后再给你发回去,先从药物方面入手吧,她这种状态不吃药是肯定不行的。这种事,急不来,你有点耐心。”


    文时以没应。


    他不是没有耐心,只是不希望她再被这些折磨,一天都不想。


    正是因为见过她发作时的样子,见过她深夜无声流泪的样子,他才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每忍受一刻,对他,对她,都是一种煎熬。


    “那,我能做点什么?”


    强制自己保持冷静状态,文时以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好久好久没有收回目光。


    “一般成瘾性焦虑群体都会非常没有安全感,有极强的被抛弃感,今天聊下来,我觉得你老婆尤其严重,你尽量多陪着她,顺着她一点,让她不至于那么恐惧害怕,会好一些。”


    “好,我知道了。”


    长时间凝视着漆黑总是会让人有晕眩和孤寂之感,文时以收回目光,将梁霄的建议听进心里。


    “今天麻烦你了。”


    “啧,这会儿跟我客套上了,我不就干这个的嘛,行了,你也别太担心。”梁霄拽开一边的抽屉,将丛一测试的各项数据放进去,然后重新锁上抽屉,“有事找我就是了。”


    “嗯,后面会继续麻烦你的。”文时以也不客气。


    “好嘛,你可真是!”梁霄借机也讨了点好处,“记得打我咨询费,双倍奥,哦不,三倍!”


    “你有没有职业道德?”


    “怎么了?你说来就来,昨天预约今天就要聊上,给你开这么大一后门,我多收点咨询费怎么了?你又不是付不起,给老婆花钱,幸福着呢。”


    文时以没同他继续分辨下去,毕竟他说的也对。


    给丛一花钱,他觉得很舒心。


    如果她真的能好起来,就算是把京郊那几块地皮都买下来给梁霄盖十个竹心居都行。


    “知道了,回头打你卡上。”


    “这还差不多。”


    挂了电话,文时以又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卧室,回到她身边。


    床上的人已经睡熟,抱着被子,柔顺的卷发散落在银灰色的床单上,安静得像是睡美人。


    他挨着她躺下,望着她微微波起的眉心,他不自觉伸手帮她抚平。


    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让她在梦里,她也时常得不到平静。


    明明已经是应有尽有的天之骄女,却还是活得不尽如意,痛苦非常。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手握大权,财富地位唾手可得,却没有一日过得轻松,过得自在。


    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样的人。


    只是一个外圆内方,一个内圆外方,粉饰过的外表下,是两个飘荡已久的,孤独的灵魂。


    “一一。”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嗯”梦里,她也给了他一个很模糊的回应。


    现在,所有不满的负面情绪被抚平,他又重新思考对于需不需要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以及,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能就像梁霄说的,她真的太没安全感了,他的犹豫不决在她看来是被忽视,被抛弃被不需要。


    她是那么敏感,那么容易难过,稍微不注意,就会把她本就破碎的心碰到更七零八落。


    然后,他只能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然后为她重新拼好。


    她嘴上同他说着地位,名望,财富,心里始终执着的,一直都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想到这时,她在睡梦中辗转了两下,朝着他的方向摸索过来,最终还是躲进了他的怀里。


    就在感受到她体温,抱着她的这一秒,对于那个他到底需不需要她关心的问题有了模糊的答案。


    或许,在某些层面,他也需要她吧。


    这些年克己复礼,殚精竭虑的日子平静无趣得如同死水深潭,她的快乐,悲伤,撒娇,甚至是发脾气,歇斯底里,所有的所有都如同激荡的小石子丢进他的世界,让他切实感觉到,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其实也是流动的,是有生气的。


    不是黑白的,是彩色的。


    他喜欢这种彩色。


    他想,这应该足以定义成为一种需要。


    他们是,互相需要,互相依傍的关系。


    不再只是,利益勾连,偶尔激情的结合体。


    他抱紧她,想要陪伴着她好起来的决心更甚。


    在心里问题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她都能这么生动,这么娇纵,他实在太想看看从前的她是什么模样了,没有心理疾病的侵扰,没有动不动孤独破碎的折磨,她是不是摇曳生姿,纯粹又快乐。


    camellia,像她的英文名字那样。


    是一朵娇艳欲滴,需要人疼爱呵护,活在阳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山茶花。


    这一晚,他们都睡了个好觉。


    领证后,婚礼的事正式提上了日常,只是中间横跨了一个农历新年,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是丛一第一次在京城过新年,也是她嫁到文家来的第一个新年。


    文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其实乱七八糟的规矩并不算多。


    平常文时以的爷爷奶奶也并不在文家别墅这边,都是回到老四合院久居,除夕的时候,文家下面的各个分支也都会齐聚在这边,一起过节。


    文家的老四合院坐落在京城西边一处静谧的胡同深处。


    四合院丛一去过不少,但能同文家这处相提并论的,实在是少。


    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提着“积善余庆”四个苍劲大字。两尊青石狮子镇守两侧,狮口含珠,鬃毛卷曲如浪,历经百年风雨,石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门廊下挂着两盏宫灯,灯纱上绘着工笔花鸟,烛光透过薄纱,在青砖墁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与满院积雪遥相呼应。檐角飞翘,覆盖着深灰色的筒瓦,瓦当上雕刻着“福寿双全”的纹样。


    推开厚重的大门,迎面是一道雕花影壁,壁上镶嵌着整块汉白玉浮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吉祥图。绕过影壁,方正的院落里在眼前展开,青砖铺地,严丝合缝,四角各植一株老梅,枝干虬曲如龙。正值寒冬,老梅枝头已缀满红蕊,隐隐有暗香浮动。


    正房五间,坐北朝南,前出廊后抱厦,檐下悬挂着一排鎏金铜铃,风过时叮当作响,清越悠远。廊柱漆成深红色,柱础雕刻着缠枝莲纹,梁枋上施以彩绘,格外讲究。


    东西厢房对称而立,窗棂皆是步步锦纹,窗纸新糊,流露出屋内的暖光。最南面的那间倒座房前,有一株亭亭如盖的海棠树,看模样起码有几十年,冬日里虽无花叶,但枝干苍劲,姿态如画。


    院内张灯结彩,人员流动,管家周润先站在前院,不时整理着深蓝色中山装的领口,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佣人们,各种督促。


    “东厢房的那边的灯笼得再高些,对,再往左一点。"周润先指挥着,语调带着浓重的京腔,“老爷子最看重这些细节,别马虎了!”


    “还有那两棵红梅,到底有没有修剪好啊,这枝丫乱七八糟的,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丛一跟着文时以是下去过去,迈进白雪皑皑的院子,正巧听到指挥声。


    早就听说文家的老四合院别有味道,今日亲自看过,果然是名不虚传。


    “周叔跟着爷爷二十多年了,整个老四合院这边都是他在管。”文时以多解释了一句,握着丛一的手,直接去了东厢书房,“走吧,先去给爷爷奶奶拜年。”


    东厢房并不远,两人进去的时候,屋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这也是丛一第一次以文太太的身份,正式见过文家上下所有人。


    说实话,她周旋一圈下来,她几乎都没对上脸和名字。


    文家和丛家一样,上下皆有传承,百年家族繁衍生息,但丛家人少亲缘关系简单,文家人太多,关系也自然是更复杂。


    为了今天这场见面,也为了更贴合老四合院风格,丛一今天这身打扮也花了不少心思。


    一袭红色真丝提花长袄,面料她特意同罗意璇聊了很久,托她订了老字号绸缎庄的定制织锦,暗纹选用了传统的“缠枝莲”纹样,远看低调素雅,近观则能见其细腻光泽。立领斜襟,盘扣采用金镶翡翠的小如意扣,既端庄又不失贵气。宽阔的袖口微微外翻,露出一线象牙白的内衬,边缘绣着极细的金丝回纹,走动时若隐若现,含蓄优雅。


    下身搭配一条深赭色的织金马面裙,裙门上的图案是“海水江崖”纹,寓意家族基业稳固。裙摆宽大却不显臃肿,行走时如流水般垂顺,只在转身时微微漾起,露出裙襕处暗藏的缂丝云纹,精致又独具匠心。


    新中式的衣裙自然也要配相应的首饰和妆容,早上她选了一圈,都没选到比那串老坑玻璃种翡翠珠链更合适的,最后她还是忍了这令她膈应的绿,又选了一只羊脂玉镯,将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金丝楠木嵌螺钿发簪,上面的木纹如流水,螺钿点缀成兰草纹样,与整身搭配再和谐不过。


    站在文时以身边,丛一神采奕奕,礼数周全地同文家人打过招呼。


    “爷爷,奶奶。”


    文时以向大家介绍过丛一后,主动走至桌案前。


    “来了,今年打算写什么?”


    悬在东厢的字每年都会换上一副新的,最早是由文时以的太爷爷亲笔,后来到了文时以的爷爷,父亲,这几年,已经变成了由文时以来题。


    新岁固定节目,算是文家为数不多的规矩和传统。


    文兆锡和沈映蓉夫妇俩站在一边同看着,文家这一辈几个小的也赶在一起凑热闹。


    文时以接过文斯华手中的笔,想了一会儿,其实来之前他心里已经有数,但在落笔前的那一秒,他抬眼意外与丛一对视了几秒。


    就是这几秒对视,他忽然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脑海里闪过了这些日日夜夜,他抱着她入眠的碎片和画面。


    这一刻,心莫名变得柔软,落笔所致,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一愿夜雨莫扰,


    二愿岁寒无忧,


    三愿烛影共书老,


    白头祈晨朝。


    第42章 昼日 不要死在冬天,要去春天


    一愿她免受生活中突入其来的纷扰, 可以夜夜好眠。


    二愿她不要继续困顿在岁月和往事的尘埃中,身心俱暖。


    三愿能与她爱人长相伴,烛火摇曳中, 直至年华老去,白发之时,仍然能共度朝暮。


    文时以的书法是文斯华从小亲自传授的, 笔锋有力,颇有风骨。


    墨迹在沾金的宣纸上晕染开,一笔一画连缀在一起,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些戳人心弦的句子。


    自从他接过家里的重任后, 这些年来,他新年写出来的每一幅字要么是气壮山河之词,要么便是心态平和的禅意诗。


    总之, 和个人感情毫无关系。


    更不会写出书老, 白头这样的缱绻之词。


    收起笔的那一刻,大家同时过来围观,包括丛一。


    她其实还有点好奇,文时以到底会在新春之际写点什么。


    当她看到宣纸上的字迹时,诧异了几秒, 反复看了好几遍, 差点就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就在她还愣着的时候, 文时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回到她身边,伸手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她抬眼看向他,与他短暂对视,像是无声的询问,眼底闪过一丝羞涩娇嗔。


    “大哥, 看来有了大嫂之后,你连题字题诗的风格都变了。”


    被文紫嘉点破,丛一一下子不能再装傻,私下里怎么和他腻歪瞎说都无所谓,但是在这么多长辈亲戚,甚至是平辈的弟弟妹妹面前,弄得这么高调,她是不好意思的。


    文时以向来低调,她也是实在是没想到文时以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大哥大嫂是新婚,大嫂又是第一次在咱们家过年,大哥题字当然要带上大嫂。”文时安见丛一不自在,赶紧帮着解围说了两句。


    农历新年,他刚从国外回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丛一。


    “新的一年,祝爷爷奶奶松鹤长春,福寿安康,白首同心。”


    文时以察觉到了丛一轻微的局促,本来也不想多把这字面上的话题引到她身上,非常守礼地将话圆了回去,借这幅字祝福文斯华和舒吟可以白头相守,恩爱不移,也相当得体。


    “时以现在处事越来越成熟稳重了。”文斯华听了,舒怀地大笑了声。


    “可不是嘛。”舒吟赞同。


    文兆锡和沈映蓉对视了一眼,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文时以作为文家这一辈的继承人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些年他也做得越发好,越来越叫人放心了。


    旁人看来,这新婚的小夫妻果然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文丛两家强强联合,夸张点说,未来在京港两地呼风唤雨简直是指日可待。


    节日欢庆,大家都沉浸其中,随口闲聊。


    丛一听不太清那些话,甚至对于刚刚文时以的解释和祝福也权当做了过耳云烟。


    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刚刚文时以写的这些字上面。


    因为Vinay是英国人,所以哪怕中文学得再好,有些诗情画意独属于中国的浪漫言语他是不能够读懂的。


    比如刚才文时以写的那句,烛影共书老,白头祈晨朝。


    那是怎样幸福的结局。


    这是第一次有人非常郑重地与她许下这种一生一世的承诺。


    人群在离开东厢往正堂去,有轻微的嘈杂,穿过院子的时候,每走一步,都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


    抬眼看去,灰蒙蒙的天空飘荡着厚重的云层,冷得彻骨的穷冬昼日,在这个除夕后,将逐渐跨向春暖花开。


    这是这些年来,她头一次,不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冬天里。


    她想要去春天。


    她跟在文时以身边,任由他牵着手。


    她又想起了在伦敦西区,他们在小雪中穿越拥挤人群去肆意流浪的时刻。


    心里上的某处空缺被一些东西填充满,她感受到了安全,感受到了踏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他感受到她力气的同时,回头凝望了一眼。


    并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怎么了,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缘由,就是好像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需要的是什么,想要索取的是什么,或许真的没办法用简单的爱和真心去概括和注解。


    可能,这就是梁霄口中所说的,安全感吧。


    各个层面的安全感。


    “你那天的问题,我用今天这幅字回答,可以吗?”文时以忽然想到,在长辈们走在前面聊家事的时候,这样问了她一句。


    “什么?”丛一愣了片刻,侧过头撞上他的眸光,茫然了许久,然后笑了笑。


    用这幅字回答她那天的话。


    她很清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如果都想过白头偕老,那一点微末的关心是不是需要,又何需在意呢?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就像他说的,他有他的生活方式,有他为人处世的节奏。


    这就是他的表达方式。


    已经是几句


    长久又平静的对视,漫天的寒风和积雪里,他们没再说下去,只是交换了彼此意味深长的笑意和目光。


    随着一众长辈从东厢到了正堂。


    正堂内,迎面是一张紫檀木翘头案,案上陈设着不少东西,丛一扫了一圈,能认出几样,比如那件青铜鼎、还有白玉山子,以及正中供着的一尊鎏金观音像,两边放置的香炉里有青烟袅袅。


    正堂东西两侧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文人墨迹丛一不甚熟悉,但是看落款能做简单的辨别,有文徵明的山水,也有董其昌的字对,全部采用了锦缎装裱,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地面铺着织金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靠墙摆放着一圈黄花梨圈椅,椅背上雕着“暗八仙”纹样,就连椅垫也十分考究,采用缂丝织就,图案繁复华丽。正中央是一张八仙桌,桌面光可鉴人,四周配着绣墩,上面已经摆满了精致的京式糕点。


    丛一随着文时以坐落座,其实是不太能参与进去长辈们的谈话的。


    她很喜欢社交,但是仅限于同龄人同家世人之间暗戳戳的博弈,和长辈讲话太费力,也太费神,在丛家她随心所欲一些无妨,但是在文家得估计文时以的面子,她不好太放肆。


    好在文时以并没有把她扯进来,和文兆锡、文时笙还有一些叔叔伯伯们跟着文斯华去了正堂后面的书房,沈映蓉和其他的姑姑婶婶跟着舒吟聊了些家常便准备去西厢打麻将,丛一不擅长内陆的玩法便没跟着,同文紫嘉几个同辈沏了壶热茶,坐在八仙桌边随便闲聊。


    “大嫂,那天大哥和你回去之后,没事吧。”文紫嘉多问了一嘴。


    “起了点疹子,有点发烧,第二天消了。”


    提起这个,丛一稍微有点愧疚,但这也怪不了她啊,文时以他自己又没告诉过她。


    “那就好,吓死我了。”文紫嘉松了口气。


    “什么有事没事,大哥怎么了?”文时安插了句,他才回来,对家里的事知道的不多。


    “就是那天我们在庭悦”


    “嘉嘉,我问你哦。”丛一打断了文紫嘉,“你大哥他还有什么其他喜好啊,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讨厌什么之类的。”


    不知道自己丈夫酒精过敏说出去怎么也不像话,还是能少几个文家人知道就少几个吧,脸面总归是要的。


    “我才嫁过来嘛,对这些还不是非常了解。”丛一又多解释了一下。


    “我大哥啊,我大哥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喜欢吃奶奶做的豌豆黄算不算?”文紫嘉托腮想了很久。


    其实她对文时以也不是很了解,说到底,她是有点怕文时以的,长兄如父,这些年来她的学习,事业规划,一步一步文时以都盯得很紧。


    “什么啊,大哥是小孩嘛,就爱吃个豌豆黄。”文时安点了下文紫嘉的额头,“大嫂,别听她胡说八道。大哥平常都在忙集团的事,但对我们几个小的学业,事业都很上心。大哥他吃东西的口味都比较偏清淡,不太喜欢过甜的餐食,除了刚刚嘉嘉说的,奶奶亲手做的豌豆黄,还有就是大哥的作息非常规律,有按时锻炼的习惯,不过确实没听过他有什么非常喜欢的爱好,高尔夫打牌这些,对他来说应该就是生意场上的必备技能,私下里我们家里人喊他过去一起,他都很少参与。如果非要说喜欢什么,他最喜欢camellia,听妈妈说,难得休息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家陪着camellia。”


    “又是小夹子!”丛一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声。


    “大嫂你说什么?”兄妹俩没听清。


    “没什么。”丛一摇摇头,心里开始盘算着豌豆黄该去哪里搞。


    “大嫂,之前你在港岛的家里都是怎么过年呀?”文紫嘉一刻也闲不住各种问题。


    被她这么一问,丛一想起了每逢除夕,丛蓉丛莱这两个小的就各种从她这敲诈礼物和转账。


    “港岛没有这边热闹,一般都是陪着我爹地和妈咪吃饭,然后,带着我弟弟妹妹去山顶兜个风。”


    “那下次,大嫂带他们也来京城!”文紫嘉心思浅,兴高采烈地说着。


    “好!”


    大概到了四五点钟,外面已经有了渐暗的趋势。


    书房那边的正事聊得差不多了,西厢那边的麻将也打了好几圈,年夜饭差不多也可以开始了。


    除了在聊正事之外,文时以一直伴在丛一身边,不会超过三步以外的距离,怕她第一次过来京城,面对文家这么多人会不适应。


    年夜饭就摆在正堂。


    十分丰盛也十分考究。


    紫檀八仙桌换上了素色缎面桌布,正中央摆着錾金珐琅五供,青玉转心盘托着辽参煨蹄筋,琥珀色的高汤上浮着夜合花蕊,是为了今儿除夕空运加急送来的冬末鲜品。描金霁蓝釉盏里盛着蟹粉灌汤黄鱼,鱼腹中裹着十年陈花雕凝成的琼脂,揭盖时白雾氤氲,叫人看着就相当有食欲。


    来这边也有一个多月了,对于京城的口味,丛一适应得不能再适应,欢喜地几乎每一道她感兴趣的菜都尝了遍。


    年夜饭末了在甜品糕点重新上桌的时候,丛一见文时以一整晚都吃得不多,夹了一块豌豆黄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也是这个举动,打破了文时以有点略微紧绷的状态。


    他看了她一眼,又盯着那块豌豆黄。


    “你不舒服?”


    文时以摇摇头。


    “那怎么吃这么少,你家的菜难道还不和你口味嘛?”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除夕夜,太多长辈和亲人在,他作为文家这一辈的话事人,需表现周全,任谁都挑不出错才好。所以哪怕是家宴,哪怕是过年,哪怕在座的或多或少都与他有血缘关系,他还是没办法放松下来,甚至更紧张,更累。


    今天丛一也在,他还要顾上她。


    “没有,不怎么饿。”文时以随便解释,说完,夹起了那块豌豆黄,放进嘴里吃掉了。


    “你知道我的,不怕什么陌生环境,也不会给你丢面子,少操心。”丛一像是猜到了一些他的所思所想。


    豌豆黄的甜腻在嘴巴里划开,又软又糯。


    文时以听了她的话,依旧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很淡地笑了下,指了指那盘豌豆黄,“那一一帮我再夹一块吧。”


    年夜饭后,天彻底暗了下来。


    文家应该是有守岁的习惯。


    不知何时,庭院里的悄然落了雪,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映着廊下的灯盏,倒像是撒了一层糖霜。一家人从正堂再暖阁,屋内地龙烧得旺,黄花梨木的茶几上摆着鎏金手炉,舒吟怕冷,捧着暖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文紫嘉他们几个说笑。


    最末一辈的几个孩子趴在窗边,呵气在玻璃上画小人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暖阁最角落里的座钟——再等一刻钟,就能去院里放烟花了。文斯华和文兆锡还有几位叔伯围坐一旁,紫砂壶里的普洱正酽,茶香混着檀香,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浮沉。


    一家人,团团圆圆齐齐整整,在等着新岁的到来。


    其实,丛一对这种氛围是蛮喜欢的,和刚到文家那天一样,亲人热络,大家都客客气气。


    但她不时看了文时以好几次,怎么看都感觉他好像并不喜欢并不开心。


    坐在桌边,只是认真回答着每个长辈的话,茶从热转冷,愣是一口没动。


    她沉默了许久,趁着长辈中间散场去院子里等待烟火的档口,走到文时以身边,很小声很小声,颤抖着拽住他的手。


    “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文时以紧张起来,回头看着她惊慌的眼光,和颤抖着的身体,心一下子提起来,顿时明白过来。


    第43章 昼日 幻想与他


    他亲眼见过两次她惊恐发作的模样, 也深知她在这种时候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希望被人看见。


    梁霄对她的诊断像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阴云,那之后, 他对她的状态更为注意小心。


    老四合院四面方正,虽然每一边的厢房都有很大的空间,但是除夕夜实在是人多嘴杂, 她的情况他很清楚,留在这绝不是上上之选。


    “我马上带你回去。”文时以努力攥紧她的手,贴着她,回应道。


    丛一没吭声, 望着他点点头。


    大家都在欢庆着新年的到来,一方院落里彩色的烟花夹杂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两人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的台阶上,可以将阶下所有尽收眼底。


    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 他牵着她手, 走下台阶,然后直接绕开人群,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后门离开。


    文家的老四合院是一处中型的二进四合院,所以从前院到后面需要跨过两道院墙,路程并不短。


    文时以怕她坚持不住, 又怕走得太快她力气跟不上, 所以半扶着她, 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快了,再坚持一下。”


    “我们就这样走掉,不要和你父母还有爷爷奶奶解释一下吗?”丛一不确定地发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头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她回到,让她能感受到安全的地方, 先把她的情况稳定下来。


    他们走过院落,走过围墙,走过阶梯,走过整个方正的宅子。


    直到上车的那一刻,文时以都没放松下来,甚至都没有叫司机,他亲自开车,准备带着她回京郊,因为药在那边,车上并没有。


    他正想给她扣上安全带,凑近过去却忽然被她抱住了脖子。


    刚刚檐下满目惊恐又不停发抖的人眼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不再发抖,也不再出汗,近在咫尺之间,她的双手落在他脖颈的皮肤上,此刻正看着他,倒不像是不舒服的模样。


    “你”


    “我没事。”丛一承认自己撒谎了。


    “那刚才”文时以不明白。


    “看你和大家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不如就以我不舒服为借口,走掉吧,回去还能睡个好觉。”丛一说得极自然,眨着漂亮的凤眼看着他,“我刚才给嘉嘉发消息了,就说我不舒服想回去躺一会儿,你陪着我一起了。”


    丛一的话文时以一时半会没消化,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她不是惊恐发作便好。


    “反正把礼数不周的罪名推给我,你家里人应该不会说什么,还会觉得你尽职尽责,是个会照顾人的,别太担心。”


    丛一见他神色沉重,并不像高兴的模样,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么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文家的各位长辈会有微词,她索性直接解释,帮他卸下心理负担。


    谁知道她这话说完,文时以的神色变得更难捉摸了。


    “你怎么了嘛?”丛一娇嗲着开口,眨着漂亮的眼睛想要看清他的目光。


    以为文时以是在不高兴,怪她自作主张,话的尾音里带了点委屈,半天没得到回应,那份委屈又转成用了心却不被领情的气愤和不满。


    “那你要是不愿意就回去喽,我自己开车回去。”


    “没有,没有不愿意。”文时以及时回应了她的话的,只是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去对她刚刚的举动进行反馈。


    又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诧异中没有彻底理清丛一做这些的逻辑链。


    他别开了她的手,回到驾驶位坐好,很快启动了车子。


    他的车技很好,从在港岛同她飙车拦下她的那天,她就知道。


    只是回到内陆之后,他很少亲自开车,更很少再把车开得如此之快。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更不明白他此刻这般到底是为什么。


    原本就是看他实在不自在,除夕夜也要装得一本正经得不到放松休息,真的太辛苦,想要替他找个借口和理由逃脱,但文时以这一连串的反应,让她开始不确定自己今天此举到底是对是错。


    难道,她判断错了,他是喜欢在文家人都在的?


    从老四合院这边回京郊路途很远,这一路,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文时以不开口,丛一也放弃交流。


    就算不喜欢她自作主张,也得告诉她吧,这样算什么?


    在这快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他们谁也没说话。


    中间沈映蓉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情况。


    “时以,嘉嘉说一一不太舒服,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下?”


    “可能是有点着凉,没关系,妈您帮我和爷爷奶奶解释下,刚刚走得急,没和他们讲。”


    “好,那你好好照顾一一,有什么事赶紧打电话告诉我们。”


    挂了沈映蓉电话没多久,就到了京郊别墅。


    车停在地库,丛一一刻也忍不住了,看了一眼文时以,见他不打算下车,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委屈和气愤到了顶点,也不打算再跟他多废话。


    不识好人心!!!


    收回目光,她打算立刻下车,却在刚刚抬手的瞬间,车门被他突然锁住。


    “你锁门干什么?”丛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大发脾气,驾驶位上的人解开了安全带,猛然压过来,在她尚未再开口前,吻住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带着极强的力道和压迫,丛一完全没预料到,根本招架不住,被他抱着,被迫接受了这个在她看来不明不白的吻。


    刚开始她还带着情绪,所以在感受到他舌尖的瞬间,还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可惜他并不松口,持攻城略地般吻着她的唇舌,直至吻得她气息混乱,浑身发软,不自觉又重新环抱住他的脖子,颤抖着回应他。


    他很喜欢吻她。


    在各种各样的情况,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哪怕是如刚刚那般,他最痛恨的,如此失控的状态,他也还是想要吻她。


    直至他们的气息分离开,她带着意乱情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羞涩,也想是无声的询问。


    “下次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要用你的身体健康做由头,好不好?”


    缓了几秒,文时以的呼吸被拉扯平,他伸手拖住了她的头,很小声很小声,耳语一般地请求。


    Sephora离开京城前,他还小,甚至都记不得事。


    只有唯一的一件小事被他铭记到了现在。


    那时候大概是Sephora已经动了和文兆锡分开回英国的心思,她曾问过文时以,如果有一天dad和mom分开的话,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到伦敦生活。


    那会儿他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能明白Sephora话里的含义,以为Sephora口中的分开不过就是像以往一样回英探亲,所以想也没想地回答。


    “dad和mom不是每年冬天都要分开嘛,没关系呀,我在家里等mom回来。”


    一语成谶,那年冬天后,文兆锡和Sephora对外宣布离婚,自此往后的每一年冬天,他们都异国分离,在京城的家里,他再也没等到Sephora回来。


    明知道这样的结局或许并不是他一句话导致的,但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


    所以对于承诺,对于说出口的话,他极为在乎。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丛一要求他立刻做出回应,而他不确定自己可以做到时,宁愿惹她不高兴,也放弃作答的原因。


    今晚,站在落满雪的台阶上,以为她惊恐发作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是紧张的。


    第一次,久违多年的恐惧重新遍布在心头,他是害怕她再如同在伦敦庄园时那般,然后哪怕发作平息,后面很长一段日子里,也会一直情绪低落,会看起来无比可怜,无比破碎。


    他不想要这样,因为眼下刚刚有点好转的丛一,是他好不容易呵护和拼凑出来的。


    他记得开始她向自己坦白有这样的心理问题和负担时,是很要面子也很抗拒的。


    那是她心头的隐痛,但今天她竟然愿意用这个原因,骗他离开,只是为了他可以开心自在地过一个除夕夜。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理解对不对,可他情愿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正是因为情愿相信,他才更怕,更不希望她以自己身体心理健康为由。


    丛一被他吻得迷糊,身上,唇舌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甚至在他刚刚开口讲话,暖热的气息落在她皮肤上时,她还克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允许自己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逃跑吗?”


    她点破了他的心思,这些时日下来,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她已经清楚。


    如果不是像她惊恐这般严重的问题,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临时逃跑,连解释都不给长辈们留。


    这句话如同一根软刺,深深地刺入了文时以的心。


    “今天是除夕,除夕也要这么辛苦吗?”


    他的眉心微微皱,看向她的目光升温几度,灰蓝色的眼眸里有好多复杂却真切的情绪。


    “不辛苦,我可以一边害怕,一边前进。”


    他坚定地回答着。


    下一秒,丛一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眨了眨眼,恳切又极度怜惜。


    他顺从地抬眼,从她的目光里,他读到了几秒心疼。


    “文时以,你累不累?”


    累不累?


    一个对他来说陌生又久违的问题,一个他甚至不配被询问和作答的问题。


    他已经大权在握,拥有了常人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端坐高位,凭什么再何不食肉糜地抱怨。


    三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活在束缚与苛责里,习惯他的世界就是这样无趣,麻木,循规蹈矩。他不求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半点理解,哪怕是最亲的人。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该做这些的。


    如今,娶到了一个事事出彩,又生得这般漂亮的妻子,已经是求仁得仁。


    他心疼她的同时,她也开始在意他,已经很足够了。


    他不会要求她再做更多。


    但他一直心疼她,保护她下去。


    然后尽其所能地把日子过下去,过好下去。


    他笑了笑,摇摇头,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话,换了话题。


    “你不是最在乎面子嘛,今天这么逃跑,不怕人看笑话?”


    “我如果真的在乎面子,这几年也不会在港岛媒体那里落不下一点正面新闻了。”丛一微微挑了挑眉,“如果可以让你过一个轻松的新年,这一点点面子和名声什么都不是。”


    不知为何,今晚的丛一格外眷恋文时以。


    好多话,平常说总是觉得矫情,但今天他提下那幅字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也是在刚刚回来的这一路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Vinay了,反而同他的那些点滴日常,或是相拥而眠,或是肌肤之亲,总是好多好多碎片逐渐挤满了她的脑海。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对他是什么感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希望看他太辛苦,太疲惫。


    因为看到他辛苦,她会心疼,会希望他也过得舒服一点点。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和他表达强烈的关心和在意。


    原来在她心里,他已经是超越面子名声的存在了。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也不用追问得太清楚。


    彼此心领神会,点到为止即可。


    或许对他们来说,循序渐进,相濡以沫会更好。


    车内这样总归是不太舒服的,文时以又摸了摸丛一的脸,问她是不是可以回卧室了。


    “可以啊,但你要先把车门打开。”丛一玩笑般应下,扫了一眼车上的时间,起了些旖旎的心思,“时间还早,要是你真的没那么累的话,我们也可以干点别的。”


    他们也领证快有月余了,正巧她生理期刚走,她有点想试试。


    她对他,是有生理性依赖的,说句羞耻的话,她甚至会幻想跟他一起做.爱。


    这对她来说,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而且她百分百确定,他也一样。


    “比如,要不要跟我做?”


    第44章 短兵 对不起嘛


    丛一这句话说完, 文时以的理智也彻底滑丝了。


    从地库到卧室,他们相拥着,气息纠缠在一起。


    文时以抱着她越来越软的腰肢, 将她抵在门板上,惩罚似的吻到她快要窒息。


    一路从卧室门口,走到床沿边, 他抱着她,小心地护着她,生怕这一路会不小心可磕碰到她。


    不过她这身衣裙实在是复杂,文时以确实不甚熟练, 在给她摘掉脖子上那串翡翠珠帘的时候不小心挂在了胸前的盘扣上。


    他低头想要解开,但怎么也解不开,倒是指尖出了好多汗。


    他一时没了耐心, 最后还是大力一扯给扯坏了。


    昂贵珍稀的墨绿色珠子噼里啪啦地从她身上滚落, 她低头看了看落了满地的珠子,上下横跳在他们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清脆的响声。


    “嗯”丛一被他吻得快要窒息,抱着他的脖子,指甲剐蹭着他的脖颈, 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把我项链都弄坏了。”


    “再买, 想要多少都买给你。”文时以分不出神来,随口说着。


    “那不要翡翠了,我不喜欢绿色。”


    “你做主”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翡翠不翡翠了。


    这是他们最上头的一次。


    也是他们最近的一次。


    所有的事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还没开始,丛一却好像是已经耗尽了力气,收拾完手上的动作, 她抬眼看向他,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意味不明,一时间,文时以分不清她是催促还是欲拒还迎。


    “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你和你前妻”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文时以的吻给吞没。


    总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也想不了太多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的那盏开着。


    文时以吻着她的同时,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轻柔地缠住了她发丝,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视觉消失的那一瞬,其他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滚热的气息,快要脱轨的理智,模糊又逐渐清晰的回忆。


    记忆交错,少女时期蒙受过的糟糕境遇始终纠缠她,折磨她。


    那时她太小了,对于那个男人的抚摸,甚至如同此刻一般的状态是没有任何快感和舒适的感觉的,只是那种切身的感受烙印在了她心里,无论她多努力都忘不掉。


    她极力地忍耐,想要克服,却越努力越糟糕。


    她拽住了盖在双眼上温热的手,呼吸急促,努力并拢着双腿,拒绝他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了?”


    文时以还沉溺在欲望中,一遍一遍亲吻,权当她是没适应过来在闹脾气,抓着她的胳膊举过头顶,力气很大,她抗争不了。


    被他这样有束缚性的动作一激,她更是被猛然刺击到,疯狂地开始挣扎。


    “啊”她尖叫着,身体不断扭曲,“放开我,不要碰我,放开我!”


    只是她力气不如他大,被控制的感觉加重了她心里的恐惧,她拼命地推搡他,甚至开始胡乱地去咬他。


    疼痛感和尖叫声让他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的意识,她这种挣扎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合理范围,他根本不敢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束缚她双臂的手没有松开,她依旧在努力挣脱,在剧烈的摇晃挣扎中,他看见了她眼角开始有了泪痕。


    “放开我,求你了,放开我”


    好一会儿,她不再挣扎,开始了恳求,语调里满是委屈和惊恐,话的尾音都在发抖。


    她都这样说了,他只能松开了手。


    他都来不及反应,身下的人顺手扯来一边的衣裙盖在身上,几乎是逃跑一般从他身下离开,甚至在下床的那一刻没有站稳,直接是连滚带爬一样从床上摔了下去,发出了很重的声响,听着便很痛很痛。


    “你”文时以猜不透她的举动,只是见她要摔下去想要扶她一把,可惜晚了一步,都没碰到她。


    她跑去了浴室,紧接着有哗哗的流水声。


    文时以眼见着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又看了看床上的一片狼藉,最终什么也没说没做,起身去了卧室外的浴室。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这样他是有点生气的。


    是她主动提及的,然后又这样,勾起他兴趣再一脚踹开。


    但看着刚刚她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故意为之。


    难道心理问题也会导致生理上排斥,不能接受做.爱?


    今天,他必须要一个解释。


    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着过去了。


    洗过澡,他也收拾妥当,在确认自己不带着任何情绪后,他主动去回到卧室去寻她。


    还没等见到她人,就听见了浴室内传来类似于玻璃崩碎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她背对着他,正在疯狂地用手砸着洗手台边缘。


    刚刚的玻璃碎裂的声便是她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摘掉的那只羊脂玉手镯在强烈撞击下,被大理石板碰碎,断裂成两半,然后掉在暗色地砖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她的手腕,也因此被碎片割破,透着隐隐的血迹。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


    愣了大概有几秒钟,他冲到她身边,阻止了她发狂的动作。


    他实在不能明白,不继续就不继续,她至于崩溃发狂到这种地步吗?


    “你干什么!”文时以大力拽起她的手腕,眼见着血液蔓延,紧皱着眉,“你疯了!”


    听到他的话,丛一被迫停止了动作。


    其实情绪上头的时候,她是感觉不到疼的。


    她垂着眼睛盯着洗手台上的暗红色纹理,好久才肯抬起头,抬头的那一瞬间,眼泪就蹦了出来,一颗一颗完整又透明,瞬间滑过她的脸颊,蜿蜒出清晰的痕迹。


    在长久凝视着他的那十几秒里,眼泪越来越凶。


    她好恨自己,非常非常恨自己。


    谁都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


    她是想要跟他做的,之前和Vinay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


    每次她都试图主动,勾着他,缠着他,但又每次都像今天一样以失败告终。


    或许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永远也不能像平常人一样,享受同爱人做这件事带来的快乐。


    可能,文时以也会觉得,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吧。


    她绝望地低下头,并不打算把那些羞于启齿的往事告诉他。


    又或者说,她不敢,也不想,她笃定了他并不会理解,也不愿意将自己过往的疮疤暴露在眼前。


    她企图挣脱开的手,转身离开浴室,却又在动作最激烈的时候被他圈在怀里。


    撞上他胸膛的那一秒,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到底谁能懂她的委屈,她的无奈。


    她享受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光鲜亮丽,却又同样承受着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所有苦难和失去。


    她太痛苦,太无助。


    她拼尽全力所追寻的那份安全感,始终离她一步之遥,她永远永远都得不到。


    与他相识这些日子,她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她或许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还是不行。


    因为这些年麻木又湿冷的冬天里,她逐渐明白。


    与Vinay的分开只是击溃她精神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她精神寄托被摧毁的第一步,然后她失去了所有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麻木。


    满地的玉石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玲珑闪烁的星星,她的手腕还露着血,就这样抱着他,缩在他怀里,一下子泄掉所有力气,倚靠在他身前,将手上的血迹沾在了他睡衣上。


    “对不起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拼命地道歉,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是觉得混乱,委屈,又好像无法面对他。


    做为一个妻子,她好像是真的没有尽到基本责任。


    如此,听见她的哭泣,文时以再也生不起气。


    甚至她道歉,他觉得格外心疼。


    “干嘛道歉。”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面对她这副模样,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哄。


    “好了,别这么激动,对你身体不好。”


    文时以耐心地劝,想要先把她情绪给稳定下来,生怕她扛不住一会会有更糟糕的躯体化表现。


    这又是他没有见过的,她的另外一面。


    委屈,挣扎,恐惧,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敢,也没办法轻举妄动,生怕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会加重她情绪的破溃。


    梁霄说过,如果在她发病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


    所以他尽可能紧地抱住她,然后摸了摸她的脊背。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才又尝试着询问。


    “先回卧室吧,好不好?”


    她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却不肯把头从他怀里挪开,死死地抱住他,红着眼。


    他也不等她回答了,将她一手抱起,带着她回到了卧室。


    弄湿了热毛巾,他先是擦干净了她手腕上的血迹。好在伤口都不是很深,只是一些微小的划痕。


    然后又换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脚,刚刚她一直光脚踩在地上,冰冷得厉害。


    丛一安静地看着他的所有举动,快要掀起潮浪的情绪慢慢被按了下去。


    她不抗拒他的一切动作,直到他收拾好,她又一股脑地蜷缩进她怀里。


    “对不起。”


    她又重复道歉了一次。


    “不用和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文时以心平气和,他现在百分百确定,丛一这副状况,就是另有原因。


    因为刚刚她挣扎起来那种生理上不适的症状,根本是装不出来。


    “你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可以和我说说。”


    他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抱得更舒服一些。又刻意没有让她正脸朝着自己,他估摸着她应该不太想正视他太过认真严肃地聊。


    随她吧,他已经没有任何脾气了。


    面对她,好像总是如此。


    他替她整理好了有些乱飞的发丝,又替她将露在睡裙外的双腿盖上被子。


    “或者,你要是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可以早点休息。”


    听了他的话,丛一那些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


    他不这么体量安慰她还好,越这样,她越难过。


    她别开头,让他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着他的脖子,思量再三,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


    最终,她还是决定告诉他。


    告诉他那些在她看来,狼狈又羞耻的伤痛。


    同时也告诉她,她现在有点需要他。


    第45章 短兵 “好疼呀,你帮我吹吹。”……


    眼泪从模糊视线, 再到逐渐被空气风干。


    丛一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抱着文时以的手,靠在他怀里,是她少有的能感受到安全的时刻。


    在文时以的帮助下, 她渐渐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情绪也变得不再过分激动。


    只不过她还是不肯抬起头,不愿意直视着他。


    因为或许看向他, 触及到他的眸光,有些话就讲不出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Vinay,她甚至都没对父母讲过。


    今天, 她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文时以。


    她的丈夫,这个未来极大可能会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你想听吗?”她抽了下鼻息,话音还有点乱颤。


    “你愿意说的话, 我便愿意听。”文时以见她逐渐平稳下来, 松了口气,手始终轻抚着她的发丝,“但你答应我,别激动,尝试着把你的情绪和事情本身分离, 慢慢来。”


    听到了他的回应, 丛一放掉了最后一丝顾虑, 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合上眼,企图通过这样做,克制住她有可能在叙述过程中会失控的眼泪。


    无论再回忆多少次,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能准确地想起那一晚的所有细节。


    碎裂的玻璃, 蜿蜒的血液,惨兮兮的小熊。


    那幢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城堡,那个宽敞明亮于她而言却是地狱的房间。


    她把这些,把一切的一切,都讲给他。


    文时以任由她靠着,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把这些都亲口告诉他时,那种复杂的心情还是一瞬间填满了心脏。


    他花了好久,才消化掉了这么大信息量的话。


    他皱了下眉,将她抱得更紧。


    “现在,那个人在哪?”他强压着怒气,追问到底。


    “已经已经死在牢里了。”她失落地回答。


    人已死,好像生前这些罪孽也随之付诸一炬。


    活着的人能对他所做的追究也只能停止。


    可惜,她被这沉重的罪孽折磨了这么多年,始终走不去。


    虽然最后那人也没有得手,但就如同从床上滚下来,玻璃渣跪进膝盖皮肉里一样,哪怕表面愈合,细细密密的疤痕还在,痛苦长存。


    她被甩过的巴掌,被扯破的衣裙,深刻地烙印在她童年的记忆深处。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被淡化,而是风干成永恒的印记。


    其实,她也时常怪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脆弱,明明可以选择渐渐遗忘的事,她却偏偏记得清楚,折磨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的人。


    也是从丛家风雨飘摇那一年起,她落下了心理阴影。


    她第一明白了丛家长女这个身份的意义,第一次明白百年基业,几代人的荣光想要坚守下来到底有难。知道了她的责任,知道了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的担当和身不由己。


    同时,她也陷入了极度惶恐中,因为哪怕是像丛家这样的巨富老钱,也随时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这就是现实,每一个百年繁盛的家族,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断累积和倾尽心血,容不得一点闪失。


    所以为了这些,她努力做到事事优秀,从成年开始就逐步接手宣瑞的大小事宜,尽可能地做好一切。


    港岛上都称赞她是最优秀的家族继承人,她拼尽全力事事出色,不断丰满着自己的羽翼,哪怕终日都活在惶惶不安的恐惧里,也从来不低头。


    直到她遇到了Vinay,他是第一个不会算计她,没有目的接近她的男人。与他相爱,让她的恐惧和不安有所缓解,她开始有了本质上的好转,开始逐渐能够从压力责任与自我价值欲望间得到平衡和自洽。


    那些年,哪怕伦敦和爱丁堡总是终年阴雨,但她心里始终遍布着暖阳。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要有新的转变了,可惜一切戛然而止在毕业的那年夏。


    与挚爱分开,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再努力,也终究无法幸福地活着。


    就算她为这个家族付出再多,她依然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控不了。


    她恨这个身份,所以她开始堕落,放手了宣瑞的所有职务,泄愤一样地花着家族的钱,这是她应得的,是这个家欠她的。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哪怕倾尽全力,也依然逃脱不了命运的诅咒。


    今天,她把这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文时以。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理解。


    或许对他这样克己复礼又循规蹈矩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恐惧,逃避,甚至是任性妄为。


    闭着眼,哪怕是闭着眼,眼泪还是蔓延出来,打湿他肩膀的衣料。


    她无法克制,但又好怕下一句他选择用残忍激烈的方式来剖白现实,所以强忍哭腔,强要面子。


    “不许安慰我,抱紧我。”


    直至她说出这句话,文时以所有无坚不摧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


    在某一刻,他从她的话语里,共情到了她的无奈,悲伤,甚至是绝望。


    因为在这密不透风又单调的传承里。


    他们的人生是轨道,不是旷野。


    更何况,她那时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


    在刚刚懂事的年纪,她被拔苗助长,飞速成熟和长大同时,也因此获得了剧烈的生长痛,和或将伴随一生的阴影。


    玻璃渣割破皮肤有多痛,与爱人分别有多刻骨铭心,其实他都没经历过。


    但他就是知道,那种身不由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那也是,他的命。


    她反抗了,他没有。


    并且以后,也不会有。


    他百分百确定。


    他遵从她的意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刻,活了三十几年,心从未如此柔软,如此热络。


    回想起每一次亲密时她的挣扎,她的眼泪,那些肉眼可见的生理性心理性痛苦。


    他从今往后,都没有办法再忽视。


    他也终于意识到,她的每一次主动,到底要鼓起多大勇气。


    “好,抱着你。”


    多余的话都没有,她说不要安慰,只要他抱紧。


    像是可以把对方都熔铸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感受到了他臂弯的力度加重,耳边他的呼吸飘忽时远时近。


    她依靠在他肩膀,终于得到了片刻释怀。


    文时以出乎意料的平静,更出乎意料的温柔。


    “对不起。”


    “就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好起来。”


    “你当然会好起来。”


    “不用道歉,我再说一次,你没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整个别墅静悄悄,整栋房子装得富丽堂皇,大到各类家具小到一个摆件都价值不菲。


    这样纸醉金迷用金钱堆砌的空间里,装着两个孤独漂泊的灵魂。


    彼时,除夕夜零点已至,远郊有大片的烟火升腾。


    钱,地位,名望。


    就像他曾经对她说的,这是他们自出生就拥有的东西,许多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和获得。


    他们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只是,幸运也是有重量的。


    就如同,这俗世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她必须承担,和面对的人生课题。


    他抱着怀里的人,坚定地许诺。


    她将会好起来,哪怕是轨道,也要把人生延续下去。


    “文时以。”


    “我在。”


    “不要离开我。”


    三个月。


    仅仅用了三个月,她就对他,就从厌恶逃避走到了眷恋依赖。


    她没预期说出这样的话。


    但被他抱住,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需要他。


    非常,非常。


    需要他在自己惊恐发作时永远用最坚实的臂弯托举着她,哪怕被吐脏了西装也毫不在意。需要他在自己每一次情绪破溃濒临破碎边缘时将她拽回光明之地,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倾尽所有的耐心。


    需要他,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一种单纯的需要,还是含杂了其他的感情。


    想不了那么多。


    “不会离开你。”他顿了顿,补充:“永远。”


    他几乎从不会提及这种绝对的字眼。


    永远到底是多远,没人知道。


    但此刻,他愿意许诺一个缥缈的永远给她。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刀割般的心疼。


    也为了,和她确认,他将会保护她。


    她需要他。


    需要他这个人。


    以及,她就是需要,这样肯定的回答。


    终于能克制住狂飙的眼泪,她有了勇气,抬起头看向他。


    “好点没?”文时以看着她脸色恢复了一些,等她把所有想说的说完,等把她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抚平,


    她点点头。


    “好一点的话,听我说两句。”他商量着来,“好吗?”


    她还是点头。


    稍微沉默了三两秒,文时以缓缓开口。


    “首先,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现在所有不适的反应和心理状态,都是很正常的,并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不是因为你太脆弱,你一定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她刚缓和下来,文时以也不想太难为她,所以尽可能捡重点的说。


    “其次,我们已经在寻求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有耐心一点,再等等,当然,如果可以,努力试着强大一点,试着去面对,我会陪着你,帮你,一起对抗这些,现在,你不是一个人。”


    “最后,之前我不知情,所以因为这件事态度不够好,我和你道歉,以后,我们都慢慢来。”


    把该讲给她的道理全部铺陈给她。


    其实也不是讲给她听,因为以她的聪明道理她不会不知道。


    只是当局者迷,人在极端痛苦中就是很难保有清醒和理智的。


    他只是把这些她已知的,正确的东西,再腾挪出来,根深蒂固一下。


    他不觉得自己能教会她什么。


    他只做大方向的引领,在她如此往复地被侵袭和折磨时,为她注入强心剂,然后陪着她,面对她只能一个人面对的人生课题。


    文时以这些话条理清晰,逻辑贯通,首先就在理智层面说服了她。


    他总是这样,在照顾好她所有情绪后,再强势地把她从情绪的泥沼中拉扯出来,拽着她面对现实,拽着她重新正视困境。


    因为这是他们既定的人生。


    既定的无法改变,没得选择,那来日种种仍要用最强大的面貌迎接。


    日子,总归就是一些所谓灿烂和幸福的东西构成的。


    他要她一定要这样想。


    哪怕,他也没做到。


    他心疼她,更明白她。


    所以更不能任由她被往事吞灭。


    除夕夜盛大的烟火熄灭,所有的热闹归于平静。


    就像这般无间炼狱的痛苦,也终究是在眼泪中融化代谢。


    丛一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久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双漂亮的凤眼红得令人心颤,凸起的锁骨上还落着点点红痕,是刚刚亲热时,他留下的。


    他不自觉地伸手触摸,小心地圈画,像是在欣赏。


    她总是这样,在风光无量和破碎凌乱来回切换。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她究竟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人越没有什么,就会越强调和伪装什么,继而越来越极端。


    “还有就是,无论到任何时候,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许伤害自己,听好了,是不允许,没有得商量。”


    文时以拽着她的手腕,手指从锁骨挪开,又轻轻抚摸过手腕上还未结痂的伤痕,没用力气,所以弄得她有些痒。


    丛一听了他的话,忽然很委屈,借着他的力气,故意把手腕往他眼前凑了凑。


    “好疼,你给我吹吹嘛。”


    她撒娇,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先回答我。”


    可她也不买账,还是像个小朋友一样,听到自己犯错误,就会想着耍赖撒娇,想要糊弄过去。


    “你先吹吹嘛。”


    最终,还是文时以败下阵来。


    对着她手腕上的细痕,他仔细地吹了吹。


    更痒了,惹得她笑了起来。


    笑中,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好了吗?可以回答了吗?”


    文时以见到她的笑,沉重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丛一不应,反而挪动身体,非要坐在文时以膝上,永远都是抱着他脖子的时候,才最满意。


    “老公,你好好啊。”


    突如其来的一次夸奖,文时以心动一瞬,撞上她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怔神几秒,很快又恢复理智,手始终护住她的腰,生怕她乱动给掉下去。


    “一一,撒娇是没用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贴唇亲了一下。


    “我也好好啊,看到你和大家在一起不开心,就想办法回来。”


    这一路,她都在等待他的夸奖,一直还没等到呢。


    此时此刻,她像是个卖力表现的小朋友,在等待着他的“小红花”。


    “我都夸夸你了,你还没夸夸我呢?”


    向来如此,他对她急速转变的情绪总是应接不暇的。


    可他喜欢她这样。


    有点小傲娇,又有点小任性,无伤大雅地与他讨价还价,和他搞一些小把戏。


    他没急着回答,抬手将她眼睫上的泪珠都剐蹭干净,长久凝视着她的溢满笑意的眼睛。


    他希望她永远这样笑着。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


    “谢谢一一。”


    他也亲了她一下。


    “我们一一是特别,特别好。”


    得到了期许的回答,丛一终于肯暂时放过文时以。


    与他对视,眼里的笑意停留了许久,又慢慢消失,转为平静,最终被各种复杂的情绪挤占掉。


    或许,眼睛就是他们心灵的窗口吧。


    他的眼睛,好漂亮好漂亮。


    是纯粹得,梦中海一般的蓝。


    透过这片蓝,她感受到了他的心。


    这一刻,这一秒,他们的心在靠近。


    她抱住他。


    “我答应你,不会再做自我伤害的事了。”


    “我答应你。”


    第46章 短兵 调皮的话,就需要“管教”……


    文时以抱着她, 陪着她哄着她半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放下心来。


    只要她答应不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情绪上的诸多问题,心理上的种种负担,都可以慢慢来, 慢慢解决。


    “好了,睡觉了。”


    文时以拍了拍怀里的人,想趁着她情绪稍好,赶紧拉着她躺下入睡, 避免再折腾一会,她又会开始胡思乱想,睡也睡不安稳。


    可惜, 丛一好像并不愿意从他腿上下来, 说完话,又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还没夸夸我?”


    “不是刚夸过了吗?”


    “那是我带你回来的夸夸,不是我刚才答应你的夸夸。”


    丛一眨着眼睛,顺势捧住了文时以的脸,散落的发丝垂落下来, 剐蹭着他的皮肤。


    她就跟个小孩一样, 一分一厘都要算个清楚, 必须要鼓励着才肯做对的事情,然后每做对一步,就要得到相应的肯定和奖励。


    文时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觉得她可爱。


    好像,人在自己最信任人面前,就是会这样, 会放松,会没有防备,会需要很多幼稚的东西,回归到小朋友的模样。


    “我们一一,特别特别棒!”文时以怕她不满意,还加重了语气,“可以了吗?”


    丛一没说话,靠在他胸膛前,用了一点力气,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又往上挪了挪,坐在他那里,双手下意识地支撑在他身上,被坚硬的腹肌硌得生疼。


    屋顶的水晶灯光从她柔软的发丝倾泻而下。


    她骑在他身上,俯视着他,像高傲又不肯低头的古希腊女神,魅惑且自知。


    “不好,不可以。”


    “你没叫我老婆。”


    这又是什么要求?


    他向来都是叫她名字多一些,其实,她也一样,她经常性的知乎他大名。也只有在这种故意撒娇的时候,才愿意喊一声老公。


    现在,倒是要求起他对她的称呼了。


    见文时以并不回应她,她又动了动。


    刚刚消下去的欲望被她这么折腾又往上翻,他下意识攥紧了手边的床单又松开。


    她倒是不嫌事大,琢磨着他细微的表情,像是只捣乱得逞了的小猫咪,笑得高兴。


    她睡裙本来就短,骑在他身上,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实在是折磨。


    就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文时以猛地起来,将她拉到怀里,拽着她翻身按在身下。


    “一一,总是这样管杀不管埋特别不好。”


    “你也得体谅我一点。”


    她既然这么调皮不听话,他就要好好“管教”下。


    被他按着并不是很舒服,她小猫一般地动了两下,虽然不满意,但是还是任由文时以说教摆布,手不老实地摸了摸他受伤过的手腕。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会有什么反应。


    只是,她的动作让他想起了曾经他们之间的脱敏计划。


    他有了新的想法。


    真的暂时来不了,假把式的花招有很多。


    灯被熄灭,整个卧室在厚重的遮光窗帘遮挡下,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丛一背对着他躺下,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她枕着他的胳膊,开始还有点发抖和抗拒,后来与他十指相扣着,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怎么不算,他为她准备的脱敏训练呢。


    先这样来,可能她的接受程度会高一些。


    但也确实很累很费体力。


    伺候文时以真不是个好活。


    丛一这样没良心地想着,全然忘了以前文时以是怎么帮她的。


    眼皮开始打架,她开始有了困意。


    他从身后抱住她,不打算改变现有的姿势,就这么睡下。


    她的长发落在他胳膊上,又痒又软。


    临睡前,他贴着她耳边,小声地唤了一下。


    “老婆。”


    但她应该没听见。


    听不见也没关系,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叫。


    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匀称,文时以在心里也长舒了口气。


    除夕夜丛一找借口帮他逃掉了,春节她有问过他,还要不要继续逃掉,他拒绝了。


    他很感谢,也很惊喜丛一愿意这样帮他。


    但他自己没有办法允许这样脱轨的事一再发生。


    准确的来说,他是怕自己随心所欲惯了,以后没有办法再好好完成他该做的工作。


    春节后面两天,文时以还陪着丛一回了躺港岛,但没待多久,婚礼在即,京城那边是第一场,好多事都要丛一点头认可的。


    进了三月,京城的天气开始有所回暖,只是北方到底比不上港岛的四季,昼夜温差大,风也更大。


    梁霄根据丛一的情况对她所服用的药物进行了调整,后面又去了几次竹心居,她的状态不说有多大好转,但至少稳定了不少。


    自然,关于他们之间的脱敏训练,也一直在进行。


    文时以也是越来越过分,逐渐变得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满足。


    在他“调教”下,丛一也逐渐适应,小夫妻俩有了些彼此情浓的意味,越来越合拍。


    婚礼订在了五月,沈映蓉特意托娘家人找大师算过的,分别挑中了初五和十五,在京城和港岛风光大办两场


    四月初的时候,文时以要去英国出大概半个月的长差,本来是准备带着她一起过去的,但介于伦敦对她来说太过容易触景生情,她刚刚稳定有所好转的状态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折腾,所以便放弃了这个计划。


    刚从港岛回来,她也不是很想家,就留在京城舒舒服服,不急不慢地备婚。


    开始走的那几天,文时以每天还会发很多消息过来,叮嘱她按时吃药,吃饭,不许她熬夜,以及基本每晚都会有电话或者视频过来,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他总是要亲眼看着她入睡才好。


    但到伦敦那边后,工作日程也逐渐增多,又隔着时差,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又赶上丛一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在身边,无微不至的各种关怀,不适应得很,连着一周就打了一个视频后,她有点不开心起来,又不肯开口说。


    手机震动了两下,丛一去看。


    文时以:一会儿要去基地考察,然后连着开个视频会,结束太晚了,你记得把药吃了,早点睡。


    又有工作要忙!


    每天说来说去就这么些话,提醒她吃饭,吃药,早点休息。


    她是小孩子嘛?这些还用得着他说嘛?


    “忙忙忙,和工作过吧。”


    丛一丢开手机,根本也没回。


    坐在她对面的文紫嘉在专心帮她挑着婚礼当晚舞会要穿的高跟鞋,没听清她说什么。


    “大嫂,你说什么?”


    “没事。”丛一摇摇头,摆弄了一下腿上正懒洋洋睡着的camellia,心里更不爽了。


    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她还在这巴巴地照顾他女儿。


    想着就生气,她吧啦了一下睡得正香的camellia,见着胖墩墩的小猫模糊着从睡梦中醒来,不满地挥着爪子,她又不忍心,哄着它又合上了眼。


    “和你爹地一样难伺候!”


    “大嫂,你看看这双怎么样?”


    文紫嘉倒是真一门心思地在帮着丛一挑高跟鞋,可惜把各个品牌的新款,秀款都看了个遍,也没有挑到适合她那条银色礼服的。


    文紫嘉见丛一明显一副兴致不高又心不在焉的样子,主动提议。


    “后天城南那边有个珠宝展,大嫂,你闷不闷,要不要我们一起去逛逛?璇姐姐应该也会去的!”


    “珠宝展,谁办的?品牌方还是个人的啊。”


    “是方家最小的女儿办的,听说她最近弄了不少宝贝石头,这不就麻溜地展示出来了,这场展也算是给她庆生吧。”文紫嘉说着,兴致不高的模样。


    “你到底是问我想不想去,还是想让我陪着你去呀?”


    丛一听出了文紫嘉话里酸溜溜的口气,看破她的心思。


    感觉文紫嘉和这个方家的小女儿有点像她和沈希雅的调调。


    “哎呀,大嫂,人家不想去嘛,但是上次我生日她都过来了,我怎么也不能欠着个人情和生日礼物。”


    “为什么不想去?你不喜欢她?还是她老是想和你抢风头?”丛一打趣。


    “你怎么知道?”文紫嘉扭捏了几秒,“就是啊,她什么都和我比,什么事都想踩我一头,她以前还想做我大嫂呢!”


    话说完,文紫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捂住嘴巴。


    “你之前的大嫂,不是你好老公的亲姐姐嘛。”丛一愣了一下,即刻恢复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那是在和晨曦姐分开之后,听妈妈说,方叔叔有找过爸爸谈,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成。”


    好啊!


    原来文太太的位置还挺热门的,京城里还真是不少名媛千金上赶着。


    丛一被气笑了,这些天不顺的这口气也是找到错处可以发泄了。


    她猛地抱起又刚刚睡着的camellia,无情地把它丢回地毯上,盯着毛茸茸的小猫咪,点了一下它的脑壳儿。


    “不是,不是不是大嫂,我说错话了,不是这样的。”文紫嘉向来是嘴巴比脑子快,说完就后悔。


    这些事,丛一知道的越少越好,她真是老给大哥帮倒忙。


    “我们不去了,我也不去了,你别不高兴,大嫂。”


    “去呀,怎么不去!”丛一摇摇头,几秒就想通。


    当然得去!


    文时以他人在英国忙得地覆天翻,她在国内也得找点乐子吧。


    京城的名媛酒会她还没参加过几场,正是她出风头的好机会。


    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还是文时以。大概是见她不回消息,有点担心。


    文时以:京城四月里会飞花粉和柳絮,你出去的话注意一点。


    丛一扫了一眼,还是没回。


    就不回!!!


    她这样耍着小脾气,全然忘记了之前承诺给他的,不可以一不高兴就不说话故意气人。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之前也想要嫁给她的老公。


    因为一直没收到丛一的消息,文时以在基地考察后特意去了个电话,结果自然也是没什么回音。


    他不太放心,给文紫嘉发了消息过去询问。


    文紫嘉做贼心虚,根本不敢多说,只说后天,他们要去参加方璐馨的展。


    参展那天,阳光特别好,是个很不错的晴天,就是风大了些。


    丛一选了一条柔粉色的短拖尾抹胸纱裙,特意没选任何珠宝和配饰。


    她故意的,明知道这是个小型的珠宝展,大家肯定卯足了劲儿展示自己的宝贝,她便什么都不戴,到现场挑中什么就是什么,随心就好。


    去的路上,丛一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京城真是怪事,好好的春天到处飞着看不见的花粉,她又是敏感体质,一再减少与外面的空气接触,还是避免不了发痒。


    “大嫂,你没事吧?”


    文紫嘉坐在她身边,心也是提到嗓子眼。


    她怪自己真是闲的,没事提什么叫丛一参加珠宝展的事,尤其是昨晚和喻衍洲打过电话,知道今天喻晨曦也会去,她简直后悔死了。


    方家在京城财富并不算数一数二,现有的生意版图也并不算大,但是祖上身份特殊,尤其是方璐馨的太爷爷,是当年京城有名的“红色商人”,所以方家后人的地位名望自然是不必说。


    方家这一辈,就方璐馨一个女儿,算得上是受尽宠爱,她的场子,京城上下的豪门大家,总是都要给面子的。


    暮色四合时分,青砖金线的四合院群落浮起琥珀色的光晕。


    十二扇紫檀透雕屏风在庭院次第排开,每一幅绢面灯箱里都盛着流动的星河异彩,细细找寻,是南洋珍珠在黑色丝绒上泛出的虹光。


    场内的服务生都统一穿着香云纱旗袍,迎宾,送酒,各司其职。


    从正门进去,走过屏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正中间玻璃柜,柜里放置着一只天青釉瓷盘,盘底凝着几滴未干的晨露,中央卧着的缅甸鸽血红宝石正将今日最后一线夕照啜饮,红得令人晕眩。


    “东西还不错。”丛一瞥了一眼,算是认可。


    她玩这些石头有不少年头,这一点随殷媛瑷。


    当年,沪上珠宝公主的笑称可不是随便喊喊的,全世界奇珍异宝,殷媛瑷就少有没见过的,丛公馆的宝库里,更是陈列收藏着不知多少她这些年来积攒的宝贝,丛一自然是从小便耳濡目染。


    丛蓉年纪小,对这些珠宝金银都没太大兴趣,丛一却是实打实得了殷媛瑷的真传,这些年胃口也是越来越大,有比起殷媛瑷,那当真是过之而无不及。


    东西是好是坏,她打眼看看知道。


    “是吧是吧!”文紫嘉环视了一圈,暂时没看见方璐馨也没看到喻晨曦,松了口气,打算带着丛一先找罗意璇,“大嫂,我们先去楼上坐会儿吧,璇姐姐在等呢。”


    丛一点点头,又多看了两眼那颗红宝石,心里默默念叨。


    这石头美则美已,个头也够大,就是颜色差点意思,她还是看不上。


    从正堂离开,到回廊转角处,沿路有看到了一些展品。


    看着最叫她欢心的是那对玉镯,一看便是用了上好的羊脂玉料子,目测是她的圈口,和那天她不慎砸碎的比起来品质算是旗鼓相当。再往前走,葡萄藤枝形吊灯下,哥伦比亚祖母绿在防弹玻璃中仿佛生长成微型的雨林,每一道丝绒状包裹体都似梵高画笔下未干的油彩。有位穿雾灰色连衣裙的女士正俯身仔细观赏,大概是有兴趣,耳畔两粒3克拉D色钻石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像两滴不肯坠落的银河之水。


    情绪状态稳定的情况下,丛一喜欢这样流光溢彩又漂亮非凡的场合。


    她阶段性的需要这样的场合,需要那些浮华缥缈的东西偶尔滋润一下她。


    跟着文紫嘉一路走到侧面的休息间,还没等进去,隔着镂空的门板,她听到了屋内人的交谈声。


    “你说你和文时以多般配的一对啊,怎么我出去一年回来,你俩黄了,文太太换别人做了?”


    第47章 短兵 抛媚眼,放生电


    休息室内的声音传到了室外两人的耳朵里, 丛一听着,没什么反应,倒是文紫嘉紧张得够呛, 刚想进去阻止,被丛一拦下。


    “你们俩之前可是有救命之恩的,这是多难得的缘分。上次见你们的时候, 你们不是蛮恩爱的嘛,他不是一向都很照顾你的嘛。”


    喻晨曦听了她的话,短暂沉默。


    是,在所有人心里, 文时以都是那个体贴,尽职尽责的绝佳联姻对象。


    尽职尽责到,除了这些, 什么都没有。


    “是啊, 他很体贴,很成熟,很稳重,事事考虑周到,照顾我的情绪, 照顾我家里人的面子, 什么都做得很好, 甚至我们之间,从来没吵过架。”喻晨曦苦笑了下,晃了晃手里的香槟酒,脑子里浮现出过往的一些碎片。


    “就是呀,这么好,你们干嘛分开?”


    听见喻晨曦的话, 丛一的心空落落了几秒。


    文时以对她好像也是这样。


    成熟,稳重,强大,情绪稳定,体贴她的所有敏感和崩溃,尽职尽责,事事周到。


    找不出错,完美老公。


    就是这样的好,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不太真实,好到有点冷冰冰。


    她以为,他是愿意为她做这些的,愿意哄着她,愿意陪着她,愿意承受她这些坏情绪的。


    现在看来,可能也不是愿意,是像他曾经说的,很多事,是他必须要做的,没有情绪,必须做,就要做好,就完美。


    对喻晨曦是,对她也是。


    根本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她曾经期许,他们之间约定好的嘛。


    可有那么一瞬间,丛一觉得心上某一处像是隐隐落空一般难受。


    她又想起了这些天,文时以打卡一般的各种消息和关心,积攒起来的不开心变成了失落。


    她们是新婚,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她吗?


    如果是想的话,怎么会忍住不给她电话和视频的。


    这一刻,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醋或者争面子上。


    而在于,她好像,或许,应该。


    不,是一定。


    她只是恰好出现在他生命里,又成为了他联姻对象的女人。


    和喻晨曦没什么分别。


    谈不上特别难过,但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大嫂,我们”文紫嘉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丛一。


    她是不知道丛一和文时以结婚前的各种谈判和弯弯绕的,因为喻衍洲在和她结婚前,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所以哪怕他们在一起后,圈子里也始终流传着他那些年的风流韵事,她不免听见,遇见,每次都相当不高兴。


    换位思考一下,丛一这会儿肯定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和Catherine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啊?”丛一勉强抽神。


    “是周家的长女,和晨曦姐姐关系特别好,很多年的闺蜜了,京城上下都知道。”


    “哦,走吧,我们进去吧。”丛一点点头,算是理解。


    好姐妹之间,是没什么不能聊的。


    她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侧目对着泛着光的玻璃门框理了一下长发,然后进了休息室。


    原本在休息室交谈的两人察觉到有人进来不再交谈。


    喻晨曦回过头,看见是进来的人是丛一时,立刻反应过来,刚刚她们之间的谈话很大概率是被丛一听到了,有些过意不去。


    “好久不见呀,Catherine。”丛一自然得很,很热情地同喻晨曦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文太太。”喻晨曦很守规矩,“嘉嘉,你也来了。”


    来京城的时日尚短,京城圈子里这些号人,丛一有的在国外或者其他社交场合见过,但是大部分还是不太熟悉。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周家的二小姐,周云柔。”


    “您好,周小姐。”


    周家的家教礼仪自然是没话说,有些话和喻晨曦私下说说就好,社交场,面子上总归要过得去。


    她抬眼看了看丛一,同时也很礼貌客气地同丛一握了个手。


    “您好,文太太。”


    现在,在大部分的公共场合,她已经不再被叫做丛小姐,或者Miss camellia了。


    她是文时以的妻子,是文太太。


    既然她有了这样名正言顺的身份,便要行使这个身份赋予她的主权。


    “下个月初五,我和时以的婚礼,两位有时间的话,还望赏光。”丛一直奔主题,话说得客气,但是意思实为强势。


    她摆明了是想要告诉所有人,就算喻晨曦以前和文时以再天造地设也没用,现在她是正牌的文太太。


    周云柔是聪明人,看了一眼喻晨曦。


    周文两家关系不错,周云柔的妹妹周云冉正和文时笙在议婚,不日两家也是要结成姻亲的。


    文时以的婚礼周家人自然会去,但是叫大哥和父母去好了,她作为喻晨曦的好朋友,自然是喻晨曦去她便去,喻晨曦不去她也就拒绝了。


    她刚想开口,喻晨曦先一步答应了。


    “当然,到时候我一定会记得主动要请帖的,文太太到时候不嫌我们厚脸皮就好。”


    喻晨曦这样的回答完全挑不出什么错,也出乎丛一的意料。


    和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喻晨曦身上有一种很强的磁场,强势但并不尖锐,与之交谈会反而会让人觉得舒适。这一点,和文时以非常非常像。


    丛一很喜欢她这种气质和调调。


    所以,只要大家都互不招惹,她没什么心思较劲儿,很可以相安无事。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会记得为二位送上请帖的。”


    文紫嘉站在一边,真是一句话也不敢插。


    不过大家都是要脸的体面人,总归没什么明面上的不愉快。


    没一会儿,罗意璇也过来了,喻晨曦和周云柔有事提前离开,气氛完全放松下来,文紫嘉也才终于能松了口气。


    本来以为刚刚的场面结束就已经算完了,没想到根本是她想得太好。


    罗意璇来了之后,三人在休息室又闲聊了会儿。


    毕竟是个珠宝展,来都来了,多少是观赏下。


    只不过丛一没有从刚刚喻晨曦和周云柔之间的谈话中完全剥离出来,有点心不在焉。


    “大嫂,听说今天这场展有压轴的宝贝,是之前苏富比拍卖的那颗Clarire G Diamond,我还没见过实物,我们去看看。”文紫嘉开心地念叨。


    丛一听后心里泛疑,刚想解释下,迎面走来的俏丽面孔先吸引了她的注意。


    “嘉嘉,你来啦!”


    方璐馨今天穿了件非常惹眼又漂亮的红色小礼服,还配了全套的红宝石首饰,人群里白得发光,像极了众星捧月的公主。


    丛一循声看了她几眼,真别说,方璐馨的气质和搭配喜好和沈希雅还真有几分相似。


    “来了呀,这不是来给你庆祝生日嘛,礼物已经给管家了,你记得拆哦。”文紫嘉看中了方璐馨指间的戒指,但也绝不肯多看两眼。


    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又都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幼女,脾气秉性差不多,多少有点孩子气。


    “谈太太。”方璐馨先是和罗意璇打了个招呼,转眼看着丛一,凝神了几秒,“嘉嘉,你不介绍下嘛?”


    话是对着文紫嘉说的,但是目光在丛一身上完全没挪开。


    她不得不承认,丛一生得真得太漂亮,是那种明艳大气,又带着几分娇媚的漂亮。


    “哦,对!这是我大嫂,港岛丛家的大小姐。”


    方璐馨不比喻晨曦,年纪尚小又不善商场社交差那些人情世故,几乎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在听到文紫嘉介绍完丛一身份的那一刻,眼睛里的不高兴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看来,方璐馨应该是很想嫁给文时以的,方文两家婚事没成,这小姑娘直接把她当做仇人了。


    可惜,喻晨曦那种不痛不痒,大气平静的态度或许会让她有些失落,但方璐馨这种小女孩心性的找茬和不愉快,她根本不会生气更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有点意思。


    越看越像沈希雅,顺毛哄着随便摸,稍微刺激一下马上抹爪。


    “你好呀,方小姐。”她主动打了个招呼。


    “丛小姐姐生得如果和传闻中一样漂亮,就是今天,怎么也没配上一套像样的珠宝。”方璐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个可以攻击的点。


    毕竟是个珠宝展,来的女士基本都有佩戴自己的得意珠宝,也就只有丛一什么都选。


    “你知道什么呀,我大嫂她的珠宝可比我们多多多多了!”


    丛莱的私人飞机陆陆续续地把丛一的东西从港岛送来了京城,丛一指挥着文家的佣人整理入库的时候,文紫嘉瞧见过,许多是连她都没见过的宝贝,丛一还送了几件她钟意的给她。


    “是嘛?那就是丛小姐看不上我的场子喽,连件像样的珠宝都不肯戴。”


    方璐馨明显是不想这么轻易就把这个由头放过去。


    文紫嘉听了刚想跳起来替丛一反驳,被丛一拉住。


    抬眸看见了不远处陈列在正中央玻璃柜中的硕大钻石,迟疑了几秒,终于想起来了刚刚文紫嘉口中的Clarire G Diamond。


    怪不得这么耳熟。


    玻璃柜前,围了不少千金小姐。


    丛一没回答方璐馨,径直走向展柜。


    “方小姐是在哪里买到的这颗钻石?”


    “这颗吗?”


    方璐馨正愁找不到机会展示她新得来的宝贝,正好丛一主动提及,她当然是得好好介绍。


    “这颗钻石叫Clarire G Diamond,去年苏富比正式拍卖了它,被一位亚洲的神秘买家以一千二百万高价拍走了,我也是今年初在欧洲玩的时候,偶然从一位私人藏家手里买回来的,可能是和这宝贝有缘吧。”方璐馨好一顿炫耀,还不过瘾,又多补了一句:“无论是买这些宝贝疙瘩,还是别的其他事,都要讲究缘分,先得到的,不一定会掌握最终归属权,你说对吗,丛小姐?”


    方璐馨的话带刺儿带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到底是在说石头,还是在说人,谁还能不明白。


    在场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方家,文家,从家,自然哪个都是响当当的豪门,没人愿意掺和这趟浑水,毕竟得罪哪家都是麻烦。


    人群有轻微的骚动,丛一像是没听到,隔着防弹玻璃,又仔细看了看这颗钻石,最终确认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这颗钻石嗯,是还不错。”丛一转过身,目光从钻石转移到方璐馨身上,说完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紧不慢地围绕着方璐馨走了一小圈。


    文紫嘉以为丛一是觉得尴尬,赶紧冲上去想要替她说话,被一边的罗意璇摁住。


    “你还是不太了解她。”罗意璇不在意地笑笑。


    一般丛一这种陷入沉思看起来格外冷静镇定的时候,就是心里有谱,并且应该是想好了怎么收拾如何把惹毛她的人。


    “但它不是Clarire G Diamond。”


    “你说什么?”方璐馨炸毛。


    “Clarire G Diamond自出产后就一直行踪不定,05年的时候曾流落在英国,最近一次出现,确实是你刚刚说的,去年苏富比正式拍卖了这颗钻石,它被一个神秘的亚洲买家买走。”


    “是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说它不是Clarire G Diamond?”


    丛一围绕着方璐馨这一圈走完,重新站定在她面前,凤眼微微眯起,荡漾着傲娇的笑意,微微停顿了几秒,然后以一种百分百确定的口吻重新开口。


    “因为,那位神秘买家叫文时以。”


    “是我老公。”


    “这是去年他送到丛公馆的聘礼之一。”


    “如果我没记错,这颗钻石现在应该被我妈咪收在深水湾的宝库里,记在我名下。方小姐,你不要告诉我,我老公又私下把这颗钻石要了回去,偷渡到了欧洲,卖给了你?”


    丛一略带玩味地说完,眉眼间的笑意晕染开,完全一副不在意不care的神仙态度。


    她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在了热闹的人群里。


    “你的这颗虽然个头与Clarire G Diamond差不多,切工也算上乘,但比起Clarire G Diamond,颜色差点意思,还有些微瑕。”


    “听明白了吗?”


    “你”


    方璐馨完全没有消化丛一的话,愣神在原地,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丛一玩在心头上,当然不肯就此罢休,来了最后一记绝杀。


    “没听明白啊,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你这颗,可不是Clarire G Diamond,是……赝品。”


    话尾的两个字,丛一放得很轻,像是在讲无关紧要的讯息。


    “我呢被我爹地和妈咪宠坏了,所以习惯了随心随意,参加活动呢,配不配珠宝,是穿高定还是Local Brand全看我心情,当然,也看是什么场合,见什么人,你别见怪哦。”


    “方小姐,眼光不错,品味也不俗,就是鉴别经验差点意思。没关系,你还小,这很正常,等以后你见过的宝贝多了,会遇到比这颗钻石更让你欢喜的。”


    丛一把想说的都给说完,看着眼前已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小姑娘,也不想把事情做绝,算得上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话里有话。


    今日这一出,京城上下也算真真见识了这位港岛来的丛小姐。


    她不仅有着傲人的家世,绝美的脸蛋,还有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气场和眼光。


    原来大家都为文喻两家联姻告吹而惋惜,现在看来,这文时以和丛一的结合可未必差。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颗钻石,那以后有机会,我请大家到港岛来瞧。”


    做事做圆满,丛一收回了落在方璐馨身上的目光,转身的瞬间,粉色的裙摆打了个漂亮的转,极美。


    “天啊,我大嫂也太酷了吧!”文紫嘉简直看呆。


    “这算什么,以前我们在学校,她收拾那些贵族白女才叫解气。”罗意璇笑了笑,也算放心。


    看来嫁到京城,她过得还算不错,有了些过去恣意张扬的样子。


    “嘉嘉,走啦,回家,没什么好看的了!”


    丛一一边往外走一边丢下话。


    留下了丢脸丢到家的方璐馨和一院子还震惊的众人。


    其实,不该这么不给方璐馨面子的,毕竟是她生日。


    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她还没有小气幼稚到要和一个小姑娘斗气。


    谁叫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她到现在都没从喻晨曦的话里挣脱出来,方璐馨非要在这时候挑衅她,还是和文时以有关的事,怪不得她。


    从四合院里出来,丛一已经没了任何兴致。


    天色已经有了渐暗的趋势,暮色四合中残阳落尽,刚刚发作一通的得意和快感瞬间消失,那种空荡荡的失落又一次包围她。


    她下意识看了看手机,文时以没了动静。


    她更难过了。


    责任之外,他太少的感情流露,让她真的觉得,无论是她,还是喻晨曦,甚至是方璐馨,是任何人


    只要是做了他太太的女人,不管是父母强塞来的,还是家族安排的,都能享受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


    她以为他很好,是真的很好,但他太好了,好到怪不得京城这么多出身名门,品貌兼修的女人都想要做他的妻子。


    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婚姻又何尝不是家族利益共同体的产物。


    意识到这一点,她陷入深深的沉思,盯着脚尖粉色的高跟鞋尖儿,出神了几秒。


    不远处传来车子的风驰声。


    “哎,那是大哥吗?”文紫嘉眼尖。


    丛一闻声抬头,看见胡同口一辆低调的灰色法拉利正朝着她靠近。


    没几秒,就到了她眼前。


    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文时以。


    按照他的行程,他此时此刻应该在伦敦,怎么跑到她眼前来了?


    丛一仰着头,看向朝着她走来的男人。


    熟悉的面孔夕阳下朝着她迎面过来,心跳加速了几拍,大概是雀跃,这一秒,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想念他的。


    阳光在他身上化开又剥离,她抬眼,看清楚他灰蓝色眼睛的瞬间,眼眶猛地一热,心里五味杂陈。


    “结束了?我来接你回家。”


    文时以回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是,这种温柔和关心,让这一刻的丛一更难受,说不出来的难说。


    文时以见她没反应,上前一步,想要碰触她的肩膀,被她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风里好像弥漫了更多的花粉和柳絮,弄得她整个人鼻子里也痒,眼睛里也痒,有很想流泪的冲动。


    再抬起头,她眼睛更红了,眼泪就困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她气不过,抬腿狠狠踩了一脚他。


    十分不满,十分委屈。


    “你是中央空调吗?”


    “能不能管管好自己,少对女人放电!”


    第48章 短兵 “他能用双手把我抱起来,你行吗……


    丛一踩这一脚, 用了蛮大的力气,在黑色的亮面皮鞋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也因为突如其来被踩了这么一脚,文时以皱了下眉, 但没哼出声。


    放电?


    她到底是哪得出的结论?


    他什么时候对女人放电了?


    踩完,也发泄完,丛一一句话都不想再跟文时以说, 转身就想要走,又几乎在同时被他拽住。


    “你在说什么?”文时以根本不明白。


    “放开!”丛一用力甩开,见甩不掉,又踩了他一脚, 一把挣脱,抬腿就走。


    其实,伦敦那边的工作行程是要到下周的, 但先是丛一挂掉他的电话不肯回消息, 后又是听说她要来方璐馨的场子,他就是不放心,所以才各种加班熬夜,压缩工作流程着急赶回来。


    一个小时前,他才刚刚落地, 家都没回, 衣服也没换, 直接开车亲自过来接她。


    等来的是,她发了好大脾气。


    他一时半会,确实没反应过来。


    明明他飞英国前一晚,他们还在床上照常进行着脱敏训练,出去一趟,她又翻脸不认人。


    眼见着丛一从他跟前离开, 上了自己的车,用力关上了车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文时以实在不清楚状况。


    文紫嘉没办法,原原本本地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文时以,只是她的重点都放在了刚刚丛一的神气上,并没有意识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文时以全程沉默着听完,隐隐皱了下眉,但到底并没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事,他不想给家里人带来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今天要不要回家?”


    “不回了,一会儿喻衍洲来接我,我们直接回去了。”文紫嘉摇摇头,“大哥,你伦敦那边的工作结束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文时以没解释,多嘱咐了文紫嘉两句,也上车离开了。


    “一一走啦?”这会儿罗意璇也出来了,看了看远处扬尘而去的车,“时以哥来接她了?”


    “嗯,接倒是来接了,但大嫂没和大哥走,怎么感觉怪怪的?”


    “可能有些话没办法真的放在明面上交流吧。”罗意璇看着远处已经消失的车影,心事重重的模样。


    “璇姐姐,你怎么也怪怪的?”文紫嘉彻底懵了。


    “好啦,再等等,等等你老公也来了,接你回家。”


    四月的京城昼夜温差还是很大,从四合院开回文家这一路,夕阳彻底在天边消散,晚风刮起来,凉飕飕的。


    丛一还是不太适应,毕竟港岛的春天总是暖洋洋的。


    这一路,她喷嚏打个不停,却只以为是着凉了。


    把车一脚油门停进了地库,丛一从车上下来,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踩着那双粉色的尖头高跟鞋,飞快的咚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库。


    从电梯一路上来,丛一走得飞速。


    她要立刻收拾东西,要回港岛,再也不想看见文时以了。


    脾气一上来,她根本也想不了什么其他。


    一件件衣服丢进行李箱,本来蜷缩在沙发上正在打滚的camellia见有人回来,跳下去,直奔丛一,寻寻觅觅地在她脚边磨蹭,想要被摸摸。


    只可惜丛一根本不睬它。


    约莫着三两分钟的样子,文时以也跟上来了。


    进来看到卧室内凌乱的场景,头疼得很。


    “别收了!”他先是猛地合上了丛一的行李,阻止了她的动作。


    丛一被拦住,火气蹭蹭往上冒,转头看着文时以,一言不发,情绪都写在了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里。


    两人的手交叠着放在行李箱边缘,文时以压着她,叫她不能动弹。


    大概有十几秒,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想让她稍微冷静一些。


    “你刚才说,我对对女人放电,从来没有的事。”


    见着她情绪缓和,文时以才开始正式解释他们之间的问题。


    “是吗?那就是你很有魅力喽,一个两个都想嫁给你?”


    丛一被气得口不择言,她是真没想到,参加个珠宝展,她跟过关斩将一样,先是前未婚妻,后又是倾慕者的。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最最让她难过的。


    真正让她情绪有所起伏的,是那些平白无故生出的非预期的情感,是她错误的感知与事实真相的错位不相符。


    “你在说什么呀?”文时以被她乱七八糟的话给问到语塞。


    他有时候,真的是跟不太上她的思路,哪怕他已经尽可能地想要做到完美,可她好像永远不能满意。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得更好。


    更何况,论起过去,他再怎么也比不过她轰轰烈烈,闹得满港岛风雨的爱情吧。


    她是忘了她在伦敦时,她那些疯狂的举动,又明目张胆地为别的男人崩溃的种种了吗?


    为了能提前赶回来,他已经连着熬了两天大夜,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只睡了三小时,就连刚刚回来的飞机上也在处理工作。


    他虽然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但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疲惫再所难免。


    但就算疲惫,他还是努力耐下性子。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及时调整改正。”


    他认真思考了半天,甚至回味了她情绪转变之际的每一个细节,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对所有事都进行理性分析,然后量化做针对处理。


    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


    他没有感情这个概念。


    他在低头,在哄着她。


    但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不是做得不好,是做得太好。


    让她有了一种,其实对他而言,是谁都行,是谁他都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挺双标,挺矫情,挺不可理喻的。


    当初要死要活不嫁给文时以的是她,明摆着谈条件说好只做人前好好夫妻的是她,现在文时以事事周全,抓不到半天错处,她反倒追问起这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她就是想知道。


    很想知道。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我这么有耐心,这么好,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做了你太太?”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目光执拗,像是不得到一个答案便不肯罢休。


    但文时以并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可讨论的空间和余地。


    她是她没错,但也是他太太,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他因为什么身份对她好,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区别。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一刻,文时以的疲惫、不解达到了顶峰,他还是拽着丛一的手腕并没有松开,眼色恳切,又像是不甘心,缓缓地又吐了句。


    “丛一,我不太明白你。”


    他的这句回答,彻底幻灭了丛一最后的一丝期待。


    喻晨曦说得是真的,她想的也一点都没错,对他而言,其实任何一个家世相当的女人做了他的妻子,他都会负责,会照顾,会做好一切。


    曾经的期待成真,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偏差,现在,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这样的要求和期盼。


    一定是在京城的这些天,她太依赖他,太粘着他,所以习惯了。


    一定是这样的。


    他继续拿她当做联姻伙伴,她怎么能跑偏有其他的相法呢?


    各种各样的情绪挤占在心里,她有些熬不住,控制不住地发抖了两下。


    紧接着,她又开始打喷嚏,眼睛里,鼻子里的痒感加重,咳了两下后眼泪也跟着掉出来,是一种不适的生理性泪水。


    从刚刚下午出门就不舒服,现在严重了些。


    “你没事吧?”


    瞧着她这个样子,文时以也顾不得跟她继续争执,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却被她躲掉。


    “你出去,让我冷静一会儿。”


    她不想搞得太难看,毕竟文时以见过她太多次情绪失控的样子,就是因为见过了她的柔软,她的不堪,并且用太多的温柔包裹了她,她才会有这样强烈的依赖和眷恋。


    她在脱轨的边缘,但是他却始终没忘记理智和联姻的事实。


    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去调整,去好好静下来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文时以听到了她的话,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是担心她会发作起来,一个人遭不住。


    “放开!”她重复。


    依然不奏效后,她调高了音调,拼命地甩开。


    “放手!”


    用了好大的力气,文时以被她甩开,手腕刚好磕碰在身后的柜台边缘。


    是他受过伤的左手,刚刚慌乱之下,他没顾上。


    他左手的旧伤相当严重,几乎是使不上力气的,所以才这么容易就被她挣脱开。


    他习惯在左手腕上绑减压绷带,再叠戴一块手表遮盖住。


    她这样一来,左手磕在了桌沿上,碰到了表盘和他手腕接触的地方。


    疼痛感瞬间爬上神经,表盘上的玻璃也被磕碎,出现了细小的缺角。


    文时以下意识皱了下眉,还好有那块表挡着,疼痛还能忍受。


    只是这一下,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连带着桌沿上摆着的小花瓶也被碰倒,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炸得粉碎,里面的黛安娜玫瑰七零八落,水渍蔓延得到处都是。


    怕她炸起来的玻璃碎片伤到,他忍着疼的同时还不忘拉开她。


    一地狼藉。


    camellia胆子小,原本就有点被两人的争吵吓到,这一下彻底害怕了,从两人身边猛地钻进了床底,喵了两声躲了起来。


    她看见了他被触及旧伤痛苦的神色,那几秒里有些后悔,甚至下意识伸出了关切的手,却又在抬起来胳膊那一瞬瑟缩回去。


    此时此刻,她太混乱也太矛盾了。


    呼吸有些紊乱,她自己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她抗拒他的接近,盯着地面上四散的玻璃水花,沉默了片刻又开口。


    “你不出去,我出去。”


    说完,她跨过了那些玻璃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整个三楼静静悄悄。


    文时以站在原地,这一次,没有阻拦。


    她需要时间,他也一样。


    需要时间想一想,想一想她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腕上的刺痛渐渐消失,他抬手看了一眼,星空表盘上多了残缺的一角玻璃面。


    他深吸了口气,烦乱地将手表摘了下来,随便丢在一边。


    一时间,疲惫,难捱,心烦意乱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


    逐渐安静下来,camellia才从床底小心地探出脑袋,试探着,很小声地叫了下。


    文时以低下头,看见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发抖,又努力调整了口气状态蹲下身,朝着床下的camellia喊了两声。


    “camellia,出来吧,没什么事,别怕。”


    在文时以几番呼唤下,瑟缩的小猫才终于愿意从床下爬出来,然后钻进了的文时以的怀里,开始了委屈地呜咽。


    “没事的,没事的,好了,别怕,爸爸和妈妈没吵架,妈妈也没有凶camellia,只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点,不是故意的。”


    他努力安抚着怀里的小猫,好一会儿才成功。


    把camellia哄好,文时以一个人站在露台。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迎面吹来的风凉飕飕的,让疲惫和困意侵占的身体被迫苏醒。


    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调整自己态度和情绪千百次。


    他习惯了这样,不会轻易崩盘。


    就这样,他不肯休息,在露台上站了好久好久。


    这期间,他一直反复思考着她的话,直到他确保自己彻底冷静淡定下来后,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刚从浴室出来,乔湛的电话进来了。


    “老板,我一直跟着太太,她没回港岛,从家里出来回了趟京郊别墅,然后然后开车去了半糖废墟。”


    听到乔湛的话,文时以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翻涌起来。


    她生气归生气,跑到半糖做什么?


    半糖废墟是京城最出名的酒吧,旗下涵盖的业务种类之丰富,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自然消费也是相当高,在那,基本没有花钱享受不到的服务。


    圈子里有不少公子哥儿爱去,只可惜常去的名声都不会太好。


    比如喻衍洲在收心和文紫嘉前就是半糖的常客。


    她好好的突然跑去半糖,显然是故意的。


    人声鼎沸的繁华城中心,灯红酒绿的包厢里。


    夜晚,迷醉的狂欢,纵情的男女集聚在此,以各种肆意的方式享受宝贵的入夜时光。


    锈蚀的齿轮吊灯在挑高的水泥穹顶下轻轻摇晃,光束扫过剥落成地图纹路的焦糖色墙漆,墙体的裂缝里嵌着一些方糖碎块,像被时间舔舐过的纪念碑。丛一选的这件包厢导台是由半融化的透明玻璃砖砌成,内部封存着晒干的橙皮、肉桂卷和发皱的玫瑰花瓣——调酒师敲击台面时,那些标本便随着基酒的漩涡不时地轻轻震颤。


    两杯调制烈酒下肚,丛一有些轻微的晕眩感。


    因为他的那句烈酒伤身,她已经有两个月没碰过烈性酒精了。


    今日猛然这么一灌,身体有些排异反应,她出了不少汗,意识有些涣散,抹了下唇,润上面艳丽的红被抹开,有种接吻后口红花掉的既视感。


    醉意朦胧里,她的思绪开始飘忽。


    前一秒,她浑身香汗地刚倒在陪侍的酒吧男模怀里。


    后一秒,包厢的门被推开。


    她努力抬眼看去,其实并没太看清他的脸。


    只是男人灰蓝色的眸子格外亮。


    此刻,正死死盯着她,眼底满是怒意。


    第49章 短兵 “离婚,我同意了吗?”


    下午才剧烈争吵过的人此时此刻, 站在她面前。


    酒精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神经末梢,但以她的酒量,意识完全清醒, 根本不至于醉。


    一屋子人,除了他们俩,其他都是丛一叫来陪侍的男“服务员”。


    半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陪侍的个个都是一米八加的长腿帅哥。


    文时以站在包厢门口,眼瞧着下午与他大发脾气的女人正浑身薄汗地倒在其中一个男人怀里,柔顺的长发松散,红唇上的烈焰化开, 不知怎么搞的,糊了一片。


    女人抬头直视着他,好一会儿, 才不屑一顾地笑了笑。


    他确定, 丛一一定认出他了。


    哪怕她面前摆满了各色的烈性酒。


    或许她喝醉了,但是她刚刚看向他的目光,过于厚重,过于复杂。


    “你不是最看中礼仪规矩嘛,进别人的房间, 要敲门, 这点礼貌都忘了?”


    丛一见文时以进来, 非但没有所收敛,反而更放肆,懒洋洋地歪在身边人怀里,凤眼微微眯起,挑唇笑了笑。


    文时以听见她的话,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疯狂试探。


    只是还留着最后一点点理智, 毕竟半糖废墟着人多口杂,多得是圈子里来找乐子的二代,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新婚妻子风月场找乐子,文家掌权人亲自“捉奸”的新闻明天就得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


    他现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带丛一回家。


    这样想,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抬手,头也没回,猛地关上了包厢的门。


    避免有人能窥探到他们的事,家事,


    没回答她的话,他朝她走来,垂眸看向她时,更为清楚地看清了她唇上花掉的口红。


    结合眼下她的情态和这一屋子男人,他没办法不往别处想。


    “来都来了,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丛一大概是看出了他隐隐波动的情绪,不害怕甚至更兴奋了,她就是很喜欢看他失控的样子,喜欢他把那些所谓的理智,克制都给扔掉,然后她再高高在上地把这些踩个稀碎。


    她最讨厌他永远一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样子。


    所以她明晓得他酒精过敏,根本喝不了,当着众人的面,偏偏叫他骑虎难下。


    很过分,她知道。


    她故意的。


    他也知道。


    “跟我回家。”文时以隐忍着开口,不想真的与她有什么言语上过激的交涉。


    丛一听了他的话,笑得更欢,斜睨着眼光,微微抬着下巴,伸手撩了一把长发,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开口:“我如果说,我不呢?”


    她就是不要回去,不要再一头扎进他打造的温柔乡里。


    她需要清醒一点,需要冷静一点,需要把他们联姻之初,那些规矩,那些条件,以及相敬如宾,合作共赢的初心给找回来。


    话音落下,丛一重新拿起面前的一杯酒。


    很巧,是之前他为她挡过的那杯龙舌兰。


    刚刚凑到嘴边准备仰头喝尽,下一秒被他强势拦住。


    “别喝了,跟我回家。”


    文时以没用力气,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丛一也没有跟他扭着来,只是被他拦下酒杯的那一刻,她抬起头,他弯下腰,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地碰撞了以一刹。


    就是这一刹,她顿觉失落。


    以及,望向他眼中片蓝时,听到跟他回家时,她的心克制不住的动容。


    家,这个字。


    对她太有吸引力了。


    他们的家,这些时日下来,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为了安全感的代名词。


    她无法抗拒。


    无奈,烦躁,纠结,各种各样的情绪拉扯着她。


    好烦!她不喜欢这样的情绪,更不喜欢这种状态。


    丛一扫过他拦住自己的手,猛然发现他竟然连减压绷带都没带。


    哪怕有衣袖遮着,凑近了也依然能看见那些痕迹。


    他到底是出来的有多匆忙,平常他从不会忘记这个步骤的。


    望着他的手腕,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出神了几秒。


    “现在,你能明白我了吗?”


    她固执地开口,不在预期内的给他第二次机会,重新追问。


    只是她大概率猜得到他的回答。


    所以甚至只继续盯着他的手腕,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慢慢讨论。”


    她不爽,他也好过不到哪去。


    且不说丛一的问题他到现在都还不太理解,就是现在多继续在半糖待上一时半刻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仅仅因为规矩,更因为她是他妻子,是他太太,是他的人。


    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人。


    像是这种搂着她入怀,吻花她口红的事,只能是他一个人来。


    这是底线。


    想到这,文时以的怒气越燃越高,不能对丛一发火,刚好撒在这一屋子没眼力劲儿的“小白脸”身上。


    拽着丛一的手没松开,他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夺了酒杯,然后捏在手中几秒,最后重重地放回了导台上。


    其力气之大,让整个导台里的标本都晃动得厉害,嘭的一声,酒滴从杯子里四溅得到处都是。


    “滚!”


    他眼都没抬一下,吐了个脏字。


    能来半糖这么放肆这么随心所欲的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在这边工作久的大多是见多了各种狗血修罗场的,一个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呆货,会察言观色得很。


    见事态不对,文时以也不像是善茬,悄咪咪地都离开了。


    幽暗的包厢里只剩下了两人。


    自他们相识,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脏话。


    这是第一次,仅仅一个滚字。


    但她不知道,在人前情绪外露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这种人的极限了。


    半糖虽然是酒吧,但是楼上隔音做得极好,每一个包厢内部都搪塞了大量的隔音棉,门一关,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吵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明摆着就是,谁也不肯让步也不肯低头。


    以及文时以到底还是不愿意采用强制的手段抓他这个不听话又胆大妄为的新婚妻子回去。


    “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啊,人都被你吓跑了哎!”


    丛一明知故问,还是不肯见好就收,无非就是因为刚刚他的回答,又一次让她大失所望。


    她一再试探眼前男人的底线,她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个木头石头做的,还是个会生气会不高兴的,活生生的人。


    “你把他们都赶走了我怎么办呀?”丛一委屈地摇摇头,再抬眼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里含杂了几分挑衅。


    和他相处也有日子了,她对他不敢说了解,但他在意什么她还是知道个三分。


    反正都到这了。


    心一横,她到底还是故意膈应上了。


    “他们个个都可以双手把我抱起来。”


    “文时以,你行吗?”


    她悠悠地将这些话说完,语调不高,神色悠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作祟,她的双颊粉红得异常,漂亮的眼睛里也有了些细微的红点,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可怜,就这样凑在他身边。


    她故意,故意狠狠踩了他的痛处。


    痛到,让他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应该说是,听得很清楚,但是他情愿是自己听错了。


    她是在嫌弃他吗?


    左手不太能用得上力气,以及那片疤痕是他最隐晦的痛处。


    她是知道的。


    那么多个日夜里,她小心地用漂亮莹白的指尖帮他抚摸过,脱敏过。


    甚至,他记得很清楚,上个月依偎而眠,情到浓时,她还轻轻地吻了他的伤处。


    他仍然能回想起那一晚她狡黠又明亮的目光,笑意盈盈的眼眸。


    她说,她很高兴,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样摸着他的左手腕。


    他听了,心跳得格外快,也格外纵容她各种调皮的举动。


    现在,还是她。


    她说其他男人可以双手抱起她,但他不可以。


    他始终看着她,灰蓝色的眸光转瞬黯淡了几分,以他极强大的自控能力都没能掩盖隐藏住。


    全部,被她捕捉。


    其实,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可惜,覆水难收。


    好多的温情,好多的柔软,好多好多的缱绻时光,无声地碎裂在此时此刻。


    沉默,又震耳欲聋得让人心慌。


    他们听到了,都听到了。


    企图从理智桎梏中挣脱的情丝被斩断,那些萌芽的感性的念头被扼杀。


    文时以完完全全地冷静下来,重新审视,重新正视眼前的女人。


    她于他而言,就是只有一个身份。


    是他太太。


    既然是太太,就要和他们之前结婚前说好的那样,该做什么都不能以任何借口和理由推辞。


    这样想着,文时以再也不想克制内心的怒气。


    她不是说他不可以双手抱她起来嘛,没关系,单手也可以。


    他什么也没再说,用行动代替一切。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猛地将她抱起,抗在肩膀上。


    然后,直接带着她走出了包厢。


    穿过热闹的舞池,穿过杂乱又凝聚的人群视线。


    他毫不在意,任凭大家观看,讨论,同时也任凭肩膀上的人疯狂的挣扎啃咬。


    她的大喊大叫声吸引了更多人注视的目光。


    从来滴酒不沾又洁身自好的文家继承人和肆意妄为又骄纵任性的新婚妻子。


    两个人酒吧大闹一场的新闻注定是要让所有人看得个热闹。


    无所谓了。


    文时以不在乎不想管了。


    他现在,就只想好好教教她。


    到底作为他的太太,应该履行的责任有哪些。


    要让她,为今晚这些挑衅行为,付出她该有的代价。


    他将她丢在副驾,无视她的挣扎,强制给她扣上安全带,并在咔哒声响的瞬间,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眼神。


    丛一愣住,有几秒里大脑一片空白。


    他上车的同时,将车里的锁给落了。


    他知道,跳车的事她一定干得出。


    在他肩膀上挣扎了半天,她已经耗光了力气。


    他从来没这样过,她大概是玩过了头,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只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大不了,离婚!


    这京城她不待了,她要回港岛!


    连带着猛打了几个喷嚏。


    身体上的不适感,将她整个人推向了失控的顶峰。


    生理性泪水烧灼得眼睛发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一整天,她的头越来越疼,鼻子喉咙越来越痒。


    “文时以,我要和你离婚。”


    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她从来不藏事。


    她想要什么答案,就是要立刻得到。


    从文时以那句婚姻不是儿戏后,她从未再这样说过。


    但今晚,至少刚刚说出口的那一瞬,她是这样想的。


    听到离婚二字,文时以彻彻底底把最后一点理智给扔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


    脚下油门踩到底,从半糖回京郊,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在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里,在她不顾一切的奋力挣扎下,他不管不顾将人从车里抱出来,像是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


    反正,在她眼里,他的耐心,他的温柔,他的谦让统统都不值得珍惜,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电梯门打开。


    其实根本也等不到电梯门打开,在里面,他就已经扯碎了她身上那条粉色的纱裙。


    手中的布料一块又一块,他单手缠绕着她的腰肢,将那些劳什子都给丢掉,一路从电梯扔到了卧室。


    “文时以,你他妈疯了!”


    “放开,你疯了,放开我!”


    丛一拼命地挣扎,快要被他吻得窒息,舌尖已经被他咬破。


    热气四处流窜,她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要像这条裙子一样被他撕碎了。


    他又一次把她扛起来,都来不及丢回床上,直接放在了书桌上。


    放下她前,他猛地扫掉了桌面上所东西,文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他掐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了桌面上。


    然后,最后一片裙子的布料滑落下来,掉在他们脚边。


    他俯身下去继续吻她。


    嘴巴,锁骨,以及其他的地方,不管她多用力地挣扎,这一次他都没有松手。


    任凭她咬破抓破他的手腕,肩膀。


    “离婚?我同意了吗?”


    第50章 短兵 “我们扯平了。”


    文时以盯着桌上的人, 怒不可遏地说完了这句话。


    这婚是她今天同意结就结,明天想要反悔就反悔的吗?


    到底是谁给她这般娇纵任性,把他当工具人的底气。


    她拿他当什么?


    根本也不等她回答, 他掐住她的下巴,俯身继续吻下去,每一下吮吸都用足了力气, 搅得她舌尖酸麻,氧气缺失,头脑也开始变得不清楚,一点力气都没有涣散在他臂弯里, 挣扎都挣扎不起来。


    他上了头,又少见地被情绪左右牵制,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去思考和顾忌她其实还没完全从少女时期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些时日的脱敏训练是有成效, 梁霄开的药和心理疗愈也有起色。


    加之他日日温柔陪伴, 她有好转。


    但,仅仅只是好转而已。


    她那样躺在冰冷没有一点温度的书案上,双腿自然垂落,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着,应该是冷, 又怕的。


    这一瞬间, 他已经不想带着她回到床上了。


    等不了了, 也懒得这躺下去了,就在这吧,也不用做什么过度的准备了。


    他牵制住她的双臂,一路将深吻延续下去。


    她挣扎着,没一会又哭泣着,但都没有延缓和阻止他的动作。


    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从愤怒到恐惧,再到委屈着哀求。


    但是这一次,都没用了。


    自他们新婚以来,他忍了太久了,今天这个当口,刚好给了他一个不用怜惜和忍让的机会。


    他确实不能双手把她抱起,但是单手也足够将她收拾服帖。


    真的融入到她身体里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她的哭泣,泪痕爬满了她还没来得及卸掉妆容的漂亮脸颊,她攀上他的双臂,抓破了他的肩膀,却疼到不能挣扎,失去所有力气。


    她哭出声,但他依旧没有停止。


    “文时以,我恨你”她抖得厉害,一双眼睛红得吓人,承受着他每一次粗鲁的动作所带来的复杂的感觉。


    “恨恨你!”


    这些年来,她小心翼翼遮盖起的伤痕曝露在他眼前。


    这个对她怜惜过,温柔过的男人此时此刻判若两人。


    “恨我?是吗?”


    文时以根本抽不出身,那种前所有为的快感让他无暇思考,好一会才笑了下,额角上的汗珠掉落下来,就掉在她胸口。


    “没关系。”


    桌面上最后一本资料被震得掉落在地,里面夹杂着的书页四处翻飞,在他们的脚边。


    其中有一页空白的,刚好掉落在桌角的夹缝中,因为桌子的晃动被弄皱了角。


    一次。


    一次,足以让他冷静下来,也足以让她筋疲力尽,泪水流尽。


    仰头的天花板上是精致复杂的水晶吊灯,透过那些棱角分明的玻璃切割片,她看见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光尽数落下来,光晕照得她根本睁不开眼,只是眼皮稍微一合,眼泪蔓延得到处都是。


    跟随她多年的噩梦,今天也一并被戳破了。


    心脏上的强烈惊惧和恐慌逐渐消散,她一时大脑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文时以站在一边,就这样看着她。


    他的肩膀被抓破,好多道红痕,血迹还嵌在她长得吓人的指甲缝里。


    餍足过的男人却并没有获得任何心理上的满足感,反之,冲动和激情过后,多了一丝不安和后悔。


    他实在是被她今晚那些话伤到了。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们之间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整栋京郊别墅安静得吓人,这里没有camellia,连一个撒娇卖萌缓和气氛的人都没有。


    最终,文时以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扯来一边椅背上的毛毯盖落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整个人从桌上拉起来。


    她像是个丢掉灵魂的芭比娃娃,任由他摆弄。


    她不圈着他脖子,不配合他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将她横抱起来的,只能把她单手抱在肩上。


    带她洗了澡,又吹了头发。


    他们之间,再也没话说了。


    有关于那个问题是什么回答,好像也没有讨论的余地和必要了。


    温暖轻柔的被子下,他依旧习惯性地抱着她。


    她也不挣扎,只是一直不肯闭上眼睛,眼里流落着的目光空洞又迷惘。


    身体上有轻微的痛感,除了被他碰过的哪些地方,还有刚刚被放下来那一下,她用手腕撑了下,现在也好疼好疼。


    她躲在他怀里,整个人麻木,空白,混沌得不知该作何举动。


    他们一直努力的事,今天成功了。


    可是没人高兴,也没人真的在享受单纯的快感。


    滚热的呼吸搅合在一起,让暴露无疑的皮肤激起了细密的疙瘩。


    丛一忽然觉得好冷,冷得发抖那种,白日里那些不适全部加重,加重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烈地咳了好久。


    然后,她费力地喘息了几秒,再平复过来,情绪彻底被结构崩塌。


    她在他怀里,又放肆发泄一般地哭了一场。


    眼泪磨蹭在他身上,这一刻,心碎得猝不及防。


    他强势地抱住她,用了好大力气。


    他开始疯狂后悔自己今晚的举动,同时又恨她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底线。


    他从来从来没有过这么难捱的感受,心疼,失落,懊悔各种各样他几乎从来不会触及的情绪一起攻占了他的身体。


    他好像有点,有点明白丛一白日里那句话的意思了。


    无论是谁做了他的太太,他都会温柔细致,尽职尽责。


    但不是谁做了他的太太,他都会被搞到这般心绪烦乱,甚至是难过到不能专注思考。


    他突然意识到,丛一对他来说,或许不再仅仅只有妻子,联姻对象这一个身份。


    是他心疼的人。


    是他在乎的人。


    怀里的人哭泣得可怜,他却头一次没法用理智趋势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反而将她裹得更紧,换来了她挨着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好久好久都没松开。


    哭到没有一点力气,身体里的水分也被这场情事耗干了。


    丛一累得彻底,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逐渐失去意识。


    直到夜里,烧得滚烫。


    其实文时以一直都没睡着,他全程感受到了怀里的人体温的升高。


    开始他以为只是第一次后的正常反应,直到她烧到了有点烫手的程度,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他才察觉到不对。


    家庭医生连夜赶过来,等待的过程里,他为她换上了干净的睡裙,她最喜欢的蓝色,不过还是件复杂的款式。


    这一次,他又出错了,只是不是因为不熟,是太担心太紧张了。


    她烧得双颊通红,眼角还噙着小小的泪花,攥着被单的手始终不肯松开,眉头紧皱,好像呼吸得很艰难。


    他怎么帮她降温,都不行。


    他开始痛恨自己今晚的行为。


    期间,她迷迷糊糊醒来一次,看见文时以,又眨着已经通红的眼睛不肯说话,那种柔弱又复杂的目光简直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戳在他心上。


    “一一。”


    他终于又温柔地重新叫着她的名字。


    话音落下,她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滑落。


    再然后,她又一次闭上眼,烧得不省人事。


    家庭医生到的时候,她已经奔着四十度了。


    文时以束手无策,急到要是医生还不来,他就打算带她去医院急诊了。


    问了一些情况,做了一些基本的检查。


    医生表示,这不单单是因为初次激烈造成的,最大的原因是过敏导致的呼吸道感染。


    京城四处飞着柳絮和花粉,丛一生在港岛,长在港岛,没体会过京城的春天,严重过敏,加上初次后抵抗力差,她状态也差,各种不适的症状一切猛烈爆发,将她折磨得没有一点生气。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像是烈火里走了一趟,又像是寒冰里转了一遭。


    忽冷忽热,她难受得厉害,满头都是汗。


    哪里都疼,皮肉,喉咙,鼻腔,甚至连耳朵,眼睛里面都酸涩刺痛,惹得她眼泪不断,却不自知。


    她梦到了那个男人,梦到了汪家的城堡,梦到了08年那场金融危机,丛家生死存亡


    然后,文时以出现了,在那个飘满雪的伦敦街头,她暴风哭泣,他强势地阻止她一切发疯的行为


    她时醒时睡,大概是在清晨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又睁了一次眼。


    烧没退,身体烫到连滚动一下眼珠儿都艰难。


    她努力看向床边的人,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呼吸道疼到她连哭都哭不出声,只能任由眼泪洗刷着她本就已经满是出血点的眼睛,失去了白日里所有的风采。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文时以将吸管凑到她嘴边,可她愣了几秒后,别过头,无声地拒绝了。


    现在她的呼吸道,喉咙,肿到连唾液的存在都是酷刑。


    她还是看着他,唇瓣发灰,有一点些微的裂痕。


    终于,她攒足了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力气。


    她轻轻咬了下下唇后,努力咽了下口水,挨过了整个呼吸道刀割般的疼后的,缓缓开口。


    “文时以,我戳了你的痛处,你也没放过我。”


    “好了,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