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短兵 如果同眠
捏着水杯的手不动神色地颤抖了一瞬。
文时以怎么也没想过, 激烈的情事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
什么叫做, 他们之间扯平了?
她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就此互相不亏欠,分道扬镳, 一拍两散了吗?
他放下手里的水杯,仰头看了看床边挂着的吊针。
吊针里的液体一滴又一滴,他忽然恍惚。
去年冬天里,在伦敦的那场雪里, 她也是这样,烧得浑身滚烫,安静地蜷缩在床上, 滴着液。
一转眼, 快要半年过去了。
他们父母也见过了,证也领了,吻接了,什么什么都做了。
他习惯性地掌控一切,包括工作, 生活, 全部细节。
可唯独在娶她这件事上, 事态总是失控,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开始失控。
做不出有关于她们之间的任何预判。
“扯平之后呢?”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昨晚夜里下了场雨,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空气漂浮的那些见不着的尘埃,粉尘, 也都被这场急雨浇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卧室安静得吓人,也或许是她的呼吸道肿得太厉害,每一下呼吸都很重很费力,单单听着,似乎都能感知到她此刻的痛苦。
这样难熬的时刻,她听见了文时以的发问。
是啊,扯平之后呢?
她昨晚说的是离婚。
只是,此时此刻,她说不出口这两个字。
离婚就代表,他们以后就此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再也不能肆意地对他发脾气,不能在深夜躲在他怀里哭泣,不能随时随地向他索取她最需要的那份安全感了。
气氛和崩溃后,她发现,自己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离开他,舍不得同那份温柔告别。
可是继续存续这种关系,又让她忍不住继续深陷。
她忽然很后悔,后悔当时答应嫁给他。
因为如果没嫁给他,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开始就好了,她和他仅仅停留在骤雨疾驰的那个浓夜里,萍水相逢,点到为止。
然后,她依旧在她痛苦的轨道继续航行,他也依然存活在他独善其身的星球,孤独的地持续运转。
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不会是现在这般。
不上不下,不能进也不能退了。
呼吸道肿得让她有强烈的窒息感,鼻子也塞住了,刀割的疼痛在喉咙和整个胸腔里停驻。
好疼,浑身上下的那种酸痛,以及被他蹂躏过的每一处,都有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昨晚她流了点血,被他仔细清理掉了。
种种感觉,种种心情,她完全抵抗不住,更无法回答文时以的问题。
眼泪在她微微上挑的眼尾化开来,她不想再看着他,努力挪动了一下身体,本来是想要往床的另外一边逃离,可惜手上还扎着吊针,根本躲不开。
她烦得很,一狠心,用力扯了下手腕,针头脱离了皮肉,针孔处很快蔓延出了血滴。
“丛一!”
他见了她这般举动,厉声叫了她的名字,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
她又这样,总是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不管不顾,其他的事都无所谓,但唯独自我伤害这种事上,他绝不允许。
他不允许她这样,他要她爱惜自己,不管什么时候。
“你答应过我的,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多崩溃,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他捏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她听着他的话,缓缓地松了反抗的力气。
见她不再抗争,他又重新将她整个人抱回来,平躺好。
望着她已经红肿得不像样的眼睛,他什么也不想想了,什么道理也不想讲了。
什么扯平不扯平,什么离婚不离婚,他都不想再讨论了。
就算是离婚,也得是她先好起来,有这个力气吧。
他帮她好好地躺平,又轻轻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始终攥着她进针的手,他抽了张纸巾,凝神那些红点许久,小心地揭开了医用胶,将那些血迹一点点擦掉。
一边擦,他一边试探着开口。
“不管是什么事,什么问题,我们都先不说了,先好好把病养好,等你好了,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他没长篇大论,只说两句,可就这两句,他都已经打了好久的腹稿。
生怕再有什么字眼,会刺激到她,伤害到她。
他现在没有任何念头,只想让她点好起来。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用了那么多心血,娇养和照顾了这么久,好不容才将她这棵摇摇欲坠的树扶起来,眼下一场狂风骤雨,枝叶散落一地,又有倾倒之意。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希望这棵树亭亭而立。
哪怕,这棵树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还是希望它顶天立地。
文时以的这些话,不算解释,更不是道歉,但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温柔,让这此时此刻,这般脆弱又无助的她,根本无法拒绝。
他说要她好起来。
因为没有任何事,比她好起来更重要了。
见丛一不反驳,文时以借机重新递过来那杯水,水温降下来几度,刚好适宜。
他递到她嘴边,贴心地为她捏住了吸管。
“把这杯温水喝了,我叫医生过来重新帮你换个针头,一会吃过药,好好睡一觉。”
他完全地冷静了下来,一件一件地排列开他们应该做的事。
好在,她喝了那杯水,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只是,整个鼻腔,呼吸道,喉咙都连在一起,过敏引起的发炎,红肿,疼得让她找不到形容词,尤其是喝了水,那些无色无味的液体滑过红肿,随即便带起了难忍的剧痛。
她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疼到皱紧眉头,疼到微微发抖。
这一下,嘴巴那道裂口一下子崩开,也有了细微的血丝。
文时以放在她枕边托着水杯的手抖了下,对她的哭声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泪珠。
“怎么了?水不烫了啊。”
他被搞得心慌,根本来不及反思,全部都是当下最本能的反应。
他的指尖向来凉凉的,剐蹭在她滚热的眼周很舒服。
她一下子涌出来了更多眼泪。
“好疼,好疼嘛”她哭泣着叫疼。
他被她搅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些疼痛。
他开始反思,如果不是昨晚那么折腾,她惊恐交加,是不是也不至于抵抗力这么差,一下子病得这么严重。
“不哭了,一会儿输完液,吃一片止疼药,缓一缓,别哭,哭了一会儿更痛。”
活到现在,文时以从没有哪个时候像此刻这么无力,这么束手无策。
每次只有她这副情态,他就压抑到顶点。
他无法缓解她的疼痛,她委屈又痛苦的模样,让他简直快要疯了。
她整个身体,尤其是手心烫得吓人,被他握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被他哄着,她更不肯罢休,把自己的情绪完完整整地丢给他。
开始耍赖,开始撒娇。
跟个生了病不讲理不听话的小孩一样。
“不要,疼好疼。”
她一味叫着疼,尾音发颤。
“那怎样,一一才肯接受治疗?”
他低头询问。
她用噙满泪珠的眼睛看着他,想了几秒,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的。
他已经说了,等她好了,有什么问题再去谈。
就好像,无论多大的误解,争吵,都可以因为她病了,暂时地揭过去。
“等我好了,我们谈的时候,你要顺着我。”
她借机提出过分的要求,见文时以不回答,又开始哭泣着叫疼。
她拿准了他现在心疼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他受不住,更不想看着她再受煎熬,所以宁愿忘记昨晚她挑衅的举动和话语。
没人可以这样对他,整个京城,没人敢这么说他。他的手伤,是圈子里所有人,不管是哪家哪户都讳莫如深的禁忌。
只有她,敢这么过分。
好,他认了。
他没放开她烧灼的手,帮她理了一下被泪水黏住的碎发,点点头应下。
“好,答应你。”
“你也要答应我,配合治疗,快点好起来。”
得到了他的承诺,丛一终于不再哭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让文时以顺着她什么,大概是烧得太狠了,关于昨晚在半糖果,她暂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比如那句,他们都可以,你不行。
如果有一天,文时以这样对她说。
说她曾经年少轻狂到为爱发疯,摔断腿,割过腕,所有人都不会干这种傻事,就她一个疯子。
她想,她也会崩溃。
可是,他从来没有。
他甚至在《夜莺与玫瑰》的故事里,认可了小夜莺的奉献和付出。
认可了她的爱。
他百分百地尊重她,尊重她的过去,尊重她的心理阴影,尊重她的一切。
但她好像喝了酒,激愤过头,没有做到同等地对待他。
那种愧疚涌上来,和对他昨晚那些行为的怨恨交织在一起。
就如她所说,他昨晚也没放过她。
粗鲁地撕碎了她的衣服,进入她的身体,蹂躏,又留下各种痕迹。
她们扯平了,就是扯平了。
这样想着,她又下意识地去拽文时以受过伤的左手。
只是这一次,她在碰他的时候,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躲闪。
她知道,他伤心了。
对一个人敞开心扉有多难,她知道。
和完全不熟悉的人逐渐走向互相依靠,再到鼓起勇气展示那些陈旧的伤疤多难,她也知道。
她锲而不舍,不肯放开。
其实她病着,没多大力气,想要挣脱开很容易,但他还是没狠下心。
她圈住他的手腕,咬住唇不再说话。
用心感受着那片皮肤上的凹凸不平,努力记在心里。
重新挂上吊针,医生又开了一些安眠之痛的药,没多会儿,丛一便又睡了过去。
文时以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又是一夜没睡了。
见着她呼吸逐渐平稳,才渐渐回味过来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疲惫。
彼时,太阳露了出来,阳光顺着玻璃门窗照落进来。
他坐在她床边,她终于肯安然地睡去。
她们的影子落在一处,交缠着,轻颤着。
安静缱绻的空气中,有一声很淡的叹息。
叹息后,他又俯身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动作放轻掀开被子,他躺在她身边。
脑子里重闪了一遍她激动着发问的问题。
他还是不知道答案,或许新的回答也依然不会让她满意。
可他非常确定的是,他很在乎她。
很喜欢现在,喜欢此时此刻。
霞光落在她们枕畔,
她不哭泣,不破碎,发丝有淡淡的山茶花香。
她神色安然,他抬眼就能看到她睡在他身边。
她们一起同眠在美好的清晨中。
相拥,相拥。
第52章 短兵 疼,哪里都痛
这一觉睡得算得也并不踏实。
哪怕丛一吃了止疼药, 但是那种刀割般的疼痛依然难以缓解,她的烧又迟迟不退,呼吸很重, 听着都让人觉得费力痛苦。
文时以抱着她就跟抱着个火炉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趟伦敦飞下来,本来工作行程就塞得很满, 为了提前回来看她连着熬大夜,激烈争吵和刺激后,他开车带她回来胡来了一通,昨晚又陪着她这折腾, 给她退烧,担心坏了。
这种情况下,哪怕他适应惯了高强度的作息, 也有些遭不住了。
他抱着还烧得滚烫的她, 终于能获得片刻休息。
大概是傍晚时分,霞光被夕阳所替代。
她的体温终于有了下降的趋势,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只是梦中还是不住地叫疼。
她又做了好多梦,梦到好多关于她读书那些年的碎片, 梦到她身处英国时的那些时光, 泰晤士河边的绝美日落, 卡尔顿山上的大好风光
她梦到了Vinay,梦到了很多她们爱过,哭过,挣扎过的种种画面。
梦里,Vinay就在她身边,他们一如既往的缠绵, 恩爱,可她却觉得不一样了,他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再然后她毫无预兆地醒来,睁开眼的瞬间,她看见了文时以安然的睡容。
梦里惊惧又加速狂跳的心大概找到了可以依靠的降落点,慢慢平复下来。
他或许是太累了,睡前连整个卧室连窗帘都没放下来。
此时此刻,夕阳暖融融的春光铺陈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轮廓勾画得格外好看。
她躲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
这一刻,脑海里是空的,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去想。
只是觉得这一刻很好,她舍不得错过,让它从眼前溜走,所以在用心感受这一刻。
可能是有心灵感应吧。
她其实还是乖乖躲在他的怀里,只是看着他而已,没怎么乱动的,但过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文时以醒了过来。
她们的视线交错了几秒。
“好点没?”他开口关心,顺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是热,但是比之前好多了,大概是温度降了些。
听了他的话,丛一摇头,眨着眼睛看着他。
她很痛,就是很痛嘛。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询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
她还是摇头,然后想了想,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他拒绝了,可是她不依不饶,像是他不肯答应,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最终以她要努力喝下一碗粥为交换条件,他答应了她。
飞往东京的飞机天一黑就起飞了。
丛一其实真的没有多少力气,低烧加整个呼吸道发炎肿胀,走几步都会飘忽的程度。
但她就是忽然很想去看烟花,没有理由,也没有诱因。
行李是文时以帮她收的,也没带多少衣服和配饰。
他全程都抱着她,几乎不让她多费力,怕她不舒服。
刚刚起飞,乔湛就带着文时以吩咐准备的山药粥过来。
丛一看着白花花的一片,一丁点胃口都没有。
文时以接过碗,试了试温度,打算亲手喂她,可她扭过头不肯吃。
“一一,不是说好了嘛,我带你去,你要把饭吃掉。”
“可是,我喉咙好痛,吞咽口水都疼,很疼很疼。”
病弱中的女人脸色真的不太好看,身上盖着软毯,半依靠在床上,试图通过撒娇来抗拒她不想接受的事。
“我知道,但是饭多少要吃一点,一会儿才能继续吃药。”
文时以当然知道她痛,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那种肉眼可见的痛苦他看得真切,心里也不好受。
他舀了一勺,吹凉了凑到她嘴边。
丛一到底还是没拒绝。
在文时以的诱哄下艰难地吃了三口,第四口便怎么劝也不肯再继续。
她红着眼睛,疼得呼吸都打颤。
他实在是不忍心再逼着她,放下碗。
她实在是不想吃,就算了。
没吃多少东西,病痛又太消耗体力。
没多会儿,丛一抱着毯子又躺了下来,他陪在她身边等着她睡着,这次连位置都不想挪了,直接抱着电脑就坐在她床边处理工作。
从京城飞东京没多久,晚上飞行会多耽误些时间,但约莫也就几个小时的功夫。
但就这几个小时,她也没睡满。
她又在做梦,不知道怎么她又梦到Vinay。
只是这一次,不是她们甜蜜过,悲伤过的画面。是一些只有他一个人的场景,他在工作,在生活,而她作为旁观者,看着他一切如常,却没有靠近的机会。
她睡得越来越不安稳,又因为鼻塞她会喘不过气,只能微微张开嘴巴呼吸,更加剧了呼吸道和喉咙的干哑程度,破溃得厉害,醒过来咳嗽都带着血丝,应该是里面肿得厉害有出血。
身体上强烈不适,精神和意志也更脆弱,她疼痛着醒来,咳到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文时以给她递来温水,她还是没喝,只是呆呆地出神了几秒,回味了一下刚刚破碎的梦境。
然后她挣扎着起来,挨着文时以,努力靠在了肩头,头却扭向舷窗一侧,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努力想要找到一颗星星,却怎么也搜寻无果。
好黑啊,那种流动中的夜色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那种。
可她就是不肯收回眼神,就是看着,静默着。
整个机舱温度很高,可她还是很冷,冷得发抖的那一种。
身体上的疼痛暂时还能用药物抵挡一二,心里上的彷徨,失落才是最最要命的。
心里问题就是这样的,随时随地,会因为任何原因,或者也不需要任何原因,反反复复,好好坏坏。
她看着漆黑一片的舷窗外光景,脑子钝住几秒,有点轻微的神经抽痛。
游离感,孤独感,每一样都在她身体上辗转,碾压,然后将她践踏直到破碎无法拼凑。
“我又梦到他了。”她骤然开口。
“嗯?”
“我梦到Vinay了。”
这是她们结婚以来,她头一次再提及旧爱的名字。
占据她生命那么久,那么重要的人,现在说来,都有点陌生了。
文时以听见了,但没说什么。
心里是有不太舒服的,可惜她现在病成这样,如果想起旧爱能好些,那由着她吧。
见他不吭声,丛一知道他大概是误解了。
本来不想详细说明和解释的,但被他掌心包裹住的那一瞬,她们的体温交错在一起,她的心跟着跳快了几拍。
她想着说出来,她们讨论讨论,也挺好的。
“在港岛,很多先生太太都有常年请大师摆风水或者做法事的习惯,求什么的都有,或者什么都不求,只是求一个心里安慰。我爹地和妈咪也会,她们很相信这些,也会借由这些去洗刷金钱俗物所带来的罪孽。”
丛一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舷窗外,倚靠着文时以,摸索着触碰他的手心,想要汲取一些温暖。
文时以安静地听着,不知为何,她忽然讲起了这些。
“这方面全港最出名的是云智大师,我的生辰就是他提前和我爹地沟通好,然后找了全港最好的产科医生帮我妈咪做了剖腹产手术,我按时按点地降生在这个世界。”
“嗯,其实挺好的,结婚前,妈妈也有找京城这边的大师去过我们的八字,大师说我们属性合,又是良缘。”
丛一听了他的话,笑了笑。
父母千挑万选为她选的生辰八字,竟然和他意外契合。
都说情深缘浅,他们之间,反倒有一种情浅但缘深的感觉。
“我常见云智大师,他曾经对我说,从命理学的角度来说,多次反复梦见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他在想你,也不是你对他过度思念,是因为你和他是有姻缘在身上,本该相守一生,但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导致份浅缘薄,此生都没办法相见相守。但因为那些浅薄的缘还在,要了却,所以他就会一直一直在你梦里出现,你每梦见他一次,就是你们的缘分在减少一分,每一次梦里的相遇,其实都是告别。”
丛一平静地说完这一番话,口气和情绪都不像是有起伏的样子。
“以前我不太信,因为我真的很想他,和他刚分开那年,我几乎每一晚都会梦到他,我觉得,那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思念彼此了。”
“但再之后的几年里,我就几乎梦不到他了。”
文时以耐心又安静地听着。
哪怕他真的不想知道她曾经到底有多爱别的男人,甚至于这些爱和细节渗透在了她的梦境里。
他依旧没有打断他,只是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昨晚,还有刚刚,我又梦到,但是他好像越来越远了。我突然开始相信了,我和他那点浅薄的缘分,大概是真的放在梦里,已经消耗殆尽了。”
舷窗外的黑看久了让人觉得晕眩,丛一怕自己沉溺进去,微微挪动了下身体,转头看向文时以,用一种极为忧郁又斑斓的眼光。
见他不说话也不肯追问,她就想继续说得明白一点。
“文时以,我不是在和你说我想他。”
“是在和你说,我在接受他从生命里脱离。”
她苍白着面容,顺势抱着他的脖子,声音很小很小,因为她痛得讲不出话。
从他灰蓝色的眸子里,她解读到了他疑惑,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又可值不值地挨着他,用额头蹭了一下他的唇,咕哝了三两秒,像是在下决心。
她没抬头,就这样保持着他可以吻住她额头的姿势。
然后,她克制住眼睛里的热意,用心地开口。
“我在遗忘他,放下他了。”
话音落地的时候,飞机刚好遇上气流,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犹如那几秒里,她们的心脏的加速度。
让她跳楼逃跑,绝望割腕,极致痛苦了三年的人,在遇见他的这半年里,竟然被她逐渐放手,逐渐遗忘。
她接受了,接受那个曾经是她全世界的人已经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
她不挽留了,也不挣扎了。
她感受到了声嘶力竭苦战许久后的一些疲惫,却像是没了某种压力。
这些,是刚刚那场梦带给她的,是这些日夜来的用心娇养带给她的。
是他,带给她的。
好多好多情绪和回忆涌上来。
她埋头在他面前,感受着飞机的颠簸,同他心跳脉搏同频共振。
始终闭着眼,在飞机平稳下来的那一刻,两行清晰的泪痕滑落在脸颊,又恰巧掉落在他手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更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意她心里有没有Vinay。
总之按照她们联姻时说好的。
他应该是不太在意的。
但她就是很想很想告诉他。
同时期待他的反应。
如果是理想的反应,她好像就有理由有答案替他回答一下那天引发她们旷日争吵的问题。
机舱里好安静,大概是在下高度了,那种失重感和心慌感侵袭着身体,耳边开始有轻微的鸣音。
那滴眼泪灼痛了他的手心。
在她说她放下了曾经挚爱的那一瞬,他一时难言自己的心情,只有无限的触动和柔软。
按照原本的打算和计划,他应该是不太关切这一环的,他已经做好了她会一辈子爱着她初恋的准备的。
但当她告诉他这一切,他无法冷静,甚至比预计的要激动很多。
他下意识去找擦干她的泪痕,然后看向她的双眼。
其实他感到开心激动,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放下Vinay就是解决另她痛苦的一个很重要的点,她会过得好受一些。
他只想让她好受一些,身体层面上的,心里层面上的。
他们总是这样,最最最交心的时候,永远是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要说的。
只是目光交错,只是在读懂对方那些可能有时候根本难言的苦衷和诸多愁思。
就这样,她们随着飞机下高度。
一直降落,一直靠近地面的那些璀璨灯火。
直至她又一次开口。
“所以,你能明白我吗?”
第53章 短兵 坏男人,好老公
他那天说, 他不太明白她。
她便记得,一定想要再问一次。
他能明白她吗?
明白她说他忘掉Vinay的含义,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关于他对她好这件事究竟是因何而起的重要性,明白她对他的感情,或许已经在不自觉的过程中有了细微的转变。
她睁开眼, 泪痕已经被抹掉。
他看着她,像是隔着皮肤纹理,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其实,心意相通, 真的或许就是几秒钟的事。
大概只是一个眼神,几拍的心跳。
虽然他并不确定,她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含义, 只能试探着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他想, 她应该是需要更多安全感,和更多的肯定答案才是。
所以,他点头。
“嗯,明白你。”
就算现在不能百分百理解,也总有一天会读懂全部的她的。
他这也不算是撒谎, 不算是虚假承诺。
虽然他以前不会这样做, 但是为了她, 他现在愿意。
听到了他的回答,她的眼里怔愣了片刻,转瞬渗出笑意,一刻都舍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动,坚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被病痛打断, 温柔地窝在了他怀里。
她感受着他的体温,恍然觉得昨日她们的争吵和相互刺痛不太划算。
因为结果总归是她们的心,是在靠近的。
她感受得到。
既然靠近,又为什么要用那么痛苦的方式。
她低下头开始反思,恰巧瞥见了他受过伤的手腕。
她摸索着去撤掉,文时以由着她,甚至将手腕挪得更近。
不太美观的疤痕在空气中暴露无遗,她伸手触及的那一刻,心忍不住发颤。
她太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话,可又固执着面子里子都想要,不肯低头,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她现在病了,文时以理所当然地让让她。
“一一,昨天你说”
“昨天我说他们都能把我双手抱起来,你不行。”
她抢在文时以前头,像是只要她先说,文时以就没办法指责她了一样。
如她所料,文时以愣了愣,神色凝滞。
她是怎么又把这伤人的话给堂而皇之地重复了一遍呢。
“但是就算他们能把我送到天上,我也不要他们,我只要你,我就要你。”
她骨碌着重新坐起来,一如既往喜欢往他腿上爬。
笔记本电脑被丢在床边,她坐过来的时候,嫌弃碍事,还踢了一脚。
“你说什么?”文时以被她搞得糊涂,实在不敢确定她的心意。
“我说,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丛一坐在他腿上,又重复了一次。
这世间,好皮相总是易得。
在港岛,她什么长得好的男人没见过。
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她文时以给予她的安全感。
只有皮相的臭男人怎么能和强大温柔的daddy相比。
她发誓,她从来没有因为这处手伤嫌弃过他。
他太好了,她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攻击他的点,有点口不择言罢了。
谁让他总是,总是这样毫无波澜,温泉水一般。
“你可别想多了,你的手很漂亮,手指也漂亮,我很喜欢,那天,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她强行圆着自己的话,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捧在他们之间,看着那一片疤,她不动声色好久,又抬眼看看他,见他不肯说话,像是生怕他会不信她一样,低头轻轻吻了吻。
其实她说的也是实话,文时以的手确实生得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
倘若没有那场火
温热的触感落在皮肤上,他下意识皱着眉往后抽离,但她不肯。
这是她第二次,吻他的伤处。
她甚至为了表示诚意,多磨蹭了两下。
有某一种错觉。
她在学着他照顾自己时温柔的样子,也试着去心疼他的不易,他的过往。
“你相信我,一点也不丑,你的手很漂亮。”她坚定地重复。
前后仅一天之隔,她的态度判若两人,文时以承接着她的吻,同时也承接着她的目光和话语。
他不太敢确定她的心意,灰蓝色的眸光在她身上留恋。
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可以这么碰着他受伤的手腕,他和喻晨曦认识这么久,哪怕这是为了救她留下的创痕,他也拒绝她为她护理涂药。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轻轻地吻着。
她的神情过于真诚,望向他的目光过于缠绵朦胧。
让他不得不相信她说的一定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身后去抚她的发丝。
“嗯,信一一的。”
“但是以后,不可以在外面,再说昨天那样的话。”
他给了她台阶下来,她说不是那个意思,便不是。
只要以后,这样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她不是真的嫌弃他就好。
“好!”
见文时以松口,丛一放心下来,满口答应。
“以后,你手腕的护理,都我来帮你做,好不好?”
她提起新的请求。
“好。”
他不拒绝。
说完了她的错,也该评判一下他昨晚行为的好坏。
只是这时,飞机恰巧降落。
巨大的轰鸣声中,他们落在黑夜里的繁华灯影里。
酒店和一应事宜都是由乔湛提前安排好的,丛一迷糊着被文时以抱在怀里,一路去哪也糊里糊涂,车窗上有飘过来的斜织的雨丝,东京在下雨。
她有好几年没来东京了。
这座城市的雨夜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流光影。摩天楼群披着液态的光晕,玻璃幕墙将各处投来的霓虹折射在铺满雨水的地砖面上,车子匆匆驶过,像是流动的银河。
开过新宿的十字路口,巨型广告屏在雨幕中变幻色彩,交织着不同的讯息和广告。涩谷的电子看板永不休眠,荧光文字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好像溶解了的液态宝石,弥漫在夜色里。雨丝穿过无数LED的光轨,将整条街道编织成发光的蛛网。
这座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她趴在他怀里,又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到了酒店check in,到了房间,再也坚持不住,又昏沉着睡了会儿。
药效和吊针开始发挥作用,这次再醒来,她的烧退了,整个人精神和气色也好了一些些,有了点胃口。
他们这趟行程是临时起意,按说这个最佳观景的房间是要提前很久预定的,用了些费钱的手段,乔湛按照文时以的吩咐解决了。
躺在床上,想远望去。
东京塔在夜色中浮起,如同悬在半空的金色光锥。270度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灯火尽收眼底,不远处六本木的楼群排列组合在一起,这般俯视下去,如同璀璨的水晶矩阵,整个港区的游艇码头周围,四处散落着蓝宝石般的红色航标灯。
Murano玻璃吊灯在挑高天花板上垂下,光晕与远处塔尖儿的轮廓微妙共振。宽敞的浴室里整面墙的琥珀色大理石又光又亮,映着塔影,一边燃着线香,不免升起缕缕云烟,那座铁塔便在这烟雾中时隐时现,宛如一幅活的葛饰北斋浮世绘。
床朝着窗,整床白色的被子被丛一拥在怀里,有一角落在地摊上,窗边的冰桶里的Dom Pérignon凝结着细密水珠,每一滴都折射出下方车河流动的铂金光带,此刻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电荷,像是轻轻触碰玻璃,整座东京的流光就会顺着指尖奔涌而来。
躺在这里,丛一迷惘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去搜寻文时以的身影。
没见着,她就娇娇嗲嗲地叫。
“文时以,文时以。”
两声之后没有回音,她不死心。
“老公,老公你在哪呀?”
大概也就十几秒的功夫,文时以从另一边的书房过来,已经换了浴袍,应该是有临时的工作要处理。
“醒了。”文时以坐在她床边,挨着她,将懒洋洋歪在床头的人儿拉起来,拽到怀里,还是不忘摸一摸她的体温,“烧退了,想吃什么?”
“我想吃三文鱼刺身了,还有牡丹虾,几年前来东京吃过,超级鲜甜。”
她倒是不客气,这会儿有了精神,开始点上菜了。
港岛、伦敦、乃至到后来到京城,无论什么样的菜式,她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会吃享受吃也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你还没好呢,喉咙不痛了?就吃生的冷的?”
文时以真是拿她没办法,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喂一口水一口粥都要讨价还价的,现在竟然有这些胃口,又是金枪鱼又是牡丹虾的。
“疼呀,很疼的,可不是你说的嘛,不吃饭没力气,也没办法吃药。”丛一撒着娇扮可怜,在文时以的怀里不安分地打了个滚,某一瞬间的动作真的有点像camellia罐罐不够吃时的懒散和渴望。
“你偷换概念。”文时以不买账。
“没有,想吃,老公会满足我的,对吗?”
“不可以,你吃的药也不能吃生冷海鲜。”
他向来这样,涉及到影响她身体健康,又或者是是非大事上,他永远有自己的原则。
他是宠着她,但不是没有原则无底线的宠。
被拒绝,丛一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从他怀里跑脱,可没跑多远又被他给捞了回来。
见着她又有力气跟他对抗,他放心了不少,至少不是今早烧得吓人,感觉呼吸都艰难的模样了。
“你干什么,坏人,放开我!”丛一不开心地推开他。
“不让你吃刺身就是坏人了?”
“嗯,坏人,如果你让我吃,一块也行,你就是我的”丛一努力抱着他,凑近他的耳边,很小声地耳语,“是我的好老公。”
被她的热气灼得有些痒,文时以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蝴蝶骨,忍不住多磨蹭了两下。
就这样,被她说动了。
太晚了,出去吃她也没这个力气,叫了酒店的备餐。
没一会儿,服务生就带着主厨送了上来。
银质冰盘上,薄如蝉翼的蓝鳍金枪鱼大腹泛着珍珠光泽,脂肪纹理在灯光下透着诱人的淡淡樱粉色,一看便是油脂肥厚入口即化。北海道海胆如同熔化的黄金,盛在带霜的桧木盒里,与现磨山葵的翡翠色形成了微妙的对比,色彩调和得尤其美妙。
凌晨时分,暂时没有活蹦乱跳可以直接当面处理的牡丹虾了,就用了鳌虾先代替了一下。
文时以全程在边上看着,不让丛一动手,每一样都只给她夹了一块。
丛一虽然不满,但是在文时以的要求下,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顺从罢了。
丛敏兴和殷媛瑷都时常拿她没办法,没想到她有一天会乖乖听文时以的管束。
刺身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一块当真是不过瘾。
丛一放下筷子,想着未来几天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要在东京吃个快活。
吃到喜欢的东西,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那些味蕾上轻跳的曼妙感觉令她愉悦,她回头看向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年她从没后悔过当年在私人医院的vip病房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企图自我了结。
她甚至有点怨恨,为什么但是要救她,就让她脱离生命的苦海离开不好吗?
可是在刚刚那一刻,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很庆幸医护人员拼命抢救了她宝贵的性命,爹地妈咪弟弟妹妹日夜的陪伴和照顾。
因为如果她死在那一年冬天,她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金枪鱼刺身了。
再也看不到眼前这片灯火璀璨,昼夜浮华。
也就不可能,此时此刻,和他坐在一起。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有了活下来真好的感觉。
她垂眸沉思了几秒,就这样乖乖放下了筷子。
她听他的话,要好好养病,而不是作践自己的身体。
文时以见着她的动作,有些意外。
回过神,摸了摸她的头,是一种肯定。
被他肯定,她立刻抬头。
“不吃了,我听话的。”
“是,我们一一最听话了。”
“那有什么奖励?”
她又开始和之前那次一样。
做对事情,当然要奖励。
脸颊和眼眸里的红点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不妨碍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看着他,口气娇软,身上那件睡裙往下滑落了几寸,胸口一片莹白,看得文时以难免分神。
他一时起意,抱着她的腰肢,贴着她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又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丛一的脸刷一下红了。
也是与此同时,她手腕那条丝绸没系牢,滑了下来。
他说。
奖励她,把昨晚的事再来一遍。
第54章 短兵 “你也三十多了,有点数……
他是这么说的, 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明明心理是怜惜着她还在生病的,明明昨天就是这么折腾病的,但是真的实践起来, 总是会有些过火。
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她,也实在是因为她体力跟不上,就和昨天一样, 一次便结束了。
丛一仰面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双眼迷离着,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回味着刚刚的事, 她心有余悸。
那种感觉,和昨天他怒火上头时,动作粗鲁又带着宣泄的感觉并不尽相同。
当然, 她也和昨天极端惊惧, 拼命挣扎的状态不太一样了。
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事,被他昨天强制着,在不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还是强硬地迫使她进行下去了。
说实话,过程是痛苦的, 甚至某个瞬间, 她都好像幻视他就是当年那个男人。
但真的被他完全掌控时候, 她的理智和恐惧逐渐开始被瓦解,那些异样感在整个过程里慢慢变得钝化,并逐渐被更为奇异的感觉所替代。
回味起昨晚,包括今晚,她的世界里,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
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 文时以扯过被子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浴袍还没来得及重新穿上,他摸索到什么,无奈地花了几秒解开,重新丢到两人之间。
那是她用来绑手腕的丝绸发带。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恶趣味,非要把这条丝绸系在他身上,刚刚都忘记摘下来。
今天选的是她最喜欢淡粉色,上好的丝绸料子触感极好,摸在手上舒服,系在他那一样合适。
只不过,这条丝绸是那种很浅的柔粉色,被弄脏了。
眼见着文时以又把这缕丝绸丢到她眼前,眸光里带着愠色,她却格外开心,狡黠地笑了笑,将丝绸拿起来缠绕在指尖儿,顺势打了个滚,然后又回到文时以身边,趴在他臂弯里,半支撑起身体,歪着头,一脸委屈又无辜,像是很苦恼的样子:“我最喜欢这条啦,怎么办,被你弄脏了,你要赔我一条。”
文时以斜睨了一眼丛一手中的柔粉,又抬眼看了看小精怪般的女人,回味起刚刚弄脏这条丝绸的过程,淡定开口:“赔给你,不过以后弄脏的机会太多了,多买几条吧,免得老要去买。”
他这话的意思是,默许了她像今天这样的举动。
丛一一时没反应过来,垂眸看向指尖缠绕的那抹粉,回味过来看向文时以,笑得千娇百媚。
“你有这个精力的话,就买喽。”
她故意挑衅,明显是话里有话。
文时以听了自然不高兴,将准备跑掉的小狐狸给摁住,反复剐蹭着她的脊背。
今晚的她比昨晚要乖得多。
不知道是病了真的没力气反抗了,还是没那么害怕了,总之她不至于挣扎得那么厉害了,配合度也更高了。
他相信,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享受的神色不是假的。
他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许多。
看来消炎针和止痛药当真是药效奇佳,她已经开始各种挑衅他了。
“对我没信心?”
“文先生,你也三十多了,年纪摆在这呢。”?
文时以被她的口出狂言给说愣住了。
她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人到三十,不行了吗?
稍微冷静了下,他也没生气,生气显得他好像被刺激跳脚了一样。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他三十岁多的人了,不会真的跟她计较。
日子还长,总有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只不过,她这般嚣张得过火,是需要一点惩罚的。
他凑上去,狠狠地吻过她的唇,勾住她舌尖的那一刻,咬了她一下,见她疼得皱眉,心里平衡了一些。
“这离银座也不远吧,明天就买,买一百条。”他贴着她耳边低语。
“那怕是整个银座都没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款。”
“你只喜欢这条嘛,别的颜色别的款式其实我们都可以试试。”
丛一被他温热的鼻息搅得有些痒,一直在他怀里乱动,加上鼻塞还没有好,说话的声音也恹恹的。
“嗯一百条,你用得完嘛,一辈子也用不完吧”
她还真是敢说,也不知道是太放肆胆大,还是真的打心眼里小看他。
“一辈子用不完?那我们就一起试试看,看看这一百条,到底要用多久”
窗外东京塔依旧闪着璀璨亮眼的金色,投射进透明的落地窗里,将两人交缠的身影照亮。
没有多余的丝绸可以被他们利用起来了。
没关系,没有就没有吧。
力竭之后,她又被他抱着去洗了个澡。
本来就够热的了,但是因为她还没好,他又把暖风打得温度很高,热水氤氲的云雾里,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热得窒息了。
折腾完这一切,两人终于又重新躺下。
短暂的安静过后,这一次是文时以先开得口。
“你还好吗?”
“什么?”
“昨天没有问过你,没经过你的同意。”
做归做,事后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和解释。
从今晚的反应来看,她应该还好,但现在想来也是后怕,万一她就此留下更严重的阴影,他们以后,还怎么以夫妻的身份相处下去。
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不应该这样的。
“哦。”
听了他的话,丛一倒是没说什么。
他从身后环抱着她,她是背对着他的,他每一次开口,鼻息就会落在她脊背上,她感受得到。
停顿了几秒,她捞起枕着的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没挣扎,没乱动,任由他发泄。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多少次咬他了。
生气的时候要咬,开心的时候要咬,接吻的时候要咬,做的时候,也要咬
手指,肩膀,胳膊,哪里哪里她到处撒气。
明明是属兔子的。
哪里像属兔子的?
分明像是属恶犬的!
“解气了?”
感知到她停了下来,他贴心地问了句。
“以后你再做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我咬死你!”
“咬死我?”
“你烦不烦!”
这话本来就有歧义,还怪他多想。
腻歪了一会儿,文时以也不再逗她,贴着她柔软的脖颈,温柔耳语。
“真的还好吗?除了身体上的不舒服,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舒服的地方?”
他问,她又不说话,只是在微微蜷缩起身体,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些心情和思绪。
“我不应该这样做,尤其是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事。”
他诚恳地表达想法,想来昨夜真的是一招险棋。
如果没落好,他们怕是连名义夫妻都没得做。
他怕,她会恨他。
但其实,问一问心,如果重新回到昨晚,他大概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这件事倘若不做,他们永远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没有这些情绪上的刺激,他每次都会因为心疼,怜惜止步,或许,他们永远没有机会打开这层心理障碍。
好在,他赌对了。
不,也不是他赌对了。
是好在,她接受了,消化了,克服了。
他也有过念头,觉得她是为了自己而克服。
毕竟,她和Vinay三年,都没能走过这一关。
想到这,他只觉得刚刚那一下咬得很不够重。
她应该狠狠地惩罚他。
“但我就是想要这样做,有点控制不了了。”
“一一,能体谅我吗,能原谅我吗?”
他的诚恳的话语再一次落在耳畔。
其实他每次道歉,每次哄她,都是这样尽心尽意,真诚温柔得找不到形容词,一点也不像他们初见时那副对她除了联姻完全没话说的模样,也不像外界传得那般冷漠自持,惜字如金。
或许,他也在改变吧。
或许,他对她,也是有了感情吧。
或许,他和她一样,没有预计,没有准备的,只是猝不及防地跌落在这场婚姻的美梦里。
也或许,他这些温柔依然有可能是出于责任和身份的制约。
她不想再深究了,也不愿意再追问了。
因为,她太需要他了。
需要他无时无刻陪伴在身边,用那种几近窒息的力道强势地缠吻她,需要他永远坚定温柔地用那对手托举着她,伴着无可修饰的心安。
需要他,真的需要他。
如果这种需要是一种喜欢和爱的话。
那她喜欢他,爱他。
如果这种疼惜和温柔是一种喜欢和爱的话。
那他喜欢她,爱她。
就这样理解就好了,不要再有其他的念头了。
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攀升至某个平衡点了,任何其他的念头,举动,都有可能极大概率低破坏这个平衡点。
她不想了。
“嗯,原谅你。”
她说得格外平静,又留了后半句在心里没讲出口。
也谢谢你。
虽然是最粗鲁原始的方式,但她终于突破了这些年伴随她的心理阴影。
她终于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做这样的事。虽然现在,她还不能说是完全地享受,但总归,她迈出了第一步。
大概,是因为是他的缘故吧。
那些脱敏训练,日夜缠绵都给了她一些心理准备和预期。
最最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与她建立了可靠的信任。
所以这样做的人是他可以,是别人的话,应该便不行。
他吻在她的脖颈间,吻在她的蝴蝶骨上。
很轻,又很暖,像是羽毛扫落过。
呼吸里的灼痛有所缓解,但还是隐隐作祟着,让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些年,割腕后再好起来之后,人前人后她总是在强忍着眼泪,所以港岛上的人都以为她早就好起来了,次数多了,她驾轻就熟。
每一次惊恐来临,抑或是孤独感侵蚀的时候,她都习惯性地去磨蹭和破坏手腕上的那道玻璃划痕,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将疤痕勾破,亲眼见着殷红的血迹渗出来,注意力才会被转移,生理上剧痛,心理上的落寞和撕裂才能被挨过去。
但在文时以面前,她已经不知不觉流了好多好多次眼泪了。
而且每次泪流,都不受控制,她也不想控制那种。
因为她知道,反正最后,他会为她擦掉眼泪。
可能从那个他强势进入她生命中的那个伦敦雪夜开始,她在他面前就已经不需要任何伪装了吧。
至于今天,她对他再也没有任何防备。
现在唯一剩下的念头是。
他们,是相伴过一辈子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很好很好了。
眼泪顺着眼眶滚落,滑过鼻梁,又掉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感受到,却没有问原因。
她下意识在黑暗里却摸索他的手,摸索到后,又一路熟悉地去碰他手腕的烧痕。
她咬了咬唇,柔软开口。
她想,她也该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为昨天的话,和你道歉。”
“对不起,保证,我以后都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第55章 短兵 要叫宝宝
这趟来东京, 其实就是因为丛一临时起意想要去看烟火。
刚好,镰仓烟火大会这个季节向来热闹,有不少场次可以选择, 文时以想着带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定的酒店坐落在叶山町的翠色山丘顶,前后没有任何其他建筑的遮挡,远离尘嚣, 但站在高层的套房内,却足以将整个相模湾的壮阔都尽收眼底。
丛一倒是没来过这家,后面中午吃饭的时候文时以去忙工作,她和乔湛聊了几句, 听说这家预订程序繁琐,门槛也高,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的度假酒店, 倒像是专为名流显贵打造的世外桃源。
文时以带她来这, 是希望她能远离尘嚣,好好地休息。
乳白色的大理石大堂挑高近十米,整个大堂灯火通明,迂回的走廊两侧陈列着不少当代艺术家的各派别画作。从回廊走过,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声的财富与品味之上。每个套房都配了24小时待命的私人管家, 确保每一位入住的客人都能得到全方位的满意的服务。
酒店顶层还有一片无边泳池, 远望去海天相接。
池畔的香槟吧常年备着Dom Pérignon的稀有年份, 丛一贪杯,趁着文时以不在,病还没好,就偷偷喝了点。
喝完自己也没太注意,找了件胸前镂空带着花边的三角泳衣,一骨碌回套房, 在室外温泉里泡着,头晕目眩,渐渐没了力气,快要睡过去。
快要失去意识昏睡过去的前一秒,身后有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
她醒来,回身去看,见他也脱了衣服,暖昧地笑了笑,扯住他的胳膊,想要拽着他下来的意图很明显。
文时以顺着她的力气,低头时看见了她放在汤池边已经空的酒杯,微微皱了下眉。
“喝酒了不能泡温泉。”
丛一见他停了动作不肯下来,有些心急,拽着他也不肯撒开。
酒醉的暖昧染上了她漂亮精致的眼尾,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留恋,带着笑意,一副娇嗔耍赖的模样。
“一次没关系的。”
“你先下来嘛。”
理智告诉他应该快点把她从着热水里抱出来,但欲望告诉他,他想要和她一起泡在这汤池里,然后抱着她。
从透明的水面看下去,她露在胸口的那一片白隐隐随着水波浮动,看得他根本挪不开眼。
她白皙的手臂还沾着水珠,虚浮地拽着他。
最终,他还是顺了她的意,从汤池边下来,然后挨着她坐下。
丛一见他肯听话,满意极了,顺势扭过身。
她下来得急,柔顺的长发也没挽起来,就这样铺陈在白皙的肩头,飘荡在水中。
前天被他弄脏了的那条柔粉色丝绸已经丢掉,此刻她手腕上绑着的是一条款式一木一样的,全新的,这会儿也坠在水中,完全湿透。
“忙完了没?”丛一和他确认。
“嗯,都处理好了。”文时以看着水面上她漂浮的发丝,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抬眸又从她胸口一路扫过,与她对视几秒后,温柔地笑了下。
她见着他的笑,看着他灰蓝色眼眸里的那抹温柔缱绻,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并排坐着一点不方便,站起来转身,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他腿上才舒服。
水里浮力大,他抱着她一点力气也不用,反而有种若即若离的飘荡感,他不想她离得太远,摸着她柔软的腰,将她拽得更近。
等她在怀里细微地喘息,他又盯着她那双凤眼,不肯说话,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她看破了他的意图,有些不满,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着咕哝。
“你又不说话了。”
“你想听我说什么?”文时以耐心回应。
清冽低沉的男声缓缓地回荡在这个安静又婉转的夜里,整个偌大的顶层套房只有他们两个。
这处套房带的室外温汤并不大,他们依偎在一起刚刚好,朝着丘陵下,刚好可以看到山下的海,以及海尽头的夜空,一会儿即将绚烂绽放的烟火大会。
丛一听清了他的话,从水中伸出双手,一如既往地捧着他的脸。
热气在他们之间升腾,有些水雾凝结成了小露珠挂在了她卷翘的睫毛上。
她盯着他目不转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她本来是有问题想问的。
可刚刚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还是算了。
这样好的气氛,这样好的夜晚,何必破坏。
“既然没什么想说的,一会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别浪费时间了”她稍微迟疑了一秒,低头凑在了他唇边,吻住他后,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接吻过很多次,但大部分都是他主动引导多一些。
到底是年长她一些,不好让她上赶着,所以多是他事事主动,对她照顾有加。
但他没有恋爱经验,自然对这些勾人的手段,夫妻之间的调情不甚了解。
她会带着他。
她是娇纵又有点小任性的,可却一丁点也不会惹人不悦,反倒让他喜欢,并为之着迷。
她总是恰到好处地跟他撒娇,耍小聪明也大多是会精心挑选合适的时机。她鲜艳,干净,只要在心理疾病不复发的时候,永远是那么娇艳高贵,连带着磨人也可爱。
这一次,他们吻得并没那么急切。
毕竟,是好不容易她主导的一次。
从浅到深,舌尖扫过牙关,又热又上头,她们闭上眼,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享受着彼此带来的愉悦。
吻过头分开时,两人之间,有微不可见的细微的一条线。
她低头瞥见了,娇憨地笑了笑,歪着头看着他的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心都快要化了。
她又不肯继续吻了,但他已经停不下来了,放在她脑后的手微微用力朝着自己压了压,便又重新接触到她唇。
他合上眼,将她揉进怀里。
周围流动的热水将她们包围,全身被打湿,她紧紧地依靠在他身前,与他共同享受这其中温暖。
亲昵的时候,每一份每一秒都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只有那些柔软和舒服。
在水里,什么动作都是很方便的。
但他强忍着,毕竟是在室外,水里他也怕不干净,万一她又生病就不好了。
就这样亲亲抱抱,隔着她漂亮的泳衣摸一摸就好了。
反正,一会儿烟火大会结束,她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四月底,镰仓的山岚裹挟着海风,将温泉池畔的蓝花楹吹落成一场紫絮,纷纷飘荡在他们周围,像是卷起来的一场春日雪。无边温泉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淡淡光泽,因为两人激烈的动作无法保持平静,继而以他两人交缠的身影为中心,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褶皱。
水面漂浮的桧木长托盘里,冰镇香槟的鎏金酒标与琉璃盏中的鱼子酱微微晃动着,此刻,正倒映着天边第一簇绽开的烟火。
烟火升腾又落下,绽放的瞬间一下子照亮了两人的脸庞,丛一努力平复着呼吸,双手护住已经被文时以拆解得七零八落的泳衣,故作苦恼。
“文先生,这可是在房间外面,你像什么话。”
文时以不应答她,只一味地拨弄着她那些碍事的累赘,眼底里满是她娇柔的模样。
第一簇烟火后沉寂了许久,直至对岸海岸线的轮廓骤然被几缕金红光芒点燃,不过三两秒,八千发同色系的烟火如同漫天的织锦,将黑暗又漫无边际的夜空整个撕扯开。
大朵大朵的烟花在迅速爬升,前赴后继,艳丽,明媚,又在升至最顶空时忽然碎裂绽放,一片又一片,像是百万颗彩色的水晶珠,光彩夺目地绚烂过一瞬后,又重新坠向墨色太平洋。
好浪漫的一个春天。
好漂亮生动的一场烟火大会。
和她一样漂亮,一样生动。
她们拥吻在这样的盛大中,时间凝固着,被定格着。
这些年,从京城到纽约,再到伦敦,乃至世界各地。
他去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名胜古迹,旖旎风光,可他从来来不及欣赏,因为他永远在忙在那个地方该做的事,该完成的使命。
又或者,他实在是活得太单调,太机械了。
以至于他的感官已经麻木凋敝了,他无法触及和欣赏任何与利益责任无关的美感,也无法放空到纯粹享受。
而她在他四面方正又无聊的世界里降落。
是场意外。
是许多年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幸运之至的意外。
年少时他的世界里只有成绩,各种技能各种要求,这十年来,他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和无穷尽的责任。
他不可以犯错,不可以有任何失职,以至于或许放松下来欣赏风光都像是一件有罪的事情。
但当下,他抱着她,眼前是大片大片,震撼到无法忽视的烟火。
他觉得好美,像是他从未抵达和触及的另外一个世界。
是有她的世界。
是被爱的世界。
烟火的第二乐章已经开始时,整个相模湾都变成了流光溢彩的舞台。巨型的粉色烟火在云层深处怒放,犹如绽放的粉色牡丹花,绽放的全过程如同花瓣坠落,留下成千上百道的轨迹化作千万条拖拽着铂金光尾的流星,绮丽又壮观。
一场绚烂交叠一场寂静。
如同生命的起起伏伏,迂回又转折。
突然所有光亮同时熄灭,刚刚过于浓烈的绚丽色彩在视网膜上残留紫斑,周遭寂静的空灵中能听见海浪拍打崖壁的闷响。
下一秒,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烟火瀑布从稻村崎山顶倾泻而下,金色光流漫山遍野,从夜空奔向无垠的海面,应接不暇,经久不息。
在触及温泉池水的刹那将整透明水光照得透亮,如同液态琥珀般流动且晶莹。
山下有成群观赏的人群,交杂着烟火迸发的声响还有热情的吵嚷。
世界热闹着,又与他们断联孤立着。
明明是她要来看烟火的,可是全程她都坐在他腿上,背对着夜空,依偎着他,只看着他,随着被映衬得光亮的水面浮浮沉沉,呼吸灼热,眼神诚恳。
倒是他,在抱着她的同时,可以无时无刻看着她的同时,将那些漂亮的夺目的烟火尽收眼底。
就像是,她特别精心准备,想要让他看见一场绚烂一般。
她始终笑着,精致妆容,明媚的五官,都在金色的火光中浮现。
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感受到了他对这一晚无比的眷恋和喜悦。
她曾问他是不是需要她的关心。
这一刻,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需要她的关心。
需要她。
久违了的滋味。
是轻松的,是愉悦的。
以及陌生的,那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他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将她揉进怀抱里,整个人柔情得如同化开的温水。
他咬着她的耳垂,亲吻着她的锁骨,占有着他看中的每一寸皮肤,又留下一块又一块微红色的痕迹。
然后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像是自我摆渡,也像是渴望救赎。
直至最后实在到了情深处,他不自觉地换了称呼,他太过珍视,也太过害怕失去。
他按住了她总是乱动的双手,用那双已经湿漉漉的蓝色眼眸看着她,小心地哄。
“宝宝,乖一点。”
听到他的声音,丛一忍不住笑意加深。
其实文时以每次情动的时候,呼吸都会难免加重,完全和平日里不同。
她喜欢看他这样,占有欲爆棚又想尽办法讨好着她,诱哄着她。
这样想着,她又往他身下贴近了几分,用牙齿轻轻地磨蹭他,只是总温泉水太热,蔓在她胸口有点喘不过气,她呛了口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
直到看到他完全失控。
可以了,烟火看够了。
他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叮嘱着她抱紧,一路带着她回到卧室。
柔软的床铺就挨着全方位的落地窗,那些漂亮夺目的烟火依旧可以被看到。
她们湿漉漉地滚在床榻上,顾不得得许多。
许是酒劲上来了,也许是在温泉里泡了太久有些缺氧,丛一迷醉着,随着他的各种动作,不留余力地配合。
比上次,比上上次都要放松,都要享受。
然后在满夜空的烟火光亮交织下,兴奋舒服到弄得他水淋淋一身。
这一次,她们又搞脏了两条丝绸。
力竭后,丛一又开始折腾,指使着文时以倒了杯香槟。
然后她们一起在床上望向山下烟火璀璨。
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孤独的时候。
困在那些金雕玉砌,璀璨繁华里的两个灵魂在这场烟火里肆意地欢腾着,奔跑着,然后又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栖息在一起。
“丛一,不要离开我。”
“以后,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第56章 爱河 “bb,给点甜头。”……
手中端着的透明高脚香槟杯因为装着冰冷的酒, 杯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水珠颗粒。
刚刚激烈情.事所带来的余韵还回荡在体内,头发上在温泉里被沾湿并没有干透,现在也没力气去吹干。
丛一端着那杯酒, 望着杯中澄明的液体,在听到文时以说的话的那一刻,愣了几秒。
她从未预设过, 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她记得很清楚,她也曾对他说过。
说不要离开她。
只是,她并不确定,他这一句, 是否与她一样,是真的,是打心眼里的需要她。
就当他是真的吧。
许是刚刚兴头上水分流失过度, 加之病痛没有完全好起来, 她觉得疲惫极了,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什么。
反正,他说了,她就应了。
她暂时无法探知他是否真心实意,只能保证, 自己说的话, 是真心的。
回过神, 她笑了笑,稍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下一秒将剩下的那些酒一饮而尽。
她扭过头看着他,双目放空,平静又释然地开口,像那时他坚定回答自己一样。
“嗯, 不离开你。”
“永远。”
得到了她的回答,文时以紧张期待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想要抓住她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又不受控制。
她既然已经在他的世界里了,就不要离开。
永远,永远。
待到她话音落下,他灰蓝色眼眸里化开笑意。
然后,他又拽住了她的双臂,从她手中夺走了空荡荡的酒杯,可惜太着急了,酒杯没放稳妥,从床上滚了下来。
一路柔软,所以也没碎掉,掉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发出了咚咚两声。
他又一次吻住她,决定将这个美好的夜晚享用到底。
不然总觉得浪费一分一秒,都是一种罪过。
她断断续续的咿呀声,迷乱又沉迷的表情,无法抗拒的各种小幅度挣扎,都被他视作享受和投入的表现。
从完全抗拒到逐渐适应,再到沉迷,他帮助她这个过程,用了足足小半年。
丛一也是真的后悔了,后悔非要说什么三十多刺激他。
照着他这个速度,一百条算什么,这样日日夜夜下去,今年过去都用不上,就会用完。
这样想着,她狠狠地抓了下他已经带着薄汗的肩膀。
只是,他太过投入,也没感知到太多痛觉。
刚刚好,她们结束的时候,今晚这场盛大的烟火也告一段落。
那些绚烂和闪亮消失后,汪洋无际的太平洋依旧深蓝死寂,月光也根本照不亮,好像今晚这些的流光溢彩都不曾来过一般。
她们沉眠在繁华落尽的深夜里。
汤泉水滚热一夜,蓝花楹也尽数随风凋敝。
又陪着丛一在日本玩了几天,是时候启程回去了,毕竟婚礼的大小事宜都等着她们最后拍板,文时以也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
病好得差不多了,玩的这几天,刺身倒是吃了两顿,再多文时以便不让了,毕竟这么生冷的玩意,偶尔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陪着她,他难得也跟着放松了几天。
“后天我在沪城有一个讲座要听,还有个行业会议要参加,是送你回京城,还是送你回港岛和叔叔阿姨住一段时间。”
文时以看了看助手刚发来的行程,目光没从电脑上移开,一只手打着字回复着工作邮件,另外一只手腾出来轻轻玩弄着丛一散落开来又打着卷的发尾,乐其不疲,动作自然又温柔。
“回京城吧,婚礼还有好多事呢。”
丛一用叉子叉了块蜜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任由文时以温热的手从他的发梢到脊背,沉默了两秒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扭过头去问。
“你要在沪城待多久呀?”
“快的话三两天,慢的话一周。”
“这么久啊”
丛一放下手里的叉子,下意识地呢喃了句。
文时以听到她的话,正巧也回复好了最后一封工作邮件,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看向她,耐心询问。
“舍不得我吗?”他直接询问,同她一样。
“嗯,不是很想和你分开这么久。”
她并不扭捏地承认了。
从前口不对心是因为她只拿他当做联姻对象,刚开始嫁给他时,也没什么太多别的心思,所以她在他与他交流的时候,大多都是只考虑面子和傲气。
现在不一样了,她很清楚自己对他的依赖和需要,既然清楚,她就要明白地讲出来,她要他满足自己这些需要。
“那”
她说得这么直白,文时以倒是没料想到,稍微思索了一下,刚准备提一些别的解决办法,她抢先开口。
“我和你一起去沪城吧,刚好你还没见过外公。”
听了她的提议,文时以笑了欣然接受。
有她在身边自然是最好。
“什么讲座啊,我能跟着一起参加吗?”
落实好行程,丛一又重新拿起叉子,一边吃一边随口问了句。
“新能源相关方向的,你有兴趣?”
听着就是一个想让她瞌睡的行业方向,她才没兴趣。
但对于参加讲座,出去社交,认识一下相关从业人员,她很有兴致。
“把资料发我邮箱。”
水果吃得差不多了,有这个心情,坐点正经事也好。
从他温柔的抚.摸下抽身,丛一站起身,准备去套房的另外一个房间。
“直接在我的电脑上看就好了。”
“文先生,这就是你不专业了,你邮箱里可不止这一份资料,其他的东西,可不好外传的。”
丛一没有打探ABV其他生意和业务的心思。
毕竟文时以是整个家族的掌舵手,集团不是他一个人的,他的背后是整个文家。他的邮箱里多的是重要各类文件,报表,这一类的东西的重要程度,丛一心里太清楚。就像丛敏兴的邮箱,这些年,她们这些做子女都没谁看过一次,殷媛瑷看没看过,她没问过,不得而知,但极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哪怕他们的联姻,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丛文两家的结合。
总之,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要在乎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如果她们彼此换位,她也是不会允许他看她的邮箱,也不会把任何与有关宣瑞的核心资料文件与他共享。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把握,也并不认为,对方是胜过彼此整个家族的存在。她知道,他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想轻易去挑战规则和破坏平衡。
这就是豪门夫妇的道理,也是基本法。
“你可以坐在我旁边看。”
果不其然,文时以并没有顺着她说一些她并不是外人的话。
失望了几秒钟,但也就还好,意料之中的事。
她们都会这样做,可却好像希望对方可以宽容让步。
这怎么可能?
正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们远远没有走到超脱世俗规律的那一步。
丛一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膝上的电脑,茫然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与他对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便捏了个由头,并不想要点破。
“小看我?我自己可以吃透这些资料。”
丢下这句话,丛一不再解释也不再追问,直奔书房去了。
“现在发我哦!”
有几年不看这种外文资料了,但她的英文水平并没有跟着退化,毕竟在英国待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种行业内的讲座总归是有许多专业名词的,她用了点辅助工具,很快翻译出来,并且尽量吃透。
于她而言毕竟是个不甚熟悉,甚至可以说完全陌生的行业,短时间内她也不可能成为“专家”,她是抱着学习和接触下的心态去的,对这些有起码的了解暂时够用。
中间,文时以过来找了她一次。
她也没客气,刚好有个不太明白的地方,问了问,自然也是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他本来是想拉着她直接休息了,但她不肯,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抬手摸索着抚了抚他的脸,随口哄了下。
“今晚不能陪你玩了,你先睡吧。”
陪他玩?
她把两人做.爱当做陪他玩?
文时以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捉住了她改在脸颊的手,不开口代表不满意。
丛一正想用手拨动鼠标,被他攥着怪不方便的,只好重新转过头。
“你干什么?松手呀!”
文时以本来想和她争辩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忽然觉得她难得这样专注,至少专注的时候她不太会胡思乱想,他不想破坏。
握着她的手,又多几秒,最终他没说什么,俯身贴在她颈窝处磨蹭了两下,同时轻柔地吻了吻。
“不睡,陪你。”
“哦,那你老实一点,不许说话,不许碰我,不许打扰我。”
颈窝里的暖意惹得她有些痒,她下意识地闪躲,拒绝所有糖衣炮弹。
“可以,那可不可以先给点甜头?”
他说得一本正经,他能把所有下流无耻都说得一本正经。
包括她们做的时候。
丛一拿他没办法,又或者说,她也愿意给他甜头吃吃。
稍微扭了扭身子,扬起头,贴着他的唇蹭了下,然后大概是觉得不太够,又拽着他俯得更深了些,亲了亲他的脸颊和额头。
没什么情欲,只是单纯的生理性靠近腻歪那一种。
得到了满足,文时以也不再拦着她继续做正事。
“介意我和你待在一个屋子处理工作吗?”
丛一思索着这个提议,迟迟没有回应。
“不想?”
见她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文时以给她一个台阶。
“不是。”
“那就是想。”
“可是你在这,我老是想看着你,想找你玩,会分心的”
丛一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难以抉择又纠结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文时以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了想,最终帮她做了决定。
他坐在她身后好了。
这样他们既可以共处一室,她抬眼又看不到他。
书房里的主灯没打开,只有桌上那一盏亮着,投影下来一片暖黄色的光圈,将她圈在里面。
她伏案工作的样子很认真,很久也不会挪动一下身体。
他坐在她身后,目光总是落在她光滑漂亮的脊背上。
其实她学习和工作的时候会习惯性佩戴眼镜,她有些轻微地散光。只是她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工作过了,甚至这都不算工作,只是啃个资料罢了。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她现在竟然连一副称心的眼镜都没随身携带。
以至于,她长时间久视,眼前的英文字母会开始模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到底是文时以先耐不住性子。
“一一,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马上了!”
又过了五分钟。
“一一,好晚了,你什么时候结束?”
“嗯嗯知道了,再一下下,马上就好。”
又过了十分钟。
“一一”
“哎呀你好烦啊!”
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今天怎么十分八分都觉得等不了。
丛一终于被他的三催四请搞炸了毛,撂下手中的平板,转了下椅子,回头气势汹汹地盯着身后的男人。
“你不要工作的嘛?你不是最爱工作的嘛?”
“现在不想工作。”
“那我还忙着呢。”
“等到明天去沪城,我会很忙,可能我们短时间内都没办法一起睡了。”
“哦。”
“你确定现在还要继续忙嘛?”
“嗯!”
“OK,那好吧。”
文时以无奈妥协,微微挑了挑眉,不打算再劝。
丛一坚定回答并且严正警告后,又重新转过身。
只是他刚刚的话已经彻底将她的思绪打乱了,再看那些单词和句子连缀起来的一片黑乎乎的自己,她好烦。
好烦!
都怪他!
文时以始终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直没抽离,眼见着她不安分地动了两下,嘴角跟着蔓延开笑意,有种胜券在握的骄傲感。
于是默默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就在数完一的同时,她重新转过身,然后下一秒朝着他走来,熟练地坐在了他腿上。
“好吧,你得逞了。”
“不是你自己忍不住?”
“谁忍不住?!”
听了他这话,丛一不干,撒腿想要跑路。
转瞬,又被他按住。
“我,我忍不住了。”
听到他这样说,丛一算是满意,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心里粗略算了下,然后回过身,一颗一颗拆开他睡衣的纽扣。
一边拆,一边说。
“嗯,那抓紧时间吧。”
第57章 爱河 应许之地
本来是打算同文时以腻歪完, 再早早起来把剩下的一点资料看完,谁承想,他非要折腾好几次, 一直弄到了快天亮,他才肯抱着她去洗澡。
累得整个人都像是快要散了架,丛一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洗好澡, 怎么躺倒床上的。
只一睁眼,太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起也起不来。
文时以就落座在床对面的小沙发上, 看样子是早就醒来了,这会儿正神清气爽地对着电脑工作。
他倒是落得了个自在。
丛一不开心地哼唧了两声,觉得不公平极了。
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 文时以的目光从一串串英文字母中挪开看向她, 见她醒来,他放下电脑,很自然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凝神看了她几秒,即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掀开被子, 将她捞起来, 没用她使一点力气。
“都怪你啊!”
“怪我什么?”文时以不是很想接她的话茬儿,“怪我昨晚没用你喜欢的那条粉色的丝绸,还是怪我后面给扯掉了?”
丛一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吵嘴。
和不要脸的鬼男人吵什么。
她从他怀里挣脱,身上光溜溜的,离开温暖的被窝还有冷。
她一边扯来浴袍随手披在身上, 一边往浴室走,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顿住脚,像是想起什么,侧过头看向他仔细点评。
“你昨天是太累了嘛?”
“嗯?”
“你昨晚表现得一般,没有那天烟火大会的时候感觉好,前戏可以,后面就差点意思。”丛一故意把话留了一半没说完,凤眼里喊着笑在他身上流连打转了一圈,继而给他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下次再努力,加油哦。”
说完,她扯掉了自己手上那条发带,随手将铺陈在背后的柔顺长卷发挽起,随手打了个蝴蝶结,转身进了浴室,留下文时以陷入反思。
昨晚
她不够满意嘛?
那还叫得那么欢,还搞了他一身湿淋淋的。
她刚刚从身边经过,那种浓烈的山茶花香气在周围蔓延开,久久飘荡不散。
他回味着她的话,对于其中的真假考量尚且不敢下定论,只不自觉笑了笑。
随便她怎么说吧。
以后时间还长,多得是可以改进实践的机会。
丛一收拾好后,两个人也差不多该起飞了。
现在从东京飞沪城,中午就能陆地,刚好留个时间吃顿饭,直接去参加下午的讲座。
这次在飞机上从一没睡下,抱着电脑,把昨晚没有看完的几页资料咬牙看完。
她一直是有点轻微的晕机的,尤其是升降高度的时候,她会有很强烈的失重感,心跳得会很快,这也是她只有一乘机就会基本会保持全程睡眠状态的原因。
但谁叫她昨晚受了文时以的蛊惑,自己没把持住,浪费了时间内。
她不服气,是她要做的事,怎么都要做完做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放松下来。
昨晚临时和文时以说了声,今早乔湛就送来了一副配好的散光镜,虽然不是贴合她专门设计和制作,但凑合着拿来使使还是顶用的。
一上飞机,丛一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啃起了她的英文资料,话都顾不上和文时以说上一句。
这种专心到遗忘时间,遗忘自己的状态实在是与她久违了。
以至于她终于看完吃透所有内容合上电脑,摘掉眼镜的那一刻,她有一种前所有为的轻松和愉悦感。
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恶心和头晕目眩。
晕机本来就不适合再看任何电子设备,她直视蓝光快两个小时,这会儿又赶上下降自然不适感上涌。
她稍微抚了抚胸口,却还是忍不住恶心。
就在她难受得紧的时候,面前放了一杯装着冰块的柠檬水。
她抬头看了看,文时以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谢。”
丛一不拒绝,拿来喝了大半,不适感被压制住了大半,她刚想合上眼休息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文时以终于开口。
但等待她的并不是关心,不是体贴。
“说说吧,看完这些资料,你的理解。”
丛一闻言皱了下眉。
怎么还考察盘问起来她了,他又不是她的老师,也不是她的上司。
她的心思总是通过表情急速写在脸上,他稍微留心,就能很快察觉到。
见她不说话,文时以沉默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把想要同她说的话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我不是在盘问你。”
“丛一。”
他郑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一般他以大名称呼她的时候,后面紧跟着的,都是很重要的话。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潜力,还有很多事想要做,作为你的丈夫,我想帮助你,帮助你可以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可以把你浪费的这几年时间给弥补和追赶回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
文时以说完这些,略微停顿,等了等丛一的反应。
见她凝视着自己也不开口,他又多给了一条思路。
“或者,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会尽到责任,像我们当初结婚时说好的那样,我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你可以风光夺目地肆意活一辈子,这也是非常不错的人生。”
安静的机舱,数万米的高空之上,氧气总是会变得格外稀薄,压力之下,双耳的鸣动声也格外强烈。
随着飞机的轻微颠簸,丛一的不适感又开始加重,只是这远远比不上刚刚文时以这番话带给她的心灵上的冲击。
其实,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逼她成为什么女强人,亦或者是一定要求她成为继承人大干一番事业,仅仅只是因为,他猜测,她是愿意选择前者的。
因为她曾经在风光过,大杀四方过,她的野心和目标对标的都是曾经与她共事过,竞争过的各界精英,他想,她不会甘心。
当然,如果她真的喜欢第二条路,第二种生活,他也非常乐意宠着她,把金钱地位名望这些都双倍给予她。
以什么姿态活一生都是好的,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喜欢。
他会用尽所有手段,全力配合。
长久又沉默的对视是他们之间最用心的交流方式。
是不需要语言博弈,心与心靠近的沟通。
从他郑重又平缓的目光中,她真的被触动,同时也惊讶于,原来她的野心和眼光,他从来都看得见。
对视结束的那一刹,丛一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稍作调整了三两秒,再开口,便只是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对于这份资料和下午讲座,她的一些了解和看法。
荒废了几年,她对于一些新兴行业的观念虽然有些落后,但这些通过看资料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稍作弥补的,加上她的专业技能在学生时代历练打磨得很好,她能出做的分析和看法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文时以看着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细致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听得格外专心。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一些必要的打断纠正和简短交流。
他们相识结婚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丛一如此投入地忙某件事。
同他已经翻阅和领会的面孔不尽相同。
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终点弥补自己的短板,同时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去学习新的她不甚熟悉的领域知识,做到学以致用。
难怪丛敏兴会挑中她做丛家的继承人。
努力总是常见的,但天赋型选手却实在是难寻。
倘若她没有浪费那几年光阴,倘若她不曾被各种心理问题困扰,他想,她现如今该有怎样更高更好的成就。
讨论结束了,丛一一巴掌合上了电脑,长舒了口气。
头更疼了一点,视线也因为疲惫更模糊了一点,但她的心脏却跳得格外快,又格外的饱胀,格外的充盈。
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回过神,她歪着头看向文时以,不说话好久,然后笑了笑,撒娇一般地开口。
“好累啊,难受”
他点点头,挪了挪身子,挨着她,然后把她抱起来,把她的眼镜取下来,将温热的手盖在她双眼上,让她整个人可以靠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辛苦了。”
很简单的对话,也很单调的一些动作。
不含杂任何情.欲上的拉扯,也不再停留在刚刚聊工作时的激情和专业。
他很迅速地切换了身份,抱着已经晕机到十分难受的她细心地安慰。
他这样严格对自己,也不自觉用了这样的方式对待她。
好在,她明白,也情愿如此。
飞机快要落地,地面上的种种一一浮现,透过云层,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和纵横发达的交通网逐渐展露在眼前。
她安静地靠在她怀里,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也感受着飞机滑行带来的轻微颠簸。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想了很多很多,却一如既往理不清楚一个头绪,模糊又混乱,但却足够激动,足够安心。
她有某种感知,她在努力回到她偏离的,原本就属于她的轨道。
她在回到那片永恒存在的——应许之地。
落地的那一瞬,她伸手去拉他盖在自己双眼上的手,然后缓缓地抱在胸口,呼吸平稳下来,用纯粹干净的眼睛看向他。
“文时以,你真的很好。”
第58章 爱河 水至清,则无鱼
她直白又真诚地夸奖他, 话音落下后,又朝着他深情地凝望。
上一次这样说,还是她崩溃自伤他耐心陪伴在侧时。
那时, 或许是随口一句的撒娇,或许也是哭过崩溃过脆弱着想要有个依靠,总之那时的夸奖参杂了一些情绪上头的成分。
但今天这次不一样。
她心里很清楚。
她很客观, 很认真。
他是真的很好。
无论是作为文家的继承人,还是作为她的丈夫,无论是眼界能力层面,还是性格为人处世层面, 他都很好。
客观意义上的很好。
虽然这份好,她也曾忌惮失望于是太过周全,太过冰冷。
到现在也没把这些好的所以然给搞明白搞清楚。
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夸他。
直到今天, 丛一终于能明白父母为他选中文时以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怎样一番用心良苦。
她或许不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爱,但是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圆满的后半生。
复杂的感受涌动在一起,她有点莫名的心慌。
她始终扯着他的手,又克制不住地发抖,想要努力从他掌心获得温热, 看着他的眼睛时, 像是有些话仍不能说出口, 只能透过对视告诉他。
好在,他读懂了。
“因为你也很好,真的很好。”
他平静又温柔地回答她,说得也是心里话。
她就是很好。
甚至从某些层面来讲,她的直白,坦率, 真诚,生动也鲜活了他的生命。
她构建了一个完全与他的过去不尽相同的世界。
对他们婚姻,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预期,甚至在伦敦见到她雪夜奔波,病中一直念叨别的男人名字时,也曾萌生过想要退婚的想法。
他想,他应该是最不擅长和她这种娇纵又任性的女人相处的。他们之间可以谈利益,可以谈责任,可以顺顺当当地把日子过下去。
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是眼下这般缱绻的光景。
她乖顺又依赖地窝在他怀里。
他心底里涌起万千温柔。
这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或者某一方极力促成的现状。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感情,也是。
为了如今这般情浓依赖,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是他固有的逻辑理性思维里,抽离盘剥出的最适宜他们关系发展的进化论。
大概是聊工作的时候太激动了,现在平静下来不免有些承受不住,过分饱胀后会有特别空的感觉,以至于会有好多负面情绪填充进来。
上一秒投入喜悦,下一秒失落难过。
这对常年被心理问题困住的她来说再正常不过。
她的眸光黯淡了几秒,拼命地又往文时以怀里缩了缩,希望能够摆脱掉这种感觉,可惜很费力,她感到了片刻的无助。
滑行结束,她知道飞机已经停下来了,可她暂时什么都不想做。
“再给我五分钟。”
“好,五分钟。”
她给自己设定时间限制,五分钟后,她强迫自己与情绪斗争。
对于她突然低落的状态,他也能理解。
梁霄告诉过他,大部分人对心理问题都有误区,其实对于常年被心理问题困扰的人,抑郁情绪和焦虑惊恐的发作可能根本都不需要非常明显的诱因,可能上一秒还愉悦高兴,下一秒便会陷入痛苦焦灼中,彷徨失落。
难过可能需要原因,但也可以不需要。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从耳边退去,机舱里好安静,安静得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并不询问为什么,也不强迫她立刻振奋,只是陪伴。
因为那是她的身体,没人比她自己更了解。对于那些应该做的,想要做的事,她也是最有发言权和选择权的,别人都无权从旁责怪。
丛一惊讶于他的回答,但也没有精力多想。
五分钟,她告诉自己五分钟后从这架飞机上走下去的,要是活力满满,情绪稳定的丛一。
时间被细碎地分隔,到每一分每一秒。
他稍微用力了一些地抱着她,期望能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她闭着眼,依靠在他怀里,通过细数自己呼吸的方式来缓解负面情绪以及转移注意力。
这中间,她还听到了他的心跳脉搏。
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开始从数自己的呼吸,到变成了数他的心跳。
直至五分钟到了。
她自觉地离开温暖,重振旗鼓。
四月里,沪城已经是一片潮暖。
顺着舷窗看出去,好像连春风都有了形状。
“走吧,去吃饭。”
两人下了飞机便直奔的会场,时间上确实比较赶,所以就在讲座举办的酒店随便用了顿午餐,然后回到楼上,换比较得体的正装。
天气已经回暖,穿着上也可以轻薄起来。
丛一从造型师选来的一排华服中挑中了一套象牙白混羊毛的西装套裙。整套衣服剪裁利落,腰线收得极高,将她本就完美漂亮的身材修饰得极好。西装领口镶嵌了极细的银丝滚边,两边的袖口用得是不那么的惹眼的珍珠纽扣。内衬选了件雾霾蓝真丝V领衬衣,造型师又别出心裁地在第二颗纽扣处别了一枚古董钻石扣针,光线流转时会向四面八方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学术工作场合也不宜选用太高调的配饰,丛一配了对小直径的南洋白珍珠耳钉,又搭配同品牌的锁骨链——铂金细链上坠了一枚2克拉水滴形海蓝宝,主石周围以密镶钻石托底,宛如柔波海浪中托起一滴淡蓝色晨露。
丛一在落地镜面前确认了自己仪态完美,抬手接过了化妆师递来的香水。
Frederic Malle的「雨后当归」,低饱和的青草和木质香。
什么场合就要有什么场合该准备的状态。
包括服装,配饰,甚至是高跟鞋,香水。
从电梯一路下来,丛一一言不发。
并不是紧张,是她在思考。
刚刚化妆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篇相关行业的文章,此时此刻,她在复盘,在把文章和那些资料做一个基本的整合。
直到会场,文时以把邀请函给了接待人员,她才回过神,随手领了一本宣传册。
今天这场算是学术性比较强的那种讲座,以往丛一有参加过几次。
正式开始前,也免不了要来回社交,说几句场面话。
殷媛瑷是沪城人,殷家更是沪上有名的高门大户,殷媛瑷的父亲是当年有名的餐饮大亨,沪上有近一半的高档餐厅都有殷家的投资和股份。
丛一几岁的时候,殷媛瑷和丛敏兴吵过一个非常凶的架,到了闹离婚的地步,一气之下从丛公馆搬出来离开港岛连夜回了沪城。
当时丛莱丛蓉兄妹俩还太小,殷媛瑷就只带了丛一走,想着就算是离婚,至少丛一的抚养权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跟着殷媛瑷,丛一在沪城生活了几年。
开始的时候丛敏兴也赌气,一次沪城都没去过,两地新闻媒体跟疯了一样报道两人婚变,偏偏正主都各过各的,一次也不回应。
后来丛一慢慢懂事起来,和港岛沪城两地跑了一阵,一来是替殷媛瑷看看逐渐长大的弟弟妹妹,二来是从中调和二人的关系。
在搬到沪城两年后,丛敏兴开始日渐频繁往返,夫妻俩的关系开始有所缓和,又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中间丛敏兴砸了不知道多少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终于哄得殷媛瑷回心转意,婚没离,丛一三个又有了恩爱的爸爸妈妈。
自此,丛一在沪城长居三年的生活画上句号。这三年里,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小小年纪人精一样地撮合父母。
这些事,丛莱和丛蓉都只是听说,只有她是切身地经历,并且记住了。
她对沪城熟悉得很,自然,圈子里这些人她也都认识。
只不过这一次,她有了新的身份。她与文时以婚礼在即,大家不免会过问几句,凑个热闹客气下。
讲座按时开始,丛一稍微松了口气,结束了迎来送往,开始安心地聆听。
前半场还可以,至少关于行业前沿的分析和看法是有参考价值的,等到后半场的交流环节就开始逐渐水得很。
这种类型的讲座总是各界鱼龙混杂,大多虎头蛇尾。
丛一微微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开始开小差,见一边文时以还专心地听着,存了捣乱的心思,开始给他狂发消息,他一时半会不看手机,她就主动扯了扯他的袖口,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稍微搞了点小动作。
文时以被她拨弄分神,看了看手机里她的消息无奈地笑了笑。
文时以:再忍忍,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在他劝说下,丛一还是完整地听完了这个讲座。
讲座结束的酒会,他们干脆地拒绝掉了。
回去的路上,丛一心不在焉地歪在座椅上。
原本以为今天是个能好好聊聊专业的场合,怎么感觉都是一些滥竽充数,狗屁倒灶的琐碎没营养发言。
这可真是大大地配不上她飞机上都在啃资料的用心和准备。
“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丛一看了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车景,心想着还不如在飞机上睡一觉。
“觉得今天的讲座没意思,没含金量,浪费时间?”文时以点破她的心思。
“知道你还问我。”丛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既然你觉得他们说的不好,那随便聊聊你的看法?”
丛一想了想,欣然接受了文时以的问题。
聊聊就聊聊嘛,她也确实想听听文时以的看法。
“就拿刚刚最后那位发言人说的观点吧,能源市场会面临危机。个人观点,风电一直都有不稳定的问题和缺陷,会导致电网难以直接消纳,但钒电池代替锂电池的使用,绿电制氢这类的技术的广泛推广已经极大程度上弥补了能源本身的缺陷,十年前那些电机还只是纸上蓝图,现在连近海风电都开始盈利了。”
“所以,弃风率逐年提升是大势所趋,因此新能源有的是市场,所以归根到底未来不会是单一技术的胜出,想要抢占先机也好,立足市场也罢,要得打组合拳,挑战是有,但危机实在谈不上,洗牌而已,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危言耸听些什么。”
丛一全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哪怕她刚刚接触相关领域,但灵感的商业头脑和嗅觉让她很快就能做出基本判断,输出观点,对市场的走向,她有自己的看法。
“是。”文时以认同,“国内外能源市场是非常大的,单一项先进技术便足以衍生和催生很多岗位、产业,与其争论到底哪一项技术能强势占有市场,着急做出判断,不如先静观其变,专精技术的研发。这个领域,远远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境遇。”
“你这不是看得听明白的嘛,那刚刚还听得那么认真?就结束的时候,我记得你还和那个教授握手来着。”
这下丛一看不明白了。
聊完了专业上的事,就该聊聊除了专业以外的事。
听了她的话,文时以摩梭了一下腕上的表盘,缓缓地开口。
“可刚刚我们说的,毕竟还只是我们的看法而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做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百分百不会失误的。”
“我们是以商人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刚刚那位发言人是以学术的角度去看待技术,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和概念。参加行业会议也好,讲座也好,并一定是要学到什么,或者拿到一些很有价值的前沿的理论判断,是为了倾听,就只是为了倾听。”
“倾听?”丛一不太理解。
从前在念书以及接手家里生意历练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挑自己感兴趣的板,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文时以所说的问题。
“是,倾听和了解这个行业这个领域,来自四边八方的声音,再由你自己进行整理和审核。”
“况且,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任何领域,任何行业,水至清则无鱼。”
“丛一,无论做什么生意,眼光要放得长远,也要放得开阔,要能装得下整个行业。”
第59章 爱河 至亲至疏夫妻(增)
“因为以后, 你会是在领导者的位置,既然是坐在领导者的位置,就要有看清一切的大局观。”
“这非常重要。”
车子一路平缓地行驶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马路上。
他们并排坐在后座上, 车窗将他们与一路上周围的吵闹隔离开。车程不短不长,刚好够他把想说的讲给她听。
其实她的个人能力很强,学东西也快, 只是从前她接手家族生意时,还处在全凭心意,历练为主,并无细致规划和实操的阶段, 所以自然不会想得太多,以做事为主。加之毕业后,她又耽误了三年多的功夫, 现在想要重新捡起来, 并且跟上行业以及商场上的变化和发展速度,适应身份上的转变要学的东西不少,总归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努力的。
这些看似是远远小于能力的庞杂的小事,其实对于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说却至关重要。
丛一安静地听着,思量了好久并没有反驳文时以的话, 而是认真地回味了一遍他刚刚说的每一个字。
水至清, 则无鱼。
各行各业, 都是如此。
他说要她把眼光放长远,放开阔,要能装得下这个行业。
有关于什么是大局观这个问题,她还需要时间仔细思考。
她一直看着他,又不说话,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她不愿意消化, 又或者像是在教育她,以她的性格她会逆反不接受。
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其实他是想开口的,但是忍住了。
因为如果她真的有想法回到这条路上,这些还都只是小儿科。
总要,有个开始不是。
“嗯,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好久后,丛一开口,接受了他说的那些话,不像是赌气看玩笑,反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承认,刚刚是她狭隘了。
不过被他这样解破多少还是觉得有点面子上挂不住,垂下眼愣了会儿神。
“本科毕业那年,我进投行工作了两年,那时候很多事也都做不好,还都是那种非专业上的事,爸爸和爷爷要求高,催得又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压力大到经常失眠,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能处理和解决好许多事,所以,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好一切的。”
他们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听过文时以说过压力二字。
不止在她眼里,提及起文家长子长孙,ABV集团的掌舵人大家想到的关键性标签到的都是手腕了得,眼光精准的。印象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在商场上大杀四方,手腕了得的主儿,好像他出生在文家,所以他天生就具备强大,情绪稳定,高抗压能力这些特质和优点一样。
当然,和他相处这么久,她也一直这样以为。
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些冷漠,强势,情绪稳定,到底是他的天赋,还是天赋加历练共同作用的结果。
“我比你大七岁,所以比你早知道很多道理是应该的。”
他诚恳地交底,口气温柔又平静。
他跟她说这些,单纯作为丈夫的身份想要为她提供一些帮助,就这么简单。
她没出声回答,但却含杂着笑意地看了他一眼。
也是这一眼,他就知道,她能明白。
快要五月,正是梧桐转绿,碧茵连天的时候。
车子从两侧种满梧桐的大道驶过,如同穿越了一场嫩绿的梦幻旅程。
丛一的目光飘向窗外,看着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穿过,被切割成零散地碎片,斑驳地落在柏油路上,车窗上。
她的思绪开始飘飞,耳边反复回荡着文时以刚刚同她说的话。
她还是喜欢沪城或是港岛这种极温暖湿润的地方,实在是受不了花粉柳絮乱飞,风又大又干的京城春三月。
不过京城的冬天会一直下雪,和他在雪里漫步,也挺不错的。
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光,但转念又觉得可惜,放下手,依靠在车窗边闭上眼,没一会儿昏昏沉沉。
直到车子停下来到达了目的地,她才醒过来。
“别在车里睡,小心一会儿不舒服。”文时以攥住她的手,将她从困意中剥离。
“嗯,有点累了。”丛一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
两人下了车。
推开车门即刻可以看见眼前伫立的一栋红砖瓦洋楼,门口的黑色铁皮小牌牌上,金色字迹写着这栋洋楼的名字——殷家花园。
沪城现在现存的,还在居住使用的老洋房不过一百多栋,随随便便一套未经修缮的都有上亿的估价。
殷家花园这一套不仅岁月历史悠久,连带着前后的庭院和花园占地面积很大,而且这些年殷老爷子陆陆续续在修葺和维护上下了不少功夫,请得都是各方面的专家,前前后后砸了不少钱进去。
整栋建筑基本保存了原本的风貌,挺立在沪城最繁华的地段,洋气又惹眼。
春日的阳光透过门口两棵法国梧桐的新叶,落在洋房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跳跃的金色的蝴蝶。
殷家花园建于1935年,采用了当时很流行的西班牙式建筑风格。门口的鹅卵石外墙面上爬满了新绿的常春藤,铸铁雕花阳台栏杆被盛开着的木香花缠绕着,这个季节开得正好,垂下几串象牙白的小花,大马士革蔷薇的香气混着青草汁液的味道,在春天细碎的暖风里如同微醺的气泡酒般。
这是洋房最美的季节。
“听我妈咪说,这房子是当年我曾外祖父建的,那会儿殷家做的还不是现在的生意,做的应该是一些实业。后来我外公子承父业,又在建国后转投了当地的房地产,大概是到了零几年的时候,才开始逐渐退出房地产市场,进军餐饮和娱乐行业。”
丛一站在黑色铁皮牌下好一会儿,看着那一行金色的字迹,和文时以聊了聊殷家的发家史。
那个年代做房地产生意的几乎都赚了个盆满钵满,殷家本身又家大业大,一跃成为沪上顶级豪门。殷老爷子眼光精准,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入市,又能选在恰当的时机全身而退,离开地产行业实属有眼光有魄力。
“可惜我外公只有我妈咪一个孩子,我妈咪不喜欢生意场上这些事,所以我外公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爹地,然后不惜拆散我妈咪和她的初恋,硬是促成了这门婚事。”
因为家族反对被迫与挚爱分开,转头又不得不同不相爱但合适的联姻对象结婚的故事越听越是耳熟。
原来丛一这虐恋因子是基因里带的。
这东西,也遗传?
“不过我妈咪从来没提过,这些都是后来我从外面那些媒体那听来的,每次他和爹地吵架,他们就把这些嚼不烂的陈芝麻烂谷子给翻出来,港媒那些夸大其词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没当过真,我爹地那么帅,家世背景,学识谈吐当年放眼整个港岛都是数一数二的。”
“然后呢?”文时以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就在她和我爹地冷战闹离婚那几年,我跟着她回到这边,在她房间的保险柜里看见了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她和那个男人年轻相爱时留下的照片,好多张,她都留着。”
“那,丛叔叔知道吗?”
“开始我以为,他肯定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这句话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当下那一秒,文时以的心情不太好,又或者说因为未知,所以有点沉重。
他又不好开口讲什么,只能安静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亦或者是跳过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港岛上所有人,包括我的弟弟妹妹,甚至包括以前的我,都觉得爹地和妈咪的感情是很好很好的,任凭他们这些年再怎么吵架和冷战,也不过是闹一闹,就算我妈咪沪城,他们分居三年,我爹地最后还是愿意砸钱砸时间哄着她回来。”
“他们确实没离婚,也相互扶持着过了这些年,生了我们三个孩子。我愿意相信,他们是在乎彼此的,也有把对方当做很重要的家人。但我没办法相信,他们很爱很爱对方,爱到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给对方,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他们,都有自己更在乎的东西。”
说到这,丛一的眸光里闪出几分惆怅。
她并没有预计和他讲这些,只是站在这道门前,她忽然一时兴起,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他。
但说了半天,她好像也没太说明白。
丛敏兴宠妻无度,是港岛上谁都知道的,殷媛瑷年轻时风华绝代,在最好的年纪带着整个殷家嫁到港岛,外人眼里,靓仔靓女,旗鼓相当,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个中滋味,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真的明白。
丛一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享受到他们完整的爱的同时,也因为早出生早懂事几年,她明白和知道了很多他们从前没有藏好的隐晦和矛盾,尤其是她随着殷媛瑷回沪城生活这三年,她亲眼目睹殷媛瑷见了年轻时相爱的那个男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坚强的妈咪流眼泪,也曾在港岛的高档会所里,看到那些有求于丛敏兴的叔叔伯伯们一波又一波往他身边塞各种各样的美女,丛敏兴没接受,但也没拒绝,他们就这样推杯换盏,夜夜笙歌。
只不过,她从来没戳破过。
因为殷媛瑷和丛敏兴都没戳破过,她不信他们不知道。
哪怕他们在子女、媒体、公众面前表现得再恩爱,她也还是不信的。
不然当年丛家遭遇危机的时候,殷媛瑷为什么不求外公帮丛家。
既然他们选择这样,她就要配合他们,演好家里这场团圆戏。
所以这些年,她安慰自己,这样演下去,起码他们还是亲密相爱的一家人,起码丛莱和丛蓉都是幸福小孩。
她努力从回忆中挣脱,继而抬头去看文时以。
夕阳余晖顺着梧桐叶片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浓墨重彩地涂画了一笔。
很多事情,其实就是没有一个答案的,所以深究下去注定是让大家都痛苦。
就像她与文时以在半糖疯狂争吵,互往对方身上狂扎刀子,都头来,到现在,他们都和好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她也多次试图这样安慰过自己,她是殷媛瑷最宝贝的,也最像她的女儿,妈咪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可总有些时候,比如当下,比如此时此刻。
她会忍不住,她想要求问。
“所以,你明白吗,文时以。”
“我不想我们,也和他们一样。”
第60章 爱河 “我得陪着你,到生命最后一刻。……
丛一问出口即刻便后悔了。
他们又绕回了之前那个令彼此头疼的问题。
她漂亮的双眼又多凝视了他几秒, 最终还是先泄气,失望地挪开目光。
她笃定,他一定不明白。
就在她极端失望的后一秒,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明白,我们不会这样。”
文时以说完,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 更不想给丛一再留下任何胡思乱想和担心忧虑的空间,他主动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冷的手纳入掌心,然后带着她走进了这座漂亮的洋房花园。
“走吧, 不要让外公等急了。”
他同她的思维不一样,这一点,他已经意识到了。
在没有把握他们能在某些观念山完全达成一致之前, 他不想过度地讨论很多问题。
他们的日子还太长, 没必要过早地对彼此失望,又或者刨根问底下来,得到了一个阶段性的答案便当做终身审判。
他已经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该算是满意的。
春风从耳边掠过,又轻又软,她仰头朝着身侧看去, 只能捕捉到他的侧脸, 晃动着, 被光影模糊着。
洋房入门便是一条鹅卵石拼花的甬道,因为占地面足够大,所以两侧栽了棵修剪得当的法国冬青。甬道右侧是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这个季节里,石缝中长着几丛忍冬,开着细碎的白花。甬道左侧的喷泉池里立着青铜水仙雕像, 水珠从花瓣边缘滚落,经由落日里的阳光,被打磨成无数碎钻般的光点。
院落正中央林立着三株百年广玉兰,茂盛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居伞,树皮上皴裂的纹路间停着几只蓝翅蜻蜓。
迎面有侍从过来迎接二人。
丛一挽着文时以,穿过花园和院落,思绪渐渐平复。
他既然说不会,那就是不会吧。
反正,她也就是想要一个口头答案而已。
她这样欺骗起自己。
反正,现在与他一起,开心的时间,总要大过痛苦的时间。
比以前好。
想到这,她抬眸笑了笑,正巧逢上了他的目光,微微挑了挑眉,撒娇一般随口讲了句:“我外公可不是个和蔼的老头,文先生,紧张吗?”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是有点紧张的。”文时以望着她的眼睛,半开玩笑似的回答。
“咩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外公最宠我了。”
站在台阶前,两人交流了两句。
有些起风,空气中飘舞着的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绒毛不听话地意外落在文时以眼睫上,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她踮踮脚,凑近,抬手自然地帮他扫掉,又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满意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继而重新挽住他的臂弯。
待她搭上他的胳膊,他又重新自然地攥住了她的手。
和煦的春风里,他们细心地为彼此整理仪容,然后在这般温柔似水的夕阳中,交换给彼此一个温暖的眼神。
满院的鲜花开得千娇百媚,日子从没这样好过。
幸福一瞬,也很难得,很珍贵。
“走吧。”
花园洋房的主楼是典型的海派Art Deco风格,三层砖木结构外裹着暗红色清水砖墙。门廊前六根爱奥尼柱共同撑起了楼前的弧形阳台,铸铁栏杆上缠绕着铸铁葡萄藤纹样。二楼凸出的几扇飘窗全部镶着彩色玻璃,菱形格纹里沉淀着民国时期在沪上盛行的西方现代主义审美,屋顶的鱼鳞瓦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这几年修葺维护下来,依然保留了些岁月积淀的痕迹。
柚木大门被人推开,放眼望去,玄关处整块意大利黑大理石拼出缠枝牡丹图映入眼帘。厅堂左边的百叶门漆皮微微皲裂,露出一些下面的朱砂底漆。右手边落地穿衣镜的鎏金框已经氧化成墨绿色,故意保留着并没有重新粉饰,但镜面却依然清晰擦得干干净净,映出了天花板上那盏古典的水晶吊灯。
丛一大致环顾了一圈,和去年端午她过来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是蛮喜欢这种小资的风情和调调的。
“一一小姐,文先生,殷先生在楼上等你们。”管家过来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人上了楼。
三楼朝南向阳的那一面被完全打通,檐下的彩色玻璃被落日滚过,落在屋子里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殷正均坐在最尽头的茶台一侧,滚热的水流从他手中的盏子中泼落,热气四处蔓延,流水哗哗作响。
“殷先生,一一小姐和文先生到了。”管家交代完很快识趣地离开了。
丛一见着管家走,才兴奋地窜到殷正均身边,替他把后面的步骤完成,然后把沏好的茶盏奉上。
“外公,这么久不见,你想我了没有呀。”
“想你你不也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嘛。”殷正均接过了那盏茶,放在鼻下轻嗅了下,尝了口,瞥了一眼丛一,“人不来,这泡茶的手艺也生疏了。”
水温没掌握好,倒是浪费这难得的武夷山茶王大红袍。
文时以始终站在爷孙两人身边,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也没着急自我介绍,在一边默默重新泡了一杯新的茶,然后交由丛一递了过去。
殷正均目睹了他的动作,接过茶,尝过后才抬眼正视起文时以来。
“都坐吧。”
丛一见殷正均满意,骄傲地看了看身边的文时以,拉着他坐在了殷正均对面。
“殷先生”
文时以刚想开口,被殷正均打断。
“证都领了,跟着一一喊外公吧。”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在商场上厮杀久了,又历经了大时代的起起伏伏,殷正均整个人都透着说不上来的威严,连丛一在他面前都不敢太放肆。
文时以和丛一对视了一眼,没有拒绝。
“外公。”
“嗯。”殷正均又啜了口茶,终于放下茶杯,“说说吧。”
“说什么,外公?”丛一怕殷正均为难文时以,赶着发问。
“你急什么?我在问他。”殷正均看着丛一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他这个宝贝外孙女是着急了。
文时以倒是没慌,握了握丛一的手以示安慰,在心里默默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正面回答殷正均的话。
没有指定的方向,也没有规定的作答思路。
但他想,作为长辈,想要了解的无外乎就是那些话题。
他先是讲了两人过来的目的和这趟来沪城要处理的工作,顺便聊了聊文家最近的一些生意状况,最后说起了两人的新婚,丛一在京城的生活状态,以及马上要举办的婚礼筹备。
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两人足足聊了有一个多小时,看得出殷正均对文时以聊的东西以及态度算是满意的。
丛一坐在一边,倒是很少能插上话。
“看来你这么久不来看外公,是因为在京城过得不错,没时间来了。”
该聊的聊得差不多了,殷正均也对文时以有了大概的了解和判断,看来殷媛瑷和丛敏兴确实挑了个好女婿。
“哪有,分明就是外公您太忙了,我不好过来打扰您。”丛一开始找借口。
“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生意上的事也都叫你父母接手了,我还有什么可忙的。”殷正均的目光落在棕黄色茶汤上,略微停顿了几秒,“你妈妈最近忙什么呢?”
“上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的巴厘岛度假,现在大概回港岛了吧,哦对,她说等下个月婚礼结束,您生日的时候回沪城。”丛一解释。
听说殷媛瑷下个月会回来,殷正均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没再多问。
晚饭原本丛一以为是要和殷正均一起吃的,但殷正均刚好有个老朋友的聚会,和两人聊完便匆匆出门去了,只留下两人在花园洋房。
这么大个殷家花园,佣人侍从一大堆,但平常就只有殷正均一个人住。
殷正均是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加上一些旁支的子女,足足是有十几口,本是很热闹繁盛的大家族。但当年殷正均不顾一切铁血手腕上位,又强势整改了整个殷家大跨度转投房地产,更是在殷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帮着殷老爷子,一力促成了两个妹妹先后联姻远嫁,后来弟弟意外车祸在加拿大身亡,一家人吵得吵,死得死,到殷老爷子去世后,殷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亲情已经淡漠到了顶点,到现在几乎再无联系。
好在后来殷正均娶了梁晚言,两人携手在沪城风风雨雨几十年。
只可惜梁婉言身体不好,一生也就只有殷媛瑷一个孩子,大概是丛一十几岁的时候,梁婉言因病去世,从此整栋洋房里只剩下殷正均一个人。
这一个人,就是十年。
从茶室离开经过客厅下楼,刚好路过厅中央那幅悬挂起来的结婚照。
是黑白色的,看着质感应该是有年头了,不过用以装裱古铜色做旧的相框应该是新换的。看得出,主人对这张结婚照很是珍视,哪怕照片已经不可避免的泛黄,上面还是被打理的纤尘不染。
文时以移过目光看了看,不难认出照片上的人是几十年前的殷正均和梁婉言。
“怎么样,我外婆漂亮吧?”丛一顺着文时以的目光,看向那张结婚照。
“嗯,很漂亮。”文时以又多琢磨了两秒,“但殷阿姨更像外公。”
“对,我妈咪和外公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横跨了几十年,那个年代,摄影技术尚且不成熟,更没什么修图和美化的手法,真的是纯靠人的颜值底子好才撑得起来。
过去得实在太久了,照片上的妆容服装早就不再时兴,照片里的两人也已天人两隔。
此时此刻,他们的后辈子孙站在他们的婚纱照下,随口谈及起了他们即将举办的婚礼,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宿命感。
两人又站在照片下聊了会儿,直到丛一吵着饿了,才拽着文时以下楼。
晚饭备得是经典的沪城本帮菜,丛一很喜欢,文时以不太适应,本身也不是很有胃口,没吃多少。
饭后丛一也出门同从前圈子里的姐妹们小聚,文时以刚好有个跨过电话会要开便没跟着,结束没多久殷正均先回来了,两人就在三楼的那张婚纱照前碰上。
“怎么没和一一一起出去?”
殷正均顺手摘掉了腕表,坐在了婚纱照正对面的那张小沙发上,抬眼望去,等着文时以解释完,他半天没说话。
年近七十的男人头发已经尽数花白,身躯脸庞也都已经不可避免地遍布了岁月的痕迹,但神态气质,以及与照片上英俊年轻的男人相近。
“这是我和一一外婆结婚第二年拍的,好多年了。”殷正均骤然开口。
“嗯,刚刚一一给我讲了,说您和外婆感情很好。”文时以妥帖地应答。
“是啊,很好啊。”殷正均无奈地笑了笑,盯着照片上温柔笑着的女人略微出神了几秒,“所以我就以为,只要是门当户对,相互依傍,就能过得不错,过得幸福,我那两个妹妹能这样幸福,阿媛也能这样幸福,于是千挑万选,给她们选了我眼里不错的夫家。”
“你说,我这样想,是对是错?”
殷正均话里有话,文时以怕是怎么回答都显得奇怪。
那索性就不回答,因为他好像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您,后悔了吗?”
他非但不答,反而问了回去。
殷正均闻言看向文时以,好一会儿笑了两声,然后又重新把目光投回照片上。
“我不应该做这个幸福的假设的,因为就算知道她们有可能没那么幸福,再来多少遍,我也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就像阿媛她自己经历过,最后还是为一一挑了你,不是吗?”
殷正均平静地说着,好像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将那些现实又残酷的事实剖白。
“这就是我们这些人身处的位置,是不得不遵从的命运,只不过我比较幸运,遇到了婉言。”
“但我现在也遭到了报应,这十年来,一个人在这空宅子里,什么都有了,什么也都没有了。”
殷家花园身处闹市,哪怕在三楼还是偶有鸣笛声传来。
月光落在那些手工彩色玻璃上,隐约地透着柔光。
文时以完全没有料到殷正均是这般的回答,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孩子,我明白你,整个家族的旦夕祸福,前途命运都系挂在你身上,有太多的压力,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总是在做不得已的选择,在做可能让周围人,甚至是让至亲痛苦的事。到现在这个岁数,回首这一辈子,得到的太多,同时也失去得太多,但我却从来没后悔过任何一个重大决定。”
殷正均长长舒了口气,微微合了合眼。
“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也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没能和一一的外婆再有更多些时间,好好地生活,那些幸福的日子,太短了,那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在拥有这些的时候,更好地珍惜。”
话音落下,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手边的老式留声机,随即有婉转的交响乐流转而出,在整个三楼浅浅地回荡。
“外公,您的意思是”
文时以完整又用心地听下来,仍然不敢确定殷正均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嘛?”殷正均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文时以。
殷正均不喜欢太亮,所以整个三楼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客厅是开着灯。
文时以站在远处,身后投落了厚重的阴影。
“我们不能选择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出身命运,比如职业工作,比如婚姻,但你能选的是,在这样既定的命运里,到底和命定之人如何度过这一生。”
“一一像阿媛,却远远没有阿媛性子那么烈,你们也结婚了,你该比我更了解她。作为过来人,我也没什么经验和建议给你,只是提个醒,放轻松点。一一嫁给你背后是丛文两家的联姻不假,但她也是往后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可以用合作伙伴,亦或者是丈夫身份去考量她,接受她,尊重她,这没什么不对,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没有用心感受她的话,往后的人生,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太长太乏味了。”
这些话说完,殷正均彻底沉默了,随手将留声机的声音调得到大了一些。
文时以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反复消化着殷正均的话。
直到最后,他开口道了声谢谢外公。
殷正均没回,只是抬了抬手,依靠在沙发边,合上眼。
待文时以回到楼下丛一的房间时,丛一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
“刚刚看你和外公在楼上聊天来着,你们在说什么呀?”
出去玩,丛一喝了点酒,这会儿正是兴头上,随手摘掉了坠在耳朵上的红宝石,一边重复着动作,一边问。
“没什么,随便说说,聊聊外公的生活和身体状况。”文时以还在思考殷正均的话,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哦。”丛一点点头,“外公去年还做了小手术呢,是得好好注意身体。”
“放心吧,以后外公如果需要人陪,我们把他接来京城。”
“好呀好呀!”
丛一摘掉了虽有首饰,想要换掉身上的礼服,但后面拉链她伸手不方便,便自然主动地凑过来让文时以帮忙。
“外公会长命百岁的,丛叔叔殷阿姨,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文时以一边帮着她解,一边又多说了句想让丛一放心一点。
感受着文时以微凉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摩擦,她满不在乎地开口。
“你们长命百岁就好了,我可没想活那么久。”
“别胡说。”
文时以费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将她这条复杂的连衣裙绑带。
她迟迟没转过身,坐在原处盘算了一会儿。
“哦不对,我至少得努力活到九十三岁才行。”
“为什么?”文时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比我大七岁多呢,等你一百岁的时候我就九十三岁喽,我活着的话,你就会一直有人陪,不然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可怜呀。”
丛一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是她的心声,却像是温柔地在他心上毫无预兆地开了一枪。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确认。
她扭过身望着他。
“我说,到老了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可怜最孤独的。
“我得陪着你,我来做那个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