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欠我的 李珣前世番外(2)
青青被他拽着领子, 听他说了这些话,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
过了很久她突然说:“哦,那不退婚,然后呢?”
不退婚, 然后呢?
李珣被问得莫名其妙, 不退婚就是不退婚, 还能有什么然后?
但不止是他忍很久了,青青也忍很久了。
这是重逢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把过往的事提到明面上来说。
李珣问她筋骨呢,骨气呢, 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带着刺, 不像以前那样尖锐。
而青青露出个嘲讽的表情:“你现在说退婚, 你想让我怎么?让我求你不要退婚,是吗?那让我猜猜,这次不退婚, 之后会怎么样。你是会大婚当天给我一封休书,还是会等到婚后, 在我以为我是剑尊夫人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把我关到天剑宗的地牢里去, 几十种刑罚在我身上用个遍?”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本簿册,放到了李珣面前。
翻开它,能看见里面是李珣一项项记录出来的刑罚, 是他一样一样从妖魔们身上试出来的, 是他最初准备用来折磨她的东西,那么多个深夜里,他睡不着,想到她, 心里就像被割出一道裂口似的,只有想着要报复她,那裂口好像才会短暂闭合。
李珣脑子嗡然一声,不知道她是从哪搞到的这东西。
却也就是这时候,
他听见她继续说:“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当年我背叛了你,害得你断了一根手指,听闻你灵根也断了,至今都没有完全续上,你应该恨我,为什么还要履行承诺和我定亲,对我好?”
“……”
“是为了报复我,对吧?可能是想也背叛我一次,也可能是想和我成婚后变着法折磨我,就用你这簿册上记录的这些东西,一样样来一遍。”
李珣有一瞬间想反驳,但下一秒,又听见她说:“反正你总不可能是爱我吧?那多滑稽呢。”
这话冷水一样,李珣一瞬间清醒过来,那点反驳的冲动就像被瞬间按灭。
他扯扯唇,算她还有自知之明,他对她好,总不可能是因为爱她,他贱得发慌了吗,要爱一个背叛过自己害过自己的人。他没出声,拿着那本簿册,算是默认了。
她语气淡淡:“所以不退婚,然后呢?”
她又不傻。
她是想过好日子,不是想吃苦赎罪,把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折磨,如今退婚书写了,也正好,算是让她过了一段还不错的日子,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哪里是没筋骨,哪里是变得顺从了,
她骨子里从没变过,还是那样会算计,知道如何趋利避害,知道其实对于她来说,现在退婚是最有利的。
她太知道她当年做过什么事情了,怪不得她一直都像隔了层纱一样,好像没法真的信任他,没法那么心安理得地承受他对她的好,因为她从始至终,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做的那些事有多招人恨。
李珣一瞬间觉得荒谬,觉得自己像被她摆了一道,从始至终她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升起一股情绪,很复杂,可能什么都沾点,甚至发觉她从没变过,甚至还有一种微妙的感受,像压在心口的石头突然被挪开了,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感受,终究还是怒气占了上风——
那么,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李珣怒极反笑:“别弄得好像和我退婚是什么喜事一样,对,我是想报复你,但我至今为止哪里对不起你?报复你的事不是还没做吗?既然你都知道我要报复你,那你现在跑了算什么,占了便宜就走?”
青青捏着退婚书,看着他。
李珣眼睛通红:“你欠我的。”
他威胁她:“两个选择,青青。和贺兰危断了,和我成婚,这辈子和我绑死在一起,等我报复完你。或者,你现在拿着退婚书走,我把退婚的原因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背着我和贺兰危做了什么。总不能你什么便宜都占了,不是吗?”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选第一个?
谢延玉没法和贺兰危断,她身上有情丝蛊,断不了;和李珣成婚,被他报复,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选第二个?
谢家家风森严,退婚倒不算什么,但和人私通导致退婚,闹得天下皆知,就是大事了。
谢延玉选不出来。
她手指用力,把退婚书都掐出一道折痕,没出声,
就听见李珣说:“选一个吧,不用立刻回答我,你自己回去想,三天之内给我答案。这才是报复,你欠我的,不是吗?”
……
李珣那时不知道她身上有情丝蛊。
他以为要她和贺兰危断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她这么会权衡,比起第二个选项,她肯定会选第一个。
他在逼着她选第一个,逼着她选择和他成亲,退婚书写出来以后,他才发现他并不想就这样和她切割陌路,她欠着他的,她永远欠他,所以他怎么能那么轻易放过她,他恨死她了,他应该折磨她一辈子,应该将她绑在身边,他们的生命应该被缝在一起,钉在一起,直到死了,都要同棺同穴,她欠他的。
他知道,
她会像以往的每一次,算计过后,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选项。
第二个选项他提出来,就根本没准备执行,只不过是以此逼着她做选择而已,从让她回去考虑的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让人布置婚仪了。
但为了威胁她,
他告诉她,倘若她三天后不做选择,他就会让下人把退婚书张贴出去,昭告天下,他们退婚的原因是她与旁人私通,上赶着倒贴。
第三天的时候,她仍旧没有给他答复。
是因为她足够了解他吗?
所以她赌他不会执行第二个选项,不会让她身败名裂?
李珣确实如此。
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不想让她身败名裂,而是因为他不想昭告天下,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逼她,于是他让侍从贴了一张白纸出去,不是退婚书,上面也没有她的罪诏,纸上什么也没写,但吓唬她足够了。
但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开始脱轨了。
那张白纸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内容,就好像有某种世界之外的力量,凭空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她的罪状,甚至连李珣也是看见上面的字才知道,她身上有情丝蛊,根本不可能和贺兰危断了。
他扑上去的东西撕下来,但晚了,有人看见了,即使李珣杀了许多嚼舌根的人,但事情最终还是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与贺兰危的首尾,自此她身败名裂,谢家把她带回去,关了起来。
……
再之后。
李珣去谢家,又见了她一面。
谢家重家风,她又只是个养女,如今流言凶狠,谢家想来并不会对她太好。
她被软禁在了一处别院里,李珣看着不舒服。
他阴着脸和她说:“我会重新写一份求亲帖。”
她看了他一眼:“东西你都贴出去了,也昭告天下了,这也算报复完了吧?你看,我也付出代价了。你如今重写求亲帖又是要干什么?还想再把我娶回去折磨我?”
李珣下意识想解释两句,他当时贴的是白纸。
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荒谬——
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虽然没做,但若论因果,这不是她应得的吗?他解释了,那他成什么了?难道要和她说其实我都是吓你的,我贱得要死心软了没准备报复你吗?
闹呢。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心软。
他若对她心软,那他就在背叛他自己,在对不起他自己。
那个少年时期被切断手指、切断灵根的自己,会在灵魂深处猩红着眼睛看着他;会在每一个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因为灵根断尽而像狗一样艰难求生的夜里,恨着今日的他。
所以……
他没有做,不是因为他心软,不过是因为,他原本就并不打算用这一招报复她而已。
但不管怎么样,不管他做了没有,她都得到报应了,够了。
李珣不知道为什么,她如今得到了报应,他看着却不高兴,也许是因为,不是他亲自报复的。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看了她半晌,说:“是。既然已算是报复过了,我不会再报复你。娶你,是履行承诺而已。”
她淡淡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敢相信你。如今你也报复完了,我欠你的算两清了,就这样吧。”
李珣原本想好好和她说话,结果她这话里不知道哪个词又把他压着的火气点燃了:“两清?你和我两清?你这辈子都没法和我两清!我的手指,我的灵脉,都是你欠我的,你怎么好意思和我说两清,你这辈子也还不清!”
她不耐烦道:“那我便还你。”
李珣冷嘲:“你怎么还?你也剁掉一根手指还是斩断你全身灵脉?”
她说:“可以。我的灵根不就是由你那法器催生的么,那我把我这灵根剖出来。”
李珣定定看了她一会。
半晌后,他冷笑了声:“是么?是为了和我两清,还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体内的情丝蛊,若要解除,必须要剖了灵根?”
青青不说话。
李珣看她半晌。
她一直是最聪明的,连这个时候都在耍滑头,李珣看出来了,他揭穿了,但长久的沉默后,他还是将剑丢给她:“行,你剖。你什么时候剖出来,咱们什么时候两清,你若不敢剖,就和我成婚,情丝蛊我会想别的办法,但你,这辈子你都欠着我。”
……
李珣快要忘记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了。
剑丢给她的那一刹那,他在想什么?
哦。
他当时在想——
反正她惯会趋利避害,他已经说过,她的情丝蛊他会想别的办法,她怎么可能会剖呢?毕竟剖灵根那样疼,和剜骨一样,若有更好受的法子,她便不会选这么极端的方法。
所以那时的他,将剑丢给她后,坐在原地看着她。
看见她拿着剑,果然最终也没下手剖灵根,他扯扯唇,直接转身走了。
回去后,他找了解除情丝蛊的方式。
他笃定她不会剖,自诩了解她,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时候他以为但凡有更好受的法子,她就不会走极端,可是她眼里的他,早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因为他并没有和她解释过,那天他贴出去的,真的只是一张白纸。
而他永远也不会解释,他凭什么解释?
他并未做错,他恨着她,而她应该得到报应。
然而不久后,
他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失踪了。
妖族与人族开战,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找到她的时候,他却看见——
她锦衣华服,站在妖尊身边,将手递了给那妖物。
第102章 叫他如何恨? 李珣前世番外(3)……
李珣找了她很久。
但她就像凭空消失了, 直到那一天,众人才知道,原来和妖尊成婚的那人就是她。
在此之前,她的行踪都被妖尊捂住了, 捂得严严实实, 众人只知道妖尊要与一位人族女子成婚, 但无人想过,那人就是她。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反正不太好就是了。
说不太好也不贴切。
其实非常不好。
他很难受,难受得要命,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受, 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肉, 连着筋, 连着骨,一同被挖空了一块。
他心中总隐隐有个答案,但他不想承认, 手下说他在嫉妒,在伤心, 或许他是喜欢她的,但他怎么能喜欢她呢?他不喜欢她,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他如何对得起他自己呢?
被砍断手指后,灵脉断尽后, 他活得连狗都不如。
他甚至不能呆在人间, 因为即使那一天他反杀了仇家,但魔族要追杀他的人又何止那几个?魔族知道了他在人间,便派出了更多人找他,他试着去找正派仙宗求助, 也没有人帮他,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害了李家的,不止是魔族,还有以天剑宗为首的几个正派宗门。
怪不得,李家一家,能死得那样干净。
他去不了仙宗,魔族为了找他,把人间都翻了个遍,他没有修为了,手上断指的伤口化脓腐烂,整只手都烂了,他像个残废,还不如一条狗,连狗都能咬他两口,撕扯他的肉,他却连灵力都没有,连还手都要和狗对着咬,多好笑呢?
天大地大,竟也没有他能苟且容身的地方了。
最后他跳入了一处深渊。
这深渊是至阴至邪的地方,虽在人间,却如炼狱,没修士敢去,也没妖魔敢去,李珣跳进去后,才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是密密麻麻的蝎子与蜈蚣,是毒藤,凶兽,是密密麻麻的蛇,是无处不在的毒雾,每一样都足够要了他的命。
可他还不想死,他的仇还没报完。
和那深渊里的阴邪之物厮打的时候,在里面找活命之法的时候,九死一生重新接起灵根的时候,每一个铆着一口气向上爬的时刻,他会想起过往的仇恨,想到天剑宗,想到魔族;但被蛇毒折磨到几乎要死去的夜里,被凶兽咬得半边身子都消失的时候,拖着半具骨架在地上爬行的每一个日夜,剩下一口气濒死的时刻,他会想到她。
他如果爱她,那么,他在深渊里那几千个日夜算什么呢。
李珣问自己。
所以他不可能会爱她,那他为什么难受呢?
李珣想了很久,找到了答案,因为她欠他的,即使家破人亡,他也本不至于会那么惨,那么痛苦。
她有尝试过眼睁睁躺在地上,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被几头凶兽分食的滋味吗?肉被从骨头上撕扯下去的痛感,血液流失的冷感,他能听见凶兽咀嚼他皮肉的声音,然后他剩下一口气,拖着浑身骨架往前爬,然后躲到阴暗处,等着骨架上重新生长出新的皮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他又有哪里对不起她,以至于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她会想到,她偷走了他的法器,他会这样凄惨吗?
她或许是不在意的。
李珣最终归因于,她欠他的,她害了他,她应该用一辈子偿还他,又怎么可以就这样投入他人怀抱?
他因此觉得难受,难受得要死了,这不是很合理吗?
因此李珣去找她了。
他闯入妖界,捏着她的手臂,要带她走。
但是刚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刻,他愣了下,发现她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你灵根呢?”
青青慢条斯理掰开他的手指:“剖了,所以你我这下算两清了,别来找我了。”
……
她为什么要剖灵根?
李珣觉得很荒谬,他分明说过可以帮她解决情丝蛊的问题,她宁愿一点点剖开自己的皮肉扯出那根根骨,也不愿意和他成亲?
他气得喉咙口都冒血。
他后来时常去妖界,逼着她和妖尊和离,逼着她和他回去成亲。
说是逼迫,也不贴切,也有利诱,但她偏不动心,不咬钩,李珣变得歇斯底里,魔怔偏执,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能偏执至此,但威逼利诱都无效,最后他爬了她的床,然后红着眼逼迫她负责。
直到后来,
青青都无奈了:“所以到底为什么你一定要缠着我,你自己说的两清都不算话了吗?”
为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爱。
李珣想了很久,说:“因为我还是觉得你欠我。”
床笫之间,他指着身上的每一个伤处,引着她的手触碰过去,一一告诉她,这伤是如何来的,其中又有多少是因她间接而来,他用手抵着她,冰凉的义指缓缓送入她体内,再抽出,让她感受冰冷的温度:“还有这根手指,我身上这样多的伤都是因为你,你我之间怎么算得清楚,我一天不死,就一天算不清。”
他们之间早就是一笔不清不楚的烂账。
再后来,
她叹了口气:“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害你。”
李珣一直以为她没有心,从来没想到此生有一天,会听见她说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执着什么,
直到他听见她和他说:“你的确从未欠我,所以,这件事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好像有一处坚冰,终于融化一角。
他感受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他的那些年,那些痛苦,现在的偏执、纠缠,难道只是为得到她一句道歉,一点后悔的态度么。
李珣不想承认,还是咬着牙,明知故问:“那你后悔了吗?”
青青却摇头:“不后悔。”
她说:“虽然对不起你,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
她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后悔。
或许她选得不对,但她绝对、绝对,不后悔。
……
李珣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
但他还是再一次威逼利诱,要她跟着他回去,倘若她跟他回去,他可以给她重塑一条新的灵根。他准备把玉牌用在她身上,他知道不该,但他想这样做。
即使他最初找那玉牌,是为了给自己重塑断指,重塑灵根。
但他已经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了。
他是恨她的,但他还是想把这个用在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再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找不到理由,就先不找了,或许往后某一天,他会为这行为找到注解。
若要启用这玉牌,需要李家密法。
他找人寻找那密法的下落,才知道东西在上清仙宫的秘境里。秘境已经开过一次,再等下次,还需百年。修士寿命漫长,但青青已经是凡人了,她哪里有百年可以等?
李珣想了办法,再进了那秘境。
……
强入秘境,是会遭反噬的。
在山洞里找到李家密法的那一刻,他也被困在了山洞里,被拖入了幻境中。
这是心魔幻境。
幻境把他带回了当年,但幻境的内容,却和现实截然相反。
幻境里的青青并没有背叛她,但因为她是个凡人,魔族逼问她他的位置,她死也不说,最后被一刀插进喉咙,鲜血四溅,咽气了,她的眼睛都没闭上,然后魔族为了知道他的位置,开始搜她的魂,搜魂后,魔族还是找到了他,而青青孱弱的魂魄,因为搜魂术,魂飞魄散,连来生都没有了。
李珣捂着头,痛苦地挣脱了这幻境。
于是幻境破碎,但另一个新的幻境又随之而来。
这一次的幻境中,青青背叛了他,告诉了魔族他的下落,保住了性命,然后逃跑了。但她并没有顺走他保命的法器,所以李珣的手指完好,灵根也没被废,他轻松地反杀了魔族,此后修行顺利,也没有跳进深渊,好多年后,功法大成,他报了仇。
但他还是恨青青,恨她背叛了他,报完仇后,他找了她好多年,想要找到她,将她踩在脚底,让她后悔当初背叛了他。他派出了很多人,但找遍了人间,都没找到她。
很多年以后,
他终于找到了一具孱弱瘦小的白骨,骨头甚至都是碎的——
她死在了很多年前,一个肉体凡胎的小姑娘继续流浪,乱世中,她被人抢走了盘缠,连当年他给她的那些宝物钱财,都被人抢走,最后死得无声无息。
李珣歇斯底里,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又一次痛苦地挣出了幻境。
可是他还是没有回到现实。
他又被拖进了第三个幻境。
第三个幻境和现实如出一辙,他逃到了人间小镇,和她相依为命了一段时日,魔族找来,她背叛了他,还顺走了他的法器,他被剁了一根手指,剔了灵根,天地之大,无处容身,最后跳进了深渊。
他看见了蛇,虫,蜈蚣,撕咬他血肉的凶兽。
他又变成了灵根断尽的少年人,被困在了最深刻最煎熬的心魔之中,看着虫兽撕咬啃食他的身体,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他差点死在心魔秘境中,可他又想起她。
每一个难捱的时候,濒死的时候,他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他想着她,想起她也如同一根荆棘顽强地活着,她吃了那么多苦,也可以活下去,骨头硬得像石头,怎么也砍不断,她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铆着一口气,终于活了下去,从深渊回到人间,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心魔幻境中,于是他又一次冲破了幻境。
这一次,幻境是真的破碎了。
他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秘境中的那个山洞,睁开眼,就发现山洞中,不管是石壁,还是地面,每一处缝隙,都被他刻满了她的名字——
他在心魔幻境中的时候,肉身其实就在这山洞中,
他熬过那些难捱的日子,心中念着她,肉身就在这里刻满了她的名字。一笔一画,整齐到凌乱,后面甚至有些潦草,癫狂。
李珣难得迷茫了——
所以他真的恨她吗?
他记得心魔幻境中所有的事情。
他是恨她的,但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濒死的时刻,他想着她念着她,不管是想到她的倔劲还是想到对她的恨,但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撑不住那口气,活不到现在。
这也是恨吗?
这不是。
他发觉自己对她不是纯粹的恨,倘若他恨,他早应该和杀其他的仇家一样,直接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不完全是恨,所以他才无法那样干脆地杀了她。
他无法接受她从此再也不存在于这世间,倘若她不存在了,那他呢?报完仇以后,他活着的意义好像也消弭了,如果她不存在,他早该死在那深渊里。
可是如果她不出卖他,她就无法从魔族的手中活下去,她会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可是如果她不偷走他的法器,她就不会活着来到天都,她会安静地死在不知哪个角落里,而不会在这么多年后,再与他重逢。
那他的恨到底算什么?
李珣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恨她。
他无法原谅她,可他也无法恨她。
世间因果如此,不过难解死局罢了。
……
他被困在心魔幻境中,被困在秘境里,
出去后,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两年。
他捏着玉牌,再去找她,才知她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
李珣脑中空白,好像听不懂这样简单的词语了。
他想了很久,何谓死呢?死,就是不再存在于这世间。
……怎么可以呢?
李珣杀进妖界,看见妖尊抱着她的尸身,像对待爱侣一般,珍重,病态,可他知道,是妖尊亲手杀了她。李珣已经回忆不起那时候的情绪了,或许是太过痛苦,整个人都被掏空,成了行尸走肉,好像这些年撑着他的最后一根弦断了,他发了疯一样,杀穿了妖界,又要杀妖尊,将他杀了剐了都好。
妖尊起初也并没有挣扎。
直到他要带走她的尸体,妖尊如同疯了一样,和他缠斗起来,可是修为相当,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
最后。
李珣还是将她的尸首带走了。
他并没有如同妖尊一样,试图复活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做,是不够难受吗?好像也不是。他有些异常地清醒了,知道她已无复活的可能,玉牌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她已经死去太久,只能用这玉牌,维持她尸身不腐。
最后他把她带回了天剑宗。
她的尸首被放在了床上,换上了华贵的衣饰,躺在了一床锦绣间,屋子里堆满了珍宝。
女人躺在这里,皮肤苍白却鲜活,头发乌黑,唇色淡淡,仿佛只是睡着了,好像只要坐在她身边等一会,就能等到她苏醒,等到她睁眼。
可是那间房间,被永远地锁了起来。
没有人坐在她床边等待。
李珣没有守着她的尸体,或许因为他知道,他再也等不到她睁眼。
他回到了当年相依为命的那处闹鬼宅院,可是宅院已经不在,被推倒了,建了一处新的气派的大宅,据说是一位人间富商看中了这地方,于是建了宅。
他又去了很多地方,一如从深渊里出来后那般,他从不用缩地术,乘马车走遍了千山万水。
可是心情却是不同,
因为这一次,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其实刻舟求剑的人早就知道自己在刻舟求剑。
最后他回到了深渊里,
凶兽盘踞,蛇虫围绕,他在这里安静闭上了眼。
从此这世间,再无剑尊李珣。
……
爱吗?或许吧。
所以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承认?
……为什么总要嘴硬呢?
第103章 说得通俗一些 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原来真的有前世今生。
并非转世, 而是重来一次。
那些记忆和情绪像是潮水一样,没过头顶,渗入骨头缝里,
李珣像被钉在原地, 手还在滴血, 但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四周很安静,甚至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了,他脑中是空白一片,思绪迟缓到几乎不再转动。
然而也就在这时,
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
谢延玉其实已经在李珣门口等了一会了。
刚才李珣那些侍从们见她过来了, 都小心翼翼的样子, 压着嗓子低声和她说李珣现在情绪特别差,在屋子里摔了好多东西,把自己关在里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叫她小心一些。
他们不知道李珣为什么暴怒,但她心中却有答案。
无非是因为撞破了她和贺兰危的事。
先前在门前看见碎掉的玉佩时, 她还只是猜测。
但刚才系统跳出来给她播报了剧情进度——
因为情丝蛊的事,贺兰危的进度直接推进到了65%。
除此之外, 李珣的进度也推到了35%。
这就代表他刚才必然是在门外,听见了。
那么这时候他叫她过来,除了掰扯退婚的事, 应该也没别的了。
谢延玉心里有底, 敲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对策了。
但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人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要么就是里面没人, 要么就是里面的人没听见敲门声。
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办法,最后她干脆也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进去了。
一推门,
就看见李珣坐在矮几前,桌上摊开放着很多书信。
但还不等她看清那些是什么,李珣就像是倏然回过神来了一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伸手,迅速把桌上那些书信藏到身后,像是怕被她看见了。
谢延玉:“……”
谢延玉脚步顿了下,忍不住问:“你藏什么?”
李珣藏完那些字笺,手已经收回来了,闻言喉结滚动:“没什么。”
谢延玉不动声色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奇怪。
但一时间竟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奇怪。
此刻他盘着腿,坐姿端正大方,背脊也很挺拔。
但莫名其妙的,她就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点局促。
也可能是她看错了,这人现在应该在气头上,有什么好局促的。
她按下思绪,走到他身边,看见地上有一支断裂的毛笔,于是又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随后她才坐下:“叫我来做什么?”
谢延玉明知故问。
这话落下,就听见李珣那边沉默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这趟是要来干什么的了,进来之前也无数次在脑中预测过他的反应,推演过他会说的话。
她想过他会直接歇斯底里和她吵架,又或是先阴阳怪气两句,但就是没想过他会沉默。
因此,她也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其实沉默也正常。
人在某个情绪达到极端的时候就是会说不出话的,愤怒到极点的时候,会觉得说什么话都不够,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谢延玉想着,但也没先开口,
她心里打腹稿,等着他先开口,为防万一,手指轻轻捏住了袖中的定亲玉佩。
直到指尖的温度都把玉佩捂得有点温热了,才听见他开口——
“问你。早一点成亲,行不行?”
“那是个……”谢延玉等他一开腔就同时开了口,本能地以为他第一句肯定是兴师问罪,所以准备先就贺兰危的事情狡辩两句,然而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早一点成亲?
……啊?
*
与此同时。
贺兰危到了上清仙宫山脚下。
之前谢延玉进宗试炼的时候,毁了迷阵的阵眼,因此山门口的整个迷阵也一起被毁坏了,需要布一个新的迷阵。
赵真在收谢延玉入门的第二天就因伤闭关了,贺兰危身为首徒,便要代替赵真来负责此事。
这阵法很玄妙,也很复杂,
贺兰危一个人虽可以布阵,但还需要有人帮他打下手,因此,他还带了一些同门一起过来。
此时,他拿着罗盘,正在给迷阵重新定阵眼。
身后是绿树成林,他穿着上清仙宫的弟子衣袍,一身白,站在山林间,十分惹人注目。
周围的同门虽也穿着一样的衣服,但他有些过于出众,乍一看有点像哪位仙人从林间走出来了,因此众人总是忍不住去偷偷看他。
也就是这时,有人看见他脖颈上的痕迹——
有指甲抓出来的血痕。
有吻痕。
有咬痕。
嘶。怎么了这是?
倘若只看见了抓痕,倒还能解释是师兄被什么动物挠了,但看见咬痕和吻痕,这就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
起初还有人没注意到这些痕迹,但发现旁人往贺兰危脖子那看后,就有更多人顺着视线看过去,不过一小会,大家就都看见了。众人看着这痕迹,又不敢议论,一个个憋得要死,只能面面相觑,交换目光。
大家都有些惊讶。
他们其实不算太了解贺兰危,但也都与他说过话,接触过。
虽说他待人接物很温和,但那温和里带着一点散漫,显得敷衍而高高在上,像是谁也看不上。平日里他身边也没什么人,但这时候脖子上却有这种痕迹……
半晌后,有人出声道:“师兄,您的脖子……”
贺兰危闻言,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他垂下眼,睫毛遮住深黑眼仁,指尖触碰到那些痕迹,随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慢条斯理:“让你们见笑了,这痕迹位置不好,有些遮不住。”
遮不住?
遮不住,为何不用灵力把痕迹消掉?
这痕迹算不上太深,用灵力是能很快消除的。
众人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看贺兰危对这件事并不避讳,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
有人问:“师兄要有道侣了么?”
贺兰危但笑不语。
他不说话,周围人便觉得他这是默认了,丝毫没有想到,他只是和对方有夫妻之实,对方却根本不给他夫妻之名,不止如此,对方还要和别人成婚,所以他们这位师兄的地位其实很尴尬,说得通俗一些,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众人没往这方面想,于是又问:“是咱们宗中的么?”
贺兰危淡淡嗯了声。
众人紧接着又是惊讶:“也没看师兄平日和谁太亲近啊?是谁啊?”
贺兰危没有回答。
他拿着罗盘,选定了阵眼的方向,像是刻意不回答,故意引人猜测,语气淡淡:“是啊,是谁呢。”
还能是谁?
这些日子,和他关系近一些的就谢延玉一个。
同样师承于赵真,因为赵真闭关了,谢延玉的无相剑还是贺兰危教的,不少人都见过他们一起练剑。所以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贺兰危话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
但周围人思来想去,就得到这个答案:“是小谢师妹吧?是吧?”
还有人附和——
“对对对,据说小谢师妹的引荐书还是师兄出的呢,贺兰家和谢家也是世交。”
“我听我师父说,贺兰师兄和小谢师妹好像之前就认识呢。”
“啊!就是她,肯定就是小谢师妹了。”
贺兰危却不再回应了,垂着眼睫。
听着这些人的猜测,他只是唇角若有若无勾了下。
然而也就在这时,人群中又突然插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不对啊,小谢师妹和李宗主定亲了,肯定不是她。”
“哦对对对,我差点都忘记这茬了,那就肯定不是小谢师妹了。”
“是啊,如果小谢师妹和师兄有什么,怎么会丢下师兄,跑去和别人成亲呢?”
“……”
贺兰危原本勾起来一点的唇角直接沉下,手里突然用力,差点把罗盘捏碎。
*
另一边。
谢延玉和李珣大眼瞪小眼。
屋子里安静极了,半天都没人说话。
她看着李珣,尽量让自己视线里的审视不太明显,把他从头看到脚,也没觉得究竟是哪里不对,但他确实不太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呢?
他眼睛还有点微红呢,应该是之前气的。
谢延玉感到有些惊悚。
倘若他上来劈头盖脸一顿发疯,她也不会有这种感受,因为她将一切都推测算计好了,可是偏偏他如此反常,让她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在失控的感觉,这便很恐怖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为什么要早点成亲?”
她不想在他面前说自己和贺兰危的事,毕竟他还没提,她自己不能先招了,于是她换了个说辞,问道:“不提成亲,就说定亲,你不是不想和我定亲吗?还要我用你的命威胁你。”
这话一落。
她却看见李珣眼眶更红了。
莫名其妙的,她觉得他像是很难过,和要哭出来了一样,但这人最爱强撑,就算是真哭,也绝不会在旁人面前,所以他好像又把眼泪硬憋回去了:“我就是——”
谢延玉:“你就是什么?”
李珣:“我就是感觉,我好像。”
谢延玉:“嗯。”
李珣:“我好像,有点——”
他这人嘴皮子最利索了,能在人耳边念一天都不停,话又多又密又刻薄。
怎么现在说话还大喘气起来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太反常了。
谢延玉真的有点害怕了:“你有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李珣喉结滚动,眼睛从始至终注视她,
他觉得喉舌不受自己控制,想要说一些奇怪的话,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的话,例如喜欢或爱的话,如今要开口,好似却又没有那么难,头一回,他不那么想抵抗了,好像就这样将话说出来也行。
于是他又张了张嘴,
但话没有说出来,就看见她一张苍白的脸,更苍白了。
好像被他的反常吓到了。
于是话在嘴里又转了一圈,他眼睛发酸,但又被她这没出息的样气得发笑,最终表情诡异而扭曲,阴森森吐出来一句:“行啊,说出来吓死你。”
谢延玉:“……”
谢延玉心想要不你闭嘴吧,她别开眼,正要说话,
但下一秒,就看见他身后的那些字笺露出一角,她盯着看了一会。
李珣察觉到她目光的偏移,于是一低头,就发现她正盯着他身后那些退婚书的废稿,
他顿了下,又要将东西藏好,
然而她的动作更快,突然出手将东西抢了一张过来,李珣抓都没抓住,手背被锋利的纸边划开一道口,他没忍住嘶了声。
然后一抬眼,发现她已经展开了字笺,
随后,就听见她淡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退婚书。”
第104章 他疯了 还是我疯了?
李珣好像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 谢延玉刚把退婚书拿进手里,李珣就突然凑过来抱她,把她箍得死紧,手臂都抬不起来, 更没法继续看那张退婚书了。
他头垂下来, 埋在她肩窝。
其实他没发出声音, 身体也很稳,看不太出来在哭。
但谢延玉能感觉到一点湿漉漉的触感,温温热热的眼泪好像在她颈窝积了一小滩。
谢延玉:“……”
谢延玉还没见过李珣哭。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不会哭的,但原来哭起来也没什么动静。
她眼梢抬了下, 受不了那种潮湿的触感, 一抬手, 把他给拎起来,然后对上他微红的眼睛。
平心而论。
李珣长得非常好看,是很有冲击性的那种好看, 五官深刻,面容秾丽, 唇红齿白,是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那种。但偏偏他气质太锋锐了, 让人不敢多看,即使注意到他了,也只敢偷偷打量, 然后迅速垂下眼睛。
像一把沾了血的刀, 漂亮但闪着凛冽凶光。
但他现在哭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眼尾的皮肤有些泛粉,鼻尖也有一点点微红, 整个人看起来就不太凶了,可怜兮兮的,还有点娇,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延玉看笑了:“你哭什么?是你在写退婚书,你要和我退婚,我一个即将被退婚的还没哭吧?”
李珣抿着唇,垂着眼。
他把那张退婚书拿回来,揉了下,揉皱了。
好半晌后,他声音嘶哑地问:“你不想退婚,是吧。”
谢延玉:“……”
她现在确实不想退婚,定亲仪典都还没办呢,至少也等正式定亲成功了再说。
但她也不知道李珣为什么突然问这一句,她都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了,于是半晌后,她只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李珣胳膊还圈着她,是一个抱着她的姿势,一直没松手,
贴得太紧,她后背抵着他胸膛,
好像隔着衣料,能感应到他心跳的震动。
这时候,
他听见她应了一声,随后就低下头,和她凑得更近。
他呼吸落在她耳廓,谢延玉听见他问:“那你说,如果我发现,你背着我和别人行夫妻之事,该不该退婚?”
他问着这样的话,声线却很平稳,声音低低哑哑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即使语气不对,但这话落下,谢延玉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一些,好像之前的反常只不过是短暂的错乱,一切最终还是回到她的预期中。
之前打好的腹稿也终于有了用处。
她松了一口气,出声就要直接坦白:“刚才——”
话音未落。
李珣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我还没说完。”
这一瞬间。
谢延玉总感觉,他手掌好像有点颤抖。
有点像是在害怕,但他能怕什么?总不能是怕她把事情挑明了吧。
谢延玉摇摇头,觉得他不可能是害怕,更可能是气得手抖。
但然后,却听见他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贺兰危行夫妻之事,我站在门外听。醒来我就生气了,开始写退婚书,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威胁威胁你——”
他说着,又把那几张退婚书通通拿到了她面前,一张张摆在她面前,然后低下头,尖锐的犬齿好像都要抵到她的耳尖,和她说:“看见了吗,你要是真的和他有什么,这些退婚书你就选吧。”
谢延玉:……?
谢延玉有点茫然了。
他的语气很正常,就是他平日里威胁人的声调,阴恻恻的。
但……
她疑惑道:“梦见?”
李珣冷笑:“不然呢?难道还能是真的吗?”
谢延玉:“……”
他分明是亲身站在了那里,听见了,还捏碎了个玉佩。
怎么会是梦见的?
谢延玉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撒谎。
但他没事在这件事上撒谎干什么?为了不和她退婚?也不该啊,怎么想都不合理。
她看着他,近乎是在审视他了,但他表情也很正常,除了眼睛稍微红了一点以外就没别的异常了。
李珣被她看得难受:“你老看我干什么,和你说话呢。”
他点了点那几张退婚书:“你要是真和他有什么,像我梦里那样,那就退婚。听见没有?”
谢延玉:“既然你说,写这些退婚书是为了威胁我,那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藏起来?”
李珣阴森森地:“仔细一想,相信一个梦,那我多丢人啊。”
谢延玉:“……”
谢延玉又沉默了一会,看向他的手:“那你手为什么受伤了?”
应该是捏玉佩的时候被划伤的。
但她明知故问。
随后就听见李珣说:“我也不知道,醒来就看见受伤了,挺奇怪的。”
他抱着她,心跳得飞快:“而且我发现你送我的那个玉佩不见了,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谢延玉:……?
他说话间,好像也没什么破绽。
他好像真的觉得那是个梦,好像真的觉得玉佩就是莫名其妙不见了,手里的伤口就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
谢延玉头都快炸了,有一种颠倒现实的荒诞感。
她终于忍不住问系统: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系统:【嗯,应该是他。】
谢延玉:……
系统:【只不过现实太荒谬的时候,你会误以为自己精神也不正常,但我检测过了,我觉得你的精神挺正常的,所以不正常的应该是他。】
谢延玉沉默不语。
系统:【但也可以理解啦,有种东西叫做梦游……】
谢延玉:真的吗?我有点不信。
系统:【那你说他骗你干嘛?上赶着戴绿帽吗?】
谢延玉没话了。
系统:【而且人特别生气,特别愤怒的时候,身体是会有保护机制的,他应该真的撞见你和贺兰危欢好了,这个剧情进度骗不了人。但他可能精神大受伤害,愤怒到了极致,然后他的身体为了保护他,会混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那是场梦。】
虽然系统的话里还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陌生词汇,但谢延玉还是听懂了。
她安静了半晌。
系统又说:【没事,反正情况对你有利。他以为这是梦,这不是好事吗?你也不用发愁退婚的事了。】
系统这话说得倒是很对。
总归情况对她是有利的。
谢延玉想到这,也不想再刨根问底了,再继续下去,她会觉得自己精神也不正常了。
因此,她安静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应了李珣一句:“嗯,不见了就不见了吧,没事。”
她说的是那枚玉佩。
李珣则轻飘飘道:“那你倒是送我个新的啊,好歹是我出卖婚约换来的。”
谢延玉头都是懵的,
她还有一种很强烈的错乱感,整个人恍恍惚惚,这时候听见他这么说,她也懒得和他扯什么有的没的了。
于是她从芥子袋里,又拿了一枚一样的朱雀纹玉佩,递给他。
也不知道这样的玉佩她到底有多少枚,到底送了多少人。
李珣没接。
谢延玉看他不动,有点疑惑,还有点不耐烦:“到底要不要。”
李珣看着她,视线拂过她眉眼,心跳得很快。
他此前每次见到她,不管是看着她,还是听见她的声音,心跳都会过速,除此之外,他所修习的功法也会反噬;但如今记忆恢复了,他现在再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再被功法影响了。
灵力不会再乱涌,也不会再因此爆体而亡。
但他的心跳还是很快。
只要看着她,他心口就发热发酸,即使她现在表情很不耐烦,下三白的眼睛有点恹恹的,但他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感情要从胸腔里溢出来,太满太胀,以至于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响。
他没出声,好半晌后突然低下头,唇抵在她唇间。
吻落下去,他黏黏糊糊地咬她嘴唇,之后才含糊道:“要啊。你再送我个玉佩,但不能是这个。”
谢延玉把他脸拍开:“送你就不错了。”
李珣金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我看见贺兰危有个一样的,一模一样,不会是你送的吧?”
谢延玉:“不是。”
李珣装傻装到头了,现在知道她不想退婚,又开始反客为主:“你不会其实和他很熟吧?”
谢延玉:“……不熟。”
李珣凑在她耳边,阴森森地:“真的吗?真的不熟吗?我梦里你们可是熟得要命,夫妻之事都做了。”
谢延玉面不改色:“真不熟,你自己都说了是梦。”
李珣看了她半晌。
他目光有点沉,半晌后又垂着眼睫抱住她,扯唇笑了下,平静但总让人感觉有点莫名的疯,语气却和平时差不多,一字一顿:
“行,信你一次。不熟就好。”
*
谢延玉这一天到头,整个人都恍惚了。
被李珣抓奸,以为他会退婚,结果他好像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疯了,把她和别人欢好这段记忆当成了梦,不仅没退婚,还准备把定亲的事情加快进程。
谢延玉原本也想快点正式定亲,所以这件事上,他们算是不谋而合。
只不过,推进进程这种事,都应该由李珣来负责。
谢延玉倒没什么要做的。
她不准备在李珣这呆太久,和他说完话,看没什么事了便准备离去,
然而也就在这时,
她袖中的传讯符震动了下。
李珣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她把传讯符拿了出来。
他再佯装不经意地一看,
就看见给她发来讯息的,是贺兰危——
好啊。
这个勾引别人未婚妻的贱屌子。
她和贺兰危的事,他可以看破不说破,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管不了她,难道还治不了这个贱人吗?
第105章 到底 是谁插足谁?
贺兰危主动给谢延玉传讯的次数不多。
这次找她, 是要她去一趟宗务堂。
赵真闭关了,有些事情就落在了她弟子的头上,她总共两个亲传弟子,一个谢延玉, 一个贺兰危, 有了师兄妹这层关系, 有些交集就无可避免。
刚才贺兰危在山下设了新的迷阵,
现在则要去宗务堂,将这新迷阵的信息记录下来,撰写成簿册。
这迷阵复杂, 要撰写的东西就多, 一个个细节事无巨细都要写下来, 工作量很大。
但即便如此,贺兰危也不是不能一个人完成,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听闻往年这类的事情也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可现在他偏偏就叫了谢延玉过去,帮他打下手, 找的理由是这阵法的细节不方便对普通弟子披露,只有谢延玉, 和他一样是赵真的亲传弟子,可以帮忙。
这人打的什么主意,李珣还能不清楚吗?
余光看见青青捏着传讯符, 回了条讯息, 意思是真要过去,他扯出个冷笑,然后整理整理衣服,也站起来。
动静不小,
谢延玉走到门口,听见声,又回头看他:“你也要出去?”
李珣轻飘飘地:“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
另一边。
宗务堂二楼,贺兰危安静跽坐在角落一处矮几前,几案上则是笔墨砚台,还有摊开的书卷。
他提着笔,正慢条斯理往书卷上写东西。
但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宗务堂的弟子走过来,恭恭敬敬道:“师兄,再有一个时辰就戌时了。”
宗务堂必须在戌时落锁,
落锁后,任何人都不能再留在此处,即使是贺兰危也不行。
那弟子知道他在撰写迷阵相关的信息,于是道:“您一个人写这些,是要花费一些时间,一个时辰内恐怕完不成……这簿册也不能带出宗务堂,不若您明日一早来写?”
贺兰危闻言,像是思考了一会:“无碍,完得成。”
随后他看向那弟子,像是不经意一般,指了下传讯符,多提了一句:并非我一个人写。”
不是一个人。
那就是还叫了别人过来了。
这倒是很稀奇。毕竟以往,这些东西都是贺兰危自己完成的。
虽说关于入宗迷阵的簿册,只有贺兰危一人有资格经手、撰写,
但平日里,他也负责撰写一些和普通阵法有关的卷宗。这类卷宗,普通弟子也是可以经手的,因此不乏有人想在他写卷宗的时候帮他打下手,以此来学习一些和阵法有关的理论知识。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也都被他拒绝了,回绝的理由是——
他精力有限。
若有人要帮他整理,帮他打下手,他还要去一点点教他们如何整理,如何上手。
虽说这样撰写卷宗的进度能稍微加快一些,但实际上他所要花的精力却更多了,他并不想在旁人身上花这样多心思。
但这时候,他竟然叫了人来帮忙。
而且是帮忙一起撰写和入山迷阵有关的卷宗……
“您是叫小谢师妹来帮您吗?”
贺兰危提笔在卷宗上写下一行字,温声道:“嗯。毕竟赵道尊的弟子除了我,便只有她一人了。”
那弟子又道:“但谢小师妹好像去找剑尊了。”
这话一落,
贺兰危笔锋微停。
不过那弟子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又继续说:“她此时与未婚夫在一起,真的会赶来吗?”
这话说完,没人应声。
那弟子这才注意到,贺兰危有一会没说话了。
他觉得贺兰危有些奇怪,好像突然之间心情变得不太好了。
他刚想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然而下一秒,却又听见贺兰危开口了。
贺兰危说:“她会来的。”
他这语气有点过于笃定了。
但恰恰是因为过于笃定,听起来反而有些怪异,像其实内心并没有多确定,却还非要嘴硬说服自己。
那弟子觉得这语气奇怪极了,别扭极了。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一阵脚步声。
视线一错,就看见是谢延玉过来了,正在上楼,他顿了下:“嘿,还真来了!能把人从她未婚夫那叫过来,您可真……”
贺兰危闻言,则是仍旧垂着眼,并未抬头。
他一只手仍执笔写着东西,另一只手则抬起来,若有若无碰了下自己脖颈上的吻痕,但却没等到那弟子继续开口。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眼,想问那弟子,他能把她从她未婚夫那叫过来,他可真什么?
但还不等把话问出口,紧接着视线一动,
就看见谢延玉先上楼过来了,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红衣,招摇显眼——
是李珣。
她把李珣一起带过来了。
也是此时,
贺兰危终于听见那弟子又出声,对方改了口,感慨道:“您可真像个局外人啊!”
*
谢延玉其实不太喜欢多事。
但帮忙撰写簿册,也是一个能学习阵法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上清仙宫山门处的这迷阵十分复杂,她若是能将这阵法的细节都学来,对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一件事。
而且除此之外,
她原本也想顺便去宗务堂拿点东西。
反正都是要去宗务堂,因此她便没拒绝贺兰危。
但她也没想到李珣要跟过来。
他铁了心要跟着,她若执意拒绝,反而显得她心虚。
于是她也就由着李珣跟过来了。
一上到宗务堂二楼,谢延玉就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寒意。
再一抬眼,就看见贺兰危用十分怨毒的目光在看着她。
准确来说——
他不只在看她。
他还在看李珣。
谢延玉:“……”
谢延玉别开眼,面无表情往他那走。
然而下一秒,却被李珣抓住了手腕,李珣凑近了些,很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在她耳边明知故问:“原来是来找他啊。”
谢延玉“嗯”了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李珣之间,眼下在对于贺兰危的事情上,有一种诡异的平衡。
她也不想打破这平衡,于是顺嘴解释了一句:“别疑神疑鬼的,我和他不熟。”
两人说话声音很低,姿态也亲昵,像互相耳语。
但贺兰危还是听见了。
他听着那句“不熟”,唇角扯了下,突然冷冷出声:“我记得剑尊好像是天剑宗的人吧?来上清仙宫的宗务堂做什么。”
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盯着某些贱人。
李珣心中冷笑,但脸上表情十分惊讶,听了贺兰危夹枪带棒的话,也没反驳,甚至都没抬头看贺兰危一眼,仍旧低眼看着谢延玉,手掌在她肩头轻捏了下:“你师兄什么意思啊?不让我进来吗?你们上清仙宫有这规矩吗,不让外人进宗务堂?”
谢延玉:“……”
谢延玉还真不知道。
她视线一动,看向了贺兰危身边那宗务堂弟子。
那弟子背后都发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这氛围究竟哪里不对,但他身体的本能让他有种汗流浃背的不安感。
他有点局促,结结巴巴说实话:“让、让的。只不过二楼会特殊一些,只有宗中弟子能进,若想带外宗人进来,需要把自己的弟子令给对方,让对方佩戴。”
哦。
真是好死板的规矩。
李珣扯了下谢延玉的袖子,摊开手掌,旁若无人,语气轻飘飘:“给我。”
他比谢延玉高大不少,整个人气质也十分出挑,哪怕伸手找她要令牌,姿态也显得乖戾又招摇。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弟子看着他,却总觉得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那弟子:“……”
他从来不知道剑尊是这样的啊。
怎么回事。
那弟子视线落在谢延玉身上,就看见小谢师妹掏出了令牌,很不耐烦地把东西塞给了李珣。
然后那位阴晴不定的剑尊大人捏着令牌,看向了贺兰危,慢条斯理笑:“我老婆让我来陪她,令牌都给我了,所以我能进来,懂么?”
再看贺兰危。
师兄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是……
嘶,眼睛怎么都有点冒血丝了?
但再下一秒,
他又看见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兄垂下了眼,掩去了眼底的血丝,像是漫不经心抬起手,在李珣的眼皮子底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那些吻痕和抓痕。
与此同时,
就听见剑尊那传来“啪”的一声——
是剑尊把小谢师妹的弟子令给捏碎了。
怎么就捏碎了呢?
那弟子眼前一黑。
他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像是战场,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但这加上他一共也就四个人,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手里连兵刃都没有,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火药味啊!
*
谢延玉的弟子令牌碎了。
所以在去整理卷宗之前,她还得先和那弟子下楼去拿个新的。
于是在诡异的安静气氛之中,那弟子和逃一样,赶紧带着谢延玉下了楼。
他们前脚刚走,
后脚李珣就捏着碎裂的令牌,缓缓挪步,走到了贺兰危身边。
他视线近乎要杀人了,盯着贺兰危:“勾引我未婚妻,你还要不要脸?贺兰家就是这么教你的,插足旁人的姻缘?”
贺兰危笑了下:“未婚妻?”
他慢条斯理站起身,整了整衣袖,语气温和散漫:“怎么能叫插足呢?先来后到,后到的才是插足。”
脖颈上的痕迹晃眼极了,
李珣看着他,眼睛被刺得生疼,就听见这人和疯了一样,语气却十分平静道:“是我先来的啊,你和她还没夫妻之名呢,我和她都有夫妻之实了。她能一边和你定亲,一边来安抚我,说明她爱我啊。”
那么,到底是谁插足谁?
这话落下,
李珣像被戳中了痛处,脑袋都空白了一下。
看着贺兰危那张漂亮无暇的脸,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头发,狠狠一拳头垒了上去。
第106章 勾引别人未婚妻的 贱屌子
谢延玉跟着那弟子下了楼。
拿到新的弟子令牌后, 她又问了那弟子一句:“我能拿一张准假书吗?”
她这趟来宗务堂,除了帮贺兰危撰写卷宗,另一个目的就是来拿准假书的。
在上清仙宫,除了休沐日外, 其他的时间不能自由离宗。
若要离宗, 要么就是像贺兰危之前去天都那样, 是被宗门派出去做任务的,要么就是规规矩矩请假,拿到准假书后才能出去。
眼下李珣想要推进定亲的事,
想来过不了多久, 就要办定亲仪典了, 仪典在天剑宗办, 谢延玉应该是要和他一起去一趟天剑宗的。
这算是私事,所以要在宗务堂请假,拿准假书。
那弟子听她这么问, 于是拿出一本簿册来:“您想什么时候离宗?”
谢延玉思忖了片刻。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离宗的日期,于是又看向旁边的历谱。
原本打算就着历谱大概算算日子, 但视线落上去的时候,就发现有个日期被圈了起来。
那日期离现在也没多远了, 是宗门派发任务的日子,任务的标注上写着一行小字:「天云秘境,除凶兽。」
应该是不久后, 上清仙宫要派些弟子去这个天云秘境, 灭除秘境里的凶兽。
谢延玉总觉得这个天云秘境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听说过。
好像是原剧情中提起过这地方。
但还不等她翻一翻原剧情,外面就由远及近响起一阵马车声。
能听见马蹄哒哒的声响,还有马车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
很快, 这马车就在宗务堂门口停了下来。
宗务堂大门开着。
谢延玉回头看,就能看见门外那马车上下来个人。
这人黑衣黑发。
头发用玉冠束起来,衣服穿得一丝不苟,腰封在腰间束了一道,显得肩宽腰窄,腰封下则坠着环佩玉饰,但即便如此,那些环佩也并不随着他的步伐作响,这人仪态太好,仿佛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大约也是因为规矩好,不苟言笑,看着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硬,像一块坚冰,光是让人看着,就感觉到一股凛冽寒意。
是谢承谨。
谢延玉和他有近一月没见过了。
谢承谨除了有些苍白,好像瘦了一些,整个人气质更冷了以外,就没别的变化了。
其实也就是短短一个月时间,不管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有太多变化,
也没什么太多可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承谨视线却落在她身上,静静停留了一会——
眉眼没变,
眉还是雾蒙蒙的像远山,眼睛还是黑沉沉的,下三白,柳叶眼,看起来有些恹恹。
皮肤也仍旧是苍白的,显得有点病态,但唇却很红润,仔细看,还能发现有一点点微肿,不像往常一样是淡色的。
是刚才被人吮吻成这样的吗?
和谁,李珣么。
谢承谨面无表情。
他视线冷淡而漆黑,落在她唇间,不知道停了多久,又看见她唇动了动。
是谢延玉开口了:“兄长?”
谢承谨终于挪开眼,淡淡应声:“嗯。”
谢延玉难得地有些意外,没想到谢承谨会来上清仙宫,
于是她又问:“兄长怎么突然来上清仙宫了?”
谢承谨语调淡淡:“突然么。”
来之前,他就已经给上清仙宫递过了拜帖,如今来宗务堂,是因为按规矩,若来上清仙宫拜访,要先到宗务堂,让宗务堂的弟子引路,带他去事先安排好的住处。
原本准备安顿好后再去找谢延玉。
但如今一来就碰见了。
他看她一眼,听不出情绪:“你又如何突然要与人定亲呢?”
谢延玉有点意外,没反应过来:“什么?”
毕竟谢承谨这人是最不爱管闲事的。
从前有一回,谢家旁支的小辈娶妻,那小辈算是谢承谨的堂弟,已经成婚好几个月了,但谢承谨遇见那新妇时,却问了侍从一句:“这是谁?”
他连自己堂弟的婚事都不甚在意,甚至连那新妇来自哪家哪户都没有多问过。
……现在却来问她这个继妹的婚事?
怎么想都有点反常。
谢延玉觉得有点反常,但他可能也就是随口一问。
于是她道:“嗯,是送了一封求亲帖回家。”
这话落下,又听见谢承谨“嗯”了声。
谢延玉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但下一秒,却看见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求亲帖。
就是李珣派人送去谢家的那一张。
她顿了下。
随后,就又听见他说:“我来这,正是因为此事。”
即使先前有一段时间,闭上眼就能看见她那里的画面,甚至看见了她与李珣交吻。
但此时,他还是将那封求亲帖放在了面前。
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好像执拗地要她亲口说:“你可说与我听,这求亲帖是怎么回事。”
谢延玉:“……”
谢延玉一时间没出声。
倒不是不想说,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她也有些不明白,谢承谨问这些的用意是什么,他想要她说什么?不过一封求亲帖而已,能有什么可说的?
这婚事来得名正言顺,也不是她给人下药得来的,下了求亲帖,走了流程,也不辱没家门。
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边沉默着,
那边谢承谨看着她,看她迟迟不说话,于是又道:“李珣此人,风评并不好。”
他捏了下指尖,声音仍是平淡,就像在谈一件公事,将外界对李珣的客观评价悉数报出:“虽是天剑宗宗主,但行事招摇放肆,脾性阴晴不定,待人也极为傲慢。”
他说到这里,话音停了下。
随后才继续道:“他并不好,所以……”
“所以你若不喜,又或者这门亲事是他强迫与你,你都尽可与我说,我会帮你回绝。”
谢延玉都有点惊悚了。
她并不想回绝这门亲事,但此刻,她完全顾不上反驳他这话了。
她完全没想到谢承谨会与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风,甚至好像还有些关注她的意愿,这就很吓人了,她忍不住问:“兄长为何这般?”
“……哪般?”
“为何这般关注我的婚事?我记得您并不喜欢管无关之事。”
谢承谨按在求亲帖上的指尖微顿。
半晌后,他才面无表情道:“名义上,我是你的继兄。”
所以他应该管。
虽然谢延玉觉得有些牵强,但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她不再多想,点头:“原是如此。”
谢承谨看着她,又说了一遍:“你若不想与他成亲,可以告诉我。”
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这话,总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等着她说不想和李珣定亲一样。
但看他表情又是平静无波的,很冷淡,谢延玉看了他半晌,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没有。兄长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并非他强迫与我,我与他也是早就相识了,这亲事我也是想要定下的。”
谢承谨闻言,抓着求亲帖的手指陡然收紧。
他看着她,好像想找她在说谎的痕迹。
但她脸上表情自然,不管怎么看,都是在说真话,
甚至某种意义上,他与她血脉相连,能感知到她的一些心情,可此时他也感应不到她有说谎的迹象。
所以她是真的想与李珣定亲,与他交吻,也是情愿的。
谢承谨手指捏紧了,指节都有些泛白,求亲帖拿在手里,有点烫手,刺得他指尖的皮肤都在灼痛。
他默默不语。
但下一秒,却听见她又说:“既然兄长是为了我的婚事而来,就直接允了这桩亲事吧,也好让事情往前推进,我想快一点与他定亲。”
脑中好像有根弦骤然断裂。
谢承谨看着她,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但也就是这一刻,
楼上好像隐隐传来什么响动。
随后,那宗务堂弟子上了楼,又迅速跑下来,焦急道:“小、小谢师妹,你快上去看看吧,上面打、打、打……”
这话说的结结巴巴,也不知道上面怎么了,
谢延玉看他实在焦急,就朝着谢承谨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兄长自便。”
说完话,也不再看谢承谨,直接提着裙摆跑上楼去了,
白裙子跑上楼,好像风筝升空,线真的断了。
*
宗务堂的隔音非常好,每一层楼之间都布有结界,按理说是听不见其他楼层的动静的。
但刚才在楼下,她都能听见一点微弱声响,也不知道楼上究竟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候,
谢延玉跑上楼,才知道——
楼上打起来了!
贺兰危和李珣,两个将近化神期的修士厮打了起来。
但这两人谁也没用法力,没用兵刃。
就像两个凡人打架一样,简单粗暴又直白,两人毫无仪态地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拳拳到肉,像是发泄情绪一样,李珣扯着贺兰危的发冠,往他脸上揍,骂得脏的要命,说贺兰危就是个勾引别人未婚妻的贱屌子,不知廉耻,就应该被卖进窑子里去,平时高高在上装得和什么似的,结果背地里就这样出来勾引女人。
贺兰危头一歪,避开李珣的拳头,也完全不摆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架子了,翻身掐着对方的脖子,把人按在地上扇,冷笑说那怎么办呢她就是被我勾引到了,我能勾引到她你却勾引不到,你怎么不反思你自己的问题?
两人的骂声混杂在拳打脚踢的声音里,
不连贯,也听不真切,但能听见一些,拼拼凑凑也大概能拼凑出他们话里的意思。
而楼上已经一片狼藉,乱得要命,桌案、摆设全都砸到了地上,也丁玲咣啷响个不停。
谢延玉:……?
第107章 在外面彩旗飘飘 但他永远没法见光……
谢延玉还没见过修士这样打架。
直到片刻后, 打架停了,她站在两人中间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你们……”
她原本想问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但其实也就是刚才那一会, 她把他们说的话都听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扭打在一起, 无非是李珣觉得贺兰危勾引了她。
于是她话音微顿了下。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看向李珣:“你——”
她带着问题看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一点点微妙的审视意味。
黑沉沉的眼睛和深潭一样, 把人往里面吸。
李珣了解她, 所以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 就差不多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她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为什么会那么骂贺兰危。
在想他是不是知道她和贺兰危的关系,在想他之前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在想他说的做梦是不是在骗她, 在想他如果真的知道了,为什么不退婚?
她太聪明, 太谨慎多思。
上来撞见他和贺兰危扭打,听见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 就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因为谨慎多思,所以她会思考,他如果真的知道了, 之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提退婚的事, 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复她,还是另有目的?
她什么都会预想一点,
但她大概不会去想,他不想退婚, 只是最简单的不想退婚而已。
她不会这样想,即使他向她坦白,她也不会信。
她只会害怕。
想起前世的下午,他坐在桌案前看着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以至于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很多很多话,说不退婚,说他或许有些喜欢她,说过去那些事情他想放下了,但话到嘴边,还不等说,她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在他眼里,是两世经年日久,算不清的账。
在她眼里,是她出卖过的人和她重逢后,被她逼着定了亲,撞见了她和旁人行夫妻之事,然后不仅不退婚,还反常地要同她说爱。这叫她怎么不害怕?怎么不去想他是不是想要图谋更多,更让她无法接受的东西。
一如此刻。
她听见了他和贺兰危说的那些话,如何能不多想。
李珣对着她的目光,半晌后,接了她的话:“我?我怎么?”
他面不改色:“你想问什么?问我怎么和他打起来了?不如你问问他?他顶着一脖子的痕迹,说和你有染,那些痕迹都是你弄出来的。”
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整理一下衣服,到底也算不上有碍观瞻。
李珣这张脸还是漂亮得很,下颌有一点擦伤,他抬手,用手指按了下那伤口,金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语气阴森森:“青青,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这话落下,
问题又推回谢延玉那去了。
好像李珣出手打人,真的就是因为贺兰危说和她有染,而不是因为他自己真的信她和贺兰危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谢延玉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她只要否认一句,李珣就会信。
她缄默起来,沉默地看了李珣一眼。
李珣还是那副不太好惹的样,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谢延玉也说不出那种好像她说什么他都能信的诡异感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她又转头,向了贺兰危。
贺兰危也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腰背挺拔,仪态漂亮,他甚至用灵力把脸上的伤痕也给抹掉了,看起来除了头发有些乱以外,其实也算不上太狼狈,搭配上他那张脸,整个人此时甚至还反过来有一种脆弱易碎、赏心悦目的美感。
至于衣服下面被打得有多狠多惨,那就不知道了。
谢延玉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贺兰危知道自己应该离开。
但他却很想听她的回答。
好下贱。
贺兰危头一回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可他发觉,此刻他坐在这里,就是在等她说话,等她承认和他的关系,即使这关系不怎么光彩,显得他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奸夫,一个插足旁人婚姻的第三者。
贺兰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疯魔了。
因为他在期待着她承认。
他应该克制这样的念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
但他却好像克制不住了。
他从未设想过,他有一天会期待这顶帽子落在他头上,会因此生出微妙的愉悦感,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但那又怎么样呢,倘若她承认了,他与她就不算是毫无关系了。
而且。
现在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她还能昧着良心撇开和他的关系吗?
她最好就是承认了,和李珣因此断了。李珣能给她的,他都能给,为什么要是李珣?
他黑森森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过了一会,他看见谢延玉别开了目光。
她把头转回了李珣那边,然后否认了和他的关系:“不是,我和他就是师兄妹关系,他脖子上的痕迹不是我弄出来的。”
这话一落,
李珣就开口了:“哦。”
李珣视线落在贺兰危身上,看见他眼睛发红,于是又加了把火,和谢延玉说:“他脖子上的痕迹不是你弄的,那应该就是别的女人弄出来的了?”
谢延玉点头:“嗯。”
即使是她弄出来的,在李珣面前,她也要说是别人弄出来的。
可是贺兰危从头到尾就只有过她一个人。
他红着眼看她,可是她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反倒是李珣看了他一眼,笑意淡淡:“是我刚才误会了,没搞清原委就动手了。”
他哪是误会了?
他是心知肚明,揣着明白装糊涂!
贺兰危额角的青筋跳起来,对着李珣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李珣在唱哪出——
谢延玉在这件事上,想要维持平衡。
所以李珣只要在谢延玉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谢延玉就会继续维持平衡,把和旁人的关系都撇得干干净净,也把和他的关系压得死死的。
所以,即使她在外面彩旗飘飘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李珣睁眼瞎,谢延玉就不会不给面子。
这样一来,李珣的地位永远也无法撼动,他也永远没法见光。
因此此时,
李珣看着他,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地位无法撼动,他当然也不吝于主动道歉:“啧,抱歉啊贺兰兄,怪我,关于我老婆的事,我容易冲动。”
贺兰危听着这番话,静静看了李珣半晌,
好半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有扭曲的情绪都藏进了深黑的眼仁,平静得有些吓人了:“无碍。”
好啊。
这么喜欢装睁眼瞎。
那往后我再与她当着你的面做什么,你坐在旁边,可千万不要误会。
贺兰危唇角扯出一个客气的弧度:“剑尊爱妻心切,不过是误会罢了,某哪有责怪的道理?反倒是我没解释清楚,引人误会,该是我道歉。”
两人一来一回,
上一秒还把对方往死里揍,这时候竟然又开始客套了。
谢延玉察觉到里面一点暗涌,觉得这客套里也带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短短几句话之间又达成了什么平衡,但就这样息事宁人也不错,省得她费心。
“行了,”她点点头:“就是一场误会,你们要是都这么愧疚,干脆握手言和吧。”
这话一落。
两个男人视线都转向她。
谢延玉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但她今天太累了,懒得揣摩他们心思,好在也不等她揣摩,就看见那两个人扯着唇,伸出手——
两人真的握手言和。
脸上笑意怨毒,手上指节都在泛白。
握手的力度都在把对方往死里握,把手骨都捏得咔哒作响。
*
与此同时。
谢承谨到了住处。
他问过那宗务堂弟子,说宗务堂二楼只有宗中弟子可以上去,又或是宗中弟子把弟子令牌给了他,他才能上去。他并无令牌,上去也不合规矩,因此也并未跟着谢延玉一起上楼。
宗务堂那弟子把他带到了住处,谢承谨便叫人离开了。
侍从跟在外面,
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将手里的求亲帖放在了桌上。
恰是这时,他收到了一条传讯。
是谢家族老发来的讯息:【婚事如何?】
谢承谨提出要去上清仙宫的时候,谢家人其实都有些惊讶,因为谢承谨实在是不爱管闲事。
他虽是谢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天骄,也遵守家训,极为克制守礼,但性格有些太冷了,除了该做的事,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管,有时候只让旁人觉得,他是不是毫无感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要去管他那毫无血缘的妹妹的婚事。
给出的理由也十分简单。
剑尊风评不好,此时和谢延玉同在上清仙宫,怕他胁迫于她,他去,倘若她不愿意,会帮她回绝这婚事。
也不知道这位怎么会突然在意别人的死活。
族老们十分惊讶,但也没反对,算计着时间,又给他发去一条:【可是剑尊胁迫于她?】
不是。
谢承谨看见了讯息,想到她刚才说的话。
她是自愿的,她和李珣早就认识,想要快一点将亲事定下。
兴许是屋子里太闷,他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走到窗边,将屋子里所有的窗都打开,捏着传讯符半晌,他才回去一句:【非。】
那边族老又发来新讯息:【那便允了这门亲事。】
李珣背后到底是一整个天剑宗。
若能结盟,是没有坏处的。
族老们收到求亲帖的时候,就已经商议过了,只是没想到谢承谨会来插一脚。
但到底谢承谨才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在族谱上,两人的名字是放在一起的,谢家谢承谨这一脉,能为谢延玉主婚的人早就不在了,谢承谨父母去得早,高堂不在,兄长便如父,是有权为她选亲事的。
族老们对此也没法说什么。
好在这时候,谢承谨自己都回应了,说并非是李珣胁迫。
于是他们又发了一句:【允了亲事,便可推进余下流程。】
这消息发出去,谢承谨那边却沉默了一会。
族老们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了一句:【再等等。】
这就怪了。
有人回了句:【除此之外,这婚事还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不想她嫁?】
谢承谨那边又安静了一会。
过了良久,
族老们看见他回过来一个字:【非。】
不是不想让她嫁,那为什么还要再等等?
族老们更疑惑了。
也就是这时候,又看见谢承谨发过来一条,像是多解释了一句,即使他这人,从前从不在意别人想法,也不会和人解释什么——
【结亲之事,同样是为结盟,剑尊风评不佳,当慎之又慎,加以观察。】
第108章 摸骨 别抖
翌日一早。
谢延玉去找了谢承谨。
昨天被那宗务堂的弟子叫上楼, 她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因此还没顾得上和谢承谨多说什么。
但此番他为她定亲的事过来,她少不得要再去找他一趟——
世家定亲的流程很繁琐。
按照流程,李珣送了求亲帖去谢家后, 要等到谢家回信后, 再亲自备礼去一趟谢家, 把谢延玉的命碟拿过来。拿到命碟后,两人方可立心契,然后办定亲仪典,这才算是定亲成功了。
但现在谢承谨过来了, 这些流程又能化简一大半。
他既是为了定亲的事过来的, 身上应该也带了她的命碟, 只要谢承谨点头允了定亲的事,李珣也不需要亲自去谢家,只需要把礼单给谢承谨过目, 然后差人把礼送去谢家,然后从谢承谨手里拿她的命碟。
所以现在就等着谢承谨点头。
但眼下,
谢延玉敲开他的门,向他说明来意后, 他却没出声。
他站在门口,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很久,半晌后才淡声开口:“现在卯时末, 天还未全亮。”
谢延玉愣了下,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和婚事完全不相关。
她没明白他的用意,揣摩了一会:“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兄长休息了吗?”
但也不应该啊。
谢承谨气得很早, 寻常卯时就已经起身练剑了,这是谢府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如今已经卯时末,他早该起来很久了,她觑着他的脸色,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觉得他也不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所以突然给她来这么一句,到底什么意思?
谢延玉不喜欢揣摩别人心思,心里想了几个可能性,又觉得烦,脸上不显,但之后脑子也不转了,懒得再想,就安静站在原地,也不吭声了。
但也没安静太久。
过了一会,
就听见谢承谨道:“我记得,你鲜少起这样早。”
谢延玉确实很少起得这么早。
但——
谢承谨怎么知道她平日是几时起身的?
谢延玉倒不觉得自己的作息是什么很难打探的东西,只要问一问她身边那妖物,又或者之前多观察一下,谢承谨也能知道。她主要是意外,谢承谨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记得她的作息?
她心中疑惑,但还是点头:“是,平日里辰时起。”
说完,就又听见谢承谨可有可不有地嗯了一声,语气还是听不出情绪:“特意起得这样早,就是为了来找我说定亲的事?”
倒也不完全是。
昨天贺兰危和李珣打架,天色太晚,后来宗务堂要锁门了,最终帮贺兰危撰写迷阵簿册的事情也没帮成,谢延玉不想错过学习那阵法的机会,于是和贺兰危约好了今天再去一趟宗务堂,帮他整理。
整理要花一些时间,不知道整理完要到什么时候了。
宗务堂辰时开,因此她今日才卯时起身,准备过去之前把婚事的事先解决了。
但即便如此,谢延玉也不准备和谢承谨解释一遍自己要去干什么。
他这样问了,她就顺势点头,含糊道:“嗯。”
这回答一出,
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围的空气好像被突然冻住,有一种凝滞的感觉,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谢延玉看着他,这次倒是没有绕弯子,直白地问:“兄长好像不太高兴?是这亲事有什么问题吗?”
亲事没问题。
所以他的不悦也根本没有理由。
于是谢承谨漂亮的唇微抿着,回应道:“没有不高兴。”
谢延玉又道:“那就是这亲事有问题了?”
谢承谨这次没回答。
空气里又安静了一会。
谢延玉看着他,视线中有一点探究,
但她将这点探究隐藏得很好,倒是没怎么表露出来,半晌后突然又换了个问题:“兄长为何迟迟不愿应允?”
她语气倒是很温和的,但是问的话总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好像一定要问出谢承谨不答应的原因,
但谢承谨最不愿深想的就是这个原因。
他察觉到自己不愿看她和旁人缔结姻缘,但抵触去思考背后的原因,可她却偏要刨根问底,谢承谨像被利刃若有若无刺了下,突然抬了抬手——
原本两人就站在房间门口。
离得很近,因此谢承谨垂下眼,就可以由上自下地看清她的脸。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乌黑茂密的发顶,她头发很黑,黑地不透光,闪着绸缎般的光泽,他摸过,触感也像绸缎,冰冷光滑,然后是她秀气的鼻尖和淡色的唇。
这时候,
他一抬手,拇指指腹就按在了她唇间。
谢承谨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堵住了她余下的话,不让她再开口,语气冷淡:“并非我不应允。”
他这动作太突然了。
谢延玉没想过他直接动手了,人都懵了,被他指腹压着嘴唇,一时间没动。
听见他这么说,她半晌从喉咙里溢出个音节:“嗯?”
谢承谨仍旧面无表情:“你当知晓,定下亲事前,还有一个步骤,叫纳吉。”
谢延玉的唇很薄,但很柔软。
和梦中感受到的触感很相似。
如果亲上去的话会让人想忍不住吮咬。
谢承谨指腹在她唇间,能感觉到她嘴唇的触感,按压的力道像是在摸索什么,不过片刻,就将她淡色的唇揉得有些微微红肿了,好像在模拟被人吮吻过后的样子。
他垂眼看着她,却仍旧面无表情。
且很快,他手指就挪开,不轻不重向上摸过去。
他摸到她的鼻梁,眉骨,一下一下按压摸索:“纳吉便是看命格,倘若命格相合,婚事便可推进。倘若命格不合,婚事便无法推进。即使我同意了,也要问苍天凶吉,看神佛是否应允这桩亲事。”
话说到此,
他的手,正好摸到她的眼睛。
谢延玉因此不得不闭上眼,好奇怪,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指腹流连在她皮肤,竟然有一种缠绵流连的错觉,可是他的姿态很冷淡,手指的温度,也还是冰的。
因为闭着眼,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暗得令人心惊。
她只能听见他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李珣送来的求亲帖里,附上了他的生辰八字。你的呢?你少时流离失所,父母不明,八字不明,又如何纳吉?”
谢延玉顿了顿。
她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原剧情中他与李珣定亲,也没纳吉不是吗?
而且这亲最终也不会真成,定完亲她就准备找个理由退婚了,纳吉这一步是完全可以省略的。
她刚要说话,下意识要睁眼,然后就听见谢承谨说:“别动。”
谢延玉:“……”
谢延玉没动了。
感觉到他指尖摸过她的眼眶,她听见他说:“眉骨隐伏,生性谨慎,当是酉时生。”
谢延玉听见这一句,突然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他在给她摸骨——
八字不明之人,并非就无法纳吉了。
因为这世间还有数术之法,世家子应该都懂一些,即使不知出生年月日时,甚至不知出生的地点,也可以通过数术法倒推出来,但倒推,则需要摸骨,摸到通身骨骼的相。
谢承谨出身世家,是谢家这一辈中最出色者。
他当然学过数术。
她安静了片刻,于是没有再说话了。
倒推出八字,过一过纳吉的步骤,也行。反正都是推进度,无所谓了。
可她总觉得他指尖的温度比刚才升高了些。
分明之前在天都时,让他帮她找那妖物的护心鳞,也被他触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一摸遍过,这时候却好像在她每一寸皮肤上,多停留了一会,有一种难以启齿的隐秘暧昧。
此时他手指从她眼眶移开,落在了她耳廓,
手指捏着她耳尖的软骨,按压了下,又轻轻划过,轻得像羽毛,像被人温热的呼吸拂过了一样。
谢延玉这处最经不得碰。
床笫之间贺兰危喜欢吻她此处,含着轻咬。
这一下,她整个后背都绷紧了,奇异的感觉从耳后顺着脊椎爬下去,腿也因此软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跌下去。
好在谢承谨动作快。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结实的小臂隔着衣料箍住她的腰,好像偾张的血脉都贴在她腰间搏动。
谢延玉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绷着,她捏着手指尖,难得呼吸乱了一点。
但是抬眼看,谢承谨的表情却仍旧冷淡沉稳。
好似只有她一人被这动作影响,分明谢承谨这人冷冷淡淡,在公事公办帮她摸骨,她便十分难得地感到无地自容,低声道:“摸骨一定要碰耳朵吗?”
谢承谨冷眼看她。
她耳朵红了,眼尾也有点红了,脖颈上甚至有些潮湿了。
把她圈在怀中,都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细细密密发抖,好像被拉满的弓,一如每一个困扰他的梦境中那样。
他顿了下,不咸不淡回了声:“嗯。”
谢延玉身体绷得更紧。
谢承谨又细细摸过她的耳朵,耳垂到耳廓,再到耳后那一片皮肤,
最终听见她喉咙中克制地溢出一点气音。
他像没听见一样。
最后他感觉到她已经没力气了,雪白的脖颈被汗浸得有点湿漉漉,水光淋淋,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臂弯,他便直接将她拎起来,带进了房间。
把人放在床上,陷入全是他气息的被衾间。
他冷淡脱掉她的鞋袜,掀起裙摆,改从裸露的脚,一点点细细往上触碰,言简意赅总结陈词——
“脚骨太薄,劳碌。”
“小腿骨纤细匀称,膝骨圆,多灾厄。当是酉时三刻生人。”
“臀骨圆润,耻骨……”
脚骨,腿骨,
臀骨,耻骨,坐骨,每一处。
谢承谨的声音正经,冷淡,公事公办,在认真推算她的生辰,但谢延玉到后来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神智陷入恍惚,身体不停地战栗,只能感觉到那双疤痕错落的手,拂过她皮肤的触感,湿润的,痒的,混杂着她自己身上的汗水,再往上——
她听见那人淡淡道:
“不要抖,放松。”
第109章 她牵住绳索 他难道还能不低头吗? ……
谢延玉的生辰八字被倒推出来。
年月日时, 每一项对应的天干地支都被板板正正地写在纸上。
这之后,就要拿着她和李珣的八字去合凶吉了。
修行之人,原本就已经是逆天改命,倒是不需要像凡人合婚一样, 拿着八字的原局去合;修士纳吉合姻缘, 多是到供有神佛之处, 将双方八字摆在神像下,虔诚叩首,再掷一签,问这姻缘凶吉。
上清仙宫中, 确有一处供奉着神佛。
那地方叫观星台, 位于宗中最高一峰, 灵气充沛,是最接近天穹之处。
宗中长老们常去观星台占星,看天象。
宗中弟子们倒也能出入观星台, 平日里去供一供神佛,求一两签都是可以的。
因此, 谢延玉又和谢承谨一起去往观星台。
一路上,她也并未多问什么, 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承谨。
因为是御剑过去,所以谢承谨在前面,背对着她。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能感知到她的视线。
可他并未回头看她。
直到到了地方, 他才感觉到她挪开了视线。
随后,还不等剑落地,她就从剑上跳下去了——
脚尖落地,踩得很稳,
原本在他身后,这时候落了地,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前面,身影也因此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就看见她往观星台那边走过去,即使步伐不快不慢,但也能看出一点微妙的迫切……
或许还谈不上是迫切,但也积极得过分了。
为什么要这么配合?
谢承谨盯着她的背影看。
分明一身骨头硬得要命,干什么都要阳奉阴违,做什么都要暗戳戳反抗一下,满心满腹都是自己的主意,没谁能真的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所以她现在配合,只是因为她想而已。
想什么?想快点和李珣定亲。
谢承谨突然冒出来一股无名火。
因此他收了剑,却没挪步,没跟上她。
她的八字被写了下来,放在他这里,这时候,收了剑,手里就只剩了一张写了她八字的纸,他拿着这张纸,指骨泛白,视线沉沉盯着她的背影,好像无声和她置气。
他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词,那词叫“幼稚”,甚至谢家的稚童开蒙后都不会再做这般行径,可他此刻却站在这里,很想看一看她什么时候回头。
然而还没等多久,
就看见她脚步停住了,微微回身,似乎要回头。
谢承谨捏了捏那张纸,理了下衣袖,然而下一秒,却看见她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方向又出现一道身影。
红衣服,招摇显眼,御剑出现在那,然后吊儿郎当从剑上跳下来,抬手勾住了她的肩膀。
她把李珣也叫过来了。
也是,合婚纳吉,按照规矩,她把男方叫过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李珣揽着她的肩膀,她也没挣脱,这时候,又将头转了回去。
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
谢承谨手里的纸被猛地揉皱。
他在原地看了一会,视线越来越阴沉,
下一秒,像是置不住气了,一撩衣摆,又大步往前跟去。
*
观星台并不单单是一座楼台。
因为这里供奉了神佛,所以看起来有些像人间寺庙或道观,但也并不完全一样。
从外面走进去,先进一处院子。
因为本就在山峰间,院子视野开阔,但四面环山,放眼看去,就能看见半山云雾,近一些的地方,栽种着古老的神木,成林伫立着,散发出一些灵植本身的气味,闻起来,有一种令人心静的感觉,这味道萦绕于鼻息间,仿佛闭上眼也能看见一片青绿。
院子正前,有一处像庙一样的建筑,是神殿,里面供奉着神像。
东侧则是一座五六层的高楼,看起来又高又气派,这地方就是用来观星的。
南侧是一个很小的藏书楼,和宗中那个大藏书阁不同,这藏书楼用来放置与观星有关的卷宗。
因为是来合姻缘的,所以一行人直接进了神殿。
李珣将自己的八字放在了神台上。
谢延玉摸了摸袖袋,这才想起来,记了她八字的那张纸在谢承谨那。
于是她又偏头去看他:“兄长。”
谢承谨神色淡淡的。
他一直是这样,谢延玉从他脸上,反正是看不出太多情绪的。
此时他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像一块毫无情绪的冰。
这时候听见她叫他,他神色也很淡漠,只应了一声:“嗯?”
谢延玉提醒:“八字。”
说完这话,谢承谨才像是想起来东西还在他这。
于是又慢条斯理,把那张纸拿出来。
那张纸本应该是很平整的。
但眼下,却有些皱巴巴的,像被人揉过一样。
谢延玉视线落在纸上,看着她自己的八字,随后才伸出手,要将纸接过来。不过谢承谨没递给他,可能是因为他也离神台很近,所以他拿出那张纸后,将纸页抚平,直接放在了神台上。
然后他才看向谢延玉:“按规矩,纳吉由女方摇签。”
谢延玉点头:“嗯,我知道。”
谢承谨又将签筒拿下来,淡淡问:“会吗?”
还真不会。
与凡间寺庙里摇签不同,凡人求神拜佛,多是求心安,但修士本就已在修仙,距离神佛的距离就更近了,因此,修士摇签就并非是在求神求心安了,而是在正儿八经地叩问神明,与神明直接交流。
因此,摇签的步骤自然也与凡间不同。
凡间只需从签筒里随意摇出一签即可,但修士摇签,要用灵力在签筒上写上特定的口诀,然后再用灵力将自己的问题写上,再在签筒上画一个阵法。
这些步骤完成后,签桶里的签会自己动。
最终,筒子里会自己掉出来一签,这一签就是神明给出的答案。
筒子里的签都是白的,上面没有字,等签掉出来以后,要再过一刻钟,上面才会出现字迹。
字迹分作五种,分别是:大凶、小凶、平、小吉、大吉。
谢延玉并不会画那求签的阵法。
但她也没说不会,只是捏着签筒,没说话。
谢承谨看她半晌,知道她应该不会,半晌突然抬手,要将手覆在她手背:“我教你罢。”
然而在他要碰上她的那一瞬,
就听见后面的李珣突然出声:“不合适吧。”
谢承谨回过头,就对上李珣的眼睛。
李珣皮笑肉不笑的,和他视线相对,叫了他一声:“大、舅、哥。”
谢承谨冷冷淡淡:“并未成婚,不必如此唤我。”
李珣啧了声:“没事,马上就成婚了,现在叫以后叫都一样。”
他把谢延玉往身边拉了一点,轻飘飘地:“你虽是我老婆的兄长,但到底也不是血亲,更何况如今也不都不是孩子了,该有男女之别,手把手教不合适吧?”
谢承谨视线陡然冷下来。
李珣则凑近谢延玉:“我教你啊。”
他作势要捏谢延玉的手,
然而手还没碰上去,又被一道无形的气流推开了。
李珣顿了下,半晌后,捏了捏指尖,意识到是谢承谨在拦着他。
他再次看向谢承谨,
这一回,脸上的笑意都有点冰冷了。
他总觉得谢承谨有点奇怪。
上一世,谢承谨与谢延玉之间,并没有多亲密。
甚至谢延玉被软禁起来以后,他去看谢延玉,谢承谨也面无表情地准了。
但现在却不太对。
眼前的人还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看不出情绪,
李珣睨着他,语气阴森森地:“又怎么了啊?我老婆我还不能碰吗?大、舅、哥。”
每一个字都在提醒他,他的身份。
但谢承谨语气还是冷淡,极遵守规矩的样子:“亲事未成,不应如此亲近。”
两人这边僵持起来,谁也不让对方碰谢延玉。
但还没僵持多久呢,下一秒,就听见签筒响了起来——
谢延玉已经摇完签了。
从签筒里摇出来一支签,“哒”的一声掉在地上。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谢延玉将那签捡起来,放回了神台上:“我会画,能自己摇。”
*
谢延玉当然不会那阵法。
但她在撒谎。
她没想要认真摇签,于是随便用了点灵力,在签筒上点了两下。
掉出来一支签,她放回了神台上。
因为这样摇出来的都是白签,要等一刻钟后签上才会出字,于是她借口要出去等,便从神殿里出去了,又支使李珣去帮她拿东西。
于是神殿里就剩下谢承谨一个人。
系统道:【你怎么乱摇啊?如果出来个大凶怎么办?】
谢延玉好像没理解它的问题:嗯?
系统:【如果出来个大凶,岂不是不让你定亲了?】
谢延玉说:不让就不让啊。
系统卡壳了:【啊?】
它说:【虽然谢承谨不点头,你若想定亲,也能找到办法强行定亲。但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绕这么大一圈,走这个流程?你现在这么听话,顺着谢承谨的意思走这么一大圈流程,不就是为了他点头吗?】
谢延玉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门缝,看见坐在神殿中的谢承谨。
她说:走这一圈流程,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系统:【什么?】
谢延玉安静了一会。
然后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白签——
赫然是签筒里刚才掉出来的那一根签。
系统都有点懵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这签在她袖子里,那她刚才放到神台上的签是哪来的?
它想问话,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问。
好在谢延玉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竟然主动和它解释了:我自己带了一支签过来,签文大吉,放在神台上的那支签就是大吉签,不管我摇出来什么,最终我都会把白签换下来,把大吉签放过去。
系统恍然大悟:【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摇出来什么签,刚才摇签的时候也随便摇,根本没按步骤来!】
谢延玉:嗯。
系统还不明白:【那你又是要确认什么?】
谢延玉:你猜,出了一签大吉,这亲事谢承谨会不会点头?
系统:【啊?为什么这么问?】
谢延玉没再说话了。
她将那支白签又揣回了袖子里。
系统看着她的动作。
它原本想说,都出大吉签了,纳吉这关就过了,谢承谨肯定会允这门亲事啊。
但是话卡在嘴边,它脑子迟缓地一转弯,突然回过味来了——
谢延玉想试探的就是谢承谨的态度。
因为谢承谨最近实在是很奇怪。
明明是不管闲事的人,却偏偏来管她的亲事,她都说了想定亲,他却还要找纳吉的理由来拖延。
谢延玉顺着他走这些流程,根本不是为了等他点头,她从来不会这样顺着谁,她心里主意大着呢,最不喜欢被人控制,如今她想定亲,怎么可能等别人来支配?
她不过是想看看,谢承谨究竟是遵守规矩,还是根本就不想让她定亲。
把那支签换成大吉,再借故出去,留谢承谨一个人在神殿里。
倘若谢承谨真的不想让她嫁,那么他看见这支大吉,会不会道貌岸然地将签换成一支大凶?然后顺理成章地否决这门亲事。
系统回过味来,又问:【那你试探他干什么呢,他不想你嫁,是因为——】
说到这。
系统又顿住了。
谢承谨不想让她和旁人定亲,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
谢延玉是敏锐的。
它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她肯定早就闷不吭声地感觉出来了。
她只是不动声色也不说而已,然后拐着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来确定,她当时不就是这样一点点试探贺兰危的吗?
她心中愈发清楚要怎么控制旁人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东西想要,有时候,感情和力量是一样好用的,能帮她更快更简单地达成目的,能让她操控着别人,让别人帮他完成目的。
哪怕只是一两分的喜欢,亦或是对她的一丁点渴求,这些都可以成为武器,成为她手中的绳索。
哪怕对方是谢承谨,只要被她试探出什么来,她牵住了绳索,他难道还能不低头吗?
系统:【……】
它就知道!
她绝对不会那么乖顺地配合谁,原来在这等着呢。
第110章 一支签 就能令他破防
一刻钟其实过得很快。
燃半柱香, 时间就到了。
但或许是因为神殿中太安静,谢承谨反倒总有种微妙的躁,静不下来,因此这半柱香的时间就变得有点难捱。
也可能是因为神殿中燃的香气味太过浓烈, 他一向不喜熏香, 现在便有些不适。
等一刻钟的时间一到, 他便起身走到了神台前。
那支签平放在神台上。
即使时间已到,如今签上应该出现字迹了,但这签是反着放的,有字迹的那一面朝下, 所以一眼扫过去, 也看不到签上的字是什么。
谢延玉还没回来, 但她也没走远,从他这角度往外看,透过神殿半开的窗, 就能看见她的身影。
按理说,应该要她进来, 一起看这签上的内容。
但鬼使神差的,谢承谨没出声叫她。
他如鬼一般, 安静立在神台前,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视线垂落在那支签上。
半晌后, 他眼睫微颤。
随后他轻轻抬手, 拿起了那支签——
「大吉。」
五种签文中,大吉是最好的一签。
大凶是诸事不宜,小凶是会有波折,平签是无事发生, 小吉则代表会有预期外的惊喜。
那大吉呢?
大吉的意思是诸事皆宜,做什么都顺利,做什么都如愿。
倘若叩问姻缘,得到大吉,就是可以立刻结亲的意思,甚至都不需要再看什么黄道吉日了,因为这一签的意思是,不管哪一天做这件事,都是大吉,哪怕在最凶的日子结亲,也会顺心如意。
换句话说,
就是这姻缘像铁打的一样,刀都砍不断、劈不碎,是天定姻缘。
这也是问神时最难出的一支签。
若出这一签,寻常人脸都要笑烂了。
但谢承谨仍旧面无表情。
只有黑沉沉的眼睛好像变得更黑更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捏着这签,看了半晌,视线又落在李珣的生辰八字上,天干地支,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李珣此人。
乖戾无常,睚眦必报,凶名在外,与谢延玉分明不相配。
这样也能摇出大吉么。
谢承谨静默了半晌,体内泛起一点熟悉的疼痛,是情绪波动太大时,体内余毒被牵动时的感觉。
他手指用力,于是那支大吉签的边缘嵌入掌心,轧裂了他手心一些还未愈的伤痕,又汩汩流出血来,沾在签文上。
好半晌后,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无表情地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随后他把李珣的八字拿了下来,一点点撕碎。
再然后,他将自己的生辰摆在了神台上,拿起签桶,神色淡漠地摇了一签。
*
与此同时。
谢延玉坐在外面,又从袖子里把那支白签掏出来。
这时候,白签上出现了字迹,谢延玉看着上面的字迹,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但她并没立刻进神殿里,而是仍旧坐在原处。
系统知道,她这是准备再在外面坐一刻钟——
她想试探谢承谨,看他会不会换掉那支大吉签,所以自然也要给他留出再抽一签的时间。
因此不管谢承谨到底会不会再抽签,她都会等半刻钟再进去,毕竟多等这点时间,也不影响什么。
因为知道了她的打算,所以这时候系统也没多问。
它其实也有点好奇,不知道谢承谨究竟会不会再抽一签。
毕竟在这种情境下,如果谢承谨真的重新摇了一签,那他得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才能做得出这行为的?
是刻意要抽一支不吉利的签出来,把那支大吉换掉吗?
系统觉得不是。
因为若要重新抽签,抽出来什么签并不是谢承谨能控制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谢延玉一样,想到提前准备一支签过来的。
系统思来想去,用自己的数据库模拟谢承谨的想法,推测了好几种可能性。
但最后它发现,倘若谢承谨真的重新摇签了,那多半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看见李珣那支大吉签后,心里不舒坦。
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不平衡、攀比,也可能是抱着某种微妙的期许,他才会重新摇一签。
这一签,问他自己和谢延玉的姻缘。
或许他与她,比她和李珣更为相配。
但谢承谨这种人……
从他脸上实在太难看出情绪和欲/望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块没有任何欲求的冰。
所以系统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有如上种种情绪,阴暗又扭曲,表面上道貌岸然,冷着脸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却在暗处觊觎着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然后暗暗与她的未婚夫攀比谁与她更相配,一支签就能令他破防。
系统想到这里,嘶了一声,感觉一阵恶寒。
它一边觉得谢承谨兴许不会重新抽签,一边又觉得,即使真的抽了,他也不一定抽出个大凶来。
它和谢延玉说:【如果他真的重新抽了一签,抽出来的是大吉,那你这试探不就不成立了?】
谢延玉淡淡道:成立。
她说:如果他真的不想点头,那就算出来的是大吉,他也会找理由回绝这门亲事。
系统道:【也是哈。】
谢延玉又说:而且,不可能是大吉。
系统:【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在签筒上做手脚啦?】
谢延玉道:你不是说,我是炮灰女配吗?
系统:【对啊。】
谢延玉慢条斯理:炮灰女配怎么可能交好运?
这话一落,系统愣了下:【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它心里有点难受,声音低了点:【好像是这个道理哈。】
谢延玉情绪倒是很平淡。
她拿出怀里那支白签,将上面的字迹露出来给系统看,上面写着“大凶”两个字。
她说:所以,不管我抽什么签,应该都是大凶。旁人抽什么和我有关的签,签文也好不到哪去,不是大凶就是小凶,这很正常。
好运不会眷顾她。
所以谢承谨摸一摸她的骨骼,就能下断言,说她多劳碌,多灾厄。
谢延玉早就不信神佛了。
这里没有神佛,是一本书中的世界,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支笔强硬地写完了她的命运,将她钉在了悲惨厄运上无法脱身,后来又出现一个系统,说完成任务她就可以飞升。
一切都是可操控的,连成仙也可以成为她完成任务的报酬,如此一来,还谈什么神佛呢?
神佛在这世界中,不过也是被捏造出来的角色而已,本质上她和神佛没有任何区别。
因此,她应该当她自己的神佛。
*
一刻钟后。
神殿内,谢承谨坐在神台前。
他捏着摇出来的那支白签,低头看去。
上面字迹缓缓显现,出来两个字——
「大凶。」
她和李珣姻缘的签就放在旁边,上面写着大吉两个字,鲜红的字看着刺眼,和他这一支签上黑色的大凶两字对比明显,像某种无声的嘲讽,他指尖陡然用力。
但也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谢延玉回来了。
天色还早,她从门外进来,阳光在她身侧镀了一圈浅金,但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显得略有病态,深黑色的头发不透光,皮肤也仍旧苍白。
谢承谨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下。
在她过来之前,他面无表情地将两支签收进了袖子里。
然后就听见她问:“在外面晒太阳,晒得忘记时间了。如今应当有一刻钟了,那签文可出来了?”
谢承谨淡淡应了声。
谢延玉在他对面坐下:“是什么签?”
她说话时,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她的视线里读出一点期待。
谢承谨很少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期待这种情绪。
可此时看见她这样,他胸口闷得要命,某种情绪横冲直撞,好像要冲出来了,他手放在袖子里,用力捏着那一支大吉签,掌心流着血,直接将那支签折断了。
但他语气却很平稳:“很想知道吗?”
谢延玉此时非常诚实:“想。”
她其实是想知道,谢承谨到底有没有将那支签换掉。
她很期待。
但这反应看在谢承谨眼里,就是她很期待和李珣定亲,因此也很期待纳吉摇签的结果。
谢承谨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很不适。
他也很安静,跽坐在这里,像是在想什么,半晌后突然扯了下唇,很淡地一个笑,难以捕捉。
随后他拿出了那支大凶签,推到她面前:“凶签,这桩姻缘,似乎并不合适。”
这一下,系统几乎在谢延玉的脑子里尖叫起来了:【真给你猜对了!他真的换签了!】
但谢延玉脸上表情平淡,好像没什么反应。
她看着这签,也没说话。
谢承谨看着她,又说:“纳吉不过,这桩婚事便要就此作罢了。”
他话一向很少,这时候多说了一句:“李珣并不好,与你也不相配,亲事作罢,往后我会为你寻一桩更合适的。”
像是在承诺。
谢延玉突然问:“怎么才算更合适的?”
谢承谨想了想:“名门世家,家风严谨,风评好的。”
他这话落下,
却见谢延玉又抬眼看他。
她看了他一会,目光有点像审视,黑沉沉的,让人有些压抑,
谢承谨第一次被她这样注视着,
他刚要开口,随后却听她先出声了,意味不明:“像您这样的吗?听起来很像兄长您自己。”
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突然被拉动,发出尖锐的声响。
谢承谨愣了下,瞧着她,
但看不出她脸上表情有什么变化,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故意要说这种话,但谢承谨心跳变得很快,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尖刺了下,本能地想要抵抗和否认。
但也就是这时,
谢延玉又开口了:“还是算了。大凶就大凶,我不想找别人,就算是凶签,我也想和李珣定亲。”
语气平稳,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
但周围空气却因此冷下来。
谢承谨好像心情突然变差,冷声道:“不行。按规矩,纳吉抽出凶签,婚事应当作罢。”
谢延玉飞快接话:“真的吗?”
空气里的弦在这一刻仿佛被绷到极致,再拉一下就断了,
谢延玉根本不让步,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了,她在逼迫他,平日里柔顺的伪装被她血肉里的刺顶破,露出尖锐逼人的一面,她盯着他的眼睛,很难得地露出一个笑:“真的是大凶吗?”
谢承谨一顿。
随后,就看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签。
她将那支签倒扣在桌上,盖住了上面的字,慢条斯理地自曝:“可是我事先带了一支大吉签,把摇出来的签换掉了,放在神台上的一直都是那支大吉啊。兄长,您怎么会拿出一支大凶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