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为我违背一点规矩 又有何不可呢?……
他怎么会拿出一支大凶签?
谢承谨脸色已经阴沉得有些可怕了。
手里断裂的大吉签深深嵌入掌心, 令掌心的血流得更欢畅,
那支大凶签则躺在桌上,无情嘲弄他,因为这支签, 是他自己摇出来的。
神佛在上, 但他鬼迷心窍, 抽了一支他与谢延玉的姻缘。
可他又为何要抽与她的姻缘?
因为好奇吗?
不。
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谢承谨素日面无表情,从他行为举止难以窥探出他半点情绪,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脸色异常冰冷、难看, 他盯着谢延玉的脸, 她用温顺的语气逼问着, 那些一直被他回避的问题,此刻被她强硬地拎出来,劈头盖脸地摔在了他脸上。
她那张脸好像突然扭曲起来, 变得张牙舞爪、尖锐,谢承谨倏然挪开目光。
可是挪开眼, 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慢条斯理的声音像世间最利的刀。
她存心逼问他:
“你只是不想让我和李珣定亲罢了,和签文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
“我要来上清仙宫的时候, 你抱着我不让我走,我要和人定亲的时候,你换了签不让我嫁, 你想将我留在身边。为什么呢, 兄、长?”
她把之前的事情也翻出来了。
他余毒发作的时候,理智殆尽了,她去他院子里拿举荐书,他抱着人, 咬她脖颈的皮/肉,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要修行,那些灵宝资源他也可以给她,她为什么要离开?
回忆也像一把刀一样,随着她的嗓音一起,在他脑子里翻搅,带来强烈的头痛和剧烈的耳鸣。
情绪起伏着,体内的余毒也再次被牵动。
他胸腔起伏着,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谢延玉看着他。
她这位兄长,表面上看仍旧垂着眼,跽坐在桌案前,唯有脸色苍白一些,可是他桌子底下的手捏得紧紧的,血从指缝漏出,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她知道他快要疯了。
好脆弱。
她不过是逼了他一把。
谢延玉十分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一会,
她听见他道:“因为你的血。”
谢延玉:“嗯?”
谢承谨冷淡又刻薄:“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因为我需要你的血。”
“是这样吗?”
“是。”
谢延玉撩开了左边的衣袖。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用纱布层层叠叠地缠住自己整条小臂了:“但我手臂上所有的伤都已经长好,也没有再添新伤,所以不需要再用纱布束着伤口了。兄长,你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再取过我的血。”
话音落下。
谢承谨视线落在她手臂上。
如今她手臂光裸着,能看见上面的伤痕,与他的掌心,看起来也有几分相像,一道一道,刀痕错落,有新的,有旧的,有平的,也有鼓起来的,旧的伤能看出是旧的,颜色泛白或泛黄,新的伤也能一眼看出来,长出来的新肉是淡粉色的。
每一道伤口,都能看出当时落刀的方向。
擅武的人甚至能看出当时是如何落的刀,刀尖先行,还是刀刃先行;落刀的力度如何,先轻后重,还是先重后轻;甚至可以判断出,当时所用的刀是什么样的刀,刀口有多锋利。
每一道伤痕都很平整,能看出她自己割开手臂时,力道从始至终都是重的,不曾因为疼痛而手软、而犹豫,所以每一刀都下得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伤痕看起来都是干脆利落的,用的刀也是极为锋利的。
但曾经剖开她血肉的刀,好像这一刻正在一点一点剖开他。
谢承谨知道,她那句话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在单纯地拆穿他。
因为他已经决意不取她的血。
所以他刚才的话是假的。
可是她还要用那把看不见的刀来剖开他,放下了衣袖,她继续问:“所以你不需要我的血。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是为什么?”
谢承谨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她一定要逼问出一个答案,他就被迫要去思考这些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那些被回避的、阴暗扭曲的、见不得光的心思都被剖出来,他自己都没法再回避,就这样被明明白白从他血肉里扯出来,摆在了他面前,因为他是伪君子,他道貌岸然,他对她倾注了过度的关注,他在看着她,他会梦见她,他想抓着她控制她,想时时知道她的下落,一而再再而三坏掉规矩。
他不对。
他不正常。
她早就发现了。
而此刻,这个早就察觉到他异常的人,还在温和追问:“兄长,说话啊,为什么?”
不。
他并不是不正常。
她不是唤他兄长吗?当兄长,不就该这样吗?旁人当兄长,对妹妹保有距离感,是因为那些人双亲犹在。谢家家族庞大,但他这一脉,父母已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管着她,盯着她,周全一些,又有什么不对?他不是一直都看着她吗?他不是一直都能在人群中注意到她吗?
谢承谨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恍惚间,他却又费力地思考。
起初是不想让他败坏门风,所以才加倍盯着她,发现她过得并不好,他没想苛待她,但从前不在意旁人的事,也没过问,知道后有些愧意,又因为与她交集增多,生出一些感情,这不是很正常吗?
想留下她,不想她和李珣那种人成婚,不再取她的血,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作为兄长,于她有愧,有责任管教,有这些心思,不是很正常吗?
谢承谨刻意忽略了那些绮梦与那支姻缘签,随后好像找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他看着她靠近的、放大的脸。
半晌后,终于没挪开眼,注视着她:“我不过是真的将你当作妹妹了。”
*
谢承谨说真的把她当成妹妹了。
生出了一点亲情,将她当成了亲妹妹。
谢延玉不置可否。
看了他一会,倒是没有再咄咄逼人,因为对她来说这样已经够了。
她试探他,并不想试探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想逼着他承认对她有感情而已,不管什么样的感情都能给他拴上一条绳索,有需要的时候操控他帮她做些事。
他承认了,她也见好就收,不准备继续刨根问底。
于是空气里又安静了一阵。
过了一会。
谢承谨抬起手,想要翻开她面前那支倒扣的签。
抬的是干净的那只手,流血的那只手还握着拳,被藏在桌案下,但指尖刚落在那支签上,还不等他把签翻过来,谢延玉就突然按住了他的指尖。
她手指的温度是凉的,某种意义上,与他也很相似,体温都偏低,
但指腹就这样按在他手上。
谢承谨有一瞬间错觉,像被烫到了。
然后听见她说:“这支签也是大吉,兄长就不必翻起来看了。我只问您,这是大吉,这婚事您允不允?”
她话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就算他不点头,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不会听话,问一句只是给个面子。
且也听不出是真话假话。
按理说,谢承谨应该掀开她的手,亲自看一看这签。
但指尖被她按住的皮肤在发烫,
他的手像是被钉死了,莫名其妙的,没有再动。
好像如果他坚持要看,就是对她的感情超脱了亲情范畴,如果他再坚持不同意这桩亲事,他就是心里有鬼,有私心,要触碰那条醒目的红线,甚至倘若他对她的话产生怀疑,都像是心思不纯。
于是他破天荒地回避了,半晌后,将手抽出来:“嗯。”
“嗯什么?”
“……允。”谢承谨像从牙根里挤出这个字。
谢延玉便将那支签收了回去。
签明明是大凶,但她将它说成大吉,脸上也没有半分说谎的不自然。
将签揣回袖子里,她又说:“兄长为我的婚事来,应该也带了我的命碟吧。李珣会派人将礼送去谢府,但命碟兄长就在此处给我吧。”
谢承谨说:“没带。”
但他一抬眼,又对上谢延玉的目光,好像在探究、审视,好像在怀疑他是故意不带过来的。
他顿了下,又心烦意乱地挤出一句:“我会让人送过来。”
谢延玉嗯了声:“那顺便再送一样东西过来吧。”
谢承谨:“嗯?”
谢延玉慢条斯理:“折灵尺。”
折灵尺是碎落人间的仙器残片,在人间,称得上是至宝了。
它并非是什么攻击型的法宝,但用处也很多,其中一个用途,就是能催动某些法器的运转。
原剧情中,
妖尊沈琅去上清仙宫的秘境,拿到了一样法器,那法器能彻底打碎人间与妖界的屏障,但不知如何使用。谢延玉出自上清仙宫,知道这宝物的用法,便告诉他,若要催动那法器,便需要用到折灵尺。
但折灵尺在谢家。
谢家人把折灵尺藏在一个阵法中,严加看管,尽管谢家人知道那阵法在哪,却也无法触碰。唯有几位族中位高权重的人可以真正接触到折灵尺,比如谢承谨。
于是原剧情中,谢延玉将那阵法所在地告诉了妖尊,后来妖尊进谢家,打破了阵法,拿到折灵尺。谢承谨也因此才知,她投靠了妖尊,还将折灵尺的消息卖了。
眼下,谢延玉需要折灵尺,则是因为玉牌。
李珣已经将李家秘法上的内容翻译出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之前翻译起那李家秘法,还要对照着古籍一字一字地抠字眼,翻译了大半天就翻译出一句话来,但突然之间,他就翻译出了全文。
之前她以为他把她叫去说退婚的事,结果他不仅说要快点成亲,还顺带把李家秘法的内容告诉了她。
她因此得知,要启用这玉牌,也少不了折灵尺。
她需要它。
她想为自己塑一条新的灵根。
于是这时候,她又看向谢承谨。
听闻她要折灵尺,谢承谨沉默了片刻。
她又说:“我想用一下,用完就还回去。”
即使是谢承谨,也只是能接触到折灵尺,知道那阵法如何打开,但他也无权取用它,这是谢家钉死的规矩,即便是他,倘若敢私自去碰这宝物,被发现了,应该也会很惨,可能手里的权力会全都被褫夺走,又或是被家法打得起不来床。
谢延玉不知道具体会怎么处置他,
但她大概知道,被发现了是一件大事,因为倘若是谢家寻常小辈敢做这件事,是会被剔了灵根赶出家门的。
但即便知道,她还是看着他,低低诱哄:
“我真的很需要它,只用一下,不会有人发现的。兄长既真的将我当成了亲生妹妹,为了我将它取来,违背一点规矩,又有何不可呢?”
第112章 我好像 吃错药了
谢承谨最终还是答应了。
虽然绕了这么大一圈, 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他去帮她拿折灵尺,但现在他真的松口了,谢延玉还是难免感到冲击。
毕竟这人最是循规蹈矩,而拿折灵尺这件事最是大逆不道。
系统也十分惊讶:【居然就这样就答应了!】
谢延玉没出声。
她原本也以为, 还要再多花些功夫才能让他点头。
系统又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感觉他人设都有点崩了。】
谢延玉这回没听明白:人设崩了。是什么意思?
系统说:【意思是, 他这个人的人物设定, 是很恪守规矩,而且本应该毫无感情。现在不守规矩了,就是人设崩了。】
谢延玉难得说了句真心话:我从没觉得身边的谁是一条设定。
她说:人是人,即使有一个大概性格, 但并不是所有的行为都要钉死在这性格上的, 兔子那么胆小, 急了不也会咬人吗?
系统说:【是这样。所以你发现他对你可能有点感情,要试探他的时候,我虽然惊讶, 觉得他这人冷着脸不像能对谁有感情的,但我也没觉得奇怪。可不管他对你是哪种感情, 就这样就答应给你拿折灵尺,这就很奇怪了啊。】
谢承谨虽然承认对谢延玉有了一点感情, 是把她当亲妹妹,但系统心里总隐隐觉得,谢承谨对她并非兄妹之情, 所谓亲情, 更像是他心中有鬼,自己抗拒面对自己内心的说辞。
他连面对自己内心这种事都在抵抗,为什么帮她拿折灵尺这件事,会答应得这么简单?
系统想到这, 又想说话。
但谢延玉先道:是很奇怪,但重要吗?
系统:【啊?】
谢延玉说:他答应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系统:【啊……你就不怕他憋着坏水,有自己的打算吗?】
谢延玉:比如?
她反问一句,系统反而又沉默了。
它拿自己的数据推算了好多条,发现在这件事上,根本找不到谢承谨会害谢延玉的可能性,并且他拿折灵尺,也不太可能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因此,他答应她,就真的只是答应而已。
谢延玉很敏锐,算得比它要清楚,知道谢承谨答应她,并且这不可能是陷阱,对她也没害处后,就不会再关心他为什么会答应她了。
只有系统闲得无聊,还在这琢磨。
想来想去,又开始翻原剧情。
随后它发现原剧情中提过一句——
谢承谨年少时,其实并非是如今这样的性格,别说守规矩了,他甚至同谢家对抗过。
不过年少时发生过一件事,那件事后,他身体被毁了,中了毒,余毒也清不出来,所有的情绪也都因这余毒被强压住了,之后,性情大变,才变成如今漠视一切、恪守规矩的冰冷模样。
看着这部分剧情,系统才觉得谢承谨答应拿折灵尺这事没那么奇怪了,毕竟这人并非从头到尾都是如今的性格。
不过这部分被一笔带过,总共寥寥几字,没有展开写。
也不知道之前是发生过什么事。
系统有些好奇。
*
离开观星台后,谢延玉准备去宗务堂,她和贺兰危约好了要去帮他撰写卷宗。
谢承谨御剑送她过去。
但临了要出发的时候,谢延玉收到一条传讯。
拿出传讯符,就看见是李珣发来的。
之前她把李珣支走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喜欢神殿里的气味,闻着头晕,让他去她那帮她拿一些提神醒脑的丹药。
结果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珣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他给她发来一条:【要不你还是回来一趟吧。】
谢延玉:【我还有事。】
李珣:【但我被你的侍卫打伤了。】
谢延玉:……?
昨天在宗务堂和贺兰危打架。
今天去她那拿个东西,又和那妖物打起来了。
她忍不住回了句:【你怎么走到哪和人打到哪?】
*
李珣脾气并不好。
所以他揍人一般也不挑日子,不找理由。
毕竟他看谁不顺眼,这就已经构成他揍人的理由了。
但这两天,他打架还真的都有原因。
打贺兰危,是因为这贱人恬不知耻。
知道她和他订婚了,还勾引她,露出满脖子痕迹挑衅他。
打沈琅,原因就更多了。
这贱货上辈子杀了她,这辈子居然还有脸跑来她身边贴身伺候。
李珣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因此,半个时辰前,他一跨进青青的院子,就认出沈琅了。
上辈子,她和沈琅成婚后,李珣没少去妖界,和沈琅打照面的次数也很多,不过大部分时候,沈琅都是戴着面具的,李珣并不知道他实际上长什么样。
直到她死后,他才第一次见到沈琅的脸,漂亮病态,憔悴,抱着她的尸身,在亲密地和她说话。
隔世后,再看见沈琅这张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琅也重生了。
这条蛇贱得没边了,仗着她暂时还没有之前的记忆,于是一早就找到了她,跟在她的身边,用侍从的身份糊弄她,想要讨她欢心、勾引她。
李珣看见他这张脸,就会想到前世里,他杀进妖界时的场景,
他会想到青青那张苍白又无血色的脸。
会想到她死去的模样。
李珣怎么能让他活着,李珣要他死,于是和沈琅打起来了。
但两人修为大差不差,沈琅的修为甚至要比他高几阶,于是上辈子没能杀了这贱蛇,这辈子还是没能,打了半天,两败俱伤。
不过李珣也没打算放过他。
然而打到一半的时候,沈琅突然停下了,生生挨了他一剑。
李珣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正要乘胜追击的时候,却听见沈琅说:“辰时了。”
李珣冷笑:“和人打架还看时间?行,那你记好了,辰时就是你死期。”
沈琅蛇尾一摆,挡开了他的剑:“我要去给她送笔墨了。”
李珣:“什么?”
沈琅:“她和贺兰危,约的辰时在宗务堂见面,帮贺兰危撰写卷宗。”
这话一落,李珣缄默一瞬。
然后看见沈琅抹了抹唇角的血迹:“你在这和我打有什么用?你杀不死我,只会和我两败俱伤。到时候,只会便宜贺兰危和谢承谨。”
“……”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想办法让她回来。”
余下的话不用沈琅说出口,李珣也明白——
毕竟,谢延玉如果去找了贺兰危,谁知道这贱货会不会勾引她?
两个人单独在宗务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到时候他和沈琅在这里你死我活,缠斗着两败俱伤,但贺兰危和谢延玉在卿卿我我!
事情也分轻重缓急。
李珣再想弄死沈琅,心里也清楚,一时半会弄不死他。
于是他还是先给谢延玉发了讯息。
这时候,
看见谢延玉的回复,他眼梢抬了下,
此时他身上挂了彩,眉骨上有一道血痕,下颌也有点伤口,看着有点狼狈,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翘着腿坐在房间里,慢条斯理给她回过去一句:【那是他们欠打,他们要是不欠,我能打人吗?】
*
那一边,
谢延玉看见李珣的讯息,已经懒得和他扯了。
她没回复。
但她不回复,那边很快又传来一张图片。
传讯符除了传讯息以外,也可以传递画面。
于是她就看见那张图片里,李珣撩开了一些衣服,露出了漂亮的腰腹,金色的义指因为撩着衣服,也在图片中露出了一角,冰冷的金色和肤色相辉映,意外地和谐。
而他腰腹上肌理分明,有一些愈合的旧伤,还有刚添上去的新伤,青青紫紫,还有血痕,下腹部则青筋偾张,往下蜿蜒进下裳里,被衣料遮住。
诸多元素放在一起,莫名其妙构成了一种力量感十足的、野性的漂亮。
谢延玉手指顿了下。
随后,又看见他发来一个字:【疼。】
像撒娇。
再一下秒,
这人又发来一张图片,是他自己受伤的眉骨。
眉骨上的血痕看起来有些深,不过如果用灵力的话,很快能治好,也不会留疤。眉骨下,还露出他一点眼睛,金褐色的眼睛垂着,只能看见睫毛上沾了一点水光。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看这图,像是疼哭了。
谢延玉:【……那你自己找点药吧,别给我发消息了,真有事。】
李珣很快回了一句:【找了啊,我找了一点丹药吃,以为是止痛的。】
他说:【但我好像吃错药了,现在好难受。】
谢延玉:【?】
李珣:【是不是你炼的毒药被我不小心吞了啊?】
谢延玉:……
*
谢延玉原本是不打算回去的。
但她知道,李珣认识药材。
因为她的一些炼药知识都是他教的,所以他说吞了毒药,八成是真的。
谢延玉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也不知道他吞的是什么药,致命药还是不致命,给他再发讯息,他也不回复了。
她还真有点怕李珣吃了哪一味剧毒,把自己吃死了。
死了的话,剧情就完蛋了。
她又给那妖物发讯息,但那妖物竟然也不回复。
于是她不得不回去了。
她和谢承谨说:“兄长,先送我回去吧。”
谢承谨:“不是说去宗务堂有事?”
谢延玉:“不去了。”
谢承谨:“我正好也要去。是因为不想和我同去?”
谢延玉摇头:“不是。”
谢承谨看着她,不说话,仿佛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个答案,分明说好了要去宗务堂,为什么现在又突然不去了。
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谢延玉对上他的目光,实话实说:“李珣在我那,但他好像不太舒服,我回去看一下。”
这话一落,
她好像感觉到,谢承谨视线莫名其妙冷了一些。
*
另一边。
谢延玉的住处。
李珣此时躺在谢延玉的卧房里,门关上了。
沈琅则在外面收拾。
外面一地狼藉,刚才打架打得旁边的树都被击碎了几棵,但两个恨不得弄死对方的人,因为谢延玉要回来,此时不得不暂时休战。
沈琅用灵力把桌椅和树木复原,让这个地方看起来没那么狼藉,免得令她心生反感。
然后他又走进她炼药的房间,收拾起她那些丹药。
为了让谢延玉回来,李珣是真的下了血本,吞了毒药,因此放毒药的架子也被翻得一团糟。
沈琅心中恶毒又扭曲,希望李珣被毒死,但将丹药瓶子一瓶一瓶收拾起来的时候,他发现李珣吞的是一瓶红色盖子的药——
确实是毒药。
但是,是需要欢/好,才能解的毒药,药性也不重,完全是拿来助兴的。
沈琅红着眼。
半晌后,那瓶丹药被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第113章 谢谢你 勾引
回到住处的时候, 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看不太出来两人刚才在这里打过架。
谢延玉走进卧房,就发现床上有些起伏。
有人躺在她床上,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看不见脸, 但谢延玉知道这是李珣。
于是她走过去, 直接要把被子掀起来。
然而手刚碰到被角, 就被里面的人抓住了手腕。
李珣的手很好看,但掌心却很粗糙,因为常年握鞭子、拿剑,所以连虎口处都是粗粝的。
可能是在被子里蒙得太久, 所以他掌心的温度有些高, 但因为有一根手指是义指, 所以那根手指并没有被完全捂热,还是有点微凉。
他的手太好认了。
谢延玉把手往外抽:“你闷在我被子里干什么?”
李珣声音有些沙哑:“不舒服。”
谢延玉懒得理他。
她伸出另一只手,继续掀被子。
她得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有些毒药若是服下了, 皮肤会溃烂,或者脸色会发黑。
这些毒药带来的反应比较特殊, 很好辨认,如果他服的是这些药, 她看一眼就能知道。
至少要知道他吞了什么药,才能给他拿解药。
但被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他的脸。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别说是皮肤溃烂了, 就连他自己眉骨上的血痕,他都已经用灵力催着愈合了,整张脸看起来白玉无瑕,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脸色也没有发青发黑, 就是眼下和鼻尖有点微微潮红,不知道是不是在被子里闷的。
此时,他金褐色的眼睛里有点水光,正看着她。
整个人看着有些娇弱可怜。
谢延玉:“看脸色也还好,你到底哪不舒服?”
这话落下,
谢延玉看见他偏了偏头。
他一只手抓着剩余的被子,另一只手则还在被子里,攥着她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升高,然后他也没回答她,而是捏着她的手腕,引着她的手往前。
谢延玉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不是衣料,是皮肤。
李珣脱得只剩下单薄的寝衣,但那寝衣也没穿好,衣领大开着,因此她直接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谢延玉手指往下按了按,才意识到自己在摸哪里,她愣了下,然后猛地要收回手,但这人抓着她的手却更用力了,他引着她的手,把她的手强硬地按在了身上。
力气这么大,语气却很委屈:“哪里都不太舒服,你摸一下,是不是好烫。”
谢延玉:“……”
谢延玉哑口无言。
然后这人变本加厉,带着她的手往下摸,隔着被子,她看不见,但指尖却触碰到他流畅有力的肌理,是烫的,指尖触碰到他腹部,能触碰到蜿蜒的青筋。
再往下……
指尖触碰到一点蓬勃的热意,谢延玉脑子一白,又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一些可怜的呜咽,像被欺负的小动物一样。
这人又和她低低道:“这里最不舒服。”
谢延玉能感觉到自己手在发烫,耳朵也在发烫,
可能她的耳朵有点红了。
她突然回神,触电了一样,试着把手收回来,这人却很坏心地按住她的手,问她:“我吞的什么药啊?嗯?”
还能是什么药。
谢延玉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看着他这样,直接气笑了,猛地要把手抽出来。
但李珣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手腕一用力,把她一拽,就把她拽上了床。
刚才还可怜兮兮,现在和食人花一样,突然坐起身来,把人死死圈在怀里,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抬头,然后去吻她。
被衾滑落,露出他此刻的模样。
因为药物,他呼吸很热。
但吻的力度好像在取悦她。
谢延玉脑子都要炸了。
本来想抡他一耳光,这时候手也开始发软,又被他慢条斯理捏住,十指相扣,
他另一只手按住她后脑,在她耳边轻飘飘地:“帮帮我?”
谢延玉头昏眼花,迷迷糊糊,脑子像被他搅成浆糊了,已经说不出话。
他却还贴在她耳边,半是阴阳怪气,半是引诱:
“便宜你了,青青。
“我还是第一次,中了药,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
另一边。
宗务堂。
贺兰危坐在桌案前,面前放着卷宗,他提笔写了一会,但写得慢。
他平时撰写簿册时并不会这样,但这次,过一会,就抬头往窗外看一下。
一抬眼,就可以看见窗外正艳阳高照。
算算时间,已经辰时末了,但谢延玉还没来。
他知道她要来,所以晨起时,鬼使神差地准备了一些灵茶。
往日里这些活都是侍从们做,见他要煮茶,侍从们大惊,问他为何突然要煮茶。
贺兰危没回应,他之前只是莫名想起,前世里,她在他身边陪着的时候,总是会煮一些灵茶。
他没煮过茶,这是头一回尝试,煮的火候没有注意好,但问题不大,若是喝热的,便喝不出来涩口,只有凉了以后才会喝出一些涩味。
但此时茶摆在旁边,已经冷透了。
贺兰危面色淡淡,看了那灵茶半晌。
最后他继续埋头写卷宗。
撰写的速度还是很慢。
因为昨天和李珣在宗务堂二楼打过一架,今天二楼还是很狼藉,所以此时他坐在宗务堂一楼。
又过了一会,他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光是听,都能认出谢延玉的脚步声,若真是她来了,他根本无需抬头看。但此刻,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他听见陌生的脚步声,还是抬头看了一眼——
来的果然不是谢延玉。
竟是谢承谨。
贺兰危眼梢抬了抬。
若换作以往,他会慢条斯理和谢承谨打个招呼,客套两句;
但今天他连那些世家式的虚礼都懒得端,于是只是又慢条斯理收回目光,准备继续撰写卷宗。
但那一边,
谢承谨破天荒地和他打了招呼:“贺兰兄。”
贺兰危一顿,漫不经心:“谢兄怎么来上清仙宫?”
谢承谨静默片刻,没立刻回答。
他踏进宗务堂,一看见贺兰危,就猜到了,谢延玉之前要来宗务堂,应该是因为和贺兰危约好了。
但她突然又不来了,所以贺兰危在等她。
可她为什么不来呢?
因为李珣。
谢承谨心念到此,看着贺兰危等人的模样,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点扭曲的恶意。
他心中并不好受,于是那恶意又随之膨胀,以至于此时,他像恶鬼一样,想将对方一起拉下深渊来,也一同品尝这种不好受的感觉。
于是他淡淡道:“为家妹的婚事。”
这话一落,
果然看见贺兰危脸色冷了一些。
谢承谨走过去,慢条斯理在他对面跽坐下来,面无表情:“贺兰兄在此处等她?”
贺兰危表情很快又调整好了,笑意温和,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等谁?”
谢承谨直白道:“家妹。”
贺兰危顿了下。
但他也没否认,视线在谢承谨身上扫了一圈。
贺兰家与谢家世交,即使私交没有那么亲密,但贺兰危也是了解谢承谨此人的,看出来他今天反常,这人虽然还像一块冰一样,看不出心绪,但说话字里行间,总像是不想他好过。
那就谁也别好过了。
贺兰危半晌后,慢条斯理露出个笑,承认了:“是啊,是在等她。看来谢兄这个做继兄的,与她关系确实不亲近,连她与我约好了见面,你都不去问她,而是要来问我。”
两人之间,一人冷淡,一人散漫,
但莫名的,三言两语的功夫,空气之中就多了一点硝烟味。
谢承谨脸色还是冷淡,看着贺兰危手边已冷却的灵茶,然后极为罕见地淡笑了下,是一种带了点恶意的笑,但这笑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他言简意赅道:“她不会来了。”
不会来了?
那她之前和他约好了,都是骗他的是吗?
不,不是的。
她说了来找他,还是会来的,情丝蛊发作那天,即使她把他丢在藏书阁,但最后她还是来了。之前要她来帮忙撰写卷宗,她也还是来了。
她每次都会来,这次也一定会来。
贺兰危找到了她会来的证据,好像说服了自己。
但半晌后,他还是拿起传讯符,给她发过去一条讯息,问她什么时候来。
*
李珣嘴上说是第一次。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很知道要如何引诱她,也很知道要怎么能让她无法拒绝,就好像这种事情他曾经做过很多次了,莫名地很熟练。
谢延玉甚至不知道,那根义指也能成调情的工具。
楔入体内的时候,金属的温度冰得她发抖。
但很快又被换成了更为炙热的东西。
人怎么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谢延玉被他揉着小腹,瞳孔涣散,脚趾都在筋挛,只能埋在他胸口喘气。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抬起头,看见他胸口有很多咬痕,她又别开眼,往别的地方看。
好像就是这一下,
她看见传讯符里有灵力波动。
但是东西被丢在地上,她弯下身要捡,李珣就又按着她的腰,迫使她坐下了,然后很不要脸地在她耳边问:“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谢延玉抽了他一巴掌。
李珣好像被打爽了,唔了一声,随后笑起来,直接又翻身把她压下去了。
又过了许久,才慢条斯理,捡起了她的传讯符。
他往上扫了一眼,然后眼梢抬了抬。
下一秒,嗤笑了一声。
*
贺兰危给谢延玉传讯,但她一直没回复。
传讯符安安静静的。
又过了一会,里面才有灵力波动。
他点开,却发现不是谢延玉回复他了。
而是李珣。
在宗务堂打完架后,他们握手言和,添加了传讯符好友。
这时候,
李珣却给他传讯息了。
贺兰危点开看,就发现那人发了句:【谢谢。】
贺兰危:?
有病。
贺兰危懒得理他。
但下一秒,他又发来一句:【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说的那番话,叫我反思一下为什么我勾引不到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反思自己的问题。】
贺兰危视线阴沉了一些。
下一秒。
就看见他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里,是谢延玉的手,和李珣十指相扣,
而谢延玉的手上都是细细密密的吻痕,只是看手,就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什么。
李珣配了一句文字:【深刻反思后,我也勾引到了。】
那一边,
谢承谨正跽坐着,很安静,
就看见贺兰危拿起了传讯符,神情一秒比一秒阴沉,到最后都阴森得可怖了,直接动手摔了传讯符。
贺兰危很少有这样人前失态的时候。
也不知道谢延玉给他回了什么。
谢承谨顿了顿,分明不喜管闲事,却还是用了灵力,帮他捡起了传讯符。
他若无其事,视线往上扫了眼,看他收到了什么消息。
结果下一秒,
深黑的瞳孔收缩,一股血腥味冲上喉咙。
谢承谨手一紧,掌心鲜血淋漓,也彻底将那传讯符捏碎了。
第114章 与她神魂交融 你也配?
折腾完已经下午了。
谢延玉睡了一觉, 睡醒来,身边没人。
原以为李珣已经走了,结果穿戴好,走到书房的时候, 一推开门, 却看见李珣坐在桌前。
他姿态有些懒散, 腿大剌剌翘在桌上,人则靠在椅背上,分明是坐姿,看起来却比躺着还要闲适。
此时, 他手里拿了本簿册, 正在翻看, 有时候则会提笔在上面补几个字,写点什么,听见她开门的声音, 他也没抬头往她这看,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句:“醒了?”
谢延玉:“……你怎么还在我这?”
李珣抬眼睨她, 似笑非笑:“我都失贞了,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 在你这不是很正常吗?”
大部分时候,李珣说话很糙,很直白。
多不要脸的话他都能说。
所以总能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候, 堵得人哑口无言。
于是这话落下,
谢延玉余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转头看那妖物,发现那妖物的脸色也有些微妙,像是怨毒。
但察觉到她看过来,那妖物又飞速变脸, 变成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对她道:“没关系,既然剑尊占着这个桌子,那我就去把另一个收拾出来,很快,不会耽误你忙正事。”
很体贴。
谢延玉点了点头。
李珣坐在桌前看她,发现她表情软下来一些,心里鬼火直冒。
而她视线一直落在沈琅身上,在看着沈琅整理另一个桌子,一直都没往他这里看,李珣脸色莫名,安静了片刻,又捏了捏手里的簿册,出声道:“鲛绡如何?”
他莫名其妙来这一句,
谢延玉闻言,摸不着头脑,终于侧目看他:“什么鲛绡?”
李珣道:“礼单啊。”
他若无其事把手上的簿册拿起来,让她看了下上面的字:“我写礼单呢,你能不管管正事?不是直接把礼单给谢承谨吗?要不要送鲛绡?”
随便。
谢延玉心想,这礼单上的东西也不是给她,就是走个形式。
也不知道李珣突然问她这么一句干什么。
于是她回了一句:“你看着写吧,我……”
这话未落,
又听见那边沈琅出声:“好了。”
谢延玉话音止住,侧目一看,就看见沈琅已经把另一张桌案收拾好了,
于是她也没再看李珣,就走到沈琅身边,在桌子前坐下了。
*
谢延玉来书房,是想查一下舆图。
因为定亲的流程推进,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要办定亲仪典,她可能要去一趟天剑宗,所以之前她去宗务堂想拿准假书。但还没拿到准假书,就在历谱上看见了个宗门任务。
过几日,宗门会派人去天云秘境诛杀凶兽。
她之前就觉得天云秘境很熟悉,好像在哪看过这名字。
直到刚才,她翻了翻原剧情,才发现这天云秘境,就是导致她夜盲的那个秘境。
原剧情中,
贺兰危就是在这个宗门任务中,去了天云秘境。
诛杀妖兽后,他感应到里面有一些奇特的气息,回去后根据那气息,调查了许久,才知道里面有一样宝物,名叫心魔镜。他需要心魔镜,但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再亲自去找,又要得急,耽搁不了,所以让手下帮他去找,并且允诺了手下,若找到,就能坐上贺兰家家臣的位置。
谢延玉想帮他找到心魔镜,但不知道在秘境里经历了什么。
最后东西虽拿到了,她却心魔陡生,从此就夜盲了。
这时候,
她坐在桌前,找出了一张舆图,开始找天云秘境的位置。
系统见状,问她:【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天云秘境?】
谢延玉:嗯。看看舆图,看一下那秘境在哪,有多危险,离天剑宗近不近。近的话,就不拿准假书了,领宗门任务过去,做完任务顺便去天剑宗,把定亲仪典办了。
系统脱口而出:【我不理解。你去天云秘境是为了走剧情吗?但你不用自己去啊,反正谁眼瞎不是眼瞎,你要走夜盲剧情的话……】
系统说到这,顿了下。
这破嘴。怎么这么丝滑地说出这种话!
它真是被她同化了,才不过脑地说出要瞎就让贺兰危瞎这种话。
但话又说回来。
谢延玉之前都因为灵脉的事瞎过两回了,也够了吧,生活多不方便啊,男主这么厉害,瞎个眼又能怎么?
系统嗯了声,然后继续把刚才的话补完:【你要走夜盲剧情的话,让贺兰危夜盲就好了啊。】
它这边说着,谢延玉却没回话。
她去天云秘境,并不完全是为了走剧情,而是因为想拿到心魔镜。
心魔镜,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看人心魔的。
它威力很大,像一把双刃剑,能让因心魔而疯癫的人重新清醒过来,也同样能让能助长心魔,让清醒的人被心魔吞噬,变得疯癫。
贺兰危要心魔镜,是为了让她疯癫多时的生母怡夫人清醒过来。
如今谢延玉想要心魔镜,倒不是为了让谁清醒,
她拿这镜子有别的用途。
根据原剧情中对心魔镜的描述,即使疯癫的人已经忘了一切,但心魔镜仍能让这人想起所有记忆。
谢延玉早察觉到了,那些原剧情似乎是她真正经历过的事情,兴许是前世今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她想不起来了,整个人因此犹如站在迷雾中,但这些记忆似乎铭刻在她灵魂里,从前一阵子她照过往事镜后就开始复苏,在她脑海中浮现出一点细碎片段。
拿到心魔镜,她或许能想起来更多。
至于夜盲的事……
总归这一趟宗门任务,贺兰危也会去。
她到时候领了这任务,和他一起去,再想办法让他出力拿心魔镜就好,就算夜盲,也是他盲。
*
谢延玉在舆图上找了一圈,找到了天云秘境的位置。
确实离天剑宗不远,看起来是顺路。
但这舆图将整个人界都囊括进去了,所以天云秘境在上面,就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单从这上面看,只能看出天云秘境四处环山,别的信息就一概不知了。
她思忖片刻,拿着传讯符,给人传了条讯息。
然后她和那妖物说:“我刚才领了宗门任务,是去天云秘境的。宗中既然发了任务,就应当有天云秘境的舆图,你帮我去一趟宗务堂,拿一份过来。”
沈琅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是想看那秘境的地貌?”
谢延玉:“嗯。”
沈琅语气温和:“不用那么麻烦。舆图画得并不清楚,即使看到了,也很难想像出那秘境的样子。”
他坐在她身边,然后伸手,捏住了她的掌心,手指在她掌心点了点:“我从前去过那秘境,脑中还有印象,要不要看?”
看舆图是退而求其次。
倘若能直接看见那秘境的地貌,谢延玉肯定选直接看。
于是她点头:“怎么能看见?”
沈琅说:“我可以把识海对你敞开。”
修士之间,
除了双修之外,还有一种更为亲密的行为,便是让对方看自己的识海。
神识相融,可以看见对方的记忆,不仅如此,连同自己的魂魄,也会沾上对方的气息,因此而欢愉、战栗。
这行为叫做神交,甚至比肉/体上的任何接触都要更亲密,有时候就算是道侣之间也不一定能看对方的识海,因为这实在是太亲密,也太危险,倘若有人心怀不轨,在探入对方识海的那一刻,就能粉碎对方的神识,让人变成傻子。
沈琅修为比谢延玉高一些,因此识海可以选择性开放,可以只对她开放和天云秘境有关的那部分记忆。
他在引诱谢延玉侵占他的灵魂。
这话一落,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凛冽的杀意。
是李珣那边传过来的,沈琅抬眼看,发现李珣正死死盯着他,目光阴沉到了极点,好像随时都要过来把他千刀万剐。
沈琅又垂下眼去,佯作没看见他的神色。
他看着谢延玉,有些渴求。
他想与她神魂交融,想被她的气息沾满灵魂,倘若她将神识探入他的识海,他便能安抚她的每一寸,让她也沾满他的气息。
他目光中的渴求被藏起来,甚至有些扭曲而病态,
此时又低声引诱:“你把神识探进我的识海,就可以看见了。可以像身临其境一样看见整个天云秘境,而且……我会让你舒服的,宝宝。”
谢延玉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是他对她敞开识海,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风险。
他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掌心,一下一下的,也有一种引诱的意味,于是她点了点头,就要答应。
然而就在这时,
她冷不丁听见李珣出声:“如果有人杀了你,你会厌恶那个人吗?”
这话一落,
谢延玉侧目看。
就看见李珣正看着她,显然,这个问题是在问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话不是随便一问,好像是话中有话……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话是对着那妖物说的。
因此她没立刻回应,垂眼思忖了下。
也就是这时候,她感觉到沈琅的手突然变冷了,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挠她的手心,这时候动作却停了,像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又不敢用多大的力气,像在抓一件很珍惜的宝贝,而他落在她耳侧的呼吸好像也乱了。
屋子里好像一瞬间陷入某种僵硬的氛围。
李珣坐在对面。
他看见沈琅向他投来目光,扭曲又阴狠,还有些忌惮和哀求。
为什么忌惮?
因为怕他把前世的事情告诉她。
又为了什么在哀求?
哦,在哀求他,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李珣其实并不准备说什么。
青青根本没有之前的记忆,或许只是暂时没有,以后会想起来,毕竟他和沈琅都重生了,难说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之前在秘境里她不是还说了李家秘法的位置吗?
她大概只是还没完全想起之前的事而已。
现在的她没经历过那些事,他也不准备和她说太多。
说什么?
说你其实上辈子,挣扎了那么久最终也没如愿,最后被另个男人一剑穿心了。
这种事,他不太想让她听。糟心。
但不准备说,也并不妨碍他威胁沈琅。
他欣赏了一会沈琅的脸色,露出个笑,和他比了个口型:与她神魂交融,你也配?
沈琅脸色阴沉。
然后看见李珣翘着腿,摆了摆手,嚣张地又比了个口型,说的话是——
滚下去。
第115章 一左一右 夹在中间
沈琅要离开书房的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谢延玉往外看了一眼。
她初来上清仙宫,认识的人不多,更不会有人来她这里,也不知道是谁在敲门。
于是她出声道:“进来。”
话音落下, 门就被人推开。
来的是贺兰危。
这人一身浅紫色锦衣, 白玉为冠, 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散漫又给人距离感,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
只不过他主动跑来找她,这还是头一回。
这就显得有些反常了。
谢延玉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
屋子里原本就已经足够僵硬的氛围, 也变得更僵硬了。
李珣和沈琅也看着他, 表情微妙。
*
视线扫过屋子里的人,贺兰危的表情也略微变冷。
目光先落在了沈琅身上,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然后他又看到了旁边的李珣, 于是面色有点扭曲了,下意识去看了眼谢延玉的手。
谢延玉的手上, 那些细密的吻痕已经消失。
看来是她自己用灵力把痕迹抹掉了。
贺兰危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出声:“人倒是很多。”
谢延玉不置可否:“公子怎么过来了?”
贺兰危走到她桌案前。
看了她一会, 然后才问:“说好了辰时在宗务堂见,怎么不来?”
怎么不来?
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李珣分明给他传了讯息,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此刻, 他偏偏又表现出这幅样子, 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碍眼得要命,李珣胸腔里火气直窜,冷笑了一声。
谢延玉并不知道李珣给贺兰危传讯的事, 看了李珣一眼,问他笑什么。
但李珣脸色阴沉,没说话,什么也没说。
于是谢延玉又和贺兰危道:“临时有点事,耽误了。”
她很会撒谎,不管说真话还是假话,脸上都看不出太多异样。
贺兰危盯着她看了一会,也没能从她脸上捕捉到一点不自然。
他有点想拆穿她了。
但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最终说出来的话却是:“耽误了,然后呢?”
他在渴望得到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贺兰危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从前的生命里,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廉价得像个下贱玩物,她没来赴约,他等在宗务堂的时候,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现在他来质问她,又想得到一个怎么样的回答?
他并不太想听见她道歉。
也不想听见她找这些拙劣的借口。
贺兰危看着她的眼睛,可悲地发现,他此刻最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点内疚或是心虚的表情,来证明她在别人怀里的时候,没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但下一秒,他听见她说:“耽误了太久,然后就忘了。”
这话一落,
贺兰危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他盯着她,好像要把她整个人撕碎了一样,有点凶恶了,但谢延玉从这目光中竟也看出来一点委屈。她直白和他对视,有那么一瞬间,竟有点好奇,他一会儿是会发疯,还是让这事不了了之。
换做以前,她这样,他早掐着她脖子开始发癫了。
谢延玉安静等着。
但他先收回了目光,眼睫垂落下去,把满眼的血丝的掩住了。
因此,谢延玉就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了。
只看见他拿出一本簿册,放在了桌案前,修长的指尖点在上面:“卷宗带不出宗务堂,我誊了一份给你。不是想学宗门口的迷阵吗?”
没发疯。
也不完全算是让这事不了了之。
用一个更贴切的形容,是妥协、退步,好像她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他却反过来给她一颗甜枣。
真稀奇。
不过谢延玉也没觉得太意外。
她把那本簿册拿过来,翻了一页,看到上面的字迹,将整个阵法都记录下来,不过许多地方是她看不懂的:“这阵法复杂,搞明白需要些时间,你过来是为教我吗?”
贺兰危嗯了声。
他别过眼,看着沈琅。
沈琅坐在谢延玉旁边,看着也很亲密,狗奴才,不管谢延玉在哪,这侍从都会阴魂不散跟着,贺兰危火气找到出口,语气有了点不耐:“还不让开?你来教她么。”
沈琅可怜兮兮看谢延玉一眼:“天云秘境……”
谢延玉道:“晚一些吧。你刚不是说要出去一会吗?”
刚才李珣问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屋子里安静了一会,没多久后,沈琅说要出去一下。结果还没起身,贺兰危就过来了。
这时候,听见她这么说了,
沈琅一顿,还是很温顺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
*
沈琅出去后,贺兰危在谢延玉身边坐下了。
他问了句:“你那侍从刚才说天云秘境。怎么,你要去?”
谢延玉嗯了声。
贺兰危说:“我也会去。”
谢延玉当然知道他要去。
不仅知道,她还已经计划好了要利用他拿心魔镜。
但这些心思,她还不至于现在表露出来,于是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顺嘴问:“那你有那秘境的舆图吗?我想知道大概的地貌。”
“没有,那秘境是几年前突然出现的,外面有结界,此前只有妖族能进得去。不过最近,结界被里面的凶兽撞碎了,人族因此才能进去,”贺兰危看着她,
“宗中派人去诛杀凶兽,只知那处危险,但并无舆图。”
谢延玉哦了声。
她原本也不准备再在这件事上纠结,反正那妖物去过,晚一些她看他识海也是一样的,但也就是这时候,却听见贺兰危又说:“但我知道那地方的大致模样。”
“你如何知道?”
因为贺兰危上辈子去过一次。
但他不会这样说,他只不咸不淡道:“贺兰家擅寻踪术,此术除了寻物以外,还可窥地貌。用寻踪术便可感应到那秘境的地貌。你若要舆图,用寻踪术为引,再落笔把看见的东西画在纸上即可。”
谢延玉若有所思地点头。
贺兰危多说了句:“要画吗?”
他等她回答,却听见她又说:“公子好像越来越好心了。”
这话一落,
贺兰危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这样对他,他却在主动帮她,满足她的需求,像上赶着一样给她提供帮助。
他垂下眼看,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她正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倒影,倒影中的人,容色淡淡,与平日里看起来并无不同,有些高高在上和懒散,这就是他的样子,这才应该是他的样子。
贺兰危好像被刺痛了,
他挪开眼,可是又听见她说:“画啊。要画的。”
他缄默片刻。
半晌后,和她说:“……手给我。”
“为何?”
“你会寻踪术?”
“不会。”
“我握住你的手,用些灵力,便能把我用寻踪术看见的东西传入你脑海里。施术时,我需闭眼,看不见,因此无法落笔。你自己画,”他说话时,声音慢条斯理,散漫得与平时无异。
“对了,画两份,我也要去那秘境,所以也需要一份舆图。”
这是个勉勉强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而且听起来也并不是因为好心才帮她,而是因为他自己也需要。
但这番说辞若要挑刺,还是能挑出来一些漏洞。
不过谢延玉没去挑刺,多看他一眼,将手递给了他。
正要触碰到彼此的指尖,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桌椅碎裂的声响。
谢延玉指尖一顿,
循声一抬头,就看见李珣面前,那张书桌直接碎了。
坚硬的木桌像被一把无形的刀砍过一样,四分五裂,注意到她看过来,桌子后面的李珣抬起头:“你这桌子质量怎么不是很行,自己就裂了。”
谢延玉:“……”
谢延玉没出声。
李珣则站起身来,慢条斯理拎起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直接把椅子拎到她身边。
这张书桌,谢延玉坐在中间,贺兰危坐在她左手边,李珣就把椅子一放,放到她右手边,然后坐下了:“只能坐这了,我干正事呢,写礼单,你不介意我坐这吧?”
谢延玉:“……不。”
李珣把礼单放下了,一只手揽住谢延玉的肩,另一只手提着笔,又慢吞吞在上面写了两笔。
这张书桌其实很大。
但三个人排排坐坐在这里,总让人感觉狭窄了些。
谢延玉被一左一右夹住,不知道怎么回事,很难得地感到了一点局促,但也并非不能忍受——
直到下一秒,贺兰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这是个什么样的姿势呢?
李珣勾着她的肩,手掌轻轻捏着她的肩头,一眼看过来,就能看见这亲昵的姿势,但在一眼扫过来看不见的、被桌子挡住的地方,贺兰危手臂勾着她的腰,手掌按在她腰侧,而贴得太近,隔着衣物,甚至能感知到他小臂结实的触感与血脉的跳动,是隐秘的亲昵。
谢延玉头皮差点炸开。
虽然这两个人,与她关系都格外亲密,她可以和李珣亲密,也可以私底下和贺兰危亲密,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像现在一样当着李珣的面和贺兰危亲密吧?
还没正式定亲呢。
按李珣的态度,上次听见她和贺兰危的情事,他当成在做梦,
这次呢?
谢延玉希望定亲的事情万无一失,于是硬着头皮动了下。
他任由李珣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揽着她的肩,却偷偷地背着李珣,扒开了贺兰危的手。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贺兰危突然变得很主动,很粘牙。
她也没去看他的表情,却感觉到扒开他的手后,他又捏住了他的手,力气变得很大,很固执,强硬地想要和她十指相扣,仿佛一定要和她有点接触才罢休。
谢延玉又不耐烦地把手往外抽,
结果这动作好像惹怒了贺兰危,这人手上更用力了。
她抽手的力道又大,没抽出来,反而因为惯性,整个人猝然一下往贺兰危身上栽过去。
动静不小。
她歪倒在贺兰危怀里,又被他扶住了腰。
李珣勾在她肩膀上的手因此勾了个空,谢延玉抬起眼,都有点不敢和李珣对视了。
此时他正看着她,视线落在她与贺兰危的亲昵姿态上,情绪好似不太明朗。
谢延玉:“……”
谢延玉太阳穴跳了下。
知道李珣现在估计很生气,他在想什么呢?贺兰危的手还揽着她的腰,这算是人赃并获了吧,李珣现在在想着质问她和贺兰危的关系,还是怎么?
她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准备先解释一两句。
张了张嘴,正想说话。
但也就在这时候,她手被李珣拉住。
他拉了她一把,又让她重新坐稳了:“是不是椅子不太稳,所以没坐稳?”
他睁眼瞎一样,好像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谢延玉愣了下。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李珣视线死死盯着贺兰危揽在她腰上的手,和要杀人一样。
然后他一点点,用灵力,把贺兰危的手从她腰间推开。
但他语气却意外地正常。
谢延玉听见他和贺兰危说:“多谢你拦腰扶她一把。放心,贺兰兄为人热心,我知你与我夫人只是正常师兄妹关系,只是扶一把,我不会再和上次一样误会你了。”
谢延玉:……?
第116章 狐媚货色 勾引于她
李珣总会为她退步。
谢延玉太清楚这一点。
所以即使李珣真的怀疑什么, 她也没那么忧心,解释两句,如果他不信,她再想别的办法, 他最终总也还是会妥协。
但强令他退步, 和他自己妥协, 又完全是两码事。
如今李珣退步了。
像个睁眼瞎一样,哪怕看着她与贺兰危这种姿态,都佯装看不见。
甚至——
此时谢延玉还在这惊讶,那一边, 贺兰危已经友善地朝着李珣道:“无碍。”
他说着, 又当着李珣的面, 捏住了她的手,与她指节扣紧。
交握的手光明正大地摆在李珣眼皮子底下。
贺兰危温和款款地问李珣:“握一下尊夫人的手,剑尊不会生气吧?”
谢延玉感觉李珣身上已经开始冒冷气了。
但贺兰危又慢条斯理道:“要画天云秘境的舆图, 只有我握着她的手才能画,剑尊不会因此怀疑我与她之间不干不净吧?就像上次那样, 将我当外室一样打。”
李珣垂着眼帘。
谢延玉窥不见他目光,但感觉此时他若抬眼, 恐怕眼睛都在滴血。
然而这人此刻却意外地能忍。
他语气阴嗖嗖地,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当然。”
这副扭曲的兄友弟恭姿态,令谢延玉头皮发炸, 她感觉周围空气稀薄, 有点喘不上气了。
毕竟李珣很反常。贺兰危也不遑多让。
谁在这样一个反常诡异的环境中,还能面不改色?
谢延玉开始有点烦躁了。
那边厢,贺兰危捏着她的手,已经开始用寻踪术了。
她能感觉到一股灵力顺着手掌交握处涌入体内, 然后天云秘境的模样,在她脑中缓缓展开。
但她没法全神贯注。
因为李珣的目光盯在她和贺兰危的手上,和要杀人一样,
哪怕只是盯着,她也能感觉到那目光极具怨恨,像是钉在了她手骨里,像要先把她和贺兰危的手撕开,然后一点一点从外往里撕扯她的皮肉。
谢延玉:“……”
李珣这么盯着人的时候,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即使她不是很怕,但心理压力还是有的,因为这样的视线会让人本能地感到危险,毛骨悚然。但她确实不怕,所以她强行将注意力挪开,尝试聚精会神,去感受秘境的地貌。
然而不等她投入精神呢,下一秒,李珣突然拽了下她的手:“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用灵力掰开了贺兰危的手。
紧接着,他自己抬起手来,金色的义指都在闪寒光:“不如你捏着我的手,让我感应一二,如何啊?舆图么,又不是只有她能画,我来帮她画。”
这话落下。
贺兰危脸色也有点变了,刚才还笑得温和散漫,这时候都显得有点阴冷了。
谁要抓李珣的手?他之前与他握手言和,已经是用了几十分的毅力,才没有将他的手骨捏断!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更稀薄了。
这两人扭曲极了,感觉要打起来了,但又硬生生在这里扮兄友弟恭。
真是好扭曲的氛围。
正好谢延玉也懒得画舆图,李珣要帮她画,她省得自己动手,于是干脆把笔往桌上一放:“那你们俩画吧,画好了把东西放桌上,我出去一下。”
*
离开书房,就呼吸到了屋外新鲜的空气。
谢延玉把书房门一关,绕过走廊,到了后边待客用的厅堂。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稍微坐一会,也没想着厅堂里会有人。
但是一进来,就看见那妖物在厅堂中,已经把座椅上铺好了软垫,又在堂内熏了香,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过来,所以早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
眼下,
见她过来,那妖物温和道:“要坐么?”
比起在书房中紧绷的气氛,这里则是安静舒适的,屋子里熏的香是安神的。
谢延玉没有理由拒绝,她原本就想找个地方坐着,于是听见他问,她就直接坐过去了。
那妖物从始至终都看着她。
她抬眼看过去,能看清那妖物的脸,他长得阴柔漂亮,此时神态也柔和,毫无攻击性,一眼看过去,整个人温和得像一汪春水,倘若不知道他是妖,单凭这张脸,说他是济世仙人也是很可信的。
分明他看起来这样温和。
但只要谢延玉一将视线挪开,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有一种接近病态的、扭曲的爱欲,好像剥去了那一层无害的面具,变得扭曲阴暗,一口一口舔过她身体每一个角落,想要将她的血肉一口一口撕咬下来,吞进腹中,又或是把她和他的血肉都缝合在一起一样,与她以这样病态的方式永不分离。
这样的目光,她已经习惯了。
可只要她看向他,他就会露出温和无害的面目,体贴入微,将她照顾得周到细致。
譬如此刻厅堂里的熏香,与座椅上的软垫。
兴许是一时没事干,谢延玉此时也终于有功夫去想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了。
因此,她突然间回想起在怨宅的时候。
那时候,她与这妖物通过传讯符传讯,他隔空送了一个人偶到她身后,帮她取怨鬼的内丹。
她问他为何帮她。
他回了句:我爱你。
谢延玉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
所以——
她又抬起眼,将视线挪到了他脸上,若有所思。
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他。
沈琅被她注视着,感受到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哪怕只是这样的目光,就已经令他浑身忍不住地想要战栗,血液兴奋地在身体里流动,他不得不克制着,喉结滚动着,轻轻弯下身来:“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
话音落下。
可能是嫌他离得太近,谢延玉突然抬脚,然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她动作突然,这一脚的力气也大,蹬在他侧腰上,
他仿佛措不及防,被蹬这一脚,往后退了两步,眼里浮现出一点委屈的水光。
但他也没生气,甚至没敢再靠前了,只是小心翼翼低问:“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那倒也不是。
谢延玉淡淡看着他。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和系统说:你看,他脸色很苍白。
系统视角切出去,看到她此时的姿态。
她此时倚在椅背上。
她很少做这种姿态,看起来倒有些像世家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骄,竟有些贺兰危与谢承谨平日里的姿态,居高临下的,耳濡目染学了个十成十,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很有压迫感。
系统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感觉有点慌,气势一下就弱了:【……可、可能是你踹疼他了。】
谢延玉说:如果他腰上本来有伤,才会疼得脸都白了吧?
系统感觉到不太妙。
可她偏偏这样,话也不说明白,这样就更让人忐忑了。
系统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谢延玉说:我记得,不久前进上清仙宫的秘境,我见到了妖尊,还用沾了驱蛇草水的法器,捅了他一刀。
系统感觉自己快宕机了。
随后,就听见她又说:被驱蛇草水沾过的法器效用很强,即使妖尊修为高,被捅上一刀,那伤口也要很久才能愈合。当时我捅的就是妖尊的腰侧,哦,就是我现在踹他的这个位置。
系统毛骨悚然——
她在怀疑沈琅的身份了!
为什么?就刚才这么一会,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在它的视角看来,她刚才从书房里出来后,就到厅堂坐下了,然后多看了几眼,和沈琅多说了几句话,没有任何异常啊。她怎么会突然怀疑呢?难道说,在此之前,她已经闷不吭声地推测到了一些东西?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敏锐到令它害怕。
它甚至也不知道她是在怀疑,还是已经确定了。
半晌后,它死鸭子嘴硬,若无其事挤出一句:【你想太多了吧?这、这虽然也是个蛇妖,但也不至于是个蛇妖就是妖尊呀,会不会你想错了?】
谢延玉不置可否。
系统还以为她就是随便怀疑一下,诈一诈它,现在又打消怀疑了。
但还不等它松开一口气,就又听见她说:让他脱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
此时书房里,又是一片狼藉。
谢延玉走后,李珣和贺兰危之间,那副兄友弟恭的假象也随之破碎了。
于是两人又打起来了。
到最后。
李珣几乎要提剑捅了贺兰危。
但因为怕惊动谢延玉,所以他们打得也相当克制,只是提剑捅人而已,没动灵力。
因此贺兰危一招就把他的剑挡回去,点了点桌上的簿册和舆图:“别这么小肚鸡肠,我帮她画舆图呢,都把她气走了,回来的时候看不到舆图,怪你么?”
李珣脸色阴沉地收了剑。
这舆图,其实不用捏着谁的手画。
如今她不在,贺兰危就自己画了。
画完后,李珣叫他滚出去。
贺兰危也不想和他多呆,于是把舆图往桌上一放。
之后他也推门出去了。
但他没有走,而是四处走了走。
走到厅堂前的时候。
他看见门虚掩着,正要过去,
然而走近了些,脚步却又顿住了——
隔着门缝。
他看见里面的情境。
谢延玉靠坐在椅子上,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她那侍从跪在地上,很是乖顺。
她偏了偏头,问那侍从:“你喜欢我,对吧?”
那侍从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
愣了下,然后点头,视线一直钉在她身上,带着令人心惊的爱欲:“……喜欢的。”
为什么他们会聊起这个话题?
贺兰危皱了下眉,看着那侍从伏低做小的样子,心里冒火。
定然是这下贱货色,长着一张狐媚的脸,还不知廉耻勾引于她,做得过火了,她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贺兰危心里冒火。
他手上一用力,就要推门进去。
但还不等他将门彻底推开,下一秒,
却看见谢延玉指了指那侍从的衣襟,淡声道:“嗯,脱掉。”
这话一落。
那侍从有些愣住了。
贺兰危也顿了下。
紧接着。
喉咙冒出一股冲天的血腥气。
第117章 好脆弱啊 她的提线人偶
沈琅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脱衣服。
好可怜。
又不想脱, 又不想忤逆她,不想惹她不悦。
于是他苍白的面色上,露出一点可怜的神情,眼底的皮肤又微微泛粉, 眼中有爱欲与泪意。
被她看着, 既兴奋得颤栗不止, 只能强压住喉间喘息,又因为忌惮,像怕脱衣被看见什么,迟迟克制着身体的听从她命令、迎合她的本能, 拉锯着。
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可是谢延玉的目光却一直没有挪开。
她说了让他脱, 就是让他脱, 不会改变主意,现在也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等着他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琅白皙的指尖落在颈间,终于将衣襟挑开了一点。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如果是一口气解掉衣裳,她确认一下他腰间有没有伤口, 之后也就罢了。
但偏偏是这样缓慢的动作,导致她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挪动, 所以能看清他露出来的每一处, 先是漂亮的锁骨,然后是一点点肌理分明的胸膛。
很奇怪的。
她因此想起他胸膛的触感。
像被烫了一下,她纠结着要不要挪开视线,但这时候, 门突然被人推开。
*
为什么她身边会有那么多人呢?
先是谢承谨来他面前阴阳怪气,显得和她有多亲昵一般;
再是李珣给他传讯,发来她犹带吻痕的手,说勾引到她了;
现在又是这侍从,跪在她面前脱衣,夺取她的视线。
只有他。
从情丝蛊被缓解后,她几乎再没有正眼看过他。
贺兰危推开门,看着他们,胸腔里窜着火,泛着酸,为什么她不看他呢?
压住的情绪这瞬间爆裂开,这个念头几乎立刻占满了他的所有思绪,和带毒的藤蔓一样往他心上爬,一点点围拢住他整颗心,扎穿他的心,在他心上钻出血洞,然后填满。
继而他又想到——
她其实是在意他的。
他中了情丝蛊,她还会去帮他解蛊,她其实是在意的,她其实是能看见他的。
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心口的血洞上又被人撒了一把糖,他就是疯魔了,从她许多不在意的举止里找到一点她在意他的蛛丝马迹,他觉得好甜,那么她现在为什么不看他呢?
一定是因为她身边有太多人了。
乌黑的眼珠转动,落到了沈琅身上。
并不是她不在意他,而是这种搔首弄姿勾引她的贱货太多了,将她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
所以他把这些人杀光就好了啊……
贺兰危突然弯唇笑了,
近乎完美的脸上,笑意无声,如同春水微澜,
唯独盯着沈琅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映进去。
*
贺兰危推门进来,
谢延玉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干什么,是不是舆图画好了,结果这人就直接对沈琅动手了。
他好像陷入了一种非常极端危险的状态,像疯癫漂亮的恶鬼一样,对沈琅起了杀心,要杀了他。
但沈琅也是大妖。
甚至修为还比贺兰危高上一些,两人瞬间就打成一团。
不过是一眨眼间,就见了血。
贺兰危脸上被弄出几道血痕,唇角血迹蜿蜒,灵力如刀,对着他的丹田和喉咙戳,又像是要挖了他的眼,剖了他的灵根一样,仿佛沈琅也早看他不爽,恨之欲其死。
沈琅脖颈上的皮肉被划破,好像一把无形的刀在皮肉里,要挑断他的喉管,剜了他的脸皮,仿佛是厌恶极了他这张脸,要扒了他的皮撕掉他的脸皮,让他再也没办法用那套狐媚招数勾引人,血流满了皮肤,琥珀色的眼睛痉挛着流血泪。
措不及防就这样打起来。
谢延玉原本还想着去拉架,结果这一下都看傻了,看得脑子空白,
这两人好像隔着深仇血恨一样,谁也没留手。
谢延玉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凶残的打架。
即使之前在宗务堂,贺兰危和李珣互殴,扯着对方头发把彼此按在地上扇,也不如现在这样凶残。
但也不能真的让他们死了啊……
谢延玉看了一会,才又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想。
她想了想,手掌一动,太阴瞬间出现在掌中,因为学会了无相剑,此时剑招也十分熟练,一道剑风过去,硬生生把两人给震开了。
*
一片狼藉之后。
打架终于停住,两个人都受了伤。
可能是因为虚弱,所以即使沈琅的修为高一些,却是伤得更重的那个。
谢延玉看见他手臂上都有蛇鳞一闪而过了,怕是伤得要维持不住人形了。可能是想到她曾经提过,有点怕大蛇的尾巴,所以为免在这里直接现原形,他先离开了。
于是紧接着。
厅堂里就剩下了谢延玉和贺兰危两人。
谢延玉终于将目光投向他——
贺兰危是很漂亮的。
且他的漂亮体现在方方面面。
他的相貌漂亮,除了鼻尖有一点小痣,让他稍显轻挑了以外,他这张脸的每一处都是完美的,多一分太刚硬,少一分太阴柔。
他的身体漂亮,宽肩细腰,从胸膛到臂膀,后背到大腿,肌理流畅分明。
这人哪里不漂亮?
没有哪里不漂亮,平日里又高高在上,以至于他的仪态也十分漂亮,挺拔矜贵。皮囊将他尖锐腐坏又疯魔的心脏包住,让他远远看去,像个不染凡尘的散漫仙人。
但此刻,他有点狼狈。
因为受了伤,他跌坐在地上,身上脸上都是血迹,
光看露在外面的皮肤,脸上就有喷溅的血迹,脖子上被划了一刀,在淌血,将脖颈都沾湿了,衣服遮住的地方应该也受了很多伤,看不见罢了。
这样看起来就不太像仙人了,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漂亮恶鬼。
但这时候,这位恶鬼抬起眼,视线落在了谢延玉身上,他脸上先露出了一点茫然与阴森的神色,但发觉到她正在看着他,于是盯了她半晌,又露出一个笑。
这看起来更吓人了,美则美矣,有点疯疯的……
谢延玉:“……”
谢延玉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是真的有点烦,毕竟她之前想看那妖物的腰侧有没有伤,这人跑来坏她的事。但这时候,看着他这样,她倒也发不出什么火来,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疯了,太不正常了,所以她心里的疑惑要比烦躁更多。
她想问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于是她放下剑,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
结果也就是这时候,听见贺兰危飘飘忽忽地笑了声:“你看,你现在在看着我。”
谢延玉:?
他这语气,怎么说呢。
人间有一种东西,叫做五石散,修真之人或许不知道,但谢延玉曾是凡人,在人间流浪多时。
她也去过凡间繁华之处,远远在人群中,见过凡人贵族吸食此物,服完散,说起话来就是这样的,颠三倒四,和疯了一样。
她心头疑惑更重,蹲下来了,和他对视着。
能看见他黑色的瞳仁里有她的倒影,而他仿佛已经疯癫了,此时有种疯癫的高兴,用力伸手揽住她的腰,原本是想将她抱在怀里,但确实受重伤没什么力气了,于是身体一歪,反而成了靠在她身上的姿势,然后头埋在她颈间,亲昵地蹭。
“就是那些贱人夺走了你的目光啊,他们一走,你不是能看见我吗……?”
谢延玉感觉他真的有点疯了。
于是她推开他的脑袋,问:“你到底要干嘛啊?”
贺兰危知道自己不正常。
他现在以这样的姿态,跌坐在地上,攀在她身上,他就已经很狼狈了,但或许是他早就开始慢慢不正常了,即使他再怎么抵抗,一次次将自己拉回原点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他的头颅还是在被压弯,以至于他突然都有点累了,就这样吧,他突然觉得就这样狼狈着也行:“我就想让你看着我,不行吗?”
“你不应该看着我吗?
“你在意我啊,你在意我,你喜爱我,你就应该看着我,只不过那些人总是吸引你的目光而已。没关系,只要我把他们杀完,你就会看着我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像个真正的疯子,又哭起来,眼睛泛红落下眼泪来,偏执地非要和她确认:“是吧?你在意我,你喜爱我。说话啊,你喜欢我!”
“不喜欢。”
“……”
“很早就告诉过你了,不喜欢,之前说喜欢都是骗你的。”
贺兰危突然像疯了一样过来捂她的嘴,眼泪掉得更凶,抽泣都带着颤。
谢延玉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了,他伤成这样,某种意义上,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再扇他几巴掌他都没法反抗。
但她却没动手。
她很少看见他这么狼狈这么疯癫的样子,她又生出一点恶意。
有一种逗蛐蛐时的感觉,让她有一种掌握了力量的愉悦感,于是她蹲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又和他重复一遍:
“我不喜欢你。
“听见了吗?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帮你解情丝蛊是因为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死,也不是因为喜欢你。
“不如你用脑子想一想呢,贺兰公子?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尖锐刻薄,喜欢你揣着一颗坏心,喜欢你高高在上把旁人当蝼蚁,还是喜欢你将我看作玩物?”
一串话砸下来,是实话,也是她刻意将话说得刻薄如刀,
就好像又直接往他身又捅了几刀,贺兰危大脑轰鸣,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他好像没法处理这些话的意思了,只能流着泪,看着她,好像一个脆弱的任人凌虐的烂玩偶。
但下一秒,
又听见她说:“哦不对,我其实之前对你是有些喜欢的。”
话音一落,
他眼睛又亮了亮。
谢延玉确实对贺兰危有过几分喜欢。
在他刚到谢府的时候,她除了想攀高枝以外,确实也对他有几分好感。
不管他是否真的高高在上、揣着坏心,但他表面上待人温和是真的,对待府中主子、奴仆、亦或是她,都是同样温和的态度。
即使这是因为,在他眼里,旁人不管是何身份地位都没区别,都是蝼蚁。
但她确实是实打实的,很少体会到被人这样对待的感觉。
好像她并非命如草芥,是个应当比所有人低一头的低微货色。
但她的喜欢,就只是喜欢而已。
她的喜欢,并不会令她对待他的时候,再多几分体贴,也不会令她决定给他下药时,犹豫半分。
因为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身如草芥浮萍,想要活得有一些尊严都要咬着牙自己钻研,哪里能分出那么多心思在填不饱肚子的风月情爱上?
她喜欢他,喜欢被他那样对待,喜欢那种并非身如草芥的错觉。
即使觉醒了剧情,她对他仍旧也是有些喜欢的,
因为她并不在意他这样的态度是真是假,直到后来他开始发疯,开始阴晴不定,那个待她虚伪温和的贺兰危就好像被扯开了面具,她真的看见了他骨子里疯魔的底色,便觉得不耐烦了。
但到底也是喜欢过啊,她说了实话,
此时看着贺兰危眼里那一点微妙的亮光,她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偶,被她牵着线,牵得牢牢的,只要她动一动手指,说一句话,就能牵动他的情绪。好脆弱啊。
但这种滋味太好了。
以至于她像猫玩老鼠一样,想将他捧起来一点,再摔下去,将绳索放一放,再蓦然收紧。
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下,又补上一句真实刻薄的话:
“原本是有些喜欢的,但发现您是个什么货色以后,就真的不喜欢了。”
话音一落。
她满意地瞧见,那人眼睛里刚亮起的一点点光亮又暗下去,黑瞳爬上血丝,扭曲疯癫,但眼泪掉得更凶了。
像被砍断的水管,无法克制,止都止不住。
第118章 啊 前世?
贺兰危的名字很简单。
姓贺兰, 单名一个危字。
这个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取的是其字面本意:高。
名字也不是一出生就有的。
贺兰家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是修真世家之首,家族兴盛庞大, 家臣众多, 奴仆成群。
而贺兰家的家主, 贺兰明辞,也就是贺兰危的父亲,妻妾成群,子嗣更是多。
并非是因为贪恋女色, 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早年受过重伤, 所以身体并不好, 修为虽高,寿数却很短,而对于维持家族的鼎盛, 他仿佛有什么执念一般,可能是因为他与另一个世家为敌、相斗, 两家实力相差不多,贺兰家略胜一筹, 而他想要贺兰家永生永世当世家之首,死死压住那一个世家。
也许是贺兰明辞知道自己寿元有限。
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总之, 他拼命地想要生出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 有仙根的孩子。
到时候,就由这个孩子来继承贺兰家。
所以贺兰明辞有多少孩子呢?
贺兰危其实也不清楚。
年幼时,他被府中人称为二十九公子,连个正经名字都是没有的。
他之下, 还有无数个弟弟妹妹,大家也都没有名字。
他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数不过来有多少个,而大家都没名字。
贺兰明辞只是想要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就像完成一件作品、做一个作业一样,他并不把孩子当人看,生出来不符合他的要求,那就扔到后院里。起名?起什么名,没价值的废品也值得他费心思?就应该自生自灭去。
所以贺兰危年幼时,其实过过相当一段时间卑贱如泥的日子。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生母,被人称为怡夫人。
他倒是见过怡夫人。
族中孩子与女人不住在一起,他的兄弟姐妹们会偷偷去看母亲,他便也偷偷去找怡夫人。他的兄长们对他说,他们的母亲都是很爱他们的,但他找到怡夫人的时候,怡夫人却指着他的鼻子骂,说她废了这么大功夫,为什么还是生下一个小废物?以至于贺兰明辞觉得她无用,又纳了别的姬妾,没再看她一眼。
好畸形。
年幼的二十九公子仰着小脸想,原来他的父亲不爱他,他的母亲对他有些怨恨。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个没用的东西,是个小废物。
他的吃食都有限,经常的时候,隔了好几天才能吃上一张饼子。
他去找府中的奴仆、厨娘讨要一点食物,一点干净的水。
不过府中的下人都懒得理他,说有什么你就吃什么罢,毕竟一个被放着自生自灭的孩子,都不被当人看了,就是被抛弃的废品,比奴才还低贱。
这样的日子直到他开蒙那年。
他体内的根骨好像突然苏醒了,叫人发觉,其实他的根骨绝佳,是有仙缘的。
于是贺兰明辞把他接回了贺兰家的正宅。
带着他测灵根的时候,贺兰明辞脸都要笑烂了,仿佛执念终于成真一样。
自此后,贺兰明辞将他带在身边,只承认他这一个孩子,给他取了名字,叫贺兰危。危者,高也。要高高在上,要带着贺兰家永远高高在上。
至于他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贺兰明辞大手一挥,这些自生自灭的孩子们,就全都成了贺兰家的奴仆。
贺兰危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兰明辞摸着他的头:“一群低贱的东西,不过是一群废品,废物,就应该继续低贱着。”
他看着贺兰危,像看一件满意的艺术品:“你是父亲最满意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贺兰家也只能归属于你。那些人太低贱了,不配当你的兄弟姐妹,若不让他们当奴隶,怕真叫他们将自己当成个东西了,往后与你争权又如何是好呢?”
彼时的贺兰危有些怯。
他其实不太明白,贺兰明辞为何能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
而奴仆们都笑着对他说,自然是因为你的父亲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才这样。
从他被接到正宅以后,所有人都开始爱他。
他的父亲开始爱他。
贺兰危问他:“您爱我,从前为何不来看我?”
贺兰明辞说:“因为低贱的人不配被爱啊,你那时埋在低贱的土壤里,我如何会爱一个废物一般的孩子?但你根骨好,有仙缘,你与别的孩子不同,如今父亲爱你。”
怡夫人开始爱他。
他被接到正宅后,她跑来找他,扑过来抱着他:“我是你母亲啊。”
年幼的贺兰危偏头,疑惑地看她。
怡夫人说:“我当时、当时花了好大的功夫将你生下来呢,你能成为正头公子,都是因为我啊。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废物的,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你难道觉得我对你存有坏心吗?”
贺兰危被说服了:“不,不是的……”
怡夫人说:“那你要好好待我,去与你父亲说,叫他将我也接到正宅,将后院其他女人都遣散了。听见了吗?”
那些被贬成奴隶的兄弟姐妹们,开始爱他。
曾经对他爱理不理的十二哥,偷偷扒着他的袍角说:“我将你当成弟弟啊,我曾经给过你一个饼子呢,你将我接去正宅罢,我与你是兄弟啊!”
二十姐也说过同样的话,大差不差:“我与你流着同样的血,血亲之情啊,我与你是姐弟啊。二十九,你不记得小时候,我带着你去偷偷找怡夫人了吗?”
爱……
爱是什么?
再到年纪大一些。
奴仆也开始爱他。
他方才满十三,身边就多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婢女,一天夜里,他打开床帘,看见院子里的奉茶婢女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张脸对他笑。
他吓得够呛,转身跑了。
他年纪还小,尚没有那些心思,甚至从此有些厌恶女人,别说碰一碰了,他看见就反胃。
次数多了,他赶走的女人多了,干脆就不让女人再近身伺候。
女人无法近他的身了,身旁的男侍就起了心思。
男男女女,说辞都一样,因为仰慕公子,想要成为公子的身边人、房中人,都是因为仰慕他,爱慕他啊!
不过最后这些人都被他轰出去了。
他看着这谄媚的样子,有些反胃。
贺兰明辞知道了这事,将这些人都大卸八块,弄死了。
贺兰危起初没想让他们死,只想让他们滚远些。
他求情了一句,
贺兰明辞说:“为何为他们求情?你对他们动感情了吗?”
贺兰危动了动嘴唇。
他说,日日养着一条狗,也会有感情吧?
这些人伺候在他身边,他即使厌恶他们做那种事,但也不至于叫他们死得这样凄惨,总会有些恻隐之心。
贺兰明辞说:“如何能对低贱之人产生感情呢,恻隐之心?那他们更该死了,如此低贱,如同一只蚂蚁一片树叶,也配影响我儿的心绪吗?”
哦。
原来低贱之人,被人同情也是不可的。
低贱之人,不配被爱,不配被同情,就像最低贱的草芥、蝼蚁,怎么对待都可以,因为身如草芥,就不应该被当作人来看,他们与蝼蚁无甚区别,又何必对一只蚂蚁一片树叶产生感情呢?
过眼看一看便罢。
那么爱是什么呢?
贺兰危听过太多的爱,亲情友情爱情,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爱是一切高高在上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他都有,所以他享有太多的爱,父亲爱他根骨,母亲爱他地位,奴仆爱他权势,友人爱他实力。
他有时觉得,所谓的爱很虚假,不过是有目的的交换。
但说白了,爱不就是这样的东西?
因为这些东西,低贱之人身上是没有的,所以他们不配被爱,他们只配做蝼蚁、草芥。
他心里太清楚,如若跌落尘埃,没有人会再爱他。
爱有条件,也有时效性,爱的本质,是有所图。
所以不要成为那般低贱的货色,也不要摆出狼狈的姿态。
这样的姿态,只会让他成为不值钱的玩意,被践踏,被欺凌。
那么……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贺兰危抬起眼睛,从谢延玉眼中的倒影,看见他自己的模样——
跌坐在地上,满身是血,无声地哭泣。
他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好像一个下贱的可怜虫。
倒影中是他自己的脸,可他仿佛看见了很多人的影子。
他看见了怡夫人,看见了十二哥,看见了幼时带他去找怡夫人的二十姐,看见了想要爬床却被他赶走的男男女女。
好低贱啊……
好可怜……
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姿态?
贺兰危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做了。
现在立刻,起身离开,将背脊挺得直一些,脸上的神态,散漫高傲一些,一如他以往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他太知道要如何做。
但许久后。
他听见自己哽咽着,用扭曲的声线问她:“那你、要如何才能再喜欢我?”
*
此前空气里安静了很久。
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安静到几乎是无声的。
谢延玉知道他有多爱端高高在上的架子,骨子里有多傲慢,她觉得有趣,要折辱他,也可能有些惹他生气、触他逆鳞的意味,要看他的底线在哪里。
她将话说得有些刻薄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听那种刻薄话?
她在等他发疯。
她预料他会生气,会被触怒。
但是没想到他安静许久后,会哭着问她这样一句话。
谢延玉愣了下。
因为愣了下,所以她一时间没说话,别开眼走神。
不过,之前的话没完全激怒他,这么安静的一会,好像将他激怒了。
他漂亮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伸手把她的脸掰过来,逼着她看他:
“你看着我啊?你说话啊!我在问你话呢,你要如何才能喜欢我?我能给你很多东西,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娶妻的事情早前就与你说过了,钱财权势哪里能少得了你的?你为什么要和李珣定亲?说啊!你要什么啊?!”
几乎是在压着声音吼了。
这人是真的有点发疯了。
谢延玉被他掐着脸,有点疼,于是啪一下把他的手拍开。
为了避免他再发疯,她把他的手压住了,然后居高临下,淡声问:“上赶着要给。怎么,你也爱我吗?”
爱是什么呢。
爱是利益,是条件,是高高在上能带来利益的一切,是有所图。
贺兰危得到太多人的爱,知道爱是什么东西,那么他能图她什么?力量还是身份?权力还是地位?他无所图,所以不爱她,她又怎么会问出这么好笑的鬼话?
他阴黑的视线瞧着她,一边哭一边扭曲地扯唇,发出气音:“哈?”
谢延玉:“……”
谢延玉觉得他有点疯了。
因为有点疯了,所以就没办法进行正常的交谈,她真想一脚踹翻他把他扔在这里,但她确实还用得上他。
也不想与他进行低效的争吵,他现在不正常,她和一个疯子吵什么吵。
于是她叹口气,干脆抬手帮他擦了擦眼泪。
结果这人哭得更凶了。
她现在什么刻薄话都没说,真的没有欺负他。
谢延玉换了个说辞:“好吧,你不爱我,但你想叫我爱你。”
“我什么都能给你,你应该爱我啊。而且我与你有夫妻之实了,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你要怎么样才能再喜欢我?你说啊。”
一句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说。
贺兰危偏执又狰狞,眼泪把她手打湿。
谢延玉把他眼泪抹了一把,然后试图操控他,引导他为她付出一些:“你要我喜欢你,你就付出同等的东西吧。”
正思考着要说什么,下一秒,这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突然挣脱了她,反过身来,把她抱进怀里,死死抱着,喘息着在她耳边歇斯底里问:
“我付出了啊,你到底要什么啊?我都给你煮茶了,在宗务堂的时候我等了你整整好几个时辰!我还帮你画舆图,我从来没给别人做过这样的事,谁敢让我做这样的事?你到底还要什么,要我把你曾经对我做的全都做一遍吗?”
“不。”
“那你要什么?说啊。”
谢延玉想了想,转头和他说:“过几天去天云秘境,我要里面一样法器。”
她声音是很轻的。
贺兰危现在不是很清醒,脑中的思绪极为混乱,他知道自己说话颠三倒四,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有些话要如何正常地表达出来,能说的不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在说,他在一个很极端的状态里。
但她这句话,却像刀,让他陡然清醒了一些——
她要去天云秘境做什么?
她去天云秘境,又要找什么法器?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天云秘境中有法器。
前世,是他离开天云秘境后,派人查,才知道天云秘境中是有一件法器的,叫心魔镜。
他本能感觉到不对,理智好像被拉回来了一些,开始迟缓地思考。
但头实在是很痛。
他抱着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但他不是很想松手,于是就这样继续收紧,将她抱得更紧:“什么法器。”
下一秒,
就听见她回答:“心魔镜。”
声音还是很轻。
但这回真的像一记重锤了。
贺兰危迟缓的思绪一下被砸清晰了,耳边有片刻轰鸣——
她这个时候,不应该知道心魔镜。
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么久以来,那一点微妙的异样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贺兰危手指动了动,忽而垂眼看她。
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他顿了顿,才出声:“前世……你都想起来了?”
这话一落。
谢延玉静默了片刻,然后猝然抬了下眼梢——
啊……
前世?
果然。
第119章 脑子发晕 还是睡着了
谢延玉先前就有猜想了。
从照过往事镜以后, 她就隐隐意识到不对。
那些剧情像她经历过的事情,虽然不记得,但是某些情绪感受都印刻在身体里,她只是不能确定, 真的是所谓前世今生。
如今从贺兰危口中听见了。
预料之中。
因此惊讶虽有, 却不觉得特别意外。
反倒是脑子里的系统开始鬼叫了。
吵得她头疼。
她安静片刻, 然后和系统说:别叫这么大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重生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只是瞒着我而已,现在惊讶什么?
系统在她脑子里乱叫, 倒不是因为惊讶。
主要是一直瞒着的事情被措不及防揭穿, 它很难不叫出声——
而且它是第一次知道, 贺兰危也重生了。
这消息像个炸弹一样,把它脑子炸得一片空白。
他重生了,它怎么没发现呢?
系统思忖着。
它觉得, 主要原因是,贺兰危虽然重生了, 但是他的表现和原剧情中总体的差别不大。
虽然有些行为变化了,但并没有大到能令它怀疑他重生了。
毕竟原剧情中, 谢延玉死后,到剧情彻底崩塌之前的那一段时间,贺兰危那个状态就很不正常, 癫狂到有些难以形容了, 所以它下意识以为,他如果重生了,也会很癫狂,比现在这样还要癫狂许多。
它心里自己琢磨着。
但到底是不再鬼叫了, 也不敢和谢延玉说话,闭着嘴巴装死。
脑子里终于安静了。
随即谢延玉又想到那妖物的事。
倘若那妖物就是妖尊,那一定也是重生了。
然而再看原剧情中,他把她一剑穿心,倘若那妖物是妖尊,重生回来后这样对待她,应当是她死后发生过什么。只不过,那本原剧情里,她死后的所有书页都是空白的。
既然贺兰危重生了……
谢延玉又看向贺兰危。
她神色如常,没有对所谓的前世今生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不置可否,就像默认了一样:“既然你也重生了,那你说说看,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这话落下。
贺兰危张了张嘴,想要回答。
记忆流过脑中,她死后,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她的香囊,一直戴着,好像这样就可以嘲笑她,她自以为与他断得干净,但其实也没那么干净。
因为那枚香囊被他戴得旧了变得灰扑扑,也没有离身。
很多时候,他总是会伸手,指尖抚过上面的布料——
但是很多时候,是哪些时候?
贺兰危突然去细想那些事情,却突然发觉回忆是模糊的,好像一团雾。
他的记忆里,就只有他抚摸这香囊时候的画面和触感,其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她死以后,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甚至他重生前,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他竟然……
“忘了。”贺兰危说。
*
没能从贺兰危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因此,谢延玉又开始盘问系统。
但不管她问什么,系统都不回答她了。
要么是不出声,要么就是搪塞着回一句不知道。
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谢延玉难免有些烦躁,系统咬死了什么也不说,她也确实没办法逼着它说。
最后她问:那我走完剧情,还能成仙,是吧?
系统:【能的。】
它顿了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补了一句:【这个没有骗你。真的没有。至于其他的,有些我真的不知道,有些我作为系统,不应该说。还有些我没办法说,说了,我可能就要消失了。成仙是我答应你的,是我唯一能操作的事,如果我消失了,你就没办法成仙了,不要再问了。】
能听出来系统也有点无奈。
而且它也受限制。
可能此时有些急了,它说话也不算太通顺,谢延玉听着它的话,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终她也没多问:算了。
系统:【……嗯,其实,当务之急是走剧情,眼前的东西最重要,别的,问那么多也没用。】
谢延玉不置可否。
她换了个问题:既然要走剧情,你总要告诉我,那个妖物是不是妖尊?
说来其实也有些怠慢。
不管是最初那妖物以妖的身份偷偷跟着她,还是后来扮作侍从跟着她,她都没问过他的名字。
因为平时要叫他名字的时候不多,他太贴心,太听话,一直在她身边,很多时候她需要什么,都不用等她开口,他会先开口问她,然后为她准备好一切;哪怕有些事情他没有先开口,也是她看他一眼,他就上来询问她要什么了。
一回头他就在身边。
以至于她甚至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他要隐瞒身份,即使她问他名字,他也会编一个就是了。
谢延玉等着系统回答。
但系统又开始装死,不说话了。
好在这个不需要系统回答,她自己也能找到答案。
不过就是再去找他一趟。
然后确认一下他腰间还有没有她捅出来的伤。
*
因为和贺兰危打架,那妖物受了重伤,看起来很虚弱。
谢延玉过去的时候,敲了敲他的房门,也没听见回音,于是推门进去。
已经入夜,天色很黑,有一点月光从外面透进来,但屋子里还是暗的。这样的亮度,是绝对看不见他腰间伤口的,因此谢延玉又点了一盏蜡烛,将屋子里照亮,然后才走进去。
绕过屏风,走到床前,看见被子下面的起伏。
这妖物昏睡着,黑发散开,像藤蔓,掩盖住苍白的脸,显得脆弱,被子下面,双腿的位置看起来长而弯曲,应该是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化作蛇尾了。
谢延玉本能不太喜欢蛇尾。
应该是因为原剧情中,她差点被他用蛇尾绞死,记忆不在,但对蛇尾的排斥感在。
她走到床前,然后轻轻掀开了被子。
手落他在衣襟,用了些力气要拉开。
系统终于忍不住了。
它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她问的时候,它还秉承着能不说就不说的原则。
但现在她手都放在人家衣服上了,只要将衣服解开,就能看见他腰侧有没有伤,它瞒着也没意思了:【是他,他是沈琅。】
这话一落。
谢延玉顿了下,就要把手收回去。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屋子里一阵风拂过,蜡烛直接被吹灭了。
光线消失。
眼前猝然一黑。
即使现在没有夜盲,但也看不太见东西了。
而斜里伸来一只手,冰凉的,修长的,一点点抓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手。
是沈琅的手。
谢延玉想出声说话,却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想将手收回来,也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而沈琅的手,宛如和藤蔓一样,将她抓紧。
黑暗中,他的指腹开始动作,一点一点触碰她的手,从手指,到手背,好像在触摸一件珍贵的宝物,力道是轻的,但每一寸肌肤都没有放过。
她听见他的声音:“宝宝。”
谢延玉没法说话。
显然,他也知道她没法说话,所以他并没有在等她回答。
他稍微松了松手,像是想放开她,但刚松开一点,好像又后悔了,手像蛇一样缠上来,修长的指楔入她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重伤昏迷,我方才有些神智不清,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旁人心怀不轨,所以……本能用了法术,将人定住了。现在才发现是你,对不起,有没有吓到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
但语气温温柔柔,听起来很认真地在道歉。
但黑暗里,谢延玉能感觉到。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一种压抑着的侵略欲与占有欲,即使强压着,却还是能让她感觉到,这目光仿佛想要将她吞进肚子里一样,里面的爱欲浓到惊人。
每一次。
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不会这样。
但黑暗里,阴暗处,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就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谢延玉都有点怀疑他是故意定住她的。
她说不了话,也动不了,也冲不开他的妖术,于是此刻人偶一般,只能呆站在这里,唯独眼珠子可以转动,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他。
沈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哪里敢对着她的眼睛?
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不敢和她对视,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卑鄙,多阴暗。
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有身体虚弱神智不清是真的,其他的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她脚步声出现在床前的时候,他就醒了,就知道是她来了。
他不想骗她,可他很害怕她看见他腰上的伤口。
她在怀疑吧,但怀疑只是怀疑,倘若真的看见了,她才会确认他的身份。
她会厌恶他吗?
会赶他走吗?
这怎么可以呢。
他总觉得,她有一些前世的记忆,但不完全,倘若她发觉他的身份,他或许有一天,就再也无法接近她。
他什么都可以顺着她。
哪怕看着她和人欢好,在外面听,他也可以接受,他什么都可以做,但他不能离开她,他不能有一天看不见她。他所求就只有这么一点,只是这样,只是看着她,被她允许能跟着她,这就会让他感到满足,他好卑劣,但偷来这么一点目光,也令他无比满足。
但如果连这一点都收走……
他能感觉到心底有某一处,弥漫着阴暗的雾气,如果连这么一点都没有了,他或许会失控,会强用些手段把她留在身边,或者留在她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或许会把她带回妖界,然后把自己与她关在一起,这辈子这世间,永永远远,她只能看见他,不和他分开。也可能会把自己和她,用针与线缝在一起。
又或者把自己切成一片一片的碎肉,逼着她吃下,这样就能永不分离。
沈琅压住了这些念头。
他轻轻捏着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现在这样就足够让他幸福。
他想要将这样的幸福留住。
所以不能让她看见。
“一定吓到你了吧。
“抱歉……但是这妖术,我只能用,不能解,只能等它自己失效。要好几个时辰。
“这样站着会累吗?”
他语气很温柔,很关切,在黑暗中问询她,但没有等她回答。
谢延玉听着他的声线。
然后感觉到他微微起身,用了些力气,将她拉了下来,
像是抱住了很喜爱的人偶,结实的臂膀缠住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抱到了床上,随后却也没有松手,缠得更紧了,但可能是因为知道她不喜蛇尾,所以他将尾巴往后稍了稍,没有让她碰到。
然后他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
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身上,她动不了,但感觉后腰发软,
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做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在她耳边温柔道:“这样躺着会好一点。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就能动了。”
他在哄她睡觉。
抱得很紧,但是手轻轻拍在她背上。
仿佛他有无限的耐心做这样的事情,谢延玉最初没有想睡,但是被他缠在怀里,又一下下温柔哄着,最终脑子发晕,还是睡着了。
*
她太漂亮了。
沈琅看着她的眉眼,睡着后,他才敢凑近,做一些僭越的事情。
唇轻轻凑到她眉眼,一点点吻过去,然后他咬住她的唇,兴奋到头皮发麻,眼下泛起薄薄的绯红,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水光来。
等到把她身上一点一点吻遍。
他才下了床,然后剖开了自己的护心鳞。
刚长出来的鳞片被拔掉,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他面无表情,将护心鳞中的力量引出来,用这力量,强行催着腰间那伤口痊愈,然后咳着血,又回到床上,紧紧地用蛇尾缠住了她。
第120章 够了 我自己擦
再睁开眼, 是翌日清晨。
昨天夜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谢延玉睡眠一直以来都不太好,但昨天睡得却还算不错,一晚上都没有醒来, 视线一抬起, 就对上沈琅的胸膛, 衣襟有些松垮,半开着,半遮半掩露出一点分明的锁骨。
锁骨上,还有一些伤痕, 顺着皮肤蜿蜒向下, 延伸进衣服里, 被遮住。
再往上看,他脸色也更加苍白了,苍白到近乎有些透明, 看起来很虚弱,感觉随时都要碎了一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这脆弱的样子, 看起来伤势反而像是更严重了。
不过他的腿已经恢复成了人腿,这样看, 好像伤势又有好转,至少能维持住人身了。
不过谢延玉对他的身体状态,并没有特别关心, 所以也不准备再多探究。
正要挪开眼。
这时候, 沈琅似有所感,眼睫动了了下。
不知道他是醒来了,还是一直都没有睡只是在闭目养神,这时候睁开眼睛, 于是琥珀色的眼睛就和她对了个正着。
他看着她,松了松手。
然后先露出个温和的笑:“抱歉,现在应该能动了。”
缠在她腰上的手臂非常有分寸地挪开。
谢延玉动了下,坐起来,那妖术已经自动解开了,她应该也是能说话了。
只不过。
系统已经告诉了她,这人就是沈琅。
所以她现在倒也没什么话要说了。
反倒是听见他问:“你昨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说话间。
他试探着,轻轻捏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又微微俯身,仪态仍旧漂亮,背脊还是直直的,但却像一个臣服的姿态,将她的手引到了他衣襟处,楚楚可怜问她:“还要脱吗?”
其实不用了。
谢延玉刚想拒绝,但手指被他引着动了下。
只有那么一点点力气,就将他的衣襟给扒散了。
裸露的腰腹和胸膛就这样直接撞入眼帘。
很漂亮。
线条流畅分明,是兼并了柔韧与力量感的漂亮,这时候天光大亮,被幔帐隔了一道,显得朦胧,而这人顶着一张脆弱姣好的脸,臣服的姿态,跪在床榻间她身前,让人挪不开眼。
他乖顺得好像怎么蹂躏都行,但迸发出来的青筋,又能看出他像在克制着,拼命将自己獠牙收起,伪装成乖顺的样子。
谢延玉视线顿了下。
随后才像被烫了下似的,立刻想挪开眼。
但想到他腰腹的伤,于是她最终还是没挪开视线,而是看向他侧腰。
没有伤。
果然。
他能这样大方地解衣,就说明在她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强行催着那伤口愈合了。
倘若不是系统昨天绷不住先把他的身份说了,她今天看见这一幕,还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谢延玉能感觉到,系统正散发出一种极为颓丧的情绪。
此时它一声不吭。
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的手还被沈琅抓在襟前。
能感觉到她手腕处偏低的温度,沈琅捏紧了些,察觉到她目光落在他腰侧,没听见她出声,知道她已经确认完了,于是又小心翼翼用指尖磨了下她的手腕,明知故问:“在看什么?”
话音一落。
谢延玉突然动了下。
手从他掌中抽出,却没有抽走,而是指尖在他胸前的伤口,按了一下。
动作不重,轻轻的,有点痒,但短而整齐的指甲刮过,原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又措不及防带起一阵尖锐的痛意,沈琅唔了一声,背脊都绷紧了,眼梢都泛起淡淡的绯。
然后听见她说:
“看看你的伤。
“你既喜爱我,都能在那和贺兰危打架,打出这一身伤了,那便帮我个忙。”
谢延玉并没有直接戳穿他的身份。
原本是想要戳穿,问一问他她死后发生过什么事的,但他都强行令那伤口愈合了,无凭无据,她戳穿,他也未必承认。如果咄咄逼人,强行逼问,或许将人逼急了,会节外生枝。
谢延玉心中有分寸,该咄咄逼人的时候,她不会放过。
但本能知道不该咄咄逼人的时候,她也不会去犯那个傻。
总归不拆穿他,对她走剧情,暂时没影响。
于是她将他的衣襟重新拉好:“你与妖尊不是同族吗?总应该再有办法让我见到他。”
沈琅嗯了声。
原本以为她还在试探,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她说:“其实我现在并不想与李珣成亲了,定亲后,我便要找个由头退婚。我真正想嫁的是妖尊——”
这话宛如惊雷砸落耳畔。
沈琅脑中空白了一瞬,惊愕地抬眼瞧她。
就见她面容平和,温和地说:“我在秘境里,第一回见他,就一见钟情了。那天他救了我,可我神智不清,不小心在他腰间捅了个窟窿。”
一见钟情。
沈琅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口泵血的声音,一种极端的愉悦感几乎要将他逼出眼泪,
可是下一秒,那愉悦感却陡然滑坡,又变成了某种失落——
她对妖尊一见钟情,那个戴着面具的、仅与她一面之缘的妖尊。
那他呢?
这个没戴面具,以侍从身份陪在她身边很久的他。
两种情绪不停地拉来扯去,她对他一见钟情,她是喜爱他的,但他分明用另外的身份,以真面目陪了她这样久……
酸味弥漫在胸腔,又混杂着极端的喜悦,甚至令他有了一种失重的茫然感。
毕竟妖尊不也是他自己吗?
这样来回拉扯的情绪,是很能折磨人的,
谢延玉看着他,看见他泛红漂亮的眼,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男人,这时候注视她的目光,有喜悦又有酸涩,自己与自己吃醋,他钻进这牛角尖,自己和自己较劲,计算她情爱的浓度与纯度,看起来灵魂都要被拉扯成两半,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好可怜。
谢延玉欣赏了一会。
然后她十分无害地笑了下,慢条斯理问他:“你想办法帮我和妖尊成亲。行吗?”
男人用蓄满水光的眼睛注视她,快被逼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好半晌后,才终于应了一声:“好。”
*
两天后。
到了上清仙宫派弟子下山,去天云秘境除妖兽的日子。
两个地方相隔是有些距离的。
若不用任何法术,纵马过去,恐怕要走上近半个月的路。
但若用缩地术,则能大大缩短距离。
谢延玉乘马车去,用缩地术开道,不过花了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天云秘境,时间才刚过正午。
这一趟,谢延玉和贺兰危一起来。
但同行的却还有两人。
因为天云秘境离天剑宗近,谢延玉准备去完天云秘境,就去天剑宗和李珣把定亲仪典办了,因此李珣也跟她一起过来了;除了李珣外,沈琅也跟过来了。
一行四人,氛围却很奇怪。
一路上都杀了好些凶兽了,但他们之间却很安静,但并不是风平浪静的那种安静,而是一种摇摇欲坠的、让人能感觉到一点暗流涌动的安静。
这气氛好像是平静的海面,波浪荡漾,但水面是深黑的。
令人望而却步,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贺兰危走在谢延玉旁边。
那天他发完疯后,整个人又突然变得正常了。
这时候他脸上表情温和平淡,和从前比,少了一些散漫,多了一点微妙的冷感,他偶尔会看谢延玉一眼,但也不和她说话,就像是无意瞥过,然后又挪开视线。
沈琅倒是一如既往,跟着谢延玉,杀凶兽时,有血溅在她手上,他拿出干净的手帕,帮她擦手。
李珣最看不惯他。
贱人。
还在她面前装得温柔贤惠,无非就是勾引她的狐媚手段。
贱人!
这贱人甚至上辈子还与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因此李珣好几次去妖界,都只能背着沈琅偷偷爬青青的床,当了很久见不得光的外室,后来被沈琅撞见了,青青还在沈琅面前撇开和他的关系,沈琅则用她丈夫的名头压他,说他是个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贱人!!
这辈子还在这里把自己成当正夫一样。
李珣盯着他的姿势看,终于忍无可忍,把把手帕抽走,然后阴森森地:“滚到一边去,你主子的手也是你能摸得的?做侍从的,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好,给她擦手这种事,我一个未婚夫在旁边,轮得到你?”
李珣垂着眼睫,捏起谢延玉的手,拿着手帕,开始帮她擦手上的血迹。
气氛是有些奇怪的。
奇怪到系统都忍不住要说话了。
它在谢延玉脑子里颓废了几天,一声不吭,就是装死,此刻终于道:【感觉好奇怪啊。】
谢延玉:嗯?
系统忍不住说:【怎么说呢。我感觉,李珣有一种小三上位以后的扬眉吐气感,而且是小三干掉正宫上位以后,终于把正宫踩在脚下的那种扬眉吐气。然后你不说话,沈琅也不敢说话,看着还挺委屈的,说实话,显得你有点像那种贬夫为侍的坏女人……】
系统用的词依旧很奇怪。
许多词是她没听过的。
但谢延玉还是听懂了。
她心里原本在想事,没怎么顾及周围,神思飘在天外呢。
这时候听见系统的话,她缄默片刻,终于侧目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下,就对上沈琅楚楚可怜欲说还休的视线,见她看过来,沈琅还露出了个很温和的笑,看起来更可怜了。
再看李珣。
他低着头,给她擦手,咬牙切齿地擦。
但眉目舒展,表情确实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显得很扭曲。
……够了。
谢延玉瞬间有种踩着针毡的感觉。
她直接把手一抽,然后把手帕拿过来:“我自己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