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鹿苑的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 傅宴容推门而入时顺手脱下了外套。还没放下手,旁边站着的一个小男孩就凑过来握住了西装衣摆,眼波连连,笑意吟吟地说:“傅哥, 好久不见呀, 之前我给你做过配角, 还记不记得我?”


    傅宴容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把衣服从他手里抽走,递给了跟在身后的宋临俞。


    宋临俞立马接过,抱在怀里, 垂着眼, 神情乖顺又听话地冲挡在傅宴容身前的小男孩露出一个笑意。


    那小男孩冷哼一声, 不咸不淡地白了宋临俞一眼, 紧接着就像乳燕投林一般,扭头撞进了坐在包厢沙发上的男人怀里, 委委屈屈地说:“冯总。”


    房间里传来一阵意味不明地笑声,坐在丝绒沙发最中间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背,笑眯眯地对傅宴容说:“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亲眼见到傅老师, 才知道什么是年少有为。”


    他今年起码四十,对着傅宴容说出这句话竟然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傅宴容也没和他客气, 不疾不徐地在沙发一侧懒懒坐下,接着微微抬眼:“冯总客气了, 我只是帮个小忙。”


    冯济舟目光转了转, 落在傅宴容身旁的宋临俞身上,眼里透出点虚假的笑意:“听说傅老师身边都不跟着人,那这位是……?”


    傅宴容截住话头, 语调随意,神情却有几分似笑非笑的冰凉:“助理,年纪小,不懂这些。”


    宋临俞安静地低着头,睫毛微垂,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几分。


    而冯济舟怀里的那个男孩撇了撇嘴,很明显看起来并不这么认为。傅宴容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想起来他的名字。


    但无所谓,他以后也不会再有给傅宴容做配角的机会了。


    “这样啊。”冯济舟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搂着怀里的人对旁边的侍者贴心地说:“带傅老师的助理去休息,我们一会儿谈生意,按规矩不留外人。”


    他说完,又对怀中的人说:“小远,去和傅老师玩玩,难得他来趟鹿苑,要好好招待。”


    他们谈的项目确实有保密机制,但显然,这个“外人”的下马威指的只有宋临俞一个。


    那个叫小远的男孩听话地起身,在傅宴容面前跪下,两条腿从牛仔短裤里探出,充满暗示意味地分开,笑吟吟地就要摸上傅宴容的膝头。


    只是傅宴容连眼神都懒得施舍,抬手转了下手腕,一声脆响立刻落地,在人声暧昧的包厢里格外刺耳,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小远猝不及防地被人扇了半边脸一掌,脸上原本的媚态还没降下去,却只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他怔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慢条斯理抽出纸巾擦手的傅宴容。


    傅宴容眼皮半阖,嗓音冷淡至极:“冯总让无关的人出去,听不懂话?”


    然后他朝宋临俞抬起手,原本站着的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弯下腰贴上了他的掌心。


    傅宴容很温柔地摸了一下宋临俞的脸侧,用几乎能称得上哄人的语气同他说话:“在外面等我一下?”


    宋临俞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抿起唇,蹭了蹭他的掌心,轻轻点了点头。


    傅宴容弯了弯眼睛:“乖。”


    显然,宋临俞被他这样夸得很开心,马上直起身,顺从地抱着傅宴容的衣服,跟着侍者离开了房间。


    跪在地上的小远咬着牙,不甘心地看了冯济舟一眼,眼底透出求助的意味。


    可冯济舟只是笑,半点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甚至还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摇晃了一下。


    冯济舟之前来那么一出,只是为了给傅宴容一点下马威。毕竟他算是任昊然的得力手下,在鹿苑也算半个老板,要什么人没有?不至于真为了一个三线小明星真的惹傅宴容不痛快。


    看傅宴容这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今晚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就不用再雪上加霜了。


    小远看了看他的脸色,脸色白了又红,最终还是捂着脸狼狈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正事,傅宴容和冯济舟谈的并不顺利。


    宋问的原计划是在项目里拿到超过60%的利润,不可谓不贪心,所以冯济舟的态度也算不上客气。傅宴容最烦这种场面,但临走前宋问再三叮嘱,他只能冷着脸应付冯济舟烦人的话术。


    一来二去,包厢里开的酒几乎全都见了底,冯济舟哪怕酒量似海,也醉醺醺地靠在了丝绒沙发上,百思不得其解的盯着毫无失态的傅宴容。


    他正懒洋洋地屈指弹开瓶盖,拎着玻璃瓶给自己倒酒,清隽的侧脸仍然冷淡锋利,只是眼尾的痣沾了几分薄红,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性感又危险。


    冯济舟恼怒地皱起眉,正准备说话的动作却被本应静音的手机铃声打断。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突然瞬间坐直了身体。


    “任总……?您来鹿苑了?办公室见吗?好,但是我这边,好,知道了……”


    冯济舟在任昊然手底下做事,这通电话是上司打来的,他自然不会不去见人。


    很快,他就拿着手机推开门,有些抱歉地朝傅宴容说:“傅老师,稍等我几分钟,马上回来。”


    傅宴容点了点头。


    冯济舟走了,傅宴容自然也懒得坐在房间里干等,毕竟宋临俞应该还在外面等着,正好过去看一下他。


    这么想着,傅宴容起身往门外走去。


    鹿苑包厢外的走廊弯弯绕绕,暗角众多,看起来格外方便某些不清醒的客人就地做点什么事,一路走来,暧昧的喘息声不绝于耳。


    只是傅宴容换了两条路都没看到离开的宋临俞,心里不免有些烦躁。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宋临俞发信息,冷不防听到一声不同于调.情呻吟的尖锐求饶——透着惊惧和痛楚,带着哭腔,清晰得不像假的。


    声音和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小远几乎一模一样。


    傅宴容放下手机,脚步下意识地顿住,站进身边转角的阴影里,视线落在走廊尽头。


    一扇装潢精致的门被猛地推开,刚刚还打扮得“秀色可餐”的小远踉跄着扑了出来,整个人身上发青,脸上满是泪痕,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呜咽,像是连哭都不敢放声。


    房门敞开的包厢内,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甩了甩手腕,慢条斯理地叹息:“阿远,最近你表现其实不错,怎么今天就这么想不开,非要惹我们大老板不高兴?”


    “你看,当着我们老板的面对——”


    “任昊然,闭嘴。”


    低沉阴冷的嗓音陡然插入,空气仿佛被瞬间冻住。名为任昊然的男人表情一顿,笑意消失殆尽,立刻垂手退后,不再多说一个字。就连小远的哭声也硬生生止住,缩成一团,连颤抖都不敢太明显。


    傅宴容眉心骤然拧紧。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他缓缓抬眸看向房内的人。


    他坐在沙发上,黑衬衫的领口随意敞开,露出一截削瘦的锁骨。房间温度偏高,细密的汗水沿着脖颈滑下,而原本垂在眼前的黑发也被指尖穿过随意拨到脑后,露出一片雪白的额角,和清晰明艳的五官。


    冷色灯光下,他的茶色瞳孔毫无遮掩,阴幽得让人不寒而栗。


    ……宋临俞。


    ——这副样子,和傅宴容印象里的他简直天差地别。


    宋临俞动作专注地收拢膝上的西装外套,认真折好,搭在沙发边沿。随后他缓缓起身,拆开那对傅宴容送的绿松石袖扣,耐心地将袖口一层层挽起,露出半截清瘦却紧实的小臂。


    那确实是年少时营养不良养出来的清瘦,但绝对和夜晚做.爱时虚虚拢着傅宴容背的柔软毫不搭边——哪怕上面甚至还浮动着没有褪去的红色指痕,怎么看都令人遐想翩翩。


    但房间内没有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宋临俞盯着趴在地上的林之远,缓步上前,微微弯腰,张开五指直接抓住他染好的红发,面无表情的,硬生生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林之远……对吗?”


    他语气温柔,甚至带着点笑意亲昵地唤着小远的全名,表现得和之前进入包厢时那种怯生友好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下一秒,他的脸倏然靠近,眼底的笑意尽数褪去,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说谢谢了吗?”


    林之远被吓懵了,嘴唇颤抖着,只能依据本能反应怯生生地吐出几个字:“……什、什么?”


    宋临俞轻轻啧了一声,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傅宴容刚刚扇你一巴掌,冲他说谢谢了吗?”


    林之远瑟缩了一下,头皮被扯得生疼,思考彻底停滞,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掉,带着哭腔嗫嚅:“没……没有。”


    “不懂感恩的东西。”


    宋临俞这么讥讽着,松开手,任由他狼狈地摔回地面。可没等林之远缓过身,他垂落的手腕就被一只鞋尖踩住,缓慢碾过骨节,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他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会断的。”


    宋临俞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人,嘴角挂着漂亮的微笑:“也没那么痛,放心,我有经验。”


    他的神情从容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可任谁都能听出那笑意里的森冷警告。


    任昊然站在一旁,看了眼时间,低声开口:“老板,我去找冯济舟。”


    “去。”


    宋临俞头也不抬。


    可任昊然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恕我多嘴,老板,今天谈的项目应该掌握在我们手里,冯济舟去谈判只是做个样子,绝不能让宋问捞到好处。”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但您现在因为傅宴容,把最好的那部分考虑让出去……是不是不太理智?”


    “这两年,您已经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了。”


    他话音落下,空气骤然死寂。


    任昊然的心猛地提起,指尖微微发凉。他垂下眼,毕恭毕敬地看着地上晕过去的林之远,不敢抬头去看宋临俞的表情。


    黑色地面上,鞋尖一点一点靠近,踏入视野。


    莫名的压力慢慢靠近,任昊然喉结微滚,咬了咬牙,迅速补救:“不,我的意思是——”


    “和傅宴容有什么关系?”


    宋临俞慢条斯理地打断任昊然,声音极轻,却能密不透风地把人裹进某种可怖的暗箱中,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一样,继而缓缓道:“宋问要,就给他好了。”


    “总有十倍吐回来的那一天。”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目光落在地上昏迷的林之远身上,眼底漠然至极。


    然后宋临俞勾了勾唇,声音平静得近乎柔和。


    “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人,被别的东西碰。”


    他斟酌片刻,又慢慢重复了一遍,好像说服了自己一般,笃定地点了点头。


    “仅此而已。”


    这场闹剧在这里快讲到了尾声,而唯一的观众没有耐心再多看一眼,只是目光轻轻掠过一地狼藉,径直转身没入了阴影之中。


    /


    后半程谈判结束得很快,冯济舟带着文件刚走,宋临俞就及时赶了过来。他靠在门缝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哥。”


    罕见地,傅宴容没和他说话,只是随手把桌上反扣的玻璃杯翻过来,连冰桶里的冰块都没夹,指骨抵着杯沿斟了满杯龙舌兰。


    桌上的空酒瓶堆叠在一起,宋临俞看到后皱起眉,走进房间一把握住了傅宴容的手腕,低声说:“喝太多酒不好。”


    傅宴容偏过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宋临俞,半晌,才用一种有点遗憾的语气道:“但我喜欢。我不喝,不如你喝给我看?”


    宋临俞一愣,竟然真的点头端起酒杯,把那整杯龙舌兰灌了进去。他这样做一看就是从没碰过酒的喝法,任由辛辣滚烫的酒液直愣愣剜进喉咙深处,半点都没溢出来。


    下一秒,他眉心拧紧,喉结猛地一滚,立刻便被呛得咳了出来。酒液反呛回鼻腔,火辣辣地烧得发酸。


    宋临俞低声咳喘着放下杯子,微微偏头,指尖抵在唇畔,极短暂地吸了口气,眼尾因这股窒息般的刺激泛起一丝薄红。


    然后他转过眼,看了看什么也没说的傅宴容,自己主动捧着酒瓶倒了第二杯,一看就是真的把傅宴容那个毫无头绪的说法当了真,还要仰头替他喝第二杯。


    这样自虐式的喝法绝对不会好受,宋临俞却一副完全不在意自己感受的样子。傅宴容盯着他的脸,头一次觉得太过听话也是令人心烦的原因之一。


    酒杯抵上唇沿的那一刻终于被他伸手截住,傅宴容指尖捏着杯壁,手腕一转,琥珀色的液体便顺着倾斜的弧度缓缓倾倒,沾湿了宋临俞的衣领。


    微凉的刺激顺着领口蜿蜒而下,带着浓烈的酒香侵染衣料,也渗入温热的肌理间。


    这样动作的暗示意味已经足够明显,宋临俞愣了片刻,很快就低下头,抬起手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扣。


    濡.湿的、贴着皮肤的布料被剥.开,傅宴容握着玻璃杯没有动,而宋临俞已经错开膝盖跪在了他腿间,原本挺得笔直的背默不作声地塌下,绷出一道漂亮的弧。


    傅宴容被他环着腰贴近,没什么神色起伏地垂下了眼,狭长的凤眸带着泪痣要弯不弯地笑了一下,掐着宋临俞的脸慢条斯理地打量着。


    真是神奇,这么看,他就是又乖又懂事,床上也好玩,和之前看到的场景判若两人。


    如果只是床伴、情.人或者玩.物,宋临俞做出这副表里不一的样子,傅宴容现在就应该让他滚了。


    那现在为什么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之前又真的毫无察觉吗?


    傅宴容垂眸顿了片刻,目光落在了地上无言散落的衣物布料上。宋临俞从织物中离开,趴在他怀里,像件素白瓷器胚胎。而身上还没消去的釉痕叠加描绘,是匠人烧错的那一笔。


    傅宴容不说话,只是搂着他的腰往里拽了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宋临俞没忍住哭了出来,但他如今已经学会了安心在傅宴容怀里哭,于是脸烧得发红,朦胧不清地伸出指尖拽着他叫他等一等。


    但祈求并没有什么作用。


    傅宴容单手撑在沙发边,另一只手还缓缓握着那杯没倒完的龙舌兰。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杯壁,修长有力,沾染上一层辛辣刺激的冰凉。他垂着眼,睫毛低掩住眼神里的情绪,懒懒地将酒杯送到唇边。


    灯光落在他身上,长发松松束着,几缕发丝滑落耳后,模糊着冷白的皮肤与锋利的轮廓。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从酒杯移到宋临俞脸上。


    春光暗涌,琥珀般的眼睛失焦泛红,池水无边荡漾开来,只留下一个人的倒影。


    宋临俞没有了力气,死死贴在傅宴容胸前,紧实的腰间随着低声闷哼有了一点凸起,正咬着唇死死忍着,看起来不太明显,但紧紧靠着的时候总能感觉到。


    片刻后,傅宴容放下酒杯,按了一下发抖的腰线,叹了口气:“不舒服就说。”


    “没有。”宋临俞绵软地蹭了一下他的脸,轻声说:“你是不是不开心……?不用忍着……”


    不用?


    下一秒,说这话的人整个人都僵住了,脊背如同琴弦一样反弓出过激的弧度,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坐好点。”


    傅宴容按着他乱糟糟的脸,手扣着人的腰不停收紧,宋临俞在一片朦胧间闷哭两声,随即又乖乖坐好,哆哆嗦嗦地靠过去,想讨要今天的第一个亲吻。


    但是傅宴容轻飘飘地躲开了。


    ……


    房间内逐渐升高的温度突然因为傅宴容的这个动作而瞬间冰到了谷底,宋临俞撑在他肩上愣了好久,才俯下身摸了摸他的眼睛。


    暧昧不清的光线下,傅宴容眼里的神色根本看不分明。不合时宜地,宋临俞想起了媒体对他出道时演技的评价。


    他们说好的演员就要像傅宴容这样,你永远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到底有几层,到底是哪种,你只会随着他的笑而笑,随着他的哭而哭。


    宋临俞的手上都是湿润的薄汗,在眼尾晕开一片水色。傅宴容停了一会儿,听见宋临俞很小声、很委屈地问自己:“怎么了?”


    “到底是谁让你不开心?”


    宋临俞这么说着,原本含.情潮湿的眼睛在黑发阴影里多了几分晦涩。他执着地追问这个问题,好像一定要找出一个人为此负责。


    “冯济舟,还是那个小远?”


    宋临俞执拗地追问他,很快又自言自语地回答:“肯定两个都有。”


    “下次不要来了。”傅宴容听见他说:“对不起。”


    他这样没头没尾的道歉,傅宴容本应该觉得好笑,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呼吸都被闷住。


    是因为不透风的房间,还是因为宋临俞?


    过重的思绪像未熟透的青果,囫囵咽下掉进胃中,酸得发苦。傅宴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淡淡道:“都不是,我挺喜欢这里的,想来幕后老板应该经营得很用心。”


    宋临俞蓦地僵住了。


    他接着说:“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傅宴容说话的时候正眼珠不错地看着宋临俞的表情。他演过那么多剧本,所有对手戏也可以从容应对,可是宋临俞的演技太天衣无缝了,天衣无缝到傅宴容找不出任何怀疑的理由。


    宋临俞现在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他嗓音发酸,死死按着指尖,用那种无措的语气哀声恳求着傅宴容,说:“不要这么说。”


    他强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又说了一遍:“傅宴容,不要像对我一样对别人,求你了。”


    宋临俞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落泪,只是原本因为情.欲泛红的脸变得惨白而冰冷。


    傅宴容抬起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轻拭掉宋临俞的眼泪。


    他剩下的话就怎么也没法说出口了。


    “……开玩笑的。”


    傅宴容垂下眼,最后只说出了这句话。


    他慢慢靠近,在宋临俞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同时修长的手顺着宋临俞瘦削的脊背轻轻滑下,把人圈在了怀里。


    这是个极尽温柔的抚摸与拥抱。


    宋临俞的眼泪很烫,而傅宴容在这个被烫到的吻中很轻、很轻地想:宋临俞,其实我从来不等人。


    所以……


    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


    任昊然对傅宴容那种客气的微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晚到了快两个小时的苏唐终于姗姗来迟,一打开门就打破了原本安静的氛围。


    “帮我放在这边……对,全部拿进来就好了。”


    苏唐边说边侧过身,伸出手指挥着身后鱼贯涌入的外送员们把带进来的大包小包零食放在每个人的座位前。


    原本正在安安静静看剧本的演员们被这一遭打断了思路,抬起眼四处看的时候,人都有点懵。


    紧接着,极其甜腻的蛋糕芬芳就传遍了整个房间,奶茶和咖啡堆在一起,杯壁上湿漉漉的水汽不停往下掉,把桌子变得湿淋淋的,笔记本都不太方便往上放。


    苏唐叉着腰,用洋洋得意的语气邀功似的说:“大家辛苦啦,今天是我生日,这些是我请大家喝的下午茶,不用客气!”


    他这么说完,却并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欢呼,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后,空气里传来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导演欲言又止了一会,最终还是轻声问:“苏老师的生日不是明天吗?剧组准备的生日礼物放在明天了。”


    苏唐神秘地笑了笑,好像故意在等他问这句话,也不解释,只是腼腆地拉开座位,带着做作的幸福笑容在傅宴容旁边坐好,大声说:“这是我和某个人的秘密。”


    傅宴容礼貌地开口:“秘密可以不要大声说出来吗?你有点吵,苏老师。”


    苏唐脸上表情一僵。


    傅宴容脑海里的自救系统马上蹦出来,谨慎地说:“宿主,现在已经进入剧情阶段了,以防你忘记,我提醒你一下原文。”


    它调出小说原文,学着演员们对台词的样子,声情并茂地念了出来。


    【许久不见苏唐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哪怕淡定如傅宴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一片恍惚。】


    【那样一张清新脱俗、胭脂沁粉的小脸,因为喜悦而缓缓撅起的红唇,让傅宴容喉结微动,心里恶念催生。】


    因为系统的读书速度过快,当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的傅宴容:……?


    他面无表情地捏紧了纯净水瓶,喉结此刻确实是配合剧情所说的微微滚动了一下。


    但成因是反胃所导致的咽反射。


    ——简称:恶心吐了。


    待傅宴容喝了口水压惊后,自知又创到宿主的自救系统连忙找补:“宿主,接下来念的一定是有效剧情。”


    【苏唐忽视掉身边男人如狼似虎的目光,想起了自己曾经为那个少年做的一切。】


    【幼时,生日在愚人节的宋临俞总会收到无数的愚弄和嘲笑。而注意到一切的天使糖糖就十分善良地宣称自己的生日也在愚人节。这样,大家都只会顾着给苏唐买礼物庆祝他的生日,把他捧在人群中央,而忘记去刁难宋临俞。】


    【这一做就是很多年,苏唐就这样默默救赎、保护着这个阴郁的少年,成为了他心中的月光,直至今日……】


    念完这段话,自救系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它又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评价道:“好,好奇怪的剧情设定。”


    有点不讲逻辑的感觉。


    傅宴容这次倒什么也没吐槽,只是竖起纸页,无视了苏唐凑过来的脸,跟着其他演员一起迅速进入了剧本围读的工作状态。


    苏唐演的角色只是个人设讨巧的花瓶,并没有什么演绎难度。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屡屡出错,并理直气壮的拿着书中“笨蛋美人”的人设为自己开脱,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台词不行,演技不行,傅宴容觉得这已经不是笨蛋了,是弱智。


    他扫了一眼自救系统给的原文,思索片刻,心道反正上面都说了恶念催生,那真的恶念一下应该也没关系。


    根据傅宴容走了这几个剧情点的经验来看,原文小说里的几个炮灰攻们就算对苏唐进行强*、xsr、言语羞*,也都会被理解成馋苏唐的美貌。而苏唐说的“不要”和“讨厌”其实是他在享受,他的拒绝毫无任何威胁,只能软绵绵地被理解成调.情。


    都活的这么可怜了,原文居然还可以说成是炮灰们都臣服于苏唐的魅力,成为了他所谓的“忠犬”。


    忠在他们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资源地位吗?就算真的全部拱手相让,苏唐也拿不起吧。


    在原文小说和苏唐的世界观里,好像在这个社会,被口嗨调戏、被夸赞美貌才是最荣耀最值得骄傲的事。


    至于拥有金钱、权利或者尽善尽美的事业……?


    那不是笨蛋美人该想的事情。


    当然,苏唐书里的那些舔狗忠不忠的,傅宴容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种屡次挑衅主人意愿的狗要是落在自己手里,一般都不太能活。


    而苏唐要是没有万人迷系统,以他的脑子,大概也只会被自己的舔狗们像用过了的餐巾纸一样被白白抛弃。


    某种程度上,傅宴容甚至可怜他。


    于是,在苏唐又一次念错台词的时候,傅宴容真心诚意地偏过头请问他:“苏先生,你今天是不是过来的时候淋了太多雨,把脑子淋坏了?”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毕竟在座的各位忍来忍去都是怕苏唐背后的东钰,而傅宴容这个嘴替在这一刻终于说出了他们想说的话,一瞬间,大家个个红光满面,甚至微笑,期待,甚至鼓励着傅宴容继续说下去。


    苏唐脸上的笑一时间还没收回去,他听着这段话,甚至乍一听都没反应过来傅宴容在说什么。直到傅宴容叹了口气,充满惋惜地又把那段话重新说了一遍,苏唐才猛地站起身,脸气得像个通红的番茄。


    傅宴容懒洋洋的撑起手,有条不紊且笑吟吟地补充着自己的论据:“怪不得苏先生会记错自己的生日,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唐抓着桌沿,没想到怎么反驳他,只能在脑海里尖叫起来:“系统!!”


    万人迷系统早就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有事没事找自己的操作,马上切换了一个音调,温柔地说:“糖糖,这是正常剧情。傅宴容只是吃醋了,你现在生气恼怒的样子他正暗爽呢,他就喜欢被你瞪着。”


    原文里傅宴容调戏苏唐说他是“笨蛋”,所以现在傅宴容也“调戏”说他是弱智,殊途同归罢了。


    至于暗爽……


    傅宴容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爽。


    他继续说:“没关系,我们可以理解,不会的话再练练就好了。苏老师就这么站着念吧,先去旁边把剧本念熟了再上桌。”


    耐心鼓励,语气和缓,眉眼弯弯,谁也挑不出一点错。


    苏唐的脸上红白相间变幻,手死死攥着剧本,指节发酸,恨不得随时把它撕碎。


    他胸膛剧烈起伏片刻,连嘴角的笑都差点维持不住,又因为还记着要贯彻自己骨子里的“连生气都如同美人嗔怒”的人设,只能死死瞪着大眼睛盯着人群,让不少人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无他,苏唐这个像条瞪眼大嘴鱼的样子真的很难不笑,但是笑出声来也不太礼貌,只能盯着旁边的傅宴容调理一下。


    苏唐没动,却也没坐下,他现在不想让周围的人“害羞地挪开视线”了,他只想找个人出来帮自己说话,摆脱这种尴尬的地步。


    但是没有人理他,一个人都没有。


    傅宴容已经跳过了苏唐的台词,开始切了下一场,所有人都围绕傅宴容重新动了起来,没有什么他可以插进去的地方。


    “宋临俞什么时候来?”苏唐忍无可忍地问万人迷系统,“我一定要让他打脸这群人,让他们知道这样对我的代价是什么。”


    “快了。”万人迷系统竭力安抚着他,低声说:“中间休息的时候,宋临俞就到了。”


    “再忍忍,再忍忍。”


    /


    一口气过了一大半词,在场的大家脸上都有点疲态,纷纷决定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只有傅宴容和苏唐还留在一楼的主演专用休息室。


    傅宴容是懒得上去,苏唐则是在望眼欲穿地等人。


    休息室用来短暂放松已经足够舒适,傅宴容伸手把门带上,拎过旁边的毛毯在躺椅上躺下,随便在耳机里调了个白噪音闭目养神,思绪随着有节律的声音放空飘远。


    意识模糊间,他突然感到怀中略微沉了几分,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想抬手搂住拿到熟悉的躯体,但与此同时,他也睁开了眼。


    出现在傅宴容眼前的是宋临俞的脸。


    他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瘦削的下颌紧紧压低,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跨坐在躺椅上,努力适应着傅宴容的怀抱。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内衬紧紧贴着腰,外面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早就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看起来毫不在意。


    傅宴容皱了皱眉。


    今天的宋临俞显然看起来不太正常,离之前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感觉差得太远,已经成了堂而皇之的骚扰。


    傅宴容靠在椅背上,不轻不重地阖了下眼,低声说:“自己滚,别让我……”


    “哥哥。”


    宋临俞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反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无视傅宴容的凝视,靠在人肩膀上低低说:“你不觉得现在的场景和以前一样吗?在化妆间干/我很爽的,想不想再来一次?”


    “……你有病?”


    傅宴容抬手捏住他的后颈,把他埋在自己怀里的脸提了起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宋临俞脸上确实有些不正常的红,一眨不眨的看着傅宴容时,茶色的眼睛里似乎兜着一汪明亮的春水。


    也因此,他眼下那点淡淡的乌青就变得分外明显,看起来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不过听到傅宴容的话,宋临俞一点难堪的感觉都没有,他反而眨了眨眼,用一种讲秘密的语气附在傅宴容耳边小声说:“哥,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更帅了。”


    “……?”


    傅宴容头一次认识到宋临俞的难搞之处。


    他看起来还不是为了转移话题这么说,而是真的双颊泛红地垂眼避开了傅宴容的视线,然后又马上飞快地抬起眼看两秒,再迅速躲开。


    傅宴容有点烦地按住了宋临俞动来动去的脸,干燥的掌心轻轻撩起他的额发贴上肌肤,片刻后,才松开手冷声讥讽道:“发烧了不滚去医院,跑来我这里发/情?”


    宋临俞弯了弯眼睛,笑着说:“我吃过药了呀,每种都吃了。”


    他眼角眉梢盈满了体温过高时特有的绯红,此时又暧昧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随即伸出白得发青的指尖按住傅宴容的手,用某种推销自己的语气蛊惑道:“发烧做/好像更舒服,真的不试一下吗?怎么玩都可以的。”


    “宋临俞。”傅宴容被他气笑了,眯起眼反问道:“你就这么欠收拾?”


    “嗯嗯嗯!”


    宋临俞承认的坦坦荡荡,一把抱住他不撒手,随后真的像某些发.情的小狗冲主人摇尾乞怜一样坐在他身上,抬起腰就准备吃自助。


    但下一秒,傅宴容的话就把他打回了现实。


    宋临俞的自助计划没有成功,反而整个人被傅宴容捉住塞进怀里。这是个无比暧昧的姿势,衣料下的窄腰被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再也动弹不得。


    可惜,明明是个温暖的拥抱,说的话却格外冰冷现实。


    “宋临俞,骗自己好玩吗?”傅宴容一字一顿的告知着他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我们分手了。”


    “……”


    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宋临俞笑着的神情凝固在了那里,眼尾唇瓣仍保持着带笑的弧度,唯独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指甲下意识地死死嵌进掌心里,没有再看傅宴容的眼睛,只是好像被人从梦境里点醒了一样,轻轻“哦”了一声,宛若恍然大悟,只是眼神有点茫然。


    “奇怪。”他疑惑地低下头,轻声问自己:“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对不起哥,给你添麻烦了。”宋临俞费力地从傅宴容怀里坐了起来,在原地愣了半天后,才想起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低着头把地上的西装捡起来穿好,垂下头慢条斯理系着扣子,只是指尖还有点抖。


    “愚人节快乐……不过我好像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宋临俞这么说着,想抬起脸冲傅宴容笑一下。


    只是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艰难,明明他现在在别人面前已经可以很好地掩饰好情绪,可是在傅宴容面前却总是这么这么狼狈。


    宋临俞握住最后一粒西服扣,可是怎么样都没办法平稳地把扣子系好。他烦躁地咬着唇,指尖死死攥紧金属,想过激地采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冰凉的金属扣硌得肌肤生疼,只是在下一秒,他突然听见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叹息。


    傅宴容起身,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宋临俞的手,接着格外平静地带着他把下摆系好,打理得工工整整。


    冷淡如雨的香水尾调把他整个人圈了起来。宋临俞发抖的掌心被傅宴容强势地握住,终于稳定了情绪。


    骨节纠缠,掌心相合,甚至差一点就是十指相扣。


    宋临俞盯着他们交叠的手怔了半天,才听清傅宴容开口说的话。


    他应该已经说了第二遍了,就是为了确保宋临俞能听见。


    傅宴容说:“不太好笑的愚人节玩笑,但是,生日快乐,宋临俞。”


    “如果你还想要生日礼物的话,就告诉我,你来之前到底吃了什么药。”


    第22章


    傅宴容话说得得很慢、很有耐心, 他确信宋临俞一定听清了,因为宋临俞发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又不依不饶地插进了傅宴容的指间,如同菟丝子一般拼命攀附着唯一的乔木。


    但被他圈在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傅宴容的问题。


    宋临俞没什么重量,贴在傅宴容身上时, 骨骼的棱角都能透过笔挺的衣料清晰地被感知到。


    他极轻的呼吸颤抖得厉害。傅宴容只要轻轻垂眼, 就能看见他苍白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脸。甚至连发白的唇都被死死咬住, 压出一道清晰的印痕,好像那个回答很难说出口。


    傅宴容看了他三秒,片刻后偏过头,无言地后退了两步, 抬起手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但这个举动让宋临俞十分应激, 他猛地抬起头, 死死攥紧傅宴容的手不肯放开, 极度惊慌地同傅宴容商量道:“等一下,等一下。”


    他马上追进了傅宴容的怀里, 靠着他的腰连声哀求着不要松手。


    傅宴容静了一会儿,低头按住他被泪痕打湿的脸,语气里多了几分倦意:“那就开口说话,宋临俞, 和我说实话。”


    指腹触碰到脸侧水痕的那一刻有一拍微不可察的停顿,傅宴容面对这样的宋临俞无可奈何, 只能盖住他的眼泪,用和缓的语气命令道:“看着我。”


    宋临俞无声地绷紧身体, 本能般听话地掀起眼看他, 他浸润在眼泪中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傅宴容的神情,连眨眼都差点忘记,硬生生蹭出一片单薄的血丝。


    傅宴容说:“所以你不想要礼物。”


    这是陈述句, 没有疑问的语气,说得很笃定,宋临俞立刻摇头,抓着他的手臂一声接一声的重复:“想要,我很想要。”


    “那等价交换。”傅宴容笑了一下:“宋总觉得呢?”


    宋临俞不说话了。


    他觉得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讲不出口,只能这样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傅宴容。


    片刻后,他才缓缓垂下眼,滞涩地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宋总”把他拉回了现实,宋临俞现在的状态似乎稍微正常了一些。他僵持了一会,最后机械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似的低声反驳道:“可这不是等价交换啊,你亏本了。”


    这么说着,他又弯起眼,轻轻朝傅宴容笑:“我只要生日快乐就够了,哥,我只想要这一句。”


    “而且很少有人会要求前任送自己礼物,对吧?怎么听都有点过分,我不能因为你很好就这样做吧。”


    宋临俞这么说着,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状态收拾好,很快又恢复了众人面前云淡风轻的那种模样,好像他是个很通情达理、很有分寸的前任,和刚刚那个死也不肯从傅宴容怀里出来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他往门边走了两步,边走边轻轻道歉:“那我就不吵你了,哥,你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


    “指给你的青梅竹马庆祝生日的事?”傅宴容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弯腰靠在化妆台上,偏头看着宋临俞,有几分讥讽地说:“那应该不能让他知道你跑到我这里来发/情吧?”


    宋临俞停下脚步,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冒犯的,反而想开口解释说哥你别生气,和苏唐没关系。


    但是他话没说出口,傅宴容又懒洋洋地笑了笑,“苏唐说,他别出心裁地在生日这天救赎了你,也对,这么大的恩情,你可要好好还。”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宋临俞瞳孔骤然缩紧,原本在傅宴容面前一贯的听话乖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实质化的冰冷与不加掩饰的暴戾。


    “救赎……?”宋临俞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好笑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个词,好像要将其彻底碾碎。


    宋临俞呼吸起伏一瞬,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此时他突然听见“咔哒”一声脆响,是打火机金属盖被利落地翻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傅宴容漫不经心地靠在化妆台上,手里把玩着从自己口袋里顺过来的银白打火机和烟盒,然后不疾不徐地点燃了一支烟。


    宋临俞抽的烟味道很苦,傅宴容记得他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抽过烟,不知道是现在才学会,还是以前一直忍着没在自己面前抽过。


    答案大概是后者。


    傅宴容仰起头,烟雾从他眼前缓缓擦过,他极薄的眼皮压得很窄,格外散漫地收束在了那颗泪痣里。


    冷色调的房间里,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烟雾中闪烁,映在他的脸上,就是镜头里绝无仅有的冷艳。


    宋临俞不是导演,没办法用相机记录这一刻,只能放任自己的心跳疯长,将其安放在记忆里。


    然后,他听见傅宴容云淡风轻地说:“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没有给分手的前任准备礼物的爱好。”


    “没关系,我当然不会……”宋临俞笑了起来,刚想说自己并不介意,就看见傅宴容也平静地勾起了唇角,用堪称残忍的语气告诉他:“所以那是我当年给你准备的。”


    “是当时从颁奖典礼回来时就准备给你的东西。”傅宴容的食指向下随意地压了点,不轻不重地抖落掉烟灰,轻轻说:“和我的奖杯一起。”


    ——《四分之三》拿下的最佳主演,傅宴容也想把它分给宋临俞。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和片子里的角色不一样,黎故一生都没找到他丢掉的自己,而傅宴容却遇见了能让他待在故事之外的四分之一。


    只是天不遂人愿。


    “现在还不想要吗?”


    傅宴容很认真地对他说:“不要的话,这个我也要丢掉了,宋临俞。”


    宋临俞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空白比之前意识不清时还要令人痛苦。他眼里刚刚伪装出来的大度与知分寸全部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害怕、煎熬与绝望。


    被轻烟模糊的视线里,傅宴容看见宋临俞不管不顾的折返回来,因为动作太急,还被房间里堆叠的化妆箱边缘狠狠撞了一下,正好是膝盖下面最痛的地方。


    但宋临俞一句话都没说,几乎是扑过来抓着傅宴容的手,语无伦次又低声下气地求他:


    “哥……对不起,我要的,我要的。对不起,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可以吗?你不要丢掉,留给我好不好?”


    他在傅宴容面前总能把自己放得格外低,傅宴容太知道怎么让他痛苦了,一句话就能让宋临俞肝肠寸断。


    宋临俞发白的指尖紧紧扣着傅宴容的手臂,但又不想弄疼他,只能连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咔嚓”响,细微地抖个不停。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可怜又可恨。


    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很难堪。


    不要再知道我更多,更多不好的一面了。


    宋临俞像早已倾家荡产的顾客,面对拍卖会上精美的瓷器,只能竭力藏起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然后幻想有一天自己还能再触碰到那件精美的礼物,并且把它带回家。


    可是如果暴露自己的伪装,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傅宴容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他刚刚撞到的地方,抬手把人往自己手里拉了点,让宋临俞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宣布:“晚了,没机会了,至少这一次你没有拿到它的可能了。”


    宋临俞指尖猛地攥紧,绝望地弯下了腰,眼泪无声地一直往下掉。他意识到傅宴容和自己的联系又被他亲手丢掉了一件,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后悔了。


    “……”


    傅宴容看着他这副样子,怀疑他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只能耐着性子换了个问题:“所以,我要的答案呢?”


    宋临俞顿了顿,接着破罐子破摔似的断断续续开口说了几种药名,傅宴容对精神疾病并不算很了解,但有几种还是很耳熟。


    看药的种类,宋临俞大概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病得不轻。


    他盯着宋临俞毫无血色眼下的那片乌青,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没有好好听过医嘱。


    傅宴容沉默片刻,才说:“宋临俞,我不是很想哪天收到你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通知。”


    宋临俞听完低低应了一声,穷途末路且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说:“那一天我会自己消失的,哥,我不麻烦你。”


    ……


    傅宴容把他的脸掰过来,看着他那副万念俱灰的神情,轻轻皱了下眉。


    宋临俞沉默片刻后,才低声卑微地问:“那至少可以告诉我……告诉我你那时候想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吗?”


    傅宴容:“不可以。”


    他看着宋临俞一寸一寸灰暗下去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直到你下一次获得拿回去的资格时,我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


    宋临俞呼吸猛地停住了,他感到自己被傅宴容拎起来放到了椅子上,随即,又怔愣地感受到自己怀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发现傅宴容把梳妆台上那束剧组送的开机鲜花扔了过来。红玫瑰作为主调层层叠叠地铺展开,间或点缀着几朵白色洋桔梗,柔和又缱绻,像是欲言又止的温存,此时正在宋临俞怀里散发着馥郁的芬芳。


    傅宴容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叼着香烟散漫地吸了一口,白色烟雾在唇间停顿了片刻,被他直白又轻佻地轻吐在了宋临俞那张呆滞的脸上。


    他弹了一下手里的烟灰,摁灭那支烟在宋临俞旁边,懒懒地说:“换个牌子,抽这么苦。”


    然后他不再看宋临俞的反应,瞥了一眼休息室的时钟,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意想不到的是,门外站着任昊然,看他的样子,应该还站了好一会儿。


    任昊然见傅宴容出来,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对他点头致意。而当傅宴容与他擦身而过时,他才陡然回神,伸手按住即将被带上的房门,有些急切地冲里面问道:“老板,您没——”


    他原以为宋临俞会和傅宴容大吵一架,甚至不排除直接动手的可能,但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安静得过分,完全不像是刚经历过剑拔弩张的场面。


    不,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没有……


    任昊然眨了眨眼,看见宋临俞坐在房间里,眼睛亮晶晶地紧紧抱着怀里的一束花。


    接着,他用从来没有在下属面前流露过的、无比欢天喜地的神情,伸出手,冲任昊然得意洋洋地炫耀道:“这是我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任昊然一愣,感觉冷汗都从背上冒了出来。他点了点头,边笑边想:傅宴容……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可怕。


    第23章


    剧本围读中间休息的时间并不算短, 但苏唐在自己休息室的门口翘首以盼了整整两个多小时,也没能等到自己想见的人。


    他忍不住向万人迷系统抱怨,说宋临俞是有权有势,可是一天到晚忙得见不到人影, 说话非必要不超过三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难言之隐的性冷淡, 哪里有那种疯批总裁的爽感。


    万人迷系统只得安慰他,表示这是攻略进度的问题。


    结果不提还好,一提苏唐就想到对自己没个好脸色的傅宴容,十分不耐烦地踢了一下椅子, 怒道:“傅宴容的好感度到底什么时候能上去, 在他的认知里我不都被他强制爱了吗?为什么还给我甩脸色?”


    “宿主不必着急, 你们之间马上就会有一个感情的催化剂, 他对你的感情要从兴趣转成迷恋是需要过程的……”


    伴随着万人迷系统的殷殷教诲,苏唐恹恹不乐地出门回到了会议室。房间里没什么人, 他见傅宴容正靠在椅子上垂眸看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在万人迷系统的鼓励下给自己打气,咬着唇走了过去。


    “傅老师……”他拼命挤出些眼泪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 接着哀哀切切地对傅宴容说:“我知道我经验不足,无论怎么试我都入不了戏。但我实在很想演好这部片子, 傅老师可以单独和我对剧本吗?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让我……”


    苏唐一边这么说, 一边仔细观察着傅宴容的反应。


    万人迷系统早就告诉过他, 傅宴容演戏是体验派,一旦入戏就很难走出,而且他很敬业, 不会什么都不管的放任剧组拍出部烂片。


    他只要和傅宴容演个有感情线的角色,再假装分不清角色和现实,一直对傅宴容做出依赖的样子,傅宴容自会愧疚加入戏,感情升温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可令苏唐没想到的是,听了他的话,傅宴容却仍然无动于衷地在看手机。


    傅宴容的长发懒懒地挡在脸侧,苏唐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指尖有时在屏幕上敲过的声音,不过很明显,他根本不把苏唐当回事。


    这让苏唐瞬间警惕起来,他想,不会是哪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炮灰在和傅宴容私联吧?


    让万人迷系统监控傅宴容的手机又需要花积分,苏唐不准备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索性很不要脸地往前蹭了点,装作没站稳,直接往人怀里摔了过去——


    倒下的那一瞬间,“唰”的一声也迅速传来。傅宴容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地曲起长腿,用膝盖不轻不重地抵了一下桌沿,轮滑椅顺势借力,行云流水地往后推出。


    哪怕苏唐一开始就有目的地抓住了他椅子的扶手,下一秒也只能被惯性带得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倒。柔软的地毯闷住了摔落的声响,他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傅宴容脚边,狼狈得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


    苏唐痛呼一声,接着哼哧哼哧地喘着气,竭力翻过身想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却对上了傅宴容看好戏的目光。


    他一手搭着扶手,姿态闲散,微微偏头,半扎的长发自肩后滑落几缕,衬着冷白的皮肤,从下往上看,正好能把他眼底那颗漂亮的泪痣看得清清楚楚,更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味道。


    苏唐咬咬牙,心想傅宴容虽然不好相处,却实在美丽,要白白放弃这么一个攻略对象拱手让人,他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于是,苏唐顶着糊了不少地上灰尘的脸,夹着嗓子委屈道:“好痛……”


    看他这幅样子,傅宴容微微垂眸,长睫半掩住眼底情绪,唇角轻轻一勾,不咸不淡地带着点笑意,似讥似讽。


    不过苏唐当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自己装模作样的演技让傅宴容心生怜爱。


    傅宴容身体微微前倾,垂下的手缓缓搭在了膝盖上。手腕线条利落,指节修长分明,随着动作漫不经心地往前伸了伸,仿佛是要扶人起来的姿态,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温柔错觉。


    苏唐心头一喜,立刻伸出手,几乎要碰到对方温凉的掌心,却在下一秒僵在半空——


    傅宴容指尖一偏,轻巧自然地避开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转而拎起地上刚刚被苏唐撞掉的手机。原来他方才的举动不过是随手捡个东西,其实与苏唐全无关系。


    苏唐愣住,脸上掠过大片阴沉的尴尬,把他那张脸衬得更加好笑。但苏唐还是没忘自己闹这么一出的目的,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将视线迅速落在傅宴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是个聊天页面,对话框那头的头像是个穿着白大褂摆出“专业团队”姿势的人,那么大概就是傅宴容的私人医生?


    苏唐看得匆匆,只看到傅宴容好像打了一堆药的名字,而对面的回答也是一闪而过,依稀应该是:“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定要……”


    创伤后应激障碍?


    苏唐拧起眉头,在问了万人迷系统,得知这是某种精神类疾病时,整个人都有点震惊,随之而来就是某种狂喜。


    他喜道:“系统,这是不是什么隐藏支线?太好了,那我岂不是也可以救赎傅宴容了吗?我最擅长救赎了!”


    苏唐对救赎之道早有经验,毕竟他自认为自己之前就是这样拿下宋临俞的。


    这种阴暗人设只需要配一个天真善良烂漫无邪的小太阳就好了,苏唐笃定,爱上小太阳后他们的病就会马上神奇地消失,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么想着,苏唐正准备全方位地对傅宴容来一番恰到好处的关心,却听见傅宴容感慨似的对自己说:“苏老师,听说成年了还总是平地摔的人,好像是……”


    好像是小脑没发育好……?


    傅宴容话说一半留一半,不过苏唐这时候倒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笑意僵在脸上差点没挂住。


    他磨了磨牙,想说点什么找回场子,可傅宴容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系统……”苏唐气得发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发誓自己今天绝对不会放过傅宴容这个死毒舌,可是下一秒,傅宴容却又轻轻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轻轻托着脸,笑眯眯地对苏唐说:“我只是开个玩笑,苏老师下次可不要再摔了,伤着脸怎么办?”


    本来就丑。


    在傅宴容脑海里的自救系统轻轻松了口气,虽然它不知道宿主这次为什么这么配合的说了几句软话,但好歹把剧情拉回来了一点


    不好的态度前期表现得太不明显,很容易让万人迷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


    苏唐愣了愣,没分清他到底是真的嘴硬心软还是纯粹在讥讽自己,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对剧本可以啊。”傅宴容偏过头,轻飘飘地换了话题:“不过有来有往,苏先生也得给我帮你的理由吧?”


    这话被他说得有几分意犹未尽,苏唐一顿,然后心里立刻狂喜。


    他就知道傅宴容不是对他全无意思!


    于是苏唐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大方道:“那我今晚就来傅老师房间请教……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傅宴容看他那副欲语还休的表情,眼皮微微一掀,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


    他没说什么,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想给苏唐,只是随意地换了个坐姿,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扶手,懒懒笑了笑:“别说的这么奇怪。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是比较好奇……苏老师和宋临俞是怎么认识的。”


    “……?”


    没想到他的问题居然是这个,苏唐本能地觉得有几分奇怪。


    但他思索片刻,很快就想明白,这不过是修罗场最基本的手段罢了,傅宴容这么问,不就是在争风吃醋吗?


    于是,他故意懵懂无知地说:“临俞哥?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一直是同学和朋友,傅老师怎么问这个?”


    苏唐满心满眼都期待着傅宴容为这句话破防的样子,可傅宴容却根本没看他,只是低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半晌,才淡淡地说:“好奇而已。”


    “好奇二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


    “顺便好奇,有没有人……欺负过他。”


    “比如苏老师,对吧?”


    傅宴容问话的声音低缓,甚至还有点玩笑的意思,却仍然透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意,听来让人觉得像踏上了封冻的冰原,整个人都有点发怵。


    片刻后,苏唐才从那种不适的感觉里抽身,他把傅宴容嘴里的“欺负”理解成了暧昧的调情,低声含笑道:“我们是朋友,才没有那种事。”


    才怪,当然还是有的,打是亲骂是爱嘛,一切脱口而出的冰冷话语都只是傲娇罢了!


    苏唐回味了一下,想起自己以前指使宋临俞给自己跑腿带饭的时光,竟然还有些怀念。


    宋临俞以前成绩太好,从小就一心学习不好接近,高岭之花人设太不好救赎。


    不过苏唐早就熟读了几百本万人迷系统给他的优秀教材,清楚这种时候就应该带头欺负宋临俞吸引他的注意,让他陷入孤苦无依之中,自己再出来拯救。


    只要后面再羞涩道歉说:“我只是太在意你了”,并且加倍体贴,他就会坠入爱河了。


    “是吗?”


    傅宴容盯着他的眼睛,也像听到了玩笑一样,轻轻笑了起来。


    只是在笑声中,苏唐好像听见他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最好祈祷没有。”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不是警告,也不是戏弄,而是一种已经笃定了结局、只是等待时机的压迫。像猎人已经放下了弓箭,只等猎物最后挣扎一番,然后亲手扼住它的喉咙。


    苏唐蓦地绷紧了背脊。


    他想反驳,喉头却干涩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本能的危险感从何而来。


    好奇怪……


    苏唐攥了攥指尖,突然听到一声轻响。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寂静被打破的瞬间,苏唐猛地一颤,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探出水面,仓促地吸了一口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在看清来人的同时,顿住了呼吸。


    “苏唐。”


    脚步声在死寂的空气里停下,宋临俞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得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壁。


    片刻的沉默后,冰凉的嗓音缓缓响起:“你在做什么?”


    语调平稳,却没有一丝温度。


    /


    宋临俞穿西装一向显得冷淡锋利,微垂的额发遮住半点他总是恹恹看人的眼睛,显得格外阴郁,而余下的五官白得几近透明,好像马上就要碎掉,会割伤自己也割伤别人的玻璃。


    苏唐总觉得他太冷,只是今天宋临俞怀里却别出心裁的抱了一束火红的玫瑰,露出一截的青白指尖掐着捧花紧紧搂在怀中,有种别样的糜艳。


    这样的反差让苏唐愣了很久,直到宋临俞走过来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抬起手真心实意的感谢道:“谢谢你今天来给我送花……我没事……”


    他笑着撑起身,手指几乎要碰到堆叠起来的花瓣。


    下个瞬间,花束却猛地一下就被拉远。


    宋临俞明显地退开了半步,他避得干脆利落,甚至那束玫瑰还被他往身后藏了点,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根本不想让苏唐碰到这束花。


    苏唐的笑意僵了僵,勉强撑着表情,手又一次晾在了空中,他心想,宋临俞这是什么意思?


    门口并没有完全安静下来,反而再一次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显然,是休息完的演员们都要回来了。


    宋临俞看了苏唐一眼,垂下眼,语气平淡:“我来找导演有事,你去整理一下,别让别人看到这副样子,不舒服就回房间待着。”


    明明意思应该是关心,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苏唐最讨厌宋临俞这副样子,他想发火,又碍于傅宴容和其他人在场,只能作罢。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搞什么剧本围读,而且再说晚上还能和傅宴容对戏。


    苏唐这么安慰自己。


    他觉得今天哪里都不对劲,可最后的目的又都达成了,一身疑惑发泄不出来,万人迷系统又只说需要再看看,最后还是只能咬着牙,干脆回房间收拾自己,再好好休息。


    苏唐没再说什么,只是一瘸一拐走得很不情愿,傅宴容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视线就投到了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宋临俞身上。


    宋临俞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专注,眸光清润含蓄,好像永远带着点乖巧的笑意。


    傅宴容被他这么看着,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宋临俞有点邀功似的意味。


    于是他微微仰了下头,眼睛因为顶上晃过的光线轻轻眨了一下,片刻后,才散漫地问:“不是找导演吗?怎么不去?”


    他这样的动作,从下颌喉结到锁骨的流畅线条就暴露无遗,宋临俞目光本能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抿了下唇。


    然后他又看了一下陆陆续续进来的人群,踌躇片刻后,十分认真又严肃地叮嘱道:“离苏唐远一点,哥,只有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做到。”


    傅宴容看着他,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宋临俞有点着急了,才饶有兴趣地问:“命令还是请求?”


    “请求。”


    宋临俞话说得特别轻,苍白的下颌靠在那束花后面,多了几分化不开的艳丽和脆弱。


    傅宴容盯着他潮湿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到了他眼下碍事的淤青。


    他思考了一会,朝宋临俞抬起手,宋临俞慢了半拍,但仍然很顺从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接着俯下身来听他讲话。


    其实本来不应该这么做的,毕竟会议室人多眼杂,那么多走进来的工作人员和演员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放低了声音,用不可思议的视线看着长桌对面说话的两个人。


    交叠的双手被桌沿遮挡,被宋临俞抱在身侧的花束又半遮半掩地将两个人几乎没有错开的距离挡住……好像亲密无间,又好像隐有距离。


    之前到剧组到得早的人,还发现那束玫瑰和开机时送给傅宴容的那束主花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傅宴容手上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原来他们认识……?


    是这种关系吗……?


    众人的猜测与遐想他们都不得而知,宋临俞弯下腰的时候,只知道傅宴容并没有说话。


    直到他忍不住颤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睫,傅宴容才极轻地碰了碰他的眼尾,缓缓说:“那就给我点好处考虑一下吧,宋总。”


    宋临俞愣了半拍,突然感受到自己手里的那束花被傅宴容握住,并且压过了一点,直至将脸遮盖得严严实实。接着,在馥郁浓烈的香气中,傅宴容不紧不慢地按住了他发红的唇珠。


    以前傅宴容很喜欢宋临俞的唇珠,无论是亲吻还是其他。甚至在某些时候,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暗示和条件反射。那时候傅宴容会不紧不慢地摩挲过这里,紧接着宋临俞会顺从地分开唇瓣,濡湿过他的指尖。


    于是这一次,宋临俞也这么下意识地做了。


    而对于宋临俞这样的反应,傅宴容看起来好像很愉悦。他极轻地勾了一下眼尾,抬手抽出了自己口袋里的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塞进了宋临俞的齿间。


    金属卡带着凉意轻轻冻住了口腔里的温度。宋临俞怔怔垂眸,看见唇间本能叼住的金属房卡上,有着东锦逸居为每个VIP客户专属定制的花纹。


    宋临俞当然知道傅宴容的这张房卡长什么样子,因为那是他亲自叮嘱后画出来的一丛白玉兰。


    所以,给我这个的意思是……?


    宋临俞的心飞快跳动了起来。


    傅宴容看着眼前人听话地咬着房卡,眼睛湿润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刚刚面对苏唐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一点。


    他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松开的手十分温柔地摸了摸宋临俞苍白的脸侧,很轻地说:“乖。”


    宋临俞瞳孔本能地睁圆了一点,乌黑的长睫因为过大的刺激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他唇间叼着的黑色房卡无声落入浓烈的玫瑰丛中,沾湿了娇嫩的花瓣。


    宋临俞就这样有点笨地看了傅宴容很久,久到房间内的人已经太多,不可以再这样下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启唇,得寸进尺地,很小声地冲表扬自己的人撒了个娇:


    “那……那可以再亲我一下吗?拜托了,哥哥。”


    第24章


    会议室内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椅子挪动的摩擦声,小声背诵剧本的低语,还有三三两两的交谈,交织成一片轻微而不凌乱的背景噪音。


    导演同任昊然聊着天走进房间, 语气认真而洪亮:“小傅演技好、能吃苦、又上镜, 我们剧组必须得对他负责。投资的事, 我还是把他叫过来聊——”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转过头,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任昊然一把拽住, 硬生生拦了回来。


    “对, 周导, 其实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任昊然的笑容称得上和蔼可亲, 余光却死死盯着那一片火红色的花束后交谈的身影,生怕周让大大咧咧的吵到了他们。


    任昊然生怕自己打扰了老板的“好事”, 导致明天进公司时因为左脚先迈进去而被直接开除。


    听到任昊然的声音,宋临俞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心底浮起一丝懊悔。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这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反感,宋临俞并不想让傅宴容讨厌自己。


    他想往后退两步, 主动拉开距离,让傅宴容起身去找导演。


    然而, 傅宴容好像早就预判到了他的动作,连眼皮都未抬, 与他交握的手就猛地一收, 轻而易举地将人往下拉了一寸。


    宋临俞下意识失去了重心,往前倾去,下一秒, 腰侧就被一只手稳稳扣住。


    紧接着,傅宴容微微偏头,在他脸侧落下个一触即离、轻若蜻蜓点水的吻。


    这个吻快得像错觉,稍纵即逝。但雨后森林般的木质香调倏然将宋临俞包围,让他恍惚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从现实跌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


    这一下动静不小,旁人或多或少都投来了目光。傅宴容却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手上微微一用力,将宋临俞扶正,语调松散随意:“宋总,小心点,别摔了。”


    宋临俞眼睫微颤,耳尖泛红,半秒后轻声道:“谢……谢谢傅老师。”


    傅宴容微微侧头,眼底神色依然散漫,睫毛长而直,轻轻一眨,漆黑的瞳仁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他话说得得很慢,音色清润得像文艺片的念白,带着几分恶趣味的意思:“不用谢,宋总……我现在心情不错。”


    谢和不用谢的东西是什么,他们都清楚。


    傅宴容这么说完,懒洋洋地握着手腕伸了个懒腰,腕骨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慢慢向周导走去。


    宋临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宋临俞眼皮很薄,被刺激一下就很容易有点红,看了一会儿后,只能低下头,任凭发丝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抑制不住地收紧了怀抱。那束玫瑰花躺在他怀里,也听见了他无法控制地,加快起来的心跳。


    /


    傅宴容忙了一整个下午,搞定完剧本围读又和导演聊了一下造型与台词的设定,忙得晚饭都没吃,就又把自己塞进了健身房。


    这次要演的角色体脂率很低,傅宴容不太能乱吃东西,且需要一直保持高强度运动。他把跑步机的档位调高了两个档,顺手将一直在脑海里休眠的自救系统拎了出来。


    自救系统看了看他全天无休的行程,突然觉得原小说剧情有点太不人道。


    按设定,傅宴容今晚回去还要手把手给苏唐讲戏补课,两个人孤男寡男地在房间里,第一堂上的居然还是激情戏……


    莫名读出了一种无奈上班的心酸感。


    傅宴容拿过剧情看了一眼,思索片刻,总结了今晚剧情的几大要点。


    首先是苏唐夜访。文章里为了突出那种若隐若现的暧昧感,叙述手法非常简练。只说苏唐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带着未干的头发站在了门口,而只穿了一件浴袍的傅宴容打开了门。


    其次是对戏。很显然,原小说只是苏唐的万人迷爽文,对傅宴容的工作事业刻画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自然不会真的写他正儿八经地对什么戏。


    原作者只半遮半掩地描写房间里传来一两句台词声,接着就是暧昧又刺激的呻吟,导致对戏的两个人差点都没把持住,最后以苏唐狼狈地落荒而逃结尾。


    想踩到这几个点,其实不难。


    傅宴容思索着和自救系统聊了两句,两个小时后刷卡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远远地,他就看见房间门口旁站着人。


    酒店这一层只有他一间套房,用来在拍戏期间长期居住,不存在走错的可能。那道身影很眼熟,此时正不耐烦地侧过身,皱着眉头戴着耳机打电话。


    酒店地毯很吸音,几乎没有脚步声,傅宴容不说话,慢慢地往门口走了过去。


    宋临俞注意力都在手机屏幕上,没注意别的事。傅宴容听见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几声,冷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没有亲自教人做事的耐心,学不会就没必要……”


    傅宴容抱着手臂倚着门看他,等他话训到一半,才悠悠开口问:“你好像很忙?”


    “……哥?没有,我没有。”


    宋临俞听到他的声音很明显被吓了一跳,马上回头按关机键挂掉通话。可能因为紧张,宋临俞的指尖有点抖,导致手机按键时间太长,直接进入了关机页面。


    宋临俞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因为不确定傅宴容刚刚听到了多少,只能幅度很小地吸了口气,盯着地板很乖地说:“我不忙的……我平常也,也不是很……”


    也不是很凶……


    傅宴容喜欢听话的,喜欢乖的,喜欢温柔的,这些宋临俞早就清楚。但他也知道自己本人跟这些特质截然相反,岂止不柔顺,相反还十分睚眦必报。


    所以他不想在傅宴容面前展示这一面。宋临俞觉得只要傅宴容喜欢,他演一辈子听话的助理就好了,反正,听傅宴容的话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当然,宋临俞并不知道,很多年前自己就已经暴露。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傅宴容的神色,却见他只是刷开房门,很随意地嗯了一声。


    “不是给了你房卡吗?”傅宴容点亮房间的灯,抬手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往套间里走,径直拉开了浴室门。


    宋临俞愣了半拍,才别过眼,小声说:“我怕你……”


    怕你改变主意,怕你看到我不开心。


    他的声音模糊在了窸窸窣窣的水声中,傅宴容没有听清,但也没有再问,好像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个问题。


    宋临俞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根据身体的本能记忆,去房间里把傅宴容还没来得及收拾、放在敞开箱子里的衣服抱了出来。


    他跪坐在地上,分门别类地按照颜色和材质把衣服整理好,再挂上衣架放进衣柜里,整个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也丝毫不觉得无聊。


    不仅不无聊,宋临俞其实还有点开心,因为这个工作显然是可以被生活助理代劳的,但傅宴容并没有让小孙做。


    虽说早在季承为傅宴容选助理的时候,宋临俞就用了点手段,默默剔除了里面所有会对傅宴容有什么不好想法的候选人,只留下了绝对安全的孙嘉阳,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小孙没有冒出过嫉妒的念头。


    他这么想着,指尖有些重地在傅宴容的衬衫上攥出一道折痕。宋临俞微不可察地愣了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傅宴容的声音。


    没什么起伏,甚至还带了点疑惑:


    “不喜欢做这种事情可以不做,宋临俞,我现在不需要你做这些。”


    宋临俞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刺得酸疼又喘不过气来。他慌乱地回头,看见傅宴容正低下头懒懒地系着浴袍带子。


    他皮肤白得晃眼,露在浴袍下的小腿笔直修长又有力,长发垂在肩头挡住神色,整个人看上去淡漠又疏离。


    顿了一下,傅宴容又很贴心地对他说:“你可以把刚刚那通电话打完,别人找不到你会很苦恼吧?”


    不知道为什么,宋临俞突然感觉眼睛有点涩,他费力地眨了一下,慢慢把手里的衣服褶皱抚平,放在了箱子里,起身很认真地看着傅宴容,说:“我喜欢做这些,从来没有觉得不耐烦过。”


    他很喜欢碰傅宴容的东西,很喜欢看带着傅宴容痕迹的物品被自己安放得整整齐齐,这会给他带来一种别样的占有欲,和莫名的安心感。


    傅宴容和他对视,看见宋临俞的眼睛慢慢红了,又有点要掉眼泪的趋势,脸上的神情却仍然固执,只能叹了口气,转过身,说:“随你吧。”


    其实他说这些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话都说开了,宋临俞就没必要再装成乖巧助理的样子,对他来说也是麻烦。


    宋临俞不再说话,过了很久才用手捂着脸轻轻蹲了下去,闷闷的急促呼吸了一会,紧接着,才故作平静地把傅宴容的衣服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根据他以前的习惯,把常搭配的几套单独摆了出来。


    做完这些,宋临俞走出了主卧的门。


    他看见傅宴容靠在客卧的沙发上小憩。


    傅宴容大概是太累了,改剧本上的笔记改到一半就转而去闭目养神,他鼻梁上戴着的半框防蓝光眼镜往下滑了点,露出那张睡颜很恬静的脸。


    宋临俞没有吵他,只是从床上抱了个枕头轻轻塞到他身后,然后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很轻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哥,晚安。”


    刚刚傅宴容的话突然把宋临俞拉回了现实,他意识到,无论傅宴容如今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他们之间的裂痕也没办法突然弥补,过去的时光也无法回去。


    除非自己把该处理掉的人处理掉,才能换来足够重修旧好的筹码。


    宋临俞这么想着,转过身准备直接走开,可是手腕却被人很稳地抓住了。


    他一怔,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直接被拉到了傅宴容的腿上坐下。


    “哥……?”


    “没让你走。”傅宴容懒懒睁开眼,偏了下头,示意他拿掉自己脸上的眼镜,低声说:“说了帮个忙。”


    宋临俞不知道为什么手又有点僵,他轻轻捏住傅宴容脸上冰凉的镜框,认真取下来放好,犹豫了一会儿,才曲起腿,小声说:“那……我……我处理过了?”


    傅宴容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用某种奇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宋临俞不确定自己的回答对不对,只能小心谨慎地把苍白的腿从布料里抽了出来,尽量不太惹人烦。


    他圆润的膝盖下还有一片今天不小心磕到的淤青,正好暧昧地同以前跪.下的痕迹重合在一起。


    清瘦修长的手握住了青白的肌肤,傅宴容眸光停了半拍,才随意拨弄了一会儿,接着缓缓退开指尖。


    水光潮.湿,宋临俞确实没有撒谎。傅宴容不轻不重的碾过黏连的汁水,看着脸色发红、眸光湿润的宋临俞,片刻后,很轻的笑叹了一声。


    第25章


    宋临俞下意识想去缠傅宴容的腰, 却被他轻轻摁下不得再动。他瘦削的小腿上只有一点起伏的弧度,但抓紧的那一刻,傅宴容还是能感受到熟悉的肌肤触感,和有几分纤细脆弱的线条。


    傅宴容没说什么, 只是手上用的力气微微重了些, 把宋临俞彻底桎梏在了怀里。


    而宋临俞本以为接下来的事情会和以前一样顺理成章地发生, 无论是疼痛还是温柔,只要是傅宴容给予的。他都很乐意全盘接受。


    可在那声叹息之后,傅宴容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书桌上阅读灯的光线很温和,浅黄的光泽迟缓地倾泻, 在一片朦胧中宋临俞看清了傅宴容染上光晕的小臂肌肤, 如同光滑的暖玉一般晃眼。


    他没忍住闭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整个人就天旋地转——傅宴容搂着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然后温软的薄被盖住了宋临俞的身体, 傅宴容把他塞进了舒适的被窝里,接着直起身, 漫不经心地抽了张纸,擦干净了指骨上淋漓的湿润。


    宋临俞呆滞几秒,原本因为情.动而润泽的眼睛突然红了。他指尖攥紧了雪白的布料,有些僵硬地发问:“哥?……怎么了?”


    傅宴容看着他, 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用温和的口吻说:“宋临俞, 我说的帮忙,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他很久没用这样的语气和宋临俞说话, 听起来就与以前哄人似的温柔别无二致, 可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浑身发冷。


    “只是今晚会有人来烦我,所以需要你帮个忙而已。”


    宋临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 抬起手捂住眼睛,低声说:“这样,不好意思。”


    他指尖攥得发白,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挡住了额头上裸.露的肌肤,看起来显得格外年轻,让傅宴容很容易想起他三年前的样子。


    傅宴容沉默了片刻,又听见宋临俞很绝望地问:“所以是讨厌吗?”


    所以是讨厌和我做这种事吗?


    那为什么今天又对我说生日快乐,甚至答应了我的请求吻了我呢?


    傅宴容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腕却被宋临俞死死捏紧。他只不过是愣了半拍,宋临俞就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他直起身,光.裸的腿在身后微微曲起,像撒娇的小兽一样试探性地向前爬了一点,接着贴上了傅宴容的腰,别过头喃喃道:


    “不讨厌吧?讨厌的话一开始就把我推开了,对不对?”


    “之前在银湖……在银湖也可以的,是不是,哥?”


    宋临俞真的瘦了很多,脸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软肉,只在颊边有很薄的一层,也基本没什么血色。此时他就用这块柔软的地方轻轻蹭着傅宴容腰间的肌肤,导致原本系得松松垮垮的浴袍带往下滑了点,让傅宴容忍不住抬手扣住了宋临俞乱蹭的脸。


    “宋临俞。”


    傅宴容沉下声来警告了一句,可是宋临俞却恍若未闻。他眼里郁色愈发浓稠,自顾自地继续开口:


    “拍戏很累的,哥哥,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炮.友而已,你情我愿的事。”


    “我以前是骗你的,傅宴容,我不需要你的钱,相反你和我做,我可以给你,给你很多很多。”


    宋临俞一路说了下去,根本不打算给傅宴容说话的机会,可傅宴容还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傅宴容掐着他的脸抬高了些,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很笃定也很冷酷的语气说:“我不缺个炮.友,也不是很想要。”


    宋临俞突然顿住了。


    他微微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傅宴容的眼睛,茶色的眼眸冰冷得骇人,像蒙了一层冷凝的雾。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哥哥?”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我保证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想知道……告诉我好不好?”


    宋临俞执拗地去勾傅宴容的掌心,试图用这种方式获得傅宴容的纵容,因为很多年前他当傅宴容情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人只需要撒娇卖乖、痴缠不休,就可以把所有的问题解决。


    但是爱人是不可以的。


    “宋临俞。”傅宴容慢慢说:“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这样做解决不了问题。”


    傅宴容松开了他的手,在宋临俞还要不依不饶追上来的时候,随意地从宋临俞还穿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外套里抽出了他的钱包。


    傅宴容用指腹拨开钱夹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在里面找到了几张质感极佳的名片,还有乍一看分辨不出数量的银行卡。


    然后他单膝抵在床沿,随手从里面抽了一叠出来,随意地垂眸看了几眼,曲起手轻轻一弹,卡面撞在指节上,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东钰集团董事长,执行总裁,商会常务理事,慈善基金理事长,影视投资联盟发起人……宋总,看来你确实很忙。”


    傅宴容慢条斯理地念着名片上的头衔,指腹摩挲几下,漫不经心地甩到了宋临俞身上。


    卡片擦过宋临俞的手背和下颌落在被褥上。一瞬间,房间里近乎死寂。


    见他不动,傅宴容也不急,只是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手里拿着另外那一叠低调的黑金卡面,拍了两下宋临俞的脸。


    他说:“宋临俞,你觉得你现在到底是谁?如果你只是还想和以前一样再爬一次我的床,那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感兴趣。”


    傅宴容后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见宋临俞还是没反应,不慌不忙地翘起腿喝了口水,接着撑住脸,平静地对宋临俞说:“猜一下今天为什么亲你。”


    宋临俞好像才被这句话叫醒。他沉默了一瞬,安静地在床上坐好,低声问:“因为生日吗?”


    “错了。”


    傅宴容淡定地点了点桌面,对他说:“惩罚你先自己记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宋临俞因为这句话焦虑了起来。他不自觉开始用微微凸起的甲缘一次又一次地刺进自己柔软的指腹,唇瓣死死抿紧,看起来像在考虑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傅宴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决定速战速决,于是大发慈悲地给出了提示:“你的病。”


    宋临俞愣了一下,用不太敢相信、不可思议的语气犹豫着说:“因为……我承认了这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之后,宋临俞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涩得可怕。他只能急促地喘了口气,尝试让加速的心跳恢复平缓。


    傅宴容没说他对也没说他错,只是开口淡淡道:“我们做个交易吧,宋总。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买卖。”


    宋临俞沉默片刻,低声说:“你想提什么条件?”


    “你有不能和我说的话,我大概猜到了有某些……”傅宴容换了个措辞,“不可抗力因素。但是,宋临俞,应该还是有能说的部分吧?”


    宋临俞咬紧了牙关不想说话,可是看着不远处傅宴容的脸,他只能焦躁地垂下头,用几乎辨不清的语调说:“我真的……我……”


    傅宴容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等着。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拉长,昏黄的灯影投在傅宴容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冷淡。


    可他的指尖微微收紧了。


    “……是。”


    宋临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低声说:“是的。”


    傅宴容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闭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示意宋临俞把自己关机的手机打开,接着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acqua:「你可以向我每天坦白一件事,如果我满意,作为回报,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会如实回答你。」


    acqua:「这份交易的时效到我彻底对你失望为止,要来试试吗,宋总。」


    这行字在雪白的屏幕上亮的灼目,宋临俞眼睛发烫,视线模糊,几乎有点握不住那方小小的、冰凉的手机,只能越攥越紧,生怕再次失去。


    他置顶的那个对话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传来过消息。明明上一次两个人的对话还很简单,就只是宋临俞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在直播里看到你了,你拿奖杯好帅,好多人抱你,我好想你,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傅宴容回答得也很简单,他说:马上。


    他从来说一不二,答应了宋临俞马上回来,就确实做到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申澜。


    只是傅宴容真的回来得太早了,早到他们谁都没有准备好面对默契忽视的深渊。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往上翻好像翻不到头。在很多个深夜里,宋临俞把他们的对话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不管怎么换设备都绝对不会忘记迁移,甚至已经把过去每一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记在了脑海里。


    这让宋临俞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他还是可以发消息给傅宴容,絮絮叨叨地说着哥我好想你,哥我好喜欢你。


    可只要一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他就很清楚地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所以宋临俞没有想到他还可以在这个对话框里给傅宴容发消息,绝对寂静的房间里,他的眼泪一点点濡湿屏幕,又被轻轻打字的指尖拭去。


    “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反反复复出现。傅宴容并不着急,甚至抽空玩了两把无声的消消乐。


    perfect的提示词在屏幕上出现的时候,宋临俞也终于发出了回音。


    pesce:「到彻底失望为止的意思是说……是说现在还没有对我失望,是吗?」


    看到这条消息,傅宴容神色不明地顿了半拍,接着敲下一行字。


    acqua:「所以这是你今天的问题吗?但你好像还没有让我满意。」


    pesce:「我会做到的,这一次绝对会……所以我今天可以问这个问题吗?」


    “没有。”


    在宋临俞按出发送键的那一刻,他也同时听到了傅宴容的回答。


    傅宴容放下手机,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目前没有。”


    第26章


    宋临俞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苏唐。


    那个时候他还在读五年级, 老师说这是小学衔接的关键阶段,所有人都要好好努力才能把成绩提上去。虽然每年都是“最关键的一年”,但宋临俞还是信以为真,拿着一支快要写完的水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奥数题。


    那几天的天气都不太好, 阴雨连绵又总是下着小雨, 窗外阴云密布, 花台上的泥皱成一团。宋临俞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一下雨妈妈的腿就会疼,而妈妈腿疼就会哭,然后就会打他。


    可是打完之后, 妈妈会哭得更厉害, 她不住地向宋临俞道歉, 哽咽着说:“我要是没有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好了, 是我对不起你。”


    宋临俞不说话,只是用手擦擦她的眼泪, 想了想,才说:“没事。”


    他对妈妈的态度就是这样简单——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好好学习努力赚钱, 总有一天让你哭泣的事情都会被我解决。


    那时候你就可以和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抱我了,也可以叫我的小名哄我睡觉, 表扬我考第一名很棒很厉害。


    于是,在其他同学都抱着球一窝蜂涌出去玩的时候, 小小的宋临俞一直都在认真看书做题。他无论大小测验都考一百分, 收获了很多老师的赞扬。


    他和同学们的关系不算亲密,却也称得上相安无事。对于一个不爱搭理人、深受老师青睐、成绩拔尖的第一名,大家纵使好奇或心有不满, 也只敢私下嘀咕几句,没人会傻乎乎地当面挑衅。


    只是这样简单又宁静的生活结束得非常短暂,在苏唐转学过来的那一刻,就宣告了终结。


    宋临俞就读的二小设施普通,师资一般,在义务教育的大环境下,不过是按片区划分的寻常学校,唯一亮点也只能是地处郊外,空气清新,环境怡人。


    不过与之毗邻的,是全申澜顶尖的实验小学,它仅隔着一片小树林与二小遥相对望,校园足有二小的五倍大。每日清晨,红楼顶上的石英钟准时鸣响,厚实的铁门缓缓开启,身着笔挺西装的老师站在门口,迎接从豪车上下来的学生。


    以苏唐的家境,完全有资格入读那所名校,可他偏偏挑了二小。


    所以相比之下,苏唐在这里就显得高人一等,太过耀眼。他报到那天,身后跟着管家和秘书,小小的身影套在锃亮却略显不合身的小西装里,趾高气扬地登上讲台,自报了姓名。


    然后他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用手指向宋临俞,十分颐指气使地命令道:“我要和他做同桌。”


    老师自然点着头笑,说:“好呀,小俞可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你和他做朋友是很好的。”


    苏唐昂起下巴,斜瞥了一眼安静握笔写题的宋临俞。相比其他满脸稚气的小孩,宋临俞确实鹤立鸡群。他清瘦挺拔,眉眼淡雅,即便穿着略显紧绷的短外套,也不显半分寒酸拮据。


    但苏唐还是在脑海里挑剔地对系统说:“我看不出来他以后会很有钱,除了长得还行之外,就没什么优点吧?”


    系统哄他:“糖糖不要急,那是他以后的事了,你现在只要成为他的白月光,以后家道中落被迫进入娱乐圈遇见他时,就可以享受大把的好资源了。”


    苏唐嫌弃地皱了下眉,坐在宋临俞身边的时候不满地拧了拧眉,却还是纡尊降贵地对他说:“我叫苏唐。”


    “……”


    没人理他。


    宋临俞把手里的作业翻了个面,笔尖停住思考了一瞬,然后接着继续流畅地往后写着算式。


    他是真的没听清苏唐说什么,人认真写数学题的时候很难有精力分神出来和别人聊天,就算是“万人迷主角的潜力股宋临俞”也不行。


    但是苏唐显然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到了,万人迷系统从小就给他剧透了那被无数宠爱包围的未来,他又有大把的初始积分挥霍,自认为这个世界的一切事情都应该围着自己转。


    事情的发展不应该是宋临俞怔怔转过头看着他,然后在心里感慨“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粉雕玉砌、众星捧月、可爱软糯的小团子”吗?


    宋临俞不应该自惭形秽、不敢和他说话,却又默默在乎他吗?


    为什么还在算那几道破数学题?


    苏唐都不用和万人迷系统商量就“啪”的一声兑换了积分,于是下一刻宋临俞突然感受到自己后颈处传来一阵灼烧的剧痛,好似被烧红的刀背猛地一敲,整个人都疼得发昏。


    宋临俞眼前一黑,手里握着的水性笔猛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而他只能撑着桌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逼着转过头去,死死盯着身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同桌。


    苏唐不紧不慢地捋了一把头发,侧过脸,用那种很得意的语气对宋临俞说:“我说了,我叫苏唐,你要记住。”


    宋临俞大脑一片乱麻,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怎么回事,突然生病了吗?还是对这个叫苏唐的神经病过敏?


    不过这样的痛觉没有持续很久,片刻之后宋临俞就能稍稍抬起头。但此时他和苏唐的座位旁边基本围满了整个班的人,苏唐正翘着腿扔给那些小孩几颗巧克力,然后享受着他们的奉承。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吵了,宋临俞坐在原地闭了下眼,但仍然没想明白刚刚发生的事,只能一言不发地把地上的笔捡起来,然后继续写题。


    可是笔尖在试卷上划过,滞涩的墨水断断续续,最后再也写不出痕迹,甚至差点把单薄的纸扎破。


    宋临俞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甩了甩。


    还是写不出字。


    他垂下眼,有点烦地拆掉了一支新的替芯。


    /


    从那天起,苏唐就没有再消停过。


    他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对宋临俞说着极其不礼貌的话,从挑剔他的家世、性格,再到嘲笑他的一切。宋临俞压根不知道他对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恨意。


    而令人厌烦的是,全班人就好像疯了一样把苏唐高高捧起,他说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有人去实现,也包括孤立宋临俞。


    不,严格来说应该定性为隐形霸凌。


    发生这种事情之初,宋临俞就找过班主任。当时老师皱着眉询问了他的情况,宋临俞冷静地把书包打开给老师展示了证据,包括但不限于被撕掉的作业、黏着口香糖的文具盒,和自己手背上“不小心”被热水烫出来的痕迹。


    校园霸凌的事情在每个老师的生涯中都会遇到几起,只要有职业道德的老师都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更不用提像宋临俞这样成绩如此优秀的学生。


    班主任严肃地表示他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紧接着马上就让人把苏唐叫了过来。而宋临俞没走,站在办公室的门外靠着墙壁静静地听他们讲话。


    他听见班主任十分不解地问苏唐:“苏唐,宋临俞是哪里和你有矛盾吗?你为什么要带头欺负他?你不要说没有,我看到了证据。”


    可是苏唐语气里的不解比班主任更甚,他拔高音调长长地反问了回去,然后愤怒地反击道:“我没有欺负他!我是想让他合群阳光一点!他的什么文具我不都扔了新的过去吗?什么欺负,我在这破地方还不就是为了宋临俞——”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宋临俞第一反应甚至是自己听错了。苏唐冠冕堂皇的话油腻地钻进了他的耳朵,然后在他的食道里翻江倒海,让宋临俞很想呕吐。


    “你不能把这种行为狡辩为在意!苏唐,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


    班主任斥责陡然中断,如同按下暂停键的录音机。宋临俞听见苏唐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居然还要在这种事上浪费积分,真是烦死了……”


    苏唐的喃喃低语让宋临俞大脑短暂地宕机了一秒。一片死寂之后,他清楚地听见班主任用茫然的语气问苏唐:“小苏,你怎么在这儿?来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没事,走错了而已,老师再见。”


    苏唐很干脆地这么回答着,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一墙之隔外的宋临俞沉默地低下头,让脊背贴紧冰冷的瓷砖墙面,借此来确认自己真的处在现实。


    抱着教案的班主任出门往反方向走去上课,路过时看见脸色苍白靠在墙边的宋临俞,连忙弯下腰,轻声问:“小俞?你是不舒服要来请假吗?是不是要去医务室?”


    宋临俞有点抖的指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他顿了一会儿,很轻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直至瞳孔被郁色填满。


    宋临俞小时候总是自以为是地祈求命运垂怜,他希望让母亲痊愈,希望一家人可以不吵不闹地生活在一起。后来长大了一些,他逐渐清楚命运是不存在的,一切的幸福都要靠人去创造。


    可原来命运并非不存在,只是不对他动恻隐之心。它如此垂怜苏唐,给予他一切,却让宋临俞生活在了人为的牢笼里。


    那天下午是宋临俞第一次逃课,他从学校过于宽敞的围栏里钻了出去。宋临俞其实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只是想逃脱苏唐和有关他的荒谬一切。


    他漫无目的地在广袤的红枫林跋涉,望不到尽头的树海让他彻底迷失。他跨过盘根错节的树根与碎石,跑得越来越急,脚步也越发踉跄。


    树林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隔壁学校在树林里上实践课。宋临俞想避开人群走出这里,可是愣神间却被什么东西撞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这里有人。”


    清润的道歉声从宋临俞头上响起,他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爬起想要离开,却感觉到有人伸出手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他的下巴。


    “好像出血了……很疼?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柔软的掌心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宋临俞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泪痕的脸侧,弯腰说话的人轻轻蹲下身耐心地看他,眼下挑起的泪痣在刺目的烈日里,温柔得像一只轻轻掠过的青鸟。


    “宴容——?”


    远处的老师疑惑地叫了他的名字,傅宴容偏过头应了一声,有条不紊地解释:“有人受伤了,我带他去处理一下。”


    宋临俞还没回神,手腕已被拉住。眼前人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不容拒绝的,习惯性的命令感,让人一时间挣脱不得。


    他说:“别乱跑,跟我走。”


    第27章


    宋临俞被傅宴容握住手腕的时候很懊悔, 毕竟他只是失神了一瞬间,就丧失了拒绝的机会。


    所以跟在傅宴容身后时,宋临俞想过很多种逃跑的方法——比如从后面狠狠推他一下,让他也摔倒, 又或者是对这个人恶语相向, 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只是以上几种方法, 宋临俞都没有成功。


    托苏唐的福,宋临俞尤其讨厌这种看起来家庭条件很好、高高在上的少爷。但走在他身边的人并不像苏唐一样烦人,也不像苏唐那样总觉得自己容貌漂亮,每天打扮得像个花蝴蝶。


    他反而只是穿着学校简单的制服, 相貌气质就很出众, 也没有责怪宋临俞乱跑之类的事情, 只是很从容地在前面带路, 偶尔回头看他两眼,确认身后的人跟得上自己的步伐。


    宋临俞刻薄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两圈, 最终选择了一个很不礼貌的开头。


    他说:“喂……”


    傅宴容转过头看着他。


    还好这个时候电视里没有在热播《一起来看**雨》,不然宋临俞听到的话可能就是:“第一,我不叫喂,我叫……”


    不过宋临俞的话还是没说完, 因为傅宴容看了几眼他才到自己肩膀的身高,拿出了做哥哥的气势, 心态很平和地问:“哪里疼?”


    宋临俞紧紧地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 出了点薄汗的手腕才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很冷酷地说:“别多管闲事。”


    傅宴容从小也不是什么特别乐于助人的好人,只是被教导要对自己的每一个举动负责而已。


    在他看来,宋临俞的伤是他造成的, 所以他需要把人带到医务室处理完再走,这和宋临俞本人愿不愿意其实没什么关系。


    所以傅宴容淡定地“哦”了一声,但手也没放开,反而为了防止宋临俞不配合,往下握得更紧了些。


    宋临俞不适应地挣扎了一下,未果。至于推傅宴容一把的计划……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终也没有付诸行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傅宴容终于把宋临俞带到了学校的医务室。医务室的值班老师一看到傅宴容就非常紧张地站了起来,连声问:“怎么了?实践课哪里受伤了?”


    傅宴容侧开身,指了一下身后的宋临俞,说:“是他,麻烦帮他处理一下,谢谢。”


    看着他身后的宋临俞,值班老师愣了半拍。毕竟两个学校的学生差别很明显,傅宴容穿着全套的制服,而宋临俞穿着洗得发旧的外套,很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就在他停顿的时候,傅宴容已经拉着人的手按在了医疗床上,然后自己坐在了一边,表现出来的意思十分明显:我要等他,请尽快一些。


    所以值班老师也不再说什么,戴上口罩,拿着那些金属托盘站在了宋临俞面前。他先仔细地帮人处理了下巴上的伤,然后又拉过宋临俞的手,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但不看还好,一看确实吓了一跳。把宋临俞外套袖口卷起来的那一瞬间,值班老师轻轻“嘶”了一声,皱眉问道:“同学,平常有人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吗?你这个情况,要及时向自己的老师还有家长求助啊……”


    青白交错的伤痕就这样堆叠在宋临俞瘦弱的手腕上,有的尚未愈合,有的已经陈旧,看起来确实触目惊心。


    宋临俞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然后拉上袖子跳下床,咬了咬牙,冷冷地回答道:“不用你管。”


    告诉别人并没有什么用。


    宋临俞讨厌看到这种可怜自己的神情,因为对他来说,无法给予实质性帮助的怜悯,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想起无法摆脱的噩梦。


    “怎么这样和大人说话呢?”值班老师放下镊子,非常不悦地教训他:“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就应该——”


    “老师,脸上的伤处理完了的话,我就带他走了。”


    傅宴容插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宋临俞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脸上那种事不关己的平静,在这一刻让宋临俞居然有些如释重负。


    傅宴容扬了扬下巴,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地催促了一下,说:“快一点。”


    值班老师不再说话。宋临俞回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走到傅宴容身边,跟他一起走出门。


    这次他没牵着傅宴容的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边。


    宋临俞脸上贴好的纱布几乎挡住了半张脸,显得更加苍白瘦弱。


    傅宴容垂下目光看他,正巧对上宋临俞掀起眼盯着自己的视线。傅宴容发现他明明瞳孔偏棕,看人却总有点说不出来的冰冷执拗,总之应该不是什么乖小孩。


    傅小少爷这个年纪正处于自我意识极其强烈的阶段,只勉强能忍受那种指哪打哪的小跟班。宋临俞这种一看就麻烦的小孩,他可不爱管。


    于是他思考了片刻,停下脚步,把自己制服口袋里的学生卡递给了宋临俞,朝他指了个方向:“下楼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出门刷我的卡就行。”


    宋临俞愣了一下,抬起手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接了过来。他苍白的指尖按住了学生卡的边缘,于是卡面上两寸相框里的傅宴容也弯起眼睛,精致又漂亮地与他对视。


    宋临俞之前听见有人叫他“宴容”,现在彻底连名带姓地知道了是哪几个字。他指腹擦过照片,看着下面的姓名栏,下意识地,声音艰涩又奇异地念了一遍:


    “傅宴容。”


    名字被人叫出来的时候,总归是有些反应的。傅宴容本能地应了一声,听见宋临俞问:“我怎么还给你?”


    “不用还。”傅宴容话说得不当回事:“马上就毕业了,而且他们都认识我,补办都不需要。”


    宋临俞不说话,但捏着那张卡也没收。此时,原来在外面上课的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傅宴容和朋友约了课后活动,更不想绕远路先把他送到门口。


    “好了,听话一点。”傅宴容有点没辙地抬起手,摸了一下宋临俞的头,然后很程序化地弯腰冲他笑了笑,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我也可以,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宋临俞不太适应和别人的肢体接触,但傅宴容每次的动作他都预料不到,最后也只能迅速拉开了与傅宴容的距离,然后捏着那张学生卡,过了很久才对傅宴容说了一句“谢谢”。


    傅宴容对宋临俞的印象就到此为止。


    很多年后他并不记得这件对他来说很小的事,也并不知道自己的那张学生卡给了谁,更不会发现在剩下的时间里,总有人不远不近地观察着自己,履行着那句只有一个人记得的“下次见面”的承诺。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的?嫉妒,厌恶,感激还是好奇?宋临俞并不清楚。


    至于那张学生卡什么时候会还回去……暂时也没有人知道。


    /


    傅宴容的问题到此结束,只是宋临俞省略了两人见过面的故事后半部分。


    傅宴容的问题问得很巧妙,只是问宋临俞什么时候认识的苏唐,在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事。


    听完宋临俞说的被孤立和老师视而不见的事,傅宴容大概清楚,苏唐应该是从小就有了所谓“外挂”的东西,并且在以前使用的很频繁。


    当然他现在肯定也在用,但很显然,苏唐被傅宴容气到的次数不少。以他的性格,学会忍耐应该很难,那就证明随着时间的变化,是有限制次数的,并且总有一天会归于零。


    之前的猜想又一次得到了印证,傅宴容关掉手机,发现宋临俞低着头把自己塞在床角的小空间里,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表现。


    察觉到他看完了自己发过去的信息,宋临俞抬起头,有几分不安地问:“哥,这样回答可以吗?”


    傅宴容点了下头,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起身直接把宋临俞从床上抱了起来,随即非常平静地对他说:“你可以回去了……但是要先做完答应我的事。”


    宋临俞还没来得及问“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整个人先本能地靠近了傅宴容的怀里。他看见傅宴容推开了卧室门,走向套房门口,然后垂下眼,从容不迫地对自己说:“可以搂着我。”


    反应比思考更快,宋临俞抬手搂住了他的肩。略有几分湿润的长发散漫地划过宋临俞的手腕,让他莫名有些心悸。


    “我要做什么……?”宋临俞舔了舔唇,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对戏。”


    傅宴容给出的答案非常干脆利落,与此同时,手上的动作也十分精准。下一刻,宋临俞就感到自己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冰凉的木质房门,而随之落下的,是傅宴容的吻。


    他吻得很凶,哪怕是刚开始,宋临俞就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讨好似的含着傅宴容的唇轻轻地舔.舐,想借此求他慢一些。可是这显然并没有什么用,舌尖被细致地卷起再吮.吸,冰凉的唇舌如同燎原之火一样烧得摧枯拉朽。


    宋临俞两只手紧紧靠着傅宴容的后颈,整个人又无法着地,只能竭力哆嗦着蜷在他怀里。软掉的腰可怜兮兮地被人按住,腿不自觉地借力靠着,一副整个人都懵掉的感觉。


    吻在某种程度上是比做.爱更能让宋临俞呆滞的存在。他被傅宴容这样亲的时候,眼泪都要扑簌簌地掉下来,可是在意乱情迷之中他睁开眼,发现傅宴容漂亮的眼睛仍然平淡冰冷。


    辗转厮磨间,傅宴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宋临俞急切地回吻过去,却发现他停下动作,在自己耳边念着电影里的台词:


    “江焱,你贱不贱?被甩了还上赶着陪玩?你这么喜欢做狗?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他话说得很轻,并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表演形式,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却一瞬间全数倒了出来。眼角的泪痣似笑非笑地勾起来一点,羞.辱的意味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傅宴容并没有想让宋临俞难堪,他只是借宋临俞刷一下要和苏唐走的剧情,自然也不需要宋临俞像专业演员一样回答什么。


    亲也亲了,地点也对了,暧昧呻吟也有了,台词也说了。傅宴容估算了一下完成程度,把宋临俞往上托了点带进怀里,正准备客气地对他说一句“谢谢”。


    可是宋临俞却重新吻了上来。


    这个吻并不太长,只是吻得很深。傅宴容下意识想把宋临俞拉开一点,只是看见他泛红的双眼时,还是纵容了一下他偶尔的僭越。


    分开的时候甚至还有一道暧昧的银丝黏连不断,傅宴容的唇瓣被人认真舔了舔,然后宋临俞才像在和主人撒娇的小狗一样退开一点距离。他茶色的瞳仁湿润发红,里面全都是傅宴容的影子。


    紧接着,傅宴容听见宋临俞对着那句不属于自己的台词,很认真地承诺了一句:“喜欢。”


    然后,他又用起誓一样的语气重新说了一遍:“永远喜欢你,傅宴容。”


    第28章


    永远这个词很微妙, 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的时效绝对不一样。作为演员,傅宴容很擅长读懂每句台词背后巧言令色的成分,并把它们充分演绎出来。


    但如果内容有关宋临俞,他总是很难分辨。


    并非怀疑话语背后的真假, 而是暂时搁置了其中包含的意义, 并且拒绝回答。


    急促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可世界有几秒钟在他们之间成为了真空。傅宴容停了一拍,才道:“现在没必要说这个。”


    宋临俞没说什么,只是眼睫颤了颤,轻轻点了一下头。


    傅宴容怀抱松了一点, 示意他自己下去, 抬手按上了门把手。但瑟缩在他怀里的宋临俞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并且勾着他不肯下来。


    宋临俞曲起的指尖不安地蜷了一下, 才问:“哥,这么晚了谁要来找你啊……”


    “你应该不会想知道。”傅宴容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 然后又说:“不动就把你丢下去。”


    宋临俞抿了下唇,握着他的手臂,讨好似的从他怀里滑了出来,乖乖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


    傅宴容指了一下房间让他进去。宋临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地往里走了两步。


    可是他突然听到了一段熟悉的声音。


    门外之人等得不耐烦了, 用力拍了两下房门,然后问:“傅哥, 傅老师, 你在吗?我来找你了。”


    苏唐矫揉造作的声线,宋临俞死也不会认错。而就在此时,傅宴容的手已经按下了门把手, 甚至已经将厚重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


    吱呀一声微不可察地响起,突然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死死按了回去,怎么样都无法再次推开。


    傅宴容看着被宋临俞死死按住的门沿,发现因为动作太快,他食指指腹甚至还被尖锐的门框隐隐蹭破了点皮。


    宋临俞抵着门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看着傅宴容的脸问:“哥,不是答应我要离苏唐远一点吗?”


    他说话声音很小,应该是怕门外的人听到,但咬字格外清晰,可能还带着点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


    “你说会做到的,你怎么骗我呢?你从来不骗我的。”


    宋临俞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原先那种顺从的听话消失殆尽,但他又并不能真的对傅宴容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只能很无力地谴责他。


    “之前是你求我,宋临俞。”傅宴容很有耐心地指出了那场对话的逻辑漏洞:“我没说会答应,只说考虑。”


    “那,那你现在答应。你说不会再和他有联系。”宋临俞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口气说了下去:“在片场也不要和他说话,不要和他单独相处,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再——”


    “那你又为什么还和他接触?”傅宴容弯下腰平静地说:“要求别人做到之前,自己先做到吧。”


    “宋临俞,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处理事情的方式真的很令人火大?”傅宴容抬起手指向房间,语气冷了下来:“我再说最后一次,不想被看到就滚进去。”


    “答应我吧,别这样……哥,我只是不想让你……”宋临俞说话的声音很急切,他往傅宴容身边走了两步,紧接着,好像走投无路一样闭了闭眼,双手缠上了傅宴容的腰,踮起脚尝试用吻堵住他的嘴。


    就算傅宴容拿手推他,他也不放,反而还尝试用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制止他打开这扇门。


    苏唐的询问一声接着一声,甚至还拿出手机在群里找到傅宴容的头像,加了好友私信了几遍。


    等太久了,他已经在门后发出了不悦地嘀咕。


    再这样下去,傅宴容的剧情点走不完。于是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宋临俞,然后分开唇瓣,主动接受了他的吻。


    这样突如其来的配合让宋临俞明显愣住了,趁着这个间隙,傅宴容捏着他的下颌把人拉开,接着很温柔地对他说:“宋临俞,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为什么要说到做到?你说我不守承诺……但是是你先骗的我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宋临俞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嗡的一声蜂鸣。接着过了几秒,他才竭力辨识出了这句话的含义,整张脸的血色迅速褪去,变成了一种透明似的惨白。


    “要想说服我,就给我理由。”傅宴容慢慢地说:“你以后有很多机会在交易里和我说,或者现在给我答案——但这个你做不到,对吧?”


    宋临俞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他连反驳都找不到理由。欺骗是他用过的手段,而他面对傅宴容时早就空无筹码。


    傅宴容要的答案和行动,他也许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就可以做到的。


    “对不起。”宋临俞来来回回还是只能道歉,“对不起。”


    某种程度上,这才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事。


    然后他默默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没有再说一个字。


    /


    对宋临俞说的大概有点重。


    傅宴容这么想着,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了房门。


    事实上,今天剩下的剧情很简单,打开门然后找个理由把苏唐打发回去就好了。只是宋临俞那种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的态度惹火了他,才闹了刚刚那么一出。


    苏唐看到傅宴容时,眼神很让人不悦。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盯着傅宴容身上凌乱的浴袍看了半天,才狐疑地问:“傅老师,房间里是什么声音?刚刚在里面做什么这么久啊?”


    傅宴容淡淡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对戏就放在明天片场吧。”


    “?”苏唐并不相信他的说辞,皱起眉问:“真的……?”


    “我也不想在门口聊一整晚,苏老师请回吧。”傅宴容慢悠悠地往门框上一靠,声音不咸不淡,一副拒绝配合油盐不进的样子。


    苏唐脸上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他站在走廊灯下,脸色有些僵:“不是,我只是担心你……那我们明天再聊?”


    傅宴容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浴袍衣角垂在身侧,单手搭着门边,看起来懒洋洋的,却带着股令人发怵的压迫感。


    “再看吧。”他语气懒散,“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好呢。”


    苏唐张了张嘴,气得一时间没说出话。


    他习惯性地想要把系统拿出来,使用积分解决掉傅宴容今晚的借口,可是万人迷系统沉默了片刻,给出了建议:


    “糖糖,虽然我这边并没有收到特别大的偏离警告,但根据现在的剧情进度来看,你第一时间确实很难攒够足够的积分。而后面车祸的情节更加重要,道具还是留着那个时候使用比较好。”


    “……”


    苏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再说一句话,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


    亏他今晚还特意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没意思!没品!


    好不容易把苏唐送走,傅宴容关上门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发现宋临俞已经把衣服穿好,默默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


    等傅宴容看到他时,他才轻轻移开了视线,低声说:“那我也走了,哥,晚安。”


    傅宴容没说什么,而宋临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是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慢下脚步,接着很犹豫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叮的一声,傅宴容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pesce:「哥,我不是想让你烦,也不是想让你觉得很累」


    「之前说的问题,我会努力继续回答的,你尽量失望得慢一点好吗?」


    「苏唐的事我不会再提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你可不可以别太讨厌我,给我留一点点机会?」


    「或者也可以不给我留,但不要给别人好不好,别给其他人……」


    几条简讯后面是宋临俞千挑万选发出的小狗蹭蹭表情包。其实发出去时他感觉有些蠢,因为这弄得好像在和男朋友撒娇。


    但事实是,自己连道歉的话都不敢在现实中说出口,因为怕看到傅宴容对他失望的表情。


    宋临俞安静了几秒钟,没收到回复,不过他反而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至少这代表他没得到不好的结果。


    于是他也推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宋临俞刚刚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有点可怜,傅宴容收回目光,抬起手找到皮筋,将几缕搭在脸侧挡住视线的头发随手扎起,然后才慢吞吞地长按住了宋临俞发来的表情包。


    黑色提示框出现,傅宴容指尖点上“添加表情”,于是图库里原本存了很多的小狗动图又多加了一个新动作。


    接着他翻了一下宋临俞之前发过来的表情包库存,思考片刻,在对话框里敲了几行字。


    acqua:「目前应付你一个就够麻烦了」


    宋临俞马上停下脚步,紧紧捏住手机,迅速秒回:


    「我知道了,我真的会努力改的,我……」


    acqua:「表情包哪里来的?」


    本来在笨拙编辑后续承诺的宋临俞被这个话题的跳跃度吓了一跳。他仔细观察了三遍都没看出那个表情包有什么问题,又紧张地站在走廊里思考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网上存的,不喜欢这个吗?」


    acqua:「这样,所以宋总平常很习惯这么聊天?」


    宋临俞看到这话的瞬间就赶紧为自己辩解,他连打字都没来得及,就马上按住语音键说:“不是的,是留给你用的,没有发给别人过,真的没有。”


    傅宴容点开语音听了一下,才不紧不慢地回:


    「不用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宋临俞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傅宴容刚刚说的那句话,也许有可能可以被解读成吃醋的意思。


    他眼里浮起一点水色,打出来的字删删改改。


    pesce:「那我可以擅自理解成别的意思吗……」


    「小狗眼泪汪汪.jpg」


    这个动图宋临俞之前倒是常发,傅宴容很眼熟。于是没有存下新表情包的傅宴容懒懒地发了一张坏猫动图,然后同样很坏地回道:


    「不可以」


    宋临俞有点失落地点了一下屏幕,不过很快就又因为傅宴容的回复开心起来。他看着表情包的那只邪恶银渐层,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唇角。


    等了一会,傅宴容没有再说话,宋临俞以为这次对话到此为止了,关掉手机走进电梯,按了一下楼层。


    不过很快,他的特殊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宋临俞呼吸猛地一窒,马上解锁了屏幕。


    acqua:「睡了,顺便提醒一下,烧没退所以回去要吃药,就算只是炎症也别不当回事,更不要乱亲人。」


    ……


    “好哦,我记住了。”宋临俞看着这条消息。小声又认真地回答出声。接着,他又轻轻弯了弯眼尾,指尖忍不住摸了摸屏幕上那只跑来跑去得意洋洋的坏猫,无比郑重地宣布道:


    “哥哥是好猫。”


    第29章


    剧本围读总算还是在苏唐磕磕绊绊的台词声中结束了。《隐面》正式开拍的第一场夜戏在城市外环的废弃路段拍摄, 剧组为安全起见封锁了一整条三号公路,现场架起了多组镝灯,将混乱的公路照得雪亮。


    车道中央停着一辆低调而奢华的黑红色帕加尼Huayra BC Roadster——在昏暗天际线的衬托下,车身流线优美, 冷峻有力, 极具攻击性, 疯狂吸引着远处代拍的镜头。


    检查道具的师傅在旁边仔仔细细地转了五六圈,工作态度十分谨慎——毕竟这是傅影帝拿出来的私人财产,有价无市,不小心剐蹭两下, 片酬再翻个倍也赔不起。


    刚给群演上完妆的化妆助理收好箱子, 忍不住凑到自己的朋友身边, 一边等他做完收尾工作, 一边低声八卦道:“这车可不便宜,周导也是真敢要啊。”


    “听说傅老师还是特地从国外赶回来的。”道具师低声感慨道, “咱们剧组也真是配置豪华了。”


    “那肯定啊。”化妆助理笃定地回答,“否则也不会一开拍就全是媒体了。”


    他扬起下巴向远方点了点,示意好友看封锁线外的路灯上那一群不惧艰险,高高攀起的密密麻麻的代拍。


    闪烁的镜头光此起彼伏, 而镜头的中心,不是对着那豪华的超跑, 就是对着这部片子的主角——傅宴容。


    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镜头落在了不远处的傅宴容身上。


    他好像丝毫没有被议论的自觉,也没让助理忙前忙后地跟着, 只是一个人很安静地顶着做好的妆发, 靠在旁边暖光的灯下看剧本。


    灯光如磨砂玻璃般朦胧,离远看,只看得清他半张模糊的侧脸。


    傅宴容为了角色稍微又接长了一点的长发半扎着露出几缕, 剩下的随意落在肩头,看上去有种独特的散漫不羁。浅光打在他那张极其契合大荧幕的脸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永远存在于取景框里的质感。


    也无怪乎有影迷形容他说:“傅宴容对于大荧幕来说,是上世纪最后一帧胶卷电影定格下的光影残片,浓淡恰到好处,既克制又热烈,拓印着无可复制的质感。”


    说话的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听说还有一件事。”结束手上工作的道具师把人拉到一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你前两天剧本围读不在吧?听说东钰的宋临俞也来了,还和……”


    “啊?不是传说他和苏唐……”化妆助理左看看右看看,刚想问这瓜真的假的,却听见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抬头,话锋被迫一顿。


    如果说傅宴容站在哪里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那么,打断他们话头的人,就是近几日舆论的话题中心。


    ——苏唐。


    苏唐从化妆室走来,步伐轻缓却分外显眼。他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正刻意攥紧袖口将其微微拉过手背,做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神态来。


    原本还在吃瓜的工作人员顿时神色一转,假装热情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苏唐莞尔一笑,脚步却并未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傅宴容的方向。


    化妆助理用手肘怼了怼自己的好朋友,示意他去看苏唐那张脸,然后吐槽道:“你看他眼皮底下那两条大卧蚕,感觉从左到右打车都得半小时。我们说过好多遍了不要这样,结果他非要自带化妆师甚至自己改妆,怎么劝都劝不动。”


    道具师赞同地点了点头。


    连他这个非专业人士都清楚,苏唐的角色正处在紧张刺激的追车逃亡途中,却连发丝都打理得不见凌乱,卧蚕画得明显,眼角那种要哭不哭的微红一看就是精心点缀的设计,绝非真实情绪的流露。


    只是整个剧组的人都在尽职尽责地为这部片子努力,结果里面出了个画风格外不同的,又因为是资源咖,还不能把他踢出去。


    实在是恼火。


    这两天苏唐没什么戏份,在片场基本都是添乱,偏偏营销买得飞起,不是拍几张傅宴容的剧照说因戏生情,就是大肆营销美貌人设,结果自己的大粉在剧组官微下面控不住前排,苏唐还要责怪宣发部门不给力,扣了运营小半个月的工资。


    于是现在整个剧组都有点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逆反之心,超大卧蚕也不管了,台词讲不好导演也不NG了,反正只要一轮到他,大家就敷衍了事,顺便在心里默默想到时候会有几家UP主能吃到苏血馒头。


    就是有点可惜傅宴容和其他演员,虽说片酬不少,剧本也在线,到时候粉丝剪个cut也可以美美欣赏,但奖项就……


    /


    不远处,小孙正按照习惯在傅宴容的座位边上放了杯冰美式。


    超大杯,冰块加满,在杯壁上结了一层霜,指腹一抹就是一片冰凉。


    傅宴容放下剧本,神情凝重地盯着这杯咖啡三秒,为了消肿和夜戏提神,还是勉勉强强握着杯子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三分之一,然后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打开了手机。


    他不爱吃苦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能习惯特别苦的咖啡,不过工作需要,也没办法。


    傅宴容本来想抽时间玩把消消乐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一解锁屏幕,正好看到了宋临俞的对话框。


    他倒是没发消息来打扰自己,只是傅宴容灰白的背景上出现了一条「“pesce”拍了拍我」的提示,然后很快又慌张地被撤回了。


    一看就是有人反反复复地点进了头像查看朋友圈,不小心点到了拍一拍。


    傅宴容偏过头,点开了自己的朋友圈,发现自己不久前正好发了一条和来探班粉丝的大合影。


    发照片是因为今天拍夜戏,时间太晚,还有一群小姑娘跑来废弃公路探班。傅宴容不太放心,让小孙叫了车买了宵夜把她们安全送回酒店。于是粉丝们在路上就纷纷登上微博留言,说追傅宴容真的超级超级幸福,小作文写得感情诚挚,留下来的一份份手写信和礼物房间里也放不下了,还自发上了个热搜。


    说不感动肯定不可能,傅宴容在朋友圈发合照留念也是这个道理,而且没看错的话,在一大群人中宋临俞也点了个赞。


    傅宴容重新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只不过这次是分组可见。


    他什么文案也没发,就配了一个钓鱼的emoji,发送成功后好整以暇地在朋友圈界面停了三秒,如期而至地收到了宋临俞蹦出来的消息。


    pesce:「小狗迅速跑来.jpg」


    pesce:「哥哥,有什么事?」


    傅宴容喝了一口冰美式,懒洋洋地反问他:「到底谁找谁有事?」


    宋临俞那边迟钝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撤回的消息被看见了,谨慎地解释道:「我没事的,只是不小心点到头像了。哥你今晚拍戏大概拍到几点?拍完我叫人给你送点热量低又可以吃的点心好吗?」


    acqua:「……甜一点」


    pesce:「好的,会很甜很甜的。」


    宋临俞收到消息之后马上让厨师去做宵夜,又仔细叮嘱了忌口和要求,最后说到什么时候给傅宴容送过去时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先送到我办公室来。”


    ——我送过去应该也没事吧……让人拿进去,我在外面远远看一下就好了。


    宋临俞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手里的工作有点处理不下去了。


    他总是忍不住想和傅宴容说话,又不想打扰他,只能习惯性地看着人偶尔分享的朋友圈。


    在粉丝面前的傅宴容笑得很开心,好像被爱簇拥着,而做好了妆造的他又被角色赋予了全新的特质,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果然还是很想亲眼见到……


    宋临俞长久地盯着泛白的对话框,又看见傅宴容补充道:「谢谢,但是你本人就不用过来了。」


    ……想法完全被预测到了,好可怕。


    宋临俞脸上那种工作时的淡定和从容瞬间消弭了下去,他捏着手机无奈地碰了碰额头,然后才拿远了一点,最后尝试一次争取自己的权益。


    pesce:「我就在东钰,开车过来不是很远的」


    acqua:「凌晨两点也在公司?」


    宋临俞犹豫了一下,才很微妙地回答:「我可以在。」


    acqua:「需要我给你颁最佳员工奖吗?」


    pesce:「真的吗?」


    傅宴容:……


    acqua:「假的」


    pesce:「假的也很好,谢谢哥哥。」


    ……宋临俞有时候看起来真的和自救系统说的原文里那种心机颇深的变态相差甚远。


    看在甜点的份上,傅宴容倒是没有想大晚上使唤宋临俞亲自跑一趟的欲望,片刻后他才在对话框里打下:「别过来了,病还没好吧」


    pesce:「好了的,而且是发炎引起的发烧,不太会传染的。」


    宋临俞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其实他还想说应该也可以亲你,不过想起傅宴容上次的警告,还是没有很过分地把这句话发出去。


    傅宴容对他的自律性存疑,并不觉得以宋临俞的加班频率,这么几天病就能好全。他冷静且就事论事地表示:「不是很相信呢」


    pesce:「我有证据的!」


    宋临俞有点着急了。


    不过好在之前分开的时候,傅宴容让他记得吃药,而宋临俞为了证明自己执行了他的要求,特意每天定了闹钟吃药并且拍了视频,虽然傅宴容并没有说要检查,但他还是很严谨地进行了记录。


    ——于是下一刻,傅宴容就收到了一连串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宋临俞简单拍摄的吃药视频。


    他指尖微微顿了顿,从对话框里一路滑了下去,发现视频数量都对得上,不,应该说按一天三次的数量来看,宋临俞发过来的视频数量甚至还多了不少。


    傅宴容仔细看了看里面几条长度不同的视频,服装和地点是重复的,但动作不一样,吃的药又是同一种,显然有点过量。


    于是傅宴容引用了那几条重复的视频,在键盘上打下:「?你确定这是医生开的剂量吗」


    很快,对话框那边就飞速撤回了几条视频,过了一会儿,宋临俞才可怜兮兮地给出了回答。


    pesce:「刚刚点太急了,不小心多发了一些……有几条不太好看,哥你不要介意」


    acqua:「?」


    宋临俞看着傅宴容的问号犹豫了一会儿,彻底犯了难。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傅宴容解释,解释自己觉得这些视频说不定总有一天哥会看到,所以把里面表情不太好看的视频反复拍了几遍的事。


    说出来也太奇怪了……对吧?


    第30章


    宋临俞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半天, 好不容易想出几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屏幕上却毫无征兆地跳出了傅宴容的一通语音电话。


    刚刚还在办公室搅弄市场风云的宋总心都漏跳了一拍,指尖僵硬地停了两秒,却在准备接通时蓦地一抖, 不小心滑到了挂断上。


    宋临俞:……完蛋。


    他立刻马上一秒也不耽搁的把电话重新拨了回去, 但这次傅宴容冷酷地挂掉了通话, 任凭宋临俞一连串打了好几个也没有理会。


    宋临俞无措地抿了抿唇,打好的字改了又删,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发了条语音过去。


    “哥,我刚刚是不小心点错了。你知道我不会挂你电话的……可以理我一下下吗?”


    声音小小的, 带着失真后的电流音, 听起来有点可怜。


    屏幕那头的傅宴容点开这条语音, 目光又看到那几条显示视频被撤回的提示消息, 被气笑似的,从唇间溢出一点冰冷的气声。


    原本微微弯起的眼尾在此刻拉成平直的线, 眼下那枚小痣轻轻动了动,隐匿进了不达眼底的笑意里。


    小孙看了眼自己老板的表情,很会察言观色地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虽然不知道哪位神人胆子这么大,但小孙还是提前为他默哀了三秒。


    acqua:「很喜欢拍视频?」


    pesce:「我……」


    宋临俞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敲了两下, 心想:这该怎么回?


    哥是想让我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傅宴容也并不准备要他的回答,隔着屏幕也能让宋临俞察觉到他的不悦。


    acqua:「喜欢拍, 那就等我忙完多拍点。」


    宋临俞虽然没太弄懂傅宴容多拍的意思,但还是立刻秒回:「好的, 好的」


    片刻后, 傅宴容又收到一张可怜兮兮的小狗表情包,配上一条“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的消息,然后就不再有别的话了。


    ……装乖一直是一把好手, 实际上也没听话到哪里去。


    傅宴容面无表情地用指尖狠狠蹂躏了一下那只泪眼汪汪的小狗脑袋,还没关掉手机,突然被十分自来熟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傅老师好!”


    带着一阵过量香水味道的苏唐在傅宴容不远处停下脚步,唇边的弧度扬得格外好,声音故意掐得又软又天真:


    “傅老师,这还是我第一次拍这种大场面夜戏,有点紧张,可以和您聊一下吗……哦,我会不会打扰到您了?”


    苏唐的目光假心假意地落在傅宴容的手机上。片刻后,傅宴容按着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悠悠地仰起头,向上掀起的眼睛里含着银色的光,显得冰冷又漂亮。


    苏唐愣了愣。傅宴容此刻的表情并不太好,有种让人心惊的错觉。苏唐被看得莫名有点心虚,目光往旁边挪了一下,然后才没话找话地继续笑着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坐帕加尼Huayra BC Roadster呢,临俞哥的车库都没有……傅老师是不是很懂车?”


    接着,他脸微微一红,带着一种说漏了嘴的羞怯感,假模假样地找补道:“我是说,宋总……”


    “是吗?”傅宴容看着他,浅浅弯了弯眼睛,轻声说:“我也不太懂,前男友送的,应该是挑贵的买的吧。”


    “……?”


    苏唐脸上那种精致的虚假瞬间像剥落的鸡蛋壳一样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傅宴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他咬牙切齿的表情。


    “哈哈,傅老师真会开玩笑。”苏唐干巴巴地笑了两下,脑海里却马上把万人迷系统闹了个底朝天,让他好好查查傅宴容都干了些什么。


    只是根据万人迷系统的检测,傅宴容前期并没有遇见过什么炮灰受,也没什么白月光。


    那又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前男友?


    苏唐只得当他是在开玩笑。


    而傅宴容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仿佛确实只是随口之言。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肩颈,半笑不笑地对苏唐说:“苏老师不用紧张,我们有很多机会慢慢练习。”


    《隐面》是个比较刺激的动作犯罪大片,爆破、飙车、打戏都很多。傅宴容拍戏基本不用替身,能通过练习学会的基本都自己上,最大程度地保持镜头的丰富性。


    当然,指望苏唐这么做就是要了他的命。可惜他为了在傅宴容面前凹人设,不得不硬着头皮宣称亲身上阵。


    一想到这事,苏唐脸上表情就有些挂不住,嘴也不多说了,反而很磨蹭地跟在傅宴容身后。片刻后,就找了个借口跑了。


    笑话,他想要的是傅宴容温言软语地狠狠宠爱,不是和他无聊地研究打戏走位。


    等苏唐溜走,傅宴容才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片场边缘的季承。这个很久没露面的经纪人正把手搭在苏唐肩上,用一副安慰的表情说着什么。


    看来在别人身上,苏唐的攻略进度斐然啊。


    傅宴容轻轻笑了一声,神情若有所思,


    /


    《隐面》场景三镜头五,Action!”


    随着场记的话音落下,整个剧组都有条不紊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导演在监视器前站得笔直,紧盯着画面中的每一秒变化。


    剧组改装车紧紧跟随在那辆帕加尼之后,捕捉高速行驶的每一帧画面。随即,跑车如猛兽般加速起步,镜头两侧的微炸点同步引爆,顿时火花四溅,划破了夜空的黑暗。


    引擎的轰鸣、轮胎的尖啸声交织在一起,仿佛风暴席卷而来。黑红色的车身如同凶猛的公路野兽,毫不留情地在暴风夜的漆黑公路上冲刺,让极限的车速和咆哮的风声界限几近模糊。


    这是实打实的大场面,银幕上的每一秒都能让观众的心脏随之狂跳,带来最强烈的视觉冲击。


    随着脚本的进程和导演的指令交替,镜头缓缓转向车内的傅宴容。


    他已经彻底成为了《隐面》的男主方驰。


    傅宴容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内衬一件简单的黑背心,领口敞开,露出半截修长的锁骨,整个人锋利又张扬。车内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光影完美勾勒出最适合镜头的那一个瞬间。


    望着身后穷追不舍的敌人,方驰笑眯眯地吹了声口哨,随即猛打方向盘,将身后的追兵甩在了跨江大桥上。


    他绑的松散长发被吹开,整个人看起来肆意潇洒,玩世不恭。


    《隐面》的主线剧情其实并不复杂,讲的是警探江焱潜伏多年,只为追查一个跨国洗钱犯罪集团。


    在探案途中,江焱于名利场上偶然结识了富家少爷方驰。为了打消敌人的疑心,他与方驰逢场作戏,相处了不少时日。


    方驰明面上的身份是个目无法纪的花花公子,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出来,可实际上,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这场戏的前提是江焱打草惊蛇,逼得犯罪集团准备杀人灭口。这时,方驰赶到,把人救下。他一改往日荒唐的模样,把江焱对他的怀疑摆在明面上,二人你来我往地交锋对峙。


    这场戏要求傅宴容不仅要亲自精准操控手下狂飙的跑车,还要游刃有余地和江焱对话,演出那种谁也看不透他真实目的的神秘感。


    而现在,一直坐在副驾驶惊魂未定的苏唐要开始说台词了。


    他神色不佳,微微仰起脸,低声质问道:“方驰,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吧?”


    苏唐表现出来的模样显然和剧情里的江焱相差甚远,但在镜头前的方驰只是玩味地勾了勾唇角,故意错开了话题:“当然,警官,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你的动态。”


    借着这句话,傅宴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苏唐。


    演员首先锻炼的能力就是观察所有人的下意识动作。傅宴容看得很清楚,苏唐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攥紧安全带,额角还渗出了一层薄汗。


    就算是演技不佳,苏唐也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傅宴容回想起自己和自救系统聊过的剧情点。


    「……车辆失控,偏离轨道。副驾驶的声音在耳边骤然放大,混乱的情绪像潮水般袭来,遮蔽了傅宴容所有清晰的判断。余光里,他只能看到那个人不顾一切地护在自己身前……傅宴容想也没想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紧紧搂住……」


    这段剧情是原文内容,也算是原文中傅宴容对苏唐“沦陷”的转折点。前期他和苏唐勉强能算嘴硬心软的欢喜冤家关系,后期却被他的“善良纯洁奋不顾身”所打动,动了所谓的真心。


    不过,无论原文再怎么把苏唐铺垫得纯洁善良英勇无畏,最后在事故里真正受伤的还是傅宴容。苏唐要做的,也只是在受伤期间“好好照顾”他而已。


    至于车辆为什么会失控……


    那谁知道呢?


    /


    “傅,傅宴容……”


    苏唐突然开口,没有喊角色的称谓,而是结结巴巴地喊着傅宴容的本名。


    改装车上的扩音器传出导演的声音提醒他注意镜头,他却像没听懂似的,身子渐渐往傅宴容的方向靠了些,低声劝道:“要不你还是慢一点吧……”


    傅宴容瞥见他的动作,指尖缓缓敲了敲方向盘,什么也还没说,前方突如其来的急转弯就迅速来临。


    轮胎刺耳的尖鸣立刻响起,车辆侧身而过,离护栏只有不到两指的距离,却稳稳地没有偏出轨道,在路面上拉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一切都在按拍摄计划进行


    然而,在这一瞬间,傅宴容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苏唐下意识伸来的手。


    明明车已经避开了弯道,苏唐却仍然执拗地扑了过来,甚至越过了副驾驶的安全距离,整个人都挡在了方向盘上。


    刹那间,帕加尼的后轮失控,车身剧烈打滑,眼看着便要冲向镜头前的摄影机。现场响起一片急促的尖叫声,摄影师与技术人员几乎在同一瞬间做出反应,纷纷躲避。


    傅宴容眼神一冷,单手紧扣住方向盘,几乎毫不犹豫地猛踩刹车,另一只手果断地将苏唐推回了原位。


    帕加尼在瞬间止住了疯狂的冲势,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苏唐的身体猛地向前倾,随着车身的急停,他的脑袋几乎撞上了副驾驶的仪表盘,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安全带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就在他重新找回神智,胆战心惊地从直面速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时,耳边冰冷的声音却让苏唐的呼吸再次一滞。


    “苏老师,”傅宴容平静地靠在座位上,没有偏过头,只是抬眼看着镜子里苏唐惨白的神情,眯起眼,轻声说:“副驾驶的任务应该是安静,而不是捣乱吧?”


    苏唐死死掐住指尖,看着傅宴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神情不住的变幻,最后却破釜沉舟似的冷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傅宴容,除了宋临俞,你是最麻烦的那个。”


    然后还没等傅宴容做出什么反应,他就盯着那张格外精致的脸,诡异的勾起唇角。一字一句念道:“系统,给我使用积分——”


    /


    拍这种动作戏前,剧组早已按照高标准做了封路与控速,特效团队也标记好了安全区,每一步都精密到秒。


    可加速的跑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本该减速的急转弯不住加速疾驰,生生越过预设的位置,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直接撞上了右侧那段本不该碰触的防护栏!


    车头猛地偏离轨迹,刹那间,刹车声、金属扭曲声混杂着引擎的失控嘶吼,狠狠砸在了夜色里。


    人群哗然,在事故发生的第一秒时,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一片死寂之后,才爆发了混乱刺耳的命令声。


    ——只有摄像机还在忠实的记录着这场闹剧。


    而废弃公路的那头,被苍白五指握住的甜品袋猛然掉落在地,米色的便当盒跌落在沥青路上,发出一声在嘈杂声中根本听不清的闷响。


    ……这一刻,甜腻的、令人作呕的甜点芬芳涌入了宋临俞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