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我的漂亮小兔兔呢?”……
周旭其实不爱掺和这种事。
关于感情问题, 朋友要是找他哭诉,他就咬着烟在旁边听,不会劝, 偶尔闷声点点头, 给不出半点建议, 要是人家求他帮着捉奸, 说旭哥,能不能一块撑下场子, 他去, 但只远远地在外头站着, 不往里面看一眼。
跟块钢板似的。
久而久之, 谁还会跟周旭聊这个?
都觉得周旭不会感兴趣, 毕竟连恋爱都没谈过,能懂个毛线的感情。
所以下午那会儿,对面也就随口一提:“对了, 之前你从河里捞的那男人……算了。”
他小心地觑了眼周旭的脸色:“哥?”
火车站那帮欺辱阿亮的人, 周旭没放过, 一直留神着,最近终于有了动静,就派人去盯梢,把看见的听到的全交给警方——警方始终在追查,他也有自己暗处的门路,有些蛰伏在下水道里的东西,仿佛附着于上的菌斑, 非得钻进去才能看到溃烂。
帮他盯人的叫张洋,跟阿亮差不多情形,吃住都靠那家台球厅, 俩人关系也好,张洋机灵得像猴,鬼头鬼脑地往人群中一蹿就找不着,也最会观言察色。
他感觉旭哥今天不对劲。
撑着腿靠在墙上,绷着脸,呼吸沉沉,身上一股苦涩的烟草味。
张洋之前跟阿亮讲过,如果惹了祸,他不怕挨骂挨打,就怕旭哥不说话,感觉很吓人。
阿亮震惊地比了个手势,问旭哥打过你吗?
倒不是说打过,周旭这人骨子里极为护短,哪怕做错了事,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碰他们一指头,关起门来脸一黑,不用他动手,张洋就开始打自己嘴巴子了。
但张洋服气,因为他之前手脚不干净,该打,打了是让他长记性,是为他好。
所以这会儿张洋就有点心虚,不说话吧,屋里静得慌,说话吧,旭哥又没兴趣听,他干巴巴地笑了下,挠了挠后脑勺:“要不……我就先走了?”
“等等,”周旭这才抬眸,不以为意的样子,“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张洋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对脸熟的青年男女,感情还挺好,走路的时候都挽着胳膊,张洋过目不忘,认出来了,男的正是旭哥从河里救过的那个。
当天他在现场,不过去的迟了,没来得及跟周旭打招呼。
就这点内容,两句讲完了。
周旭反应也不大,淡淡地“哦”了一声后,表情和善:“吃苹果吗,厨房有。”
张洋心惊肉跳的:“哥,不用,我不吃。”
他不吃,周旭要吃,等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时,周旭坐在凳子上,给苹果咬得喀嚓响。
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不知道那王八蛋是两头骗,还是方秉雪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周旭盯着月季花的叶子看,思绪有点飘。
说不上来,按照他惯常的脾性,肯定是装作没看见,他跟方秉雪又不熟,好吧,也不能说不熟,算是个能聊几句的朋友,但这是人家感情方面的事,贸然打扰,周旭做不出来。
可,万一方秉雪是被瞒着的呢?
周旭捏着苹果核,觉得有些不太好,有点惆怅。
人都往河里跳过一次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方秉雪继续跳,找的都什么对象啊,火坑似的,白长那么漂亮俩大眼睛了。
等他亲眼见到那男的进了包厢,对着旁边女人一口一个老婆时,周旭彻底忍不了了。
“……啧,你说句话。”
一扇暗影中的侧门,隔绝了旁边的人声鼎沸,热菜还没上,那边在抽烟唱歌,似乎是庆祝什么好事,偶尔爆发一阵属于年轻人的笑声。
浅淡的烟草气息混杂,升腾,在胸腔里闷出来点痛意,周旭垂眸看方秉雪,对方也抵着头,没说话,肩膀在轻轻地抖。
却没再往前一步。
几秒钟后,周旭大步走到方秉雪面前,蛮横地拉起对方的手腕,一看——
拳头是紧紧攥着的,指甲都掐进掌心里了。
方秉雪这才仰脸,抿着嘴,眼眸都朦胧了:“旭哥……”
周旭额角突突直跳,深吸一口气:“等着。”
“咔哒——”
嘈杂声中,王川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视线越过众人:“等等,有动静。”
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像是汹涌的潮水哗地一声散去,只留下被浪花冲刷上岸的玻璃瓶,还没开始滚动,就被贺岚伸手按住:“怎么了?”
王川皱着眉头:“这里……”
“上菜啦,”包间门突兀地从外面被推开,服务员端着一大份黄焖羊肉上前,地道的柴火味给嗓门燎得透亮,“软烂脱骨,趁热吃最香!”
但一屋里没人应声,全是天天跟种子和土壤打交道的研究员,听到警察的指令立刻配合,哪怕这个警察刚才还跟他们勾肩搭背唱歌,只要脸色一变,都老实坐着了,一动不动。
“你好,我想问一下,”王川迟疑地张口,神色认真,都切换成普通话了,“墙壁这边的门是能推开的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侧后方的这个门,刚才开了条缝。
服务员回道:“能呀,这里以前是个能当会议厅用的大房间,后来就给隔开了,现在到饭点,旁边也进客人了。”
王川这才放心:“哦,知道了。”
看来就是隔壁的客人好奇,偶然推了下门。
“我去给您插上销,”服务员麻溜上前,“这边有个暗扣,一般人注意不到……”
这话没错,大部分人都注意不到。
包括周旭,也是后背被硌在上面的时候,才发觉的。
他刚才眼皮一跳,正准备过去跟那王八蛋动手,结果方秉雪突然冲上来,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别、别去!”
“咔哒”一声,小小的侧门被两道身躯撞得关上了。
屋里再无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周旭以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被方秉雪压着,他举着双手,不敢动,方秉雪刚才被他带上车的时候,挣扎了下,他那会不耐烦,直接伸手按着人家的脑袋塞进去,所以头发就有点乱,翘着,正好蹭着他的耳垂。
痒酥酥的。
像朵炸毛的蒲公英。
而方秉雪一开口,他就感觉这朵蒲公英飘自己嗓子眼了,痒,麻,想咳嗽,一口气憋着上不开。
憋得周旭眼睛都要红了。
方秉雪说:“旭哥,你别生气啊。”
周旭用力吞咽了下:“没。”
他没跟男人挨得这么紧过,还是面对面的,方秉雪为了阻止他,整个人都扑了上来,连带着一股身体乳的香味,在黑暗的角落里,蛮横地往他的喉咙里钻。
香得周旭头昏脑涨。
隔壁又开始闹腾起来了,他没听清方秉雪说了什么,而片刻后,方秉雪松开他,往后退几步,声音低低的:“已经分了。”
周旭还木头似的举着胳膊,没放下来:“啊,好,知道了。”
方秉雪又重复了遍:“旭哥,你别生气。”
周旭说:“哎,哪儿能呢,瞧你这话说的。”-
回去路上,方秉雪的胳膊肘搭在车窗上,被风刮得眯起眼睛。
果然,一个谎言得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被周旭从菜市场拉走的时候,他就猜测是看到了王川小两口,结果还真是。
这都叫什么事啊。
但看到周旭因为他要去动手,方秉雪心里有些说不出来,倒不是感动,他早已过了随随便便感动的年纪,更何况就方秉雪的性格来说,也不会觉得冲动是件很酷的事。
高中那会儿有俩男生追求姑娘,拈酸吃醋,竟然闹得打起来,他叼着奶茶往人群中挤,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他当时同桌被感动得泪眼汪汪,说有人为了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这辈子值了。
方秉雪一边保护自己的奶茶,一边凉飕飕地看人打架,很刻薄地想,俩大傻逼。
这架一打,那姑娘就出名了。
看吧,走到哪儿,别人都会冲着她指指点点。
可能那些眼神中真的有艳羡,但有人问过她吗,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类似于在宿舍楼下唱歌,摆玫瑰花,或者证明男子气概一般的斗殴,在方秉雪心目中,都那样,挺傻的。
但人家周旭又不是上述情况。
纯粹就因为这人看不过去,觉得你都结婚了,还跟男人搞一块儿,要不要脸呐,忍不住想冲上去收拾王川——当时真给方秉雪吓着了,冲上去就抱着周旭,说你别,千万别。
他跟安抚一头愤怒的大型犬似的,小声地,软乎乎地顺毛,说哥别生气,我分手了。
看起来,周旭应该是听进去了。
就是估计还恼着,认为他这事做的窝囊,开车的时候转动方向盘,嘴里哼着歌,哼的就是那首《情人》。
配着有点沙哑的嗓音,挺有那个味。
方秉雪没法儿接,毕竟这是故意刺自己,让他好好听的。
所以对于周旭的差点动手,方秉雪心里挺复杂的,觉得有点没法收场。
但他也得硬着头皮圆。
车停下了。
方秉雪组织了下语言:“那个,旭哥……”
“不急,”周旭扯开安全带,“你别下车,等我五分钟。”
方秉雪愣了下:“啊?”
周旭都出去了,又把上半身探进驾驶室,胳膊搭在车门上:“我先去买排骨,回去做。”
做什么?
方秉雪的大脑空白了下,然后才意识到,周旭给车停在菜市场门口了,这里就是他被“掳走”的犯罪地点,按照秦老师的指示去挑选了菜,还没拿,那人黑着脸过来了。
县城里吃饭早,行人下班的路上就顺手买菜了,这会已经过了饭点,倦鸟归巢,天边一片沉沉暮色。
商贩们也轻松许多,在那守着摊子拉家常,小麻雀蹦跶着啄食,学龄前的小孩蹲着玩过家家,在用石头和萝卜缨炒菜,黑毛的小土狗也是其中一员,狗耳朵上夹着花,坐在旁边摇尾巴,就是不知道扮演的是娃娃还是妈妈。
过了会儿,蹲着的小女孩举起块石头,递到小狗嘴边:“啊——”
哦,看来是娃娃。
方秉雪正看得出神,还是“邦邦”的敲击声叫醒了他。
“忘记问你了,”周旭绕到副驾驶这边,“你吃什么口味,糖醋,麻辣,还是跟玉米胡萝卜一块煮?”
方秉雪今天理亏,说话特乖巧:“都行。”
周旭“嘶”了一声:“你别说都行,挑个喜欢的。”
做饭的人很多都讨厌这俩字,没方向,反而束手束脚的,周旭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还是买完菜才想起来,万一方秉雪有什么忌口的呢,所以赶紧出来一看,这人趴在车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泛着笑意,眸色温柔,睫毛被晚霞映衬出浅浅的金边。
周旭多看了两眼。
副驾驶没开门,给车窗全部降了下来,方秉雪单手托着腮:“随便我挑?”
周旭没说话。
方秉雪笑了:“你都会做吗?”
周旭注视着他:“嗯,什么都行,我都会。”
既然如此,方秉雪就不客气了。
时不我待,话梅小排!
他馋这口很久了!
在等待排骨做好的过程中,方秉雪整个人极为乖巧地坐在院子里,周旭没叫他,他也不好意思乱动,本来还打算拿起洒水壶浇个花,但手都伸出去了,想起自己养啥死啥,也就作罢。
坐了十来分钟,方秉雪突然感觉不对。
上次阿亮做饭的时候,周旭说不用他去厨房帮忙,然后说他做饭的时候不这样。
那就意味着——
“旭哥?”
方秉雪从门框那探了个头:“要帮忙吗?”
排骨已经炖着了,周旭正在翻炒一道青菜,闻言单手插兜,颠了下锅:“不用,你看电视去吧。”
方秉雪不太看电视,这玩意于他而言就是个摆设,显得屋里没那么冷清,于是抠了抠门框的木头边:“我就等着吃啊……”
周旭扫他一眼,再次单手颠了下锅,动作流畅,显得肩膀的肌肉线条很漂亮:“嗯,等着吃吧。”
方秉雪坐回院子里了。
他没事干,就盯着天空发呆,方秉雪一个人的时候挺安静的,小时候秦老师带他去公园玩,他蹲着看蚂蚁搬家都能看半天,是个很省心的小孩。
也是个省心的客人。
以至于真的坐不下去,觉得太不礼貌了,就又从厨房那探了个头:“旭哥……”
“你要不出去溜达一下,”厨房里油烟大,容易呛着,周旭扭头看他,“还得一小会儿。”
方秉雪说:“哎。”
和上次阿亮做饭不同,他是提着东西来的,还跟周旭在院子里聊天,这会儿一个人实在别扭,就走出小楼出门晃悠。
天色已经晚了,门口没什么人,偶尔有车铃声响起,那是从辅导班回家的学生,方秉雪有观察周边环境的习惯,所以走得不紧不慢,速度只比在路边吃草的绵羊快。
他停下脚步了。
前几天下过暴雨,路边一处窨井盖被冲开了,这边稍微偏僻了点,可能没人注意到,方秉雪拽着边缘给盖子拉回去,重重地盖上,结果抬手一看,手脏了,好几道的乌黑。
他就有点嫌弃自个儿,可是兜里没带纸巾,方秉雪左右看了眼,想找片树叶子随便擦擦,虽然走路几分钟就回去了,但污渍黏在手上他难受。
瞅了一圈,和那只离他最近的绵羊对上了视线。
绵羊嚼着草:“咩。”
方秉雪觉得自己有点那啥了,因为他足足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思考,要不要用绵羊来擦手,如果是小狗的话,方秉雪肯定不会,以前他们单位挨着出入境管理大厅,门口有条小白狗,是附近报刊亭里大爷养的,天天躺公安局那晒太阳,结果群众办完手续出来,都顺手呼噜一把狗头,给脑袋上的毛都摸红了。
人坏,狗好,方秉雪也挺好。
他觉得狗会舔自己的毛,所以从来不干这事,怕它把脏东西舔到肚子里,但绵羊会舔毛吗,看起来还挺软……
正想着呢,周旭在旁边咳嗽了声,吓了方秉雪一跳。
他做贼心虚,率先开口:“我没有。”
周旭不明所以:“嗯?”
他只是出来叫方秉雪吃饭,远远地看见这人不说话杵着,于是就看了看羊,又看了看方秉雪:“你想吃吗,我给你买一只。”
方秉雪震惊了,这还能说买就买一只羊,他哪儿吃得完啊!可周旭的态度很稀松平常,似乎只要他点点头,就真的给他搞只羊过来。
弄得方秉雪洗完手吃饭,都一直在想这事。
周旭对他也太好了。
不过排骨的确好吃,酸酸甜甜香而不腻,琥珀色的汤汁均匀地裹在小排上,外酥里嫩,一咬就脱骨。
周旭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按理说他俩交情也不深,都是周旭在给他帮忙,难道就是因为善良吗,说句矫情的,方秉雪甚至觉得刚才周旭的语气,都有点宠了。
以及除了排骨外,番茄炒蛋和青菜也很好吃,周旭甚至还做了米酒小圆子甜汤,淡淡的酒香里飘着洁白的小圆子,十分解腻。
给他做饭,给他买东西,还帮着他解决情感问题,方秉雪咬着排骨,越想越有点窝心,琢磨着周旭对他有点不一般,简直就像——
“怎么了,”周旭看了他一眼,“不喜欢的话别硬吃,吃不完给我。”
方秉雪呼吸一滞。
以前他特别渴望有个哥哥,就是因为看电视上,当哥的特别会照顾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弟弟妹妹,他还跑去问秦素梅,说妈妈能不能给我生个哥哥呢?
秦素梅笑了,说如果再生,我们家小宝就是哥哥了。
方秉雪纠结地思考了好几天,决定他当哥哥也行,他一定会很爱那个比自己小的孩子。
所以,破案了。
周旭一定是拿他当弟弟看了。
他觉得自己推理过程挺对的,看周旭的眼神都软和许多,特乖地回了句:“没事,旭哥,我吃得完。”
周旭比他大五岁,叫哥正好。
吃完饭,方秉雪主动端着餐盘去刷碗,周旭也跟着进去了,方秉雪连忙赶人:“没事,我来就成。”
但周旭也没走,方秉雪洗碗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用抹布擦灶台,随口聊了几句,说着说着,就变成方秉雪把洗好的碗递过去,他接过,整齐地在沥水架上放好,配合得挺默契。
方秉雪舒服了。
吃饱后,周旭又切了份苹果出来,由于运输和储存的原因,砾川县春天可供挑选的水果不多,杏还没熟,苹果正甜,这人是真的手巧,居然还切成了个小兔子的形状,很漂亮。
方秉雪伸手过去:“哎我尝尝。”
“吃吧,”周旭坐在旁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你俩咋分的?”
方秉雪给手缩回去了。
周旭眉梢一挑,似在笑他反应过大:“我就问问。”
“就,那样呗,”方秉雪速度很慢地捏了块苹果,放嘴里,边吃边想着怎么给话圆过去,“就是人生的一段经历,都过去了,别提了。”
落在周旭眼里,就是这人原本还欢腾着,突然就蔫吧下来。
方秉雪今天不上班,穿得很随意,浅色的棉质短袖,搭灰色运动裤,直接拉去操练跑二十圈都没问题,这会儿气势上弱下来,缩着脖子吃苹果,特像上课的时候偷吃零食,鼓着脸颊装模作样,还要悄咪咪地看老师一眼。
“既然都过去了,”周旭轻飘飘的,“那就别难受。”
方秉雪垂下睫毛:“没,我没难受。”
“真的?”
“嗯。”
该说这人是没心没肺,还是周旭今天格外多愁善感,反正没一会儿,方秉雪又欢快起来,特认真地问他话梅小排怎么做的。
虽然秦老师跟他说过步骤,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还能当堂指导。
就这么简单的话,没说几句,方秉雪就又开始笑,都九点多了,他也没提回去的事,在有着月季花的院子里,瞎聊,什么都聊,聊得树梢上的野猫都开始乱叫。
“嗷呜——”
春天来了,西北大地除了窖藏的软儿梨还沉得住气,裹着一身冰渣子旁观外,别的全耐不住性子了,心思活了,梯田里的驴车驮了满框春风,田鼠和棕兔早就开始求偶,这猫还算晚的,月亮悄悄地藏起来了,夜幕已深,它才在深夜的树梢上扯着嗓子叫春。
周旭连猫都要凶:“咪咪,别叫!”
方秉雪凑过去:“你认识?”
“不认识,”周旭这会儿其实挺想抽烟,但忍着了,“所有的猫都叫咪咪。”
方秉雪又大笑起来。
说也奇怪,周旭有时候很随意的一句话,就能惹得他笑,像劈头盖脸闯进来的晚风一样,很是不讲道理。
方秉雪今天真的挺舒服的,见了朋友,在周旭这吃过饭,也给之前的误会圆了过去——起码目前是这样的,周旭最后看了他两眼,说知道了,以后不提了。
晚上十点钟,周旭拎起件外套:“我送你。”
“你给我放菜市场那就行,”方秉雪没推辞,跟着坐进副驾驶,“谢谢了啊。”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很奇妙,可能相处几年,不过泛泛之交,也可能吃过两顿饭,就已经能心无芥蒂。
起码,目前在周旭面前,方秉雪很放松。
他甚至还调了下座椅,给自己挪成舒舒服服半倚的状态,靠在头枕上,偏脸看着窗外。
可能是前几天忙得在单位睡,今天一直在外面没休息,也可能是周旭开车很稳,月光太美,总而言之,方秉雪竟迷迷糊糊地困了,他打了个呵欠,又一个呵欠。
周旭给车内灯调暗了:“没事,你睡会。”
方秉雪说:“哎,不用。”
说完,他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副驾驶这边的车门被拉开,带着体温的外套和晚风一起吹拂过来,落在他的身上,方秉雪瞬间醒了,睁开眼睛。
周旭的手撑在门框那,正低头看他。
方秉雪声音有点哑,叫了声:“旭哥?”
“嗯,”周旭也叫他的名字,“方秉雪,到了。”
但他没动,没离开。
很短暂的沉默和对峙,方秉雪的神智也逐渐回笼,清醒,在狭窄的车厢空间内,被一个强壮的同性堵在出口,会给人带来危险的压迫感,不是个温馨的信号。
方秉雪眯了下眼。
可周旭只是看着他,然后,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方秉雪,过去了就别难受。”
方秉雪怔了下,才说:“旭哥,我没……”
“我知道,”周旭伸手,胡乱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向前走就是了,没事啊,别怕。”
说完,他就朝旁边退去,露出身后满天星光-
周日,方秉雪罕见地睡过了头。
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还是没多少生活气息,毕竟他不太做饭,就没有了烟火气儿。
单位灶上有饭,不想吃的话去路边餐馆也行,方秉雪已能熟练从菜单中找出不辣的,配着瓶AD钙奶,吃完,再独自一人去散步。
他很喜欢看西北的夕阳,颜色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用俗套的壮阔来形容就单调了,非得亲眼去看,方秉雪上次和马睿一起出行,于万壑群山中看见落日,马睿领着他下车,走到高处看了看,问他什么感觉。
方秉雪答不上来。
沉默的土地上没有多少绿意,仿佛是老天爷嚼过的甘蔗渣,有些贫瘠,有些苍茫,而在这样的土壤中沉下的夕阳,马睿笑着说,像一颗流油的红心鸭蛋黄。
那是富饶的,沙沙的,红润的光芒。
让方秉雪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还有点,孤独。
所以今天,他在那套花开富贵的被褥上翻了好一会儿,蚯蚓拱土似的,没舍得起来。
直到电话打进来。
半个小时后,方秉雪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了。
一件粉色衬衫,黑色西装裤,是当初秦老师带着他去量身定做的,特板正,有质感,把方秉雪的身段全衬出来了,往那一站,见多识广的老民警都要驻足欣赏,然后夸他帅。
其实今天,方秉雪不想穿这件的,感觉不够骚。
他还有两件花衬衫,滑溜溜的绸缎底子,特招摇,但出差的时候忘记塞行李箱了,总不好再去买,方秉雪对着穿衣镜看了会儿,墨镜一戴,还行,勉强过关——
李局说了,今天行动需要支援。
没啥事,就是在火车站附近一台球厅里盯梢,说那儿是个窝点,但人流量大鱼龙混杂,有点不太好蹲,方秉雪说行,交给我就成。
千禧年的劲歌热舞席卷大街小巷,年轻人追时髦,给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各种饰品都往身上戴,女孩们喜欢水晶嘟嘟唇,吊带衫,低腰牛仔裤,还有各种毛绒小玩具,男人们则流行去网吧,音像店,靠在球桌上擦巧克粉,然后一杆进洞,等待欢呼。
台球厅,便是最热闹的场所之一。
尤其周末。
不少人在球桌旁边围着,看里面的人运杆击打,有动心思的追求者就趁着机会,制造令人心跳的暧昧接触,嘈杂声中,一个卷头发的男生先红了脸,娇娇地冲着旁边跺脚:“我不会嘛,你教我!”
他正对着的那人正靠着桌沿,没系领带,墨镜挂在粉衬衫上,坠得露出小片的洁白肌肤,被头顶的灯一照,竟有种泛着珠光的细腻感,但没人会注意这里,因为自从他进来后,大家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了他的脸上。
方秉雪盘靓条顺,一路走,一路冲人放电。
说实话在这台球厅,你要是灰头土脸,或者穿得像个正常的普通人,反而会不太“正常”,尖叫声混杂着缭绕的烟草味儿,有女生穿着溜冰鞋从中间飞速滑过,带来一串儿的叫骂,方秉雪伸手按住卷发男生的肩,笑得又懒又坏:“我教你啊。”
已经有几个女孩围着了,也都在嚷:“一块儿教嘛!”
那小卷毛不乐意了,撅着嘴:“我先来的!”
“都教,一个个来嘛。”
帅哥有耐心,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都艳羡地冲着这里打量,只有小卷毛不乐意,反手去摸对方的手腕:“哥哥,先教我不行吗……”
“往哪儿摸呢,”方秉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把人手拍开了,“给肩膀往下沉,来。”
小卷毛眉飞色舞地趴下,将身体拗出曲线:“这样吗?”
他是这家台球厅的常客了,技术很高,没事还能跟人赌两把,这会纯粹就是见着个帅哥撒娇卖痴,问人家该怎么踩点和运杆,他觉得自己今晚实在走运,那帅哥的笑容明晃晃得耀眼,让人不免看呆——
“砰!”
球杆不轻不重地抽在手臂上,帅哥语调拖得很长:“不认真听,重来。”
旁边的女孩们顿时:“哇——”
几番下来,小卷毛的汗都要出来了,帅哥虽然离得近,都能嗅到淡淡的香水味,但是连衣角都碰不到,对方虽然没让他的话掉地上,可不算调情,神色更是懒懒的,光明正大地往旁边看,这里台球厅面积很大,角落放了一排刚进的娃娃机,都是新鲜玩意,不少青年男女在那聚着,很是热闹。
他心里一动,扭脸看向帅哥:“咱去抓娃娃怎么样?”
方秉雪笑眯眯的:“行呀,喜欢什么?”
小卷毛捂着嘴笑,指着娃娃机的透明橱窗:“人家要小兔兔。”
方秉雪吹了声口哨,随手抓了把游戏币投进去,运杆,按拍,抓杆直直地朝下,顿住,真的抓起了只毛绒玩具兔。
又是一阵欢呼:“哇——”
“帅哥能给我也抓个吗,我请你呀,我喜欢那个小熊!”
“我也要,我排队!”
“那还有个小猪,也特别可爱!”
小卷毛一不留神被挤到人群最外面,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没想到那帅哥不仅会打台球,抓娃娃也如有神助,一抓一个准,旁边的人越聚越多,他竟也来者不拒,跟只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
“喜欢那小熊吗,哎呀,还带着个蝴蝶结,拿去绑你们包包上。”
“电影?不看了,再玩一会儿呗。”
起哄声越来越大,应该是有人在催同伴去要电话,方秉雪调整抓杆,偶尔朝旁边的楼梯口掠一眼,再游刃有余地投下游戏币:“谁呀,别往我身上挤,挤歪了就抓不到漂亮小兔兔……”
没人挤了,但是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下。
方秉雪笑眯眯地回头:“怎么,不要小兔……”
他不笑了。
周旭站在他面前,目光冷峻,不发一言。
闪着绚彩灯光的娃娃机还在读秒,方秉雪手一抖,那个抓杆乍然停顿,往下俯冲,抓了个空,又委委屈屈地缩回来。
“漂亮小兔兔呢,”周旭微笑地看着他,声音有点沙,“怎么,不给我抓了?”
第22章 第 22 章 美到惊心动魄
要不说方秉雪敬业呢。
骚成这样, 被熟人当场抓包,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在那笑:“行啊哥哥,等着, 我这就给你抓。”
笑得魅力四射, 射得周旭心窝里全是窟窿眼, 哗哗地往外冒酸水。
他老远就看见了。
方秉雪被簇拥在人群中间, 跟穿梭花丛的蝴蝶似的,站没站相, 冲谁都笑, 眼角眉梢像是带着钩子, 可钩子不伤人, 是软的, 懒懒地一挑就能惹得人喉头发紧。
旁边穿着时髦的男女都在盯着他看,看他的脸和腰,还看他的身段, 周旭第一次见方秉雪穿粉色衬衫, 背对着自己, 后颈很白,腰很窄,剪裁良好的西装裤包裹着大腿,显得漂亮而柔韧。
周旭当然知道这腿是什么样,那天醉鬼闹事,吐他一身,洗完澡出来后只穿了件宽松短袖, 露出修长双腿,大喇喇地在那晃。
台球厅里音响放得大,环境嘈杂, 挤着看热闹的小情侣格外多,女孩扯男友的胳膊,让他学方秉雪抓娃娃,声音嗲嗲:“老公你看人家!”
周旭挡在方秉雪身后,耳朵里嗡嗡的,充斥着女孩撒娇的声音。
老公你看他,老公你看他呀!
就这个瞬间,周旭突然有些憋屈。
那么多人的眼神,都紧巴巴地黏在方秉雪身上,看着他眉飞色舞,娴熟地投入游戏币,细白手指握着操作杆,调了三五秒,“啪”地拍向按钮。
这次的抓夹,毫不犹豫直冲目标。
一只白色的小兔子掉了出来。
“给,”方秉雪把玩偶递过去,目光有点飘,“你的……漂亮小兔兔。”
周旭接着了,没说话,因为那个小卷毛已经挤了过来,直接往方秉雪的胳膊上蹭:“人家也要!”
方秉雪笑容僵在脸上:“别急,一个个来。”
小卷毛不忿地拉长声音:“哥哥,我先来的——”
周旭冷冷地看着他,心想,明明是我先。
其实有点尴尬了,但这会方秉雪并不心虚,执行任务呢怕什么,他连流浪汉和叠码仔都扮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周旭盯着,他有些发毛,浑身不自在。
一不自在,就给那挂胸口的墨镜拿起来,塞衣兜里了。
小卷毛还在撒娇:“哥哥——”
方秉雪咳嗽一声,抬抬下巴:“走,咱换个地儿……哎旭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周旭没动,没跟上,默不作声地杵在原地:“跟朋友过来玩。”
那兔子玩偶白毛,粉裙,俩长耳朵耷拉着,被他夹在小臂的地方,挨着男人结实有力的蜜色肌肤,显得有些违和。
人潮涌动,他们心怀鬼胎地彼此注视,都没说出自己的根本目的,这个注视时间不长,可能就两三秒,方秉雪先眨了下眼睛:“那我……也继续去玩了?”
周旭笑笑:“嗯,你去吧。”
这对话太稀松平常了,跟吃完饭后的交接似的,小孩一抹嘴往外跑,说我出去玩了,大人就随意地点头,说知道了,玩去吧。
方秉雪心安理得,转头就走。
手机还安静着,没有新的指示,方秉雪重新开始招蜂引蝶,已经从旁人嘴里听到了台球厅发家的三个版本,这家台球厅叫“金阳光”,生意好到咋舌,有人说老板是海外华侨,也有人反驳说放屁,明明在监狱里蹲了好几年才出来,不远处打台球的胖子嗤笑一声,说那从哪儿拉来钱和货,你以为好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
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倒是达成一致,那就是这家“金阳光”,在短短一年内,已经成长为砾川县的地下销金窟。
台球撞击的脆响声中,方秉雪握着球杆,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有好东西?”
胖子没抬眼,利落地一杆清台:“你指哪个?”
方秉雪含笑:“就你想的那个。”
小卷毛好容易把人从娃娃机那抢回来,正撅着臀伏在球台上,闻言不乐意了:“你别听他瞎说,那些货色又老又丑,比得过我吗?”
他说着就侧转身体,改为半倚的姿势:“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方秉雪轻佻地扫他一眼:“不玩。”
“哥哥,”小卷毛仍不放弃,捂着嘴笑,“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们是一样的。”
最后那几个字他咬得很轻,嗓音软绵绵的,但依然没法儿把帅哥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知道楼梯口有什么好看的,帅哥频频往那边瞧,毫不遮掩,大方自然,像是在等人一般。
等的人没来,电话倒是响了起来。
帅哥靠在球台上,用手捂住另一边耳朵:“喂?”
不知对面说了句什么,他微微挑眉:“行啊,我去接你。”
果然!
小卷毛气鼓鼓地看着帅哥离开,抱住胳膊转身,使劲儿一跺脚,挨着他的人见怪不怪,好言相劝:“行了,一看就知道人家不吃你这套,小心挨揍。”
“那可不一定,”小卷毛冷哼,“只要肯努力,就没吃不到的男…… ”
那人插话道:“行了,你没见刚才周旭一直盯着?要我说,你也少惦记,换个人追吧。”
小卷毛愣了下,才胆怯地开口:“周旭是谁?”
可当那人回头,准备指给他看的时候,娃娃机处已经被一群女孩围住,叽叽喳喳的,哪儿还能见到一个高大身影?
晚上十点,火车站外的商业街灯火通明。
不是工作日,年轻人在享受着难得的闲暇,两年的光景,娱乐活动几乎成爆发趋势,网吧,台球厅,还有卡拉ok夜总会快速扩张,活像被沙尘暴席卷而来的野马群,轰然撞进街头巷道,一张张粉紫色的霓虹灯,也于夜幕时分亮起,劈开这座西北小城的灰黄色调。
方秉雪进到了地下一层。
这里空气不算流通,有些沉闷,香烟和饭菜味儿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大脑神经,但里面的人对于味道并没有太大反应,精神亢奋,全神贯注地盯着老虎机上的数字,眼球充血。
“操,今晚输了两百块!”
“哎你别挤我,这台机子我先开的!”
“看我升龙拳!”
一个穿着西装的服务生上前,拦住方秉雪:“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方秉雪单手插兜,舌头顶着腮帮子,痞里痞气:“怎么,不让玩?”
他从兜里抽出一把现金,兜头对着服务生的脸砸过去:“什么玩意,你看不起老子!”
粉红色的钞票纷纷扬扬地落下,恍若电影里的慢镜头表演,而在这定格般的画面中,数十名眼底黑青,焦灼不安的男人,在疯狂闪烁的老虎机前同时回头——
“啪”地一声,方秉雪吹出来的口香糖泡泡破了,透明薄膜覆在殷红唇角,又被舌尖轻巧带回,他慢条斯理地继续嚼:“交个朋友而已,哥们一块玩嘛,别紧张。”
服务生脸色一阵青白,还没开口,离得最近的男人已经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拾起钞票,口哨声,叫骂声,重金属摇滚声,以及反复播放的“恭喜发财,黄金万两”混杂在一块儿,把这地下一层变成锅乱粥。
刷成血红色的墙壁前,青年快步走向收银台,毫不犹豫地拽掉一串红红绿绿的网线,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看场子的打手反应过来时,那台能吞金的“钢铁貔貅”已经被一脚踹倒。
“噌——!”
淡蓝色的火苗蹿得很高,方秉雪举着打火机,笑眯眯地把玩着砂轮:“咱们一起来点有意思的,怎么样?”
“操,”打手啐了一口,“是喝多了还是磕了?”
方秉雪手一松:“你猜。”
而下一秒,他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拳风尚未擦到耳朵,方秉雪就轻巧地一偏头,猛地扣住对方手腕,腰背弓成反弧的瞬间,一名两百多斤的壮汉被狠狠地摔了出去,把收银台的桌椅撞到一片!
“哗啦啦——”
无数的游戏币仿佛决堤的河水,那么趁乱哄抢的人群就变成了活蹦乱跳的鱼虾。
动静太大,外面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方秉雪没了刚才的无赖劲儿,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从储物间里捞出个扫把后,随手将口香糖塞进了锁眼。
十点零五分,“金阳光”台球厅的三楼厕所,传出黑色浓烟。
十点零八分,二层地下室拐角处,门被方秉雪踹开。
屋里是上下两层的大通铺,大概容纳了十几人,和沙丁鱼罐头似的挤着睡觉,可只有一人被动静吵醒,惊叫一声,其余的人,依然酣睡香甜。
那人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枕头下摸去,可背对着光线的青年已经朝他冲了过来,如花豹般敏捷。
“不许动,警察!”
十点零九分,尖啸的警笛声撕破夜幕平静。
周旭似有所感,猛然回头看去——
西北地处高原,夜幕显得又低又沉,群山中偶尔有星光一闪,就倏然消失于厚重乌云。
“你放开,”老闫扒拉着他的肩,“哪儿有你这样的……”
周旭没吭声,他还死死地揪着一个男人的领子,把对方按在车辆的引擎盖上,对方半分挣扎不得,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咳咳的声音。
等老闫用手铐给人铐上后,他才懒洋洋地松开对方,举着手示意:“我可没打人啊。”
旁边没外人,老闫冲他翻了个白眼。
的确没动手,不过是帮着警方伏击逃跑的犯罪嫌疑人,然后在控制对方的时候,旁边的阿亮趁机上前,补了好几脚。
“阿亮就个小孩,懂个屁,”周旭这会儿心情似乎有点差,说话语气不太好,“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吧?”
老闫无语地看着他,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周旭掏出支烟,点上,狠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走了。”
阿亮快乐地跟在他旁边,都快蹦起来了,出发的时候他问过哥,比划着说,那些冒充聋哑人的坏蛋,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吗?
当时,周旭看了眼他剃得很青的头皮,“嗯”了一声:“放心,警察会给他们抓走的。”
不仅抓走了,阿亮还偷摸着“报仇”了,当时就这个男人最坏,他记着呢!所以现在的心情无比美丽,兴奋得走路都在跳。
哪怕哥没跟他一起走,说还有点事,阿亮也很开心,使劲儿点了点头。
周旭看着他的背影,咬着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星星快看不见了。
他坐回驾驶室,看着副驾那个兔子玩偶,心里那股子烦闷劲儿还没下去,说不上来,难受,倒不是说看到方秉雪的模样不舒服,他觉得分手的确不算啥,早点走出来就是好,更何况今晚的方秉雪是真的漂亮,帅,周旭觉得好看。
就还想再看几眼。
他是在来火车站的路上,认出来的车,那辆车被他亲手修过发动机,静静地停在“金阳光”台球厅的后门,周旭犹豫了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楼,还真的看到了方秉雪。
笑得很开心,像在闪闪发光。
也不知道现在走了没,周旭今晚是帮老闫的忙,知道警方要有行动了,但具体的他不会问,也从不去了解,就是想带着阿亮去出口气,曾经阿亮被欺负过,那么小的毛头孩子,听不见,又不会说话,瘦得浑身都是骨头,站着的时候跟蹲下的周旭差不多高。
周旭看着他的眼睛,说别怕,世界上好人多。
这是句很俗套的话,阿亮憋着两泡眼泪,比划着问他,那有坏人怎么办?
周旭说:“没事,坏人会被抓住的。”
他给阿亮买吃的,送阿亮上学,带着阿亮看教学楼前的国旗,说你看,坏人们最怕国旗,只要有这个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怕,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找哥,要是找不着哥,你就去找警察。
火车站前也有国旗,猎猎飘扬。
方秉雪坐在“金阳光”后门的台阶上,双手撑着水泥地,仰脸看天空,没找到月亮。
这里离火车站很近,都凌晨了,也依然挺热闹的,不过今晚的热闹要更特殊一点,警车停在台球厅前的空地上,路过的行人匆匆忙忙,也要回头,惊叹“金阳光”里黑恶势力的落网。
和前面的嘈杂不同,后面小道这里格外寂寥,有点黑,有点安静,方秉雪的目光停留许久,也只能从高矮不一的楼宇间,看到国旗红色一角。
他心下稍安,叹了口气。
很想抽烟,打火机却丢在了刚才的行动中,方秉雪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儿,就找到根折了的烟,他咬在嘴里,突然觉得有点寒酸。
于是,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今晚行动很圆满,原本只是盯梢,后来收到紧急任务,说犯罪团伙已经得到风声,要毁灭证据,警力不足,方秉雪需要去大闹赌博场所,同时找到那群聋哑人的藏身之处。
一切都很顺利。
“啧,”方秉雪苦哈哈地含着烟,脖颈向后仰,“真没意思……”
团伙核心如何敲骨吸髓,怎么疯狂敛财,这些都要靠之后的调查,方秉雪不太舒服的点在于,今晚他发现,那群聋哑人的实际管理者,并不是个健全人。
而是一名残障人士。
如同弱者得到权利后,便挥刀向更弱者,尝到了甜头,为首的就迫不及待地挥舞大棒。
欺骗,拐卖,胁迫。
正因为是同类,不少寻找工作,渴望有一份收入的聋哑人,才信任地跟上他,踏进离开家乡的大巴车,颠簸流离,不过只图碎银几两。
方秉雪没再细想了。
他这会在台阶上坐的时间久,屁股就有点疼,再加上刚才搏斗的时候,用左臂接了砸过来的钢棍——这里三年前就有旧伤,所以浑身都不怎么痛快。
最重要的是,没有打火机!
台球厅离宿舍远,行动的时候,他的车就被小李借着开走了,但那边不知被什么事耽误了,一直没联系他,方秉雪眯着眼睛,琢磨着是等警车,还是干脆就走回去,主要是自己这副尊容,走在路上,怕吓着人。
以及,真的得找时间买摩托车了。
所以周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方秉雪。
夜幕下,青年坐在冷硬的台阶上,随意地撑着两条长腿,粉衬衫的质感不再,皱了,从腰间扯出来了不少,沾上斑斑血迹,而下巴上也有道划痕,不深,应该只是冒了血珠,此刻已经干涸,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而当那人淡淡地抬眸,朝他看来的时候,周旭心头一跳,觉得方秉雪简直,美到惊心动魄。
“呦,”方秉雪眼睛一亮,招呼道,“旭哥!”
周旭木木地站在原地。
方秉雪站起来,拿出嘴里叼着的半支烟:“有打火机吗,给我……”
但他可能是坐得太久了,腿麻,竟不自觉地往前踉跄了下,倒是没狼狈地摔个狗啃泥,毕竟身体素质好,硬生生地自己站稳了。
而周旭已经几步冲上台阶,展开双臂,快要接到他。
好消息是,没摔。
坏消息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方秉雪下意识地伸手,就正巧,按在了人家的胸上。
饱满,结实,可能才运动完,体温也很高,都有点烫手。
周旭什么反应方秉雪不知道,因为他的眼睛瞪得很圆,盯着对方的胸,嘴巴也张成了圆形。
都这么熟了,他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惊叹:“怎么练的啊,挺大的。”
这不是在健身房吃蛋白粉练出来的肌肉,也没有刻苦训练出来的痕迹,来源于西北男人特有的骨架,被阳光和土壤熏陶,染上蜜一般的颜色,健硕,蓬勃,在夜幕下都能看见中间的沟壑。
捏完,还按了几下,俩手一块儿按的。
周旭一动不动。
“呃,”方秉雪顿了下,想起来自己掌侧还有血渍,这才往后缩,“不好意思啊。”
“没事,”周旭说,“随便踩。”
方秉雪听完就乐了:“你还傻着呢,我这是按,又不是踩……哎呀你这人。”
这人不是傻,没有说胡话,就是刚才被按着的瞬间,想起了夏夜乘凉,有小猫跳到他身上踩奶,就是这样的眼神,也是两只爪子一块儿动作。
但周旭现在来不及觉得小猫可爱,也无法思考周围的一切,他只是盯着方秉雪脸上的血,平静道:“怎么回事?”
“那个,”方秉雪唰地一下,又坐回台阶上了,“跟人起了点冲突,没事,都过去了。”
周旭问:“跟谁?”
方秉雪“嘶”了一声:“男人流点血怎么了,不至于……哎旭哥你看星星,多好看。”
这话题的转换实在敷衍,似乎老天都看不过眼,好家伙,说完抬头一看,乌云一片,哪儿有星星存在。
周旭看着他:“嗯,是很好看。”
方秉雪笑了:“我怎么没看到呢,在哪儿?”
周旭说:“我说的不是星星。”
第23章 第 23 章 他能有什么歪心思吗
话音落下, 两人同时沉默了。
方秉雪的脑子稍微拐了个弯,在朝着“哎他说的不会是我吧”这个可怕的思路上狂奔,毕竟周旭的眼睛是看着他的, 再怎么没谈过恋爱, 方秉雪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 能体会出一些不对劲的感情, 和……氛围。
譬如现在,氛围很不对劲。
毕竟刚跟人动过手, 肾上腺素飙至巅峰又逐渐回落, 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型海啸, 耳膜仍有嗡鸣, 指尖还泛着劫后余生般的酥麻——再怎么经验丰富, 出生入死,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方秉雪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些狼狈。
可偏偏在没有星星的夜幕下, 有人看着他, 说很好看, 但说话的时候没有笑,那个眼神让方秉雪不敢对视,太异样了,他居然觉得,周旭在心疼自己。
晚风温柔。
这种时候是不能视线交汇的,因为无论是移开还是继续,都有点怪, 折了的香烟还夹在指间,方秉雪迟疑了下,强行给自己诡异的思绪掰回来:“……那你说的是?”
一定肯定以及绝对是指漂亮小兔兔吧!
周旭说:“嗯。”
方秉雪“嘶”了一声:“我问你话呢, 你嗯什么呀。”
周旭不吭声了,看着他。
方秉雪把烟放嘴里,咬着了:“是不是说那个兔子,我抓的好看吧,你放哪儿了?”
周旭还在看他。
靠,方秉雪不能忍了,他最烦这种有话不好好说,黏糊糊的感觉,让他陌生,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夜晚的热闹渐渐消散,青灰色的台阶上,方秉雪把烟摔了,大步走到周旭面前:“你什么意思,话说清楚!”
若是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偶然扫来一眼,不会看到方秉雪,因为他的身影被周旭完完全全地挡住了,高大的男人一言不发,伸手,用纸巾给方秉雪擦脸。
方秉雪怔了下,刚一出声:“我……”
话音还没囫囵,就被周旭用力地擦过嘴角,动作有点重,眉头也是皱的,他就这样沉默着,用纸巾擦拭方秉雪脸上的污渍和血痕。
……给方秉雪擦得龇牙咧嘴。
他上次被人按着脑袋揉脸,五官都皱巴成一团,还是读小学的时候表演节目人不够,被哄着穿裙子扮女生,头发短,勉强扎了两个小揪揪,他眼角都跟着往上扯:“老、老师,有点紧……”
可周旭不是老师,不会因为他反抗就停手,带着茧子的大手重重地擦过方秉雪的脸,擦过那些搏斗带来的脏污,仔细、坚定,又很严肃,只在最后碰到侧脸时,才停下了动作。
一些血黏在头发上了,已经干涸。
方秉雪喊:“别扯我头发不然跟你没完——”
他其实是开玩笑的语气,想要缓和下气氛,结果刚说完,周旭原本放下的手,又抬起来了。
毫不犹豫地拽了下方秉雪的头发。
方秉雪:“……”
他瞬间炸毛,下意识地想给周旭来个过肩摔,结果都碰到对方的手腕了,又骤然缩回:“你有病啊!”
周旭这才笑起来。
刚才的别扭劲儿没了,笑意又懒又野蛮,眼神明亮,恢复成那个眉眼锋利,英俊蛮横的混不吝形象。
“漂亮的小兔兔,当然好看,”周旭掏出打火机,很痞地抛向方秉雪,“今天谢了。”
那打火机可能被他贴身放着,被体温熨得有点烫,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方秉雪接手里,抬头又问人家要烟。
周旭两手一摊:“你可是说过的啊,自己不会抽。”
方秉雪咬牙:“我说你就信?”
“信啊,”周旭干脆利落地回呛,“怎么不信,那你刚才说这伤是跟人起冲突弄的,我该不该信?”
方秉雪被噎到,干脆又坐回台阶上,撑着脸看别的地方。
他看楼房,看夜空,就是不去看周旭,砂轮摩擦声响起,淡淡的烟草味儿随即飘散,方秉雪心里的异样消失殆尽,他算是看出来了,周旭就是故意气他的。
他都故意气自己了,还能有什么歪心思吗?
看来聚餐时,法医那句话是对的。
周旭最烦条子,哪怕此时还不知道方秉雪身份,在潜意识里,估计已经被他身上散出来的警察味儿熏到,就在这跟他呛起来。
挺好的。
方秉雪掌心捂住嘴角,只给周旭留个后脑勺。
大多数情况下,男人之间的关系比较简单粗暴,再好的朋友也该骂骂,该吵吵,可能昨天拳脚相加起了冲突,今天依然把酒言欢,虽然方秉雪不喜欢这种友情方式,感觉神经兮兮的,但他认同。
毕竟这样,那点悬着的诡异,和莫名的旖旎氛围,才终于结束。
方秉雪不怕周旭跟他对着干,就怕周旭用那种眼神看他。
看得他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没一会儿,周旭过来,用膝盖撞了下他的肩:“喂。”
方秉雪没回头。
“走不走,”周旭两手插着兜,“我要带漂亮小兔兔回去,看在它的份上,捎你一段路。”
周旭叼着烟催他:“走不?”
方秉雪还是没回头。
片刻后,周旭笑了,被烟草染过的嗓音有点哑,又压着,讲真,在大晚上听到的时候,还真有些性感。
他看着方秉雪,叹了口气:“你呀。”
要不说人家方秉雪小性子,记仇呢,周旭都走老远了,他才慢吞吞地回过头来。
就被风刮得迷了眼。
方秉雪用手背揉了揉。
周旭说捎他,实在没必要,他一个有荣誉有经验的刑警,还能没办法回去了?
十分钟后,小李的电话姗姗来迟。
而十五天后,方秉雪把车开到周旭网吧的门口,降下车窗,表情有点臭。
他下巴那的伤早好了,创可贴都不用,只有一道浅浅的印子等着消失,身上也没有污渍和血腥味,恢复了往日身体乳的淡香。
那个给他送车钥匙的小姑娘正在嗑瓜子,从前台冒出脑袋:“哎,找旭哥吗?”
方秉雪隔着点距离看她,微笑:“不用,我叫他就行。”
说完,他就使劲儿按了两声喇叭:“滴——”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周旭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背心配短裤,趿拉着个拖鞋,把胳膊上的肌肉全给露了出来,在阳光下显出种很旺盛的生命力,而当他懒散地趴在车窗上,冲着方秉雪挑眉时——
好吧,不是方秉雪故意要去看的。
而是他的视线,正好就撞上了对方饱满的胸肌。
而周旭这不要脸的还叠着手臂,往下俯身,就挤得更深,特明显的一道,方秉雪怀疑自己要是埋进去,估计都得喘不过来气嫌闷。
不对。
他干嘛要怀疑这个?
都怪这段时间,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半个月前行动的那天晚上,他随手捏了下人家的胸,问怎么练的,挺漂亮。
这话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周旭给方秉雪打电话,喊他去跑步,健身,打羽毛球也不奇怪。
方秉雪全都冷酷拒绝。
休想让他加班!
方秉雪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进单位,在个人爱好这一栏上填了跑步和球类运动。
回家后,吃饭的时候随口提了句,方大夫和秦老师同时停下筷子,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方秉雪正吃着呢,疑惑地看着他俩:“怎么了?”
还是秦老师更疼孩子,犹豫了下开口:“那领导什么反应?”
“哦,就问我会什么球类,”方秉雪乐呵呵的,“我说网球,羽毛球还有乒乓球都行,他就没说什么了。”
然后,他碗里就出现了一块鸡翅,方大夫亲手夹的,眼神慈爱:“小宝,多吃点。”
秦老师握着筷子:“咱们是不是……”
“工作上的事,父母没法儿代劳,”方大夫笑眯眯的,“都得孩子自己去走才行,没啥大不了的,挺好的。”
而上班不到一年,方秉雪终于明白了这两口子的眼神。
从此之后,只要有活动和兄弟单位的友谊赛,方秉雪就是块砖,当仁不让地被搬出来,最早他还没当回事,读警校的时候比赛也多,一群兄弟生龙活虎,嗷嗷叫喊着赛出风格,赛出成绩。但方秉雪万万没想到,上班后大家都成了老油条。
也没想到各种各样的活动能这么多。
以至于他现在有点麻木了,听不得打球这几个字。
拒绝完,周旭也没说什么,还是偶尔跟他聊几句天,没啥内容,特随意,直到五一假期要来了,方秉雪准备回家两天,说自己买了牛肉干。
周旭叫他:“来我这一趟。”
方秉雪问干啥。
“给你弄了两只羊,”当时他俩正在打电话,方秉雪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枕头,闻言蹭地一下坐起来了,周旭的声音懒懒地从话筒里传来:“……拿去吃呗。”
方秉雪震惊:“两只羊?”
周旭:“昂。”
“不是,”方秉雪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你给我羊干什么?”
“我看上次你盯着羊,瞅了好一会,”周旭说,“就弄了两只,西北的羊味道好,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你放后备箱带回去。”
方秉雪又喝了口水。
他千里迢迢地开车过来,是为了工作方便,不可能因为几天的假期,再辛苦地自驾开回去,受不了,累,折腾,所以方秉雪准备坐绿皮火车,买张卧铺,还能和衣打个盹。
周旭当然知道,方秉雪的家乡离砾川县很远。
他见过车牌号。
“别继续待小县城了,没必要,这不正好就回去了,也不用再开回来。”
“嗬,赶我走呢?”
周旭在那边笑:“那你不走啊,坐火车回去,还回来?”
方秉雪听出来意思了,故意冷着脸:“不回来,你自个儿在这吃沙子吧。”
“吃什么沙,吃烤羊排呗。”周旭笑声有点放肆,一个劲儿往方秉雪耳朵里钻,弄得他不由得缩了下肩。
所以这会儿,方秉雪的任务就是过来,大摇大摆,连吃带拿。
周旭已经给羊买回来了,还特意拍了张彩信传给他看,方秉雪被描述得有些心动,问真的好吃吗,周旭说好吃,不好吃你骑我脑袋上,方秉雪说去你的吧,不好吃我就做法,让羊今天晚上去梦里咬你。
“傻子,羊不咬人,用角顶人。”
“那今天晚上让羊去梦里顶你,还有,你才傻子。”
——不知不觉,就这么熟了。
而昨天晚上,周旭冷汗涔涔地从梦里醒来,沉默着去冲凉水澡,觉得方秉雪这小嘴长得漂亮,说话也灵。
他真的梦见被頂了。
不过不是羊,是方秉雪。
用脑袋往他的怀里又拱又撞,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周旭没敢碰人家,像那天在包间似的举着手,浑身僵硬。
他听见自己问方秉雪,你真的分手了吗?
梦里,方秉雪垂着头,整个人软乎乎的,可怜兮兮的,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周旭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方秉雪才抬头看来,眼睛漂亮到令他心尖发麻:“你喜欢的只是我的脸……居然喜欢一个男人的脸,你下贱。”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喊出声:“放屁,谁喜欢你了!”
然后,周旭就被握住,脸色霎时变了,方秉雪像是刚从河里出来似的,脸上湿淋淋的,嘴唇也是很润的水红色:“那你为什么要有反应?”
……醒来后,洗完澡,周旭半天都没睡着。
翻来覆去的,等到大早上晨曦微亮,他就出去了,在院子里晒了好久的阳光,老家的说法是,如果感觉自己不对劲,说不定是沾染上了什么东西,那就趁着太阳晒晒,驱邪。
晒得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没了,皮肤发烫,周旭终于心下坦然,这会见到方秉雪,哪怕人家盯着自己的胸看,也不觉得慌张,还怠懒地开玩笑:“好看吗?”
周旭早就想通了,自己不过是觉得方秉雪有意思,长得好看,这段时间脑子犯轴,对人家关注得多了点而已,所以他怎么对兄弟的,就怎么对方秉雪,有啥大不了的。
方秉雪点头:“好看。”
可话音落下,周旭差点没站稳。
方秉雪多敏锐啊,注意到了男人身形的微晃,开车门的时候就笑:“多晒点太阳,补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旭顿时有些脸皮发热,生硬地冷着脸:“说什么呢!”
“别挡道,”方秉雪懒得搭理他,抬腿下车,“羊呢,你不是说……”
如果是个正常人,在车门开的时候就得往后闪开,可周旭这会心跳很快,那么大的个子,说红就红了脸,手脚都笨拙起来。
以至于,被方秉雪推开的车门,“哐当”撞在了周旭胸上。
“哎呀,”方秉雪连忙下车,“你没事吧,撞疼了?”
周旭冷着一张脸往后躲,偏头看别处,含糊道:“没事,没事。”
真没事,因为没撞疼。
就是撞硬-了。
第24章 第 24 章 那怎么办,我求求你?
青春期后, 这种情况不算罕见。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多多少少都会遇见类似问题,周旭不是没有过躁动的时期, 那些为生计而奔波的岁月, 他在浴室里, 草草地打发自己, 手臂上的青筋绷得明显,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脾气不好, 凶, 做事的时候手腕狠戾, 是一个冲动的人。
但在这种事上, 周旭很能沉得住气。
半个月前的晚上, 周旭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他从台球厅里出来,脸色很差, 关车门的时候都是砸的, 而坐进驾驶室后, 周旭伏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我在酸什么?
而当看到台阶上坐着的,那个穿着染血的粉色衬衫,眉眼淡漠,嘴里咬着支折了的烟,脏脸蛋的方秉雪时, 周旭的心砰砰直跳。
他想,我在紧张什么?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不少年,这种情绪并非难以理解, 周旭没那么单纯,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见色起意。
但很快,周旭就明白了,他不是的,他没有。
因为在酸楚和紧张后,周旭站在方秉雪面前,难受了起来。
他用纸巾给这个受伤的人擦脸。
方秉雪的反应很正常,坦荡,自然,该炸毛就炸毛,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几乎就在那个瞬间,周旭想通了。
顺其自然。
好吧换个词来说,就叫怂。
但无论如何,他真的开始用对待兄弟的方式,去对待方秉雪。
这些复杂心绪没让人家发现,因为这会儿,方秉雪的注意力已经被网吧吸引,他大踏步地迈了进去,有些惊讶:“你刚买的?”
周旭偏着身体,“嗯”了一声。
方秉雪笑了。
明白为什么说是要吃烤羊排,周旭却给他叫到这里了,楼上网吧正常营业,一楼的游戏厅在装修,用帘子和脚手架给大部分空间遮挡起来,方秉雪眼尖,看到靠墙摆了好几台的娃娃机,橱窗崭新,里面堆了很满的玩偶,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方秉雪回头,眼睛弯弯的:“你这是……哎呀,不至于。”
他捏着垂下来的帘子边,在手里搓了搓:“我也没那么爱玩这个。”
周旭还在外面站着,声音远远传来:“你抓的准,试试。”
方秉雪笑着:“多不好意思。”
“没事,”周旭继续,“要是每个你都能抓起来,我就给抓杆调松点,晃几下就掉。”
方秉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无语地回头,不想再搭理这个奸商,前台小姑娘冲他招了招手,递来一个黄色塑料小框,里头全是游戏币。
反正不花钱,方秉雪掀开帘子去后面,装修还没正式开始,所以没啥乱七八糟的油漆味,就是大厅不营业了,显得空旷,只有乱七八糟的游戏机,和一些装饰品。
他随便找了台机器,投币,调整抓杆,不多时,就拎着个棕色的小熊玩偶,而周旭也终于从外头走过来,晒的时间长了,皮肤有点泛红,不过还好,他肤色偏黑,就不大明显。
方秉雪伸着胳膊,把熊举高:“像你。”
棕色小熊毛绒绒的,憨态可掬,豆豆眼小嘴巴,身上还系着个粉色围裙。
“那你留着吧,”周旭扫了一眼,“不对,我有这么丑?”
方秉雪一手拿着玩偶,另只手撑在操作台上:“不丑,帅。”
他真觉得周旭挺帅的,有男人味。
天热,方秉雪穿了件宽松的白色短袖,水洗蓝牛仔裤,运动鞋,清爽得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碧,感觉摸一把,都能感觉到瓶身沁出的冰凉水汽。
嗓音也很好听,清透,干净,要是再带点笑意,那真的让人晕乎。
周旭就有点晕。
因为他听见方秉雪问:“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周旭搓了搓自己的脸,“那个,你什么时候走啊?”
方秉雪随意道:“明天。”
他还没买车票,准备出发的时候再买,有一班车次速度有些慢,平时买的人少,余票就多,正好够他在卧铺睡上一觉。
周旭手还在脸上搁着:“哦,明天啊,明天好。”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方秉雪都没理他,前台的小姑娘在嗑瓜子,一会儿看方秉雪,一会儿又看周旭,低低地笑。
离吃饭还有点时间,方秉雪真的一台台地试过去,这机器还没被黑心老板调试,抓杆很稳,只要瞅准角度,基本一击即中。
很快,方秉雪抓了一堆娃娃。
他不自己拿着,抓一个,就往周旭怀里塞一个,也不管人家拿不拿得下,过了好一会儿,橱窗里的娃娃都明显地少了许多,他才回头,挑了下眉:“……呦。”
周旭怀里的小熊,都堆成了山。
方秉雪说:“你听没听过狗熊掰玉米的故事,掰一个,扔一个,结果最后啥都不剩,要是狗熊带的是你就好了。”
他说着就用胳膊比划了个圈,拉长声音:“你能抱这——么——多——”
周旭也跟着他说:“你掰的多。”
“什么掰啊,我是抓,抓的娃娃!”
“嗯,你不是狗熊。”
方秉雪瞪他:“去你的。”
前台姑娘听他俩说话,就吭哧吭哧笑,方秉雪越过周旭的肩膀,往外看:“你要吗,我给你抓一个。”
姑娘嗑完瓜子,正在擦手,闻言抬眸:“好呀,谢谢哥!”
然后,周旭就眼睁睁地看着,方秉雪抓了个同样的小熊玩偶,掀开帘子出去,递给了别人。
姑娘接着了:“真好看,我要给它起名字!”
方秉雪靠在收银台那,随意地活动了下左手胳膊:“叫什么呢?”
提起这个,就聊了几句,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周旭的声音,方秉雪回头一看,对方还在帘子后面站着,露出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形,说你来看,这个玩偶的围裙破了。
“嗯?”
方秉雪走进去,看了一眼:“质量有点不好啊,你这老板怎么当的。”
周旭说:“进货商的问题……算了,我去拿针缝下。”
“呀,”方秉雪挑了下眉,“你还会做针线呢,厉害啊。”
这一打岔,把那给小熊起名字的事忘了,他们没在网吧待太久,周旭把玩偶重新放回娃娃机里,就开车,去往烤羊排的饭店。
方秉雪刚坐好,周旭突然下车了,从后座拿了个小毛毯过来,搭在半开的副驾车窗上:“你给窗户摇上去。”
“哎,”方秉雪问,“怎么了?”
周旭调整了下毛毯:“你这边阳光大,晒。”
那毛毯颜色还挺清新,淡绿的,很规矩地在车窗上铺好,罩出一小片阴影,车窗缓缓升起,周旭松开了手。
方秉雪说:“你这……也太细心了。”
周旭坐回去,系好安全带:“感动?”
方秉雪笑了:“真的,旭哥,这跟追姑娘似的,你够会的啊,就这么三五下的,要是追谁,人家肯定感动了。”
“可别,”周旭单手转了把方向盘,“别管是不是追姑娘,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动,没必要。”
“你得看他是不是掏心窝子的,要是喜欢人家,就得拿钱,出力,要是只动动手,耍个嘴皮子,算什么追人,感动感动自己得了。”
阴影里的方秉雪没说话,那小毛毯应该刚洗过,还有洗衣粉的味,很好闻。
周旭的视线从车内镜里扫过:“对了,我可没追过人。”
车开的速度不快,很稳地驶在路上,今天阳光好,在前排坐着都能感觉到晒,烤得皮肤发烫,西北风沙大,阳光里掺杂了灰尘,方秉雪撑着脸颊:“那你意思,都是别人追你?”
“没,”周旭说,“没谈过。”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句:“我不知道别人对我什么意思……反正我吧,有时候挺笨的,不讨人喜欢。”
前面有个红灯,周旭给刹车踩着了,读秒的时间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启动,他用手背碰了碰方秉雪的肩:“你这人,也不反驳下。”
方秉雪这才开口:“哎呀,忘记配合了。”
说完,俩人都笑了,没再提这事。
新鲜的羊排,提前跟店家预约过,周旭没叫别人,就他俩,这家店生意不错,有个很大的院子,把露天房间特意做成草原蒙古包,烘托出一种豪迈的氛围。
可也比不过一整扇羊排被端上来的豪迈。
方秉雪盯着占据了大半张桌子的羊排,和三份炒菜,“嘶”了一声。
周旭在对面坐着:“怎么,吃不完?”
“这么多,”方秉雪无语地看着他,“肯定吃不完,并且怎么就咱俩啊。”
周旭说:“我不是想着叫朋友,你不认识,会不自在……要不你叫几个?”
其实他之前提了,方秉雪说没事,你看着安排吧。
“给阿亮叫来怎么样,”方秉雪想了想,“他离得近吗?”
周旭摇头:“不行,阿亮回老家上坟了。”
想想,菜都上来了再叫人也有点不合适,两人相顾无言,给肉切下来,低头开吃。
周旭说的没错,西北的羊肉真的不一样,没有丝毫膻味,刀刃划开琥珀色的酥脆表皮,爆出孜然和辣椒的浓烈香味,滚烫,热烈,鲜嫩的内里充盈着肉汁,一点也不腻,无论是直接吃还是搭配蘸料,都让人不禁感慨,哪怕为了这份羊排来西北一趟,都是值的。
就是方秉雪被辣到,额头稍微有点薄汗。
周旭从外面回来,在他面前放上一瓶AD钙奶,凉的,方秉雪给吸管插进去,喝下大半瓶才缓过来劲儿:“好吃。”
“嗯,”周旭看着他,“你要是什么时候开车回去,跟我说一声。”
“怎么,真往我后备箱里塞两头羊?”
周旭点头:“嗯,不过得包得严实一些,当心半道上血水漏了,被条子盯住。”
方秉雪还叼着吸管,没抬头:“……盯就盯着呗。”
“麻烦,”周旭随口道,“净耽误事。”
方秉雪“哦”了一声。
片刻后,他抬眸看着周旭:“那个,你为什么讨厌警察啊?”
周旭的胳膊肘撑在桌上,闻言显示仰起下巴:“对我感兴趣了?”
“我对你感兴趣干什么,”方秉雪低下头,“神经。”
周旭不说话了,摩挲着水杯的边缘,他没要饮料,喝的是店家倒的热水,里面泡了栀子,味道有一点苦。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羊排还剩下大半,店家帮着打包了,周旭问方秉雪要不要带着,方秉雪摇头说不用,他明天就走了。
回去路上,阳光晒过来的方向换了个边,方秉雪给毛毯取下来,叠好放腿上,聊到了西北的农牧业,他笑着捻那个毛边:“其实我那会儿盯着羊,是想用它擦手呢。”
周旭扭脸看他:“你这……欺负羊呢。”
方秉雪说:“那怎么办,不行你报警吧。”
“算了,”周旭收回目光,“受害羊都没说什么,我就不去了,跟警察打交道太闹心。”
到地方了,方秉雪按开安全带的卡扣,侧着身子给毛毯放后面,胳膊肘擦过周旭的肩头:“其实羊说了。”
周旭明知故问:“说的什么?”
他等着方秉雪半开玩笑地“咩”一声,想听。
方秉雪顿了下,笑着摇摇头:“算了,不说了。”
都五月份了,温度高,吃完饭人就犯懒,想简单冲个澡睡觉,周旭看着方秉雪回到自己车上,低头扯安全带,神色有些倦倦的,懒懒的,头发也稍微长了些,显得整个人很柔软。
他俩都是聪明人,相处起来舒服,自在,虽说这段日子周旭问心有愧,感觉自个儿犯轴,别扭了,但他控制不住,连眼神都没法儿从人家身上拿开。
半开的车窗里,他看见方秉雪揉了下左边小臂,然后扭头过来:“旭哥,走了啊。”
周旭说:“路上慢点。”
但这个五一,方秉雪没能回去。
他亲姑姑突然摔断了腿,方大夫两口子动身去隔壁市看她,顺便在那待几天,方秉雪也去的话就太折腾,有点犹豫,给姑姑打了个电话,问身体情况。
姑姑笑得特别爽朗:“哎呀就个小手术,你也来玩嘛,我都跟你妈妈说了,正巧,我邻居家有个姑娘还没结婚……”
方秉雪聊了几句,赶紧给电话挂了。
还有个原因就是,他小臂上的旧伤犯了,那儿以前骨折过,偶尔天气变化的时候,会有些隐隐疼痛,但是不严重,这次可能在行动时碰着了,睡觉或者拿东西,会突然出现牵拉痛感。
方秉雪挺重视的,在县医院挂了个专家号。
他惜命嘛,特珍视自个儿的身体状况,五一刚放假第一天,早早地就去医院那等着了,人多,他戴了个很酷的棒球帽,候诊的时候把帽檐往下压,挡着脸。
检查挺快的,医生说他这个没啥大事,注意休息,别提什么重物,然后开了点中药,让他回去热敷。
方秉雪取完药回家,凑近闻了下,感觉有点苦。
而敷药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命更苦了,实在费事,得先煎药,再用热毛巾浸满药液,搁小臂上敷三十分钟,动不了,一走那毛巾就往下掉,过会凉了,还得再去泡一下。
方秉雪拧好毛巾,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五一假期都出去玩了,屋里很安静,电视里放着个外国电影,译制片,声音听着很抑扬顿挫,大晚上的,硬生生给他听精神了,不困。
不困,就打算骚扰人。
方秉雪对着胳膊拍了张照片,先发给方大夫看,方大夫估计在看报纸,没理他,他又给王川发了张,王川回得倒挺快,说哥们你这拍的是什么,证物?
彩信有点贵,方秉雪决定把钱花在刀刃上,他按着键盘,一个个看着通信录的名字,觉得这帮孙子们不靠谱,不懂他此时的心酸苦闷。
毕竟非工作日,不是无坚不摧的小方警官,他就想矫情一下。
最后,方秉雪给周旭发过去了,半开玩笑地配了句话:“看这毛巾,多黑。”
两秒钟后,周旭的电话打过来了。
人似乎在外面,能从话筒里听见呼呼的风声:“你胳膊怎么了?”
方秉雪去抠着沙发的滚边:“扭了下,没事……你怎么看出来的,厉害啊。”
周旭说:“没事你敷什么药,扯淡么。”
声音有点凶了,跟训人似的。
方秉雪还没接话,对面就咳嗽了两声,温和了点:“你一个人吗,要不要出来……吃冰糕?”
“大晚上的,”方秉雪看了眼时间,“不去了吧。”
周旭说:“不行,出来。”
“呦,”方秉雪眯着眼,“你让我去就去啊。”
“那怎么办。”
周旭似乎叹了口气,低低道:“我求求你?”
第25章 第 25 章 “别闹。”
方秉雪的眼还眯着, 过了两秒才回:“你求我干什么啊,这话说的,太可怜了。”
他是想骚扰人, 跟手欠抠那沙发边一样, 没存啥别的心思, 纯粹聊几句而已。
周旭说:“行, 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这话一出,方秉雪有点没法接了, 结果周旭很快又跟上一句:“快点吧, 谁不出来谁孙子。”
方秉雪说:“你才孙子。”
他把毛巾丢热水盆里, 扯出纸巾擦了下胳膊:“等着。”
这会儿九点多, 方秉雪换了身衣服, 临出门又拐回来,给白天的棒球帽戴脑袋上,他头发长了, 原本想趁着假期回家剪, 就一直耽误着, 所以这会儿显得有些没型,不好看。
用帽子给额发拢里头,酷一点。
但落在周旭眼里——他当时正跨坐在摩托车上,大长腿大喇喇地撑着地面,腰带垂下来个边,肩宽背阔,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很明显, 要是再戴个玉牌或者金链子,嘴里叼根烟,就活脱脱一股社会大哥味。
不过周旭没这样, 肩颈那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戴,身上也没一点儿烟味,怀里还抱着个头盔,除了长得凶了些,完全是遵纪守法的模样。
然后见着方秉雪,开口就来了句:“你躲监控呢?”
方秉雪顿住了,抬起下巴看他。
周旭继续:“这样还能拍到,得加口罩。”
“你挺狂的啊,”方秉雪说,“这么熟练呐。”
周旭说:“不是,就……哎你过来,我看看胳膊怎么了。”
方秉雪没让周旭来家属院接,往前走了条街,约在路边拐角的地方了,周围有点冷清,风呼呼地刮,刮得摸哪儿都是一手的土,方秉雪走到周旭摩托车那了:“没事,扭了下。”
“怎么扭的,”周旭没下来,看着他,“严重吗?”
方秉雪笑笑:“旧伤。”
他长袖长裤,被风刮得用手按着帽檐,说话的时候也要往旁稍微侧下脸,不然就是一嘴沙,周旭把头盔递过去:“上来吧。”
方秉雪接着:“去哪儿啊?”
他是抱着头盔了,但是没戴,也没上车,直溜溜地站着,很板正,周旭看他一眼:“放心,不给你拐了。”
方秉雪摘了棒球帽,周旭顺手接过,往车把上一挂,那车看起来很新,黑色的,排气管挨着还有点烫,头盔戴上了,方秉雪慢条斯理地调整卡扣:“你的呢?”
周旭已经俯下身体了:“就一个,你戴着吧。”
路不远,他没再跟方秉雪说什么,拧着摩托车把出发,以前周旭不怎么骑摩托带人,偶尔带一下店里的小毛头们,那几个孩子年龄小,嘻嘻哈哈的又怕事,速度上来了就从后面抱着他,生怕被一个拐弯甩下去。
方秉雪跟他中间有点距离,没挨着,估计手在后面扶着了。
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晚上不冷不热的,除了空气里沙尘多,一切都很好,舒服,方秉雪隔着护目镜看夜空,看飞驰而过的行道树,周旭在前面给他挡着风呢,可能下午才洗过澡,能闻到挺明显的香皂味。
到地方了,周旭扭脸过来:“猜到没。”
方秉雪从车上下来了,按那个卡扣:“有点,我刚才看见光了。”
周旭这是带他来看露天电影了。
这是个小学,放假了,铁大门往两边打开,老远方秉雪就看见操场那边闪着光,还有点动静,周旭说街道组织开电影呢,连放三天,正说着看见方秉雪还在拽卡扣,就抬手,帮着调整。
这一动作,就碰到方秉雪的手了。
方秉雪没什么反应,仰着脸,很顺从地让周旭解他脖子上的卡扣:“你这个是不是有点问题。”
周旭说:“啊,对,是有点。”
他盯着方秉雪的下巴颏看,又稍微往下瞄了眼,很古怪地想,怎么一个男人,能连喉结也这么好看?
心思飞了,眼神就乱,一乱,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瞟好了,正巧方秉雪捋了把袖子,就把左边小臂上的疤露出来了,不太明显,泛白。
周旭把头盔摘下来了:“你的伤……就在这里?”
方秉雪嫌头发被压的时间长,不好看,随手扒拉了两下:“我的伤多了,你指哪个?”
他说这话纯粹没多心,有点开玩笑,也有点装逼的意思,但周旭没继续问,虚虚地在后面搭了下他的肩:“走吧。”
“别,”方秉雪回头,“我帽子还没拿。”
周旭说:“大晚上的,戴这个干什么?”
方秉雪笑着:“我头发长了,还没剪,不好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旭就盯着他的脸看了,是稍微有点长,但还好,主要是方秉雪皮肤白,漂亮,所以不突兀,反而有种很随性的洒脱感。
“没有的事,”周旭的手原本是虚搭着,转而用手背把人往前推了下,“走吧,帅着呢。”
里面放的是《泰坦尼克号》,操场坐着不少人,都挺年轻的,还有几个小贩也推着车过来,在最外侧卖点棉花糖什么的,音箱声音有点大,吵得旁边的树叶子簌簌地抖,泛着影影绰绰的光,老远有人招手,喊了声旭哥。
那人方秉雪不认识,估计是帮他们占位的,见面后笑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周旭拉着方秉雪坐,这里位置离幕布近,看得清,坐的凳子也是有靠背的,不累。
都坐下了,周旭才问:“你怎么没回家?”
方秉雪说:“家里有点事,算了。”
电影估计已经放半个多小时了,视觉效果还挺好,周旭又问他:“看过这个吗?”
周围吵,他俩说话的时候就得离得近,咬耳朵,方秉雪的身体也往周旭这偏:“看过。”
不过马上,他又接了句:“好电影肯定得多看几遍,这个不错的,我喜欢。”
周旭说:“行,那我去给你买个冰糕,吃什么口味的?”
方秉雪笑了:“我都多大人了……”
周旭已经站起来了:“爱吃不吃。”
方秉雪“嘶”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周旭都走到外面过道了,闻言扭脸过来:“不乐意了?”
兄弟间说话就这样,随意,骂几句都特正常,周旭在方秉雪面前算收着了,没怎么凶过,并且他也想过了,怎么对待朋友的,就怎么对待方秉雪。
不然他的心里,也烧得慌。
按理说,要是丁勇跟他这样瞪眼睛,周旭一脚就踹过去了,俩人说不定还能闹着比划两下,但他一回头,看见方秉雪的时候,就有点架不住了。
风大,给方秉雪的头发吹起来了,像朵乱七八糟的蒲公英。
蒲公英还在叭叭:“你叫我出来玩的,吃冰糕,怎么就爱吃不吃了?”
说完,周旭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个问题,方秉雪似乎在对自己……撒娇。
然后,周旭就老实了。
他买了一兜子冰糕回来,问方秉雪吃什么,说什么口味都有,方秉雪没有乱挑,直接拿了最上面的一个,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小口。
让周旭想起跟方秉雪吃饭,对方也是很规矩,不乱翻菜,吃的时候很认真,能看出来,家里教的很好。
买的多,周旭拿去旁边分了分,回来后刚坐下,就听见方秉雪问他:“这个多少钱啊。”
周旭正在撕一支绿豆棒冰,闻言扭过脸:“啊,没多少。”
方秉雪笑眯眯的:“谢谢哥。”
幕布被风吹得晃,反而增加了代入感,年轻美丽的主人公开始接吻,光影暧昧。
方秉雪手里这支是牛奶味,化的快,在嘴里的味道也有些甜腻腻的,他不常吃这种东西,除了高中有一段时间学习压力大,疯狂迷恋上校门口的奶茶外,方秉雪饮食方面挺注意的,他希望自己能保持健康灵活的身体,以及清醒的头脑。
但是,吃甜的总归心情好。
反射的光线投在观众身上,像银色绸缎反复滑过,嘈杂的英文背景音中,周旭偏头看方秉雪,明亮的光线正巧从他脸上消失,一时,显得很落寞。
方秉雪问:“怎么了?”
电影还没放完,正是撞到冰山的惊险时期,惊涛骇浪中,众人四散奔逃,周旭给方秉雪吃完的包装袋接过来,放进手上的袋子里,拎着:“你知道结局吧?”
“知道啊,”方秉雪回答,“这片子多火,当时大家都在看。”
周旭搓着塑料袋的边:“就是,最后这个处理挺好的。”
方秉雪问:“你想说什么?”
周旭沉默了,递过去张纸巾,方秉雪拿着擦了擦手,再塞进塑料袋里:“你这,话里有话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周旭想让方秉雪看看这个电影,最后女主人公使劲儿吹响哨子,得救,活得很精彩,周旭喜欢这个方式,他觉得真正的爱就是这样,不是说为了谁放弃世界,而是因为遇见了个足够好的人,就拥有更多的勇气,去见一个更美丽的世界。
但他这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方秉雪也懒得再问,他是完全没看出来周旭那点弯弯绕绕,喝了会矿泉水,给盖子拧上了。
等到电影放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周旭问:“要不要去个厕所?”
方秉雪说:“行啊。”
到最后,剩下的人已经有点少了,撑不住,三三两两地打着呵欠回家,这处小学就一栋教学楼,三层,刷的绿墙有些斑驳,周旭带着方秉雪去到拐角处,手上还拎着装垃圾的袋子:“你去吧。”
方秉雪看了眼,又跺了下脚:“哎,没灯啊。”
“断电了,”周旭说,“这不是假期吗,安全。”
方秉雪已经往里面走了,还摇着头:“黑咕隆咚的……”
等到出来,还皱着眉:“也停水了。”
周旭说:“这么讲究啊。”
他将塑料袋放下,把方秉雪喝剩下的矿泉水瓶拧开:“来,给你洗洗手。”
操场那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剩下两个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夜很深,很静,方秉雪简单冲了下手,说:“以前上学那会,特别喜欢停电,这样晚自习就不上了,能回家。”
周旭给瓶子放回去:“然后呢。”
“我想想啊,”方秉雪手上还带着水,有点凉,“后来到高三,停电了也别想回去,我们学校特无耻地搞了个发电机,有备无患。”
周旭笑起来。
两人挨着肩下台阶,往外走出教学楼。
方秉雪继续:“有次停电的时间短,突然就来电了,给我们班主任气够呛。”
“前排有对早恋的,趁着机会亲嘴,哎呀你是不知道灯亮的时候,那场面……”
他说着就笑起来,摇了摇头。
周旭在旁边跟着:“后来呢?”
“没了啊,”方秉雪就是随口聊了两句,“看见教学楼想起来了。”
那些青涩时光里,有不少的疯狂和躁动,方秉雪自己没经历,但见识过,觉得挺有意思的。
都走到摩托车那了,他回头看了眼周旭:“想啥呢,垃圾还在手上拎着。”
周旭这才“哦”了一声,过去给塑料袋扔路边垃圾桶了,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大自然:“没想什么。”
他不自然,方秉雪自然多了,也不拿手抓着后面扶手了,直接揽着周旭的腰,还很不害臊地摸了把腹肌:“挺硬的啊。”
周旭头皮一炸,脱口而出:“别乱摸!”
拍完就后悔了,摸下怎么了,他之前跟朋友们一块洗澡,大家起哄说看腹肌,也指指点点的,这有啥了,他凭什么不让人家方秉雪摸呢。
摩托还没启动,方秉雪不怕影响人家驾驶,又抓了把:“真的,你自己练吗?”
周旭握着车把,有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拧,怕方秉雪再胡乱说点什么,受不了:“嗯……”
方秉雪不摸了,转为很老实地单手抱着:“你是不是故意绷着了。”
周旭说:“我没。”
“不信,”方秉雪这会嘴有点欠了,“你放松一下,我试试。”
周旭扭过脸看他,稍微凶了点:“别闹。”
方秉雪笑嘻嘻的:“我没啊。”
周旭没办法了,用手拍方秉雪的手背,拇指在上面刮了刮:“别闹,受不了。”
他指头肚都带着薄茧,弄得方秉雪有点痒,他终于正经了下:“成,不闹你了。”
给人送回地方,方秉雪把棒球帽戴好,被风吹得稍微有点缩肩,听见周旭问他,明天有什么打算。
方秉雪想了下:“睡觉吧,在屋里看会电视。”
“醒了给我电话,”周旭说,“我认识一大夫,去看看你胳膊。”
路边的花坛里都有蟋蟀叫了,一声长一声短的,方秉雪眨了眨眼:“旭哥,你也太好了。”
“没,”周旭说,“我对谁都这样,你别多心。”
语气很自然,表情真挚地继续:“你别不信,你可以去店里问问。”
方秉雪说:“我没不信。”
周旭舔了下嘴唇,重复了遍:“真的,别说朋友了,我对狗都这样。”
方秉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行了,”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哎呦,你快点回去吧,看你这话说的。”
周旭点头:“哎,行,我知道了。”
但说完了,还没走。
两三秒后,周旭又来了句:“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方秉雪笑着:“好。”
第26章 第 26 章 你来接我吗?
到家后, 方秉雪没立刻和周旭联系。
他挺沉得住气的,先换睡衣,简单洗漱了下, 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拿起手机。
周旭的信息正好发过来:“也不汪一声?”
方秉雪冷笑。
他就知道!
方秉雪平日不太用手机聊天, 套餐包都没开, 这会慢吞吞地打算回复个“哦”, 但想了想,发出去的是“嗷”。
读音一样, 意思也差不多, 更随意点。
过两秒, 周旭也回了个“嗷”。
这俩人见面的时候能唠上, 但发信息的时候都有点“惜字如金”的意思, 方秉雪笑了会,把手机放床头柜了,他今天有点累, 乏, 但心里挺踏实的。
早上醒来, 睁眼一看,都八点多了。
方秉雪记得周旭跟他提过,说醒了说一声,带他去看看胳膊上的旧伤,当时方秉雪没接这个话茬,含糊过去了。
因为在意自己身体,所以知道, 旧伤没有什么大毛病,再加上昨天刚去医院看过,心里有数, 没必要再折腾一趟。
他不拧巴,直接给周旭打了个电话,说不疼了,不用去。
周旭没多说什么,可能在外面,能听见点呼呼的风声,方秉雪随口问了句干嘛呢,周旭说,没事,出去溜达一会。
俩人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而方秉雪想起来他也得出去一趟,剪头发。
他这人不是讲究嘛,有点不太信任陌生的理发店,并且审美跟大众也不太一样,离子烫最流行的时候,只要不是在单位上班的,多多少少都去凑个热闹,有些烫完了还要再染个色儿,黄的红的都有,就方秉雪不去。
朋友拉着他问,帅吗,好看吗?
方秉雪不说话。
朋友板着脸:“你是不是觉得丑。”
方秉雪多欠呐,这会才眨眨眼睛:“我可没说啊。”
以前在家,他习惯去附近剪头发,小区对面有一排门面房,最东边的那家开的时间久,不推销不办卡,也没什么总监助理的头衔,更重要的是,老板手艺好话不多,完全能满足方秉雪的要求。
简单,清爽。
虽说是假期,局里的灶上也有饭,但方秉雪想换换口味了,就随便找了家早点铺,吃饭的时候问了下卖包子的阿姨,旁边哪儿有理发店,阿姨给他指了个地,说不远,就前面那条街!
方秉雪擦擦嘴,说了个谢谢。
十分钟后,他进了一家美发沙龙。
又过了五分钟,方秉雪从里面出来了。
顶着爆炸头的青年还跟在后面,肩膀上的铆钉那叫一个炫彩:“哥,你别走呀,你信我这个真的特好看……”
方秉雪走得飞快,头都没回。
他觉得自己有点小讲究,但也不是特事儿逼的类型,怎么就找不到个顺心意的理发师呢,天热,方秉雪走了会就有点出汗,把领子往外拉了拉,透气。
后来还是问了马睿,马睿说嗐呀,你去西边菜市的后门,有个街头五元理发的,老师傅手艺特好,一推子下去就是平头,还能再焗个油。
方秉雪微笑:“行,谢谢啊。”
于是他决定,买点菜回家拉倒。
说是买菜,其实就是简单的鸡蛋番茄,他不太会做饭,偶尔晚上饿了,只会下个面条,将就着吃一顿。
正在那挑鸡蛋呢,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从外面走来,推开小挡板进去了,这家菜市场里门面少,中间都是这种挨着的摊位,男人拿了个橡胶手套戴上,跟找零的女人说:“办得不怎么样。”
女人把零钱递过去:“寒碜?”
“是啊,”男人说,“要是我死了,闺女给事办得不漂亮,我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她。”
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别这样说,嘴上不嫌忌讳啊?”
方秉雪挑好鸡蛋了,没多少,一兜子挂在秤砣那个勾上,男人哼了一声:“那周旭都不嫌忌讳,我怕啥,死人钱都赚得这么心安理得,给姓陈的搞得家破人亡……”
最后这几句话,声音有点低,但方秉雪听见了,他面上不显,安静地看着女人调整提绳,三五秒后,长长的秤杆逐渐平衡:“两斤半,留九块钱就行。”
方秉雪接过来,又扯了个塑料袋,把手机放进去:“姐,麻烦给这个也称下吧?”
女人愣了下:“你这是……”
方秉雪笑笑:“怎么,手机有忌讳,不能上称?没事,我就想看看多重来着。”
他头发长,有点挡眼睛了,把眸光里的锋利全藏起来,看着就是个白净的外地人,说话语气也软,很好脾气的样子。
女人立刻反应过来,拿了一小把香菜塞进塑料袋里:“唉哟……这点送你哈。”
方秉雪没什么表情:“别,赚钱得心安理得,您送我的菜我收不了,我心里别扭。”
他很平静地在那站着,但架不住菜市场里摊贩挨得近,人多,旁边的小贩已经开始往这里看,目光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男人把橡胶手套摘了,指着方秉雪的鼻子:“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
“没什么意思,”方秉雪这会特想拿个皮筋,给前面头发绑一下,实在扎眼睛,“就是说赚钱要心安理得呗。”
他指着那个秤砣:“死人钱不敢赚,鬼的钱敢赚?”
男人一脚踹开挡板:“你他妈说谁用鬼秤呢!”
这种玩意方秉雪见得多了,大部分鬼秤是通过快速移动秤砣,遮挡刻度,或者用小拇指压一下秤杆,来欺骗外地人,多挣点钱,但今天这个不一样,那秤上面有个刃是两段式的机关,错开了距离,也就意味着无论是谁来买菜,都可能上当受骗。
吵闹声中,女人在后面死死抱住丈夫,喊着:“算了算了,咱不跟他计较。”
男人的手还指着方秉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多管闲事的东西,再乱说话,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别啊,”方秉雪冷冷地看着他,“现在就打,可别等。”
男人使劲往外挣,脸红脖子粗的:“你他妈……”
这种事犯不上打电话报警,也不是公安机关负责处理的,方秉雪琢磨着是给市场管理那边投诉,还是去工商局,那男人挣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出来,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他的气焰却越来越小,终于一巴掌扇女人脸上:“败家娘们,你别拦着我!”
这一巴掌打得狠,女人懵了会儿,捂着鼻子往后躲,鲜血已经顺着指缝向外飚。
方秉雪的眉头皱起来了。
一个半个小时后,他做好笔录,跟值班的同事交代完,站起来的时候活动了下腰。
到了假期,出警的次数就多,小李刚从审讯室那忙完,出来后见到方秉雪,问要不要一块抽根烟。
方秉雪说:“走呗。”
后院背风,俩人靠在兵乓球台上,随意地聊了几句,主要是小李在说,说这个男人都已经几进宫了,不仅手脚不干净,喝多了还经常打老婆,邻居报过几次警,也没啥大用。
“孩子上初中吧,我记得上次报警,还是那小孩报的,但他妈妈每次都谅解,说是怕将来孩子考公务员,影响政审。”
方秉雪低着头,没说话。
世道有时候就这样无奈,明知道该如何做正确的选择,但身不由己太多,顾全体谅了所有人,偏偏委屈自己。
小李叹了口气,有些惆怅:“这种事挺多的。”
“我知道,”方秉雪的烟快抽完了,一小截烟灰往下掉,“咱慢慢努力吧。”
他俩没在这待多久,就是出来透个气,散心,方秉雪最后问了句,之前那个嫌疑人的家属,陈秀,现在怎么样了?
小李想了想:“这两天应该在办五七吧,我们这的规矩,人死后除了下葬的时候大办,一个月后也得办场事,挺花钱的……但我说句难听话,那爹死了,对她来说能松口气。”
方秉雪低头,把烟头碾了。
折腾一圈,头发没剪,菜也没买,方秉雪在单位食堂打包了份午饭,拎回宿舍吃。
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说实话,周旭某些观念他也不认同,但论人论迹不论心,平日里救人的是周旭,从下完暴雨上涨的河水里捞尸体的也是周旭,这是压上了命,方秉雪觉得挺不容易的。
河水是真的很冷。
他一想事,吃饭就慢,结果那份番茄鸡蛋面被搅得坨了,有些难以下咽。
方秉雪把筷子放下了,去厨房里找了根火腿肠,切段放进去,慢慢吃完了。
非工作日的方秉雪矫情,也挑食,但他不浪费,吃完饭还去洗了点水果,摆在餐桌上,纯粹觉得好看,有点家的味道。
正想着呢,方大夫的电话过来了,问他假期过得怎么样,方秉雪立马诉苦,说刚没吃好,可可怜了。
他也就敢在他爸面前这样,不然,他妈妈下一句就该催,说谁让你不找个知冷知热的,回家还能有口热饭吃!
之前方秉雪还嘟囔,说那我谈对象就图人家给我做饭啊,秦素梅立马改口,说你连饭都不会做,活该找不到对象。
方大夫淡定许多:“那晚上叫俩朋友,出去吃个烧烤什么的,我听说西北那边的牛羊肉好。”
这一说,方秉雪就想起来昨天的羊排了:“是好,半点膻味都没,特香……下次回去,我给家里带两只羊吧,给亲戚们送点,剩下的冻冰箱里慢慢吃。”
“行啊,你可别工作一忙,给忘了。”
方秉雪笑笑:“放心吧您。”
这电话一挂,方秉雪就又开始想家了,或者说,想那道话梅小排了。
假期时间长,能有时间研究一下这道菜,方秉雪不爱进厨房,但他认为基本的做菜技巧得有,这是生活技能,但要他给周旭打电话问,方秉雪犹豫了下。
他感觉,周旭得笑话他。
所以到了晚上,方秉雪浪费了两锅排骨。
……这对于一个讨厌浪费粮食的人,打击是巨大的。
于是,他把黢黑的排骨从锅里一块块夹出来,放热水里洗了洗,糊掉的外壳被冲洗掉后,里面的肉熟了,很干净,有一大盘那么多。
方秉雪把洗过的排骨放塑料袋里,下楼拿去喂狗,但不知道为什么,家属院里没什么人养狗,他拎着往外走,没多远,看见墙根那有俩狸花猫正在打架,特凶,毛都乱飞。
这场面太凶残了,方秉雪劝不开,他怕猫顺手过来连自己都打,就拿了根树枝过去,想给它俩分开。
结果俩狸花速度太快了,闪电似的,从墙角唰地一下蹿到树上,又滚成一团下来,开始对峙,背部弓得很高,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
方秉雪扭头看了看,远远的就个扫马路的大爷在看热闹,除此之外,再没个帮手,他用树枝挑着塑料袋,往前伸,试图勾引:“咪咪,吃排骨。”
咪咪们不搭理他。
方秉雪:“哎呦……你们别打了。”
他拿出块排骨扔过去,想要吸引这两只猫的注意,结果最前面的狸花被吓了一跳后,居然直挺挺地朝方秉雪冲过来了,那叫一个凶神恶煞!
小方警察临危逃脱,扭头就跑。
一直跑过了这条街,他才气恼地掏出手机,把电话拨出去了。
周旭接的很快:“喂?”
“没王法了,”方秉雪气喘吁吁的,“你在哪儿,我这有一兜子排骨呢,给狗吃吧。”
周旭顿了会:“……我不吃。”
“没说给你吃,”方秉雪反应过来,“我说的是真的狗,有毛的那种……哎呀,之前超市不是有只狗吗,长得挺丑,挺可爱的那个,我这会送过去行吗?”
那只狗虽然不好看,毛色稀稀拉拉,但是对方秉雪不凶。
好狗狗!
这次,周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你在哪儿?”
方秉雪看了眼旁边,正好,就在昨晚他俩分开的地方:“还是原地,你来接我吗?”
周旭说:“接。”
第27章 第 27 章 伸手,摸了摸他的嘴……
周旭住的地方有点远, 但骑摩托就快,没让方秉雪等太久。
等的时候,方秉雪也不着急, 他从小就坐得住, 静, 看星星都能看半天, 就是晚上风大了点,尘土也多, 吹得他露出来的小截胳膊有点冷, 自己在那搓了搓。
可周旭问他冷不冷, 方秉雪摇头:“啊, 不冷。”
“真不冷?”
“昂。”
周旭把外套扔过去了, 接过那兜排骨:“穿着吧。”
“看,”方秉雪得了便宜还要小嘴叭叭,“我的答案重要吗, 不管说什么, 你这人肯定——”
话没说完, 他鼻子小幅度地皱了下:“你喷香水了?”
周旭把排骨挂好,顿了两秒:“没。”
方秉雪狐疑:“真没?”
他明明白白闻到外套上有香水味,不浓烈,是有点腻的甜香味儿,周旭习惯穿深色衣服,这会扔过去的是件薄款牛仔,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
“真没有, ”周旭看着他,“我从不用这玩意。”
方秉雪眼睛一眯,心下了然, 那就是出去玩了。
嗐,多大事。
无论是酒吧还是歌厅,都很容易沾染上香甜的脂粉味,可能来自于金碧辉煌的环境,也可能出现于搔首弄姿的人,偶尔有任务要求,方秉雪也会喷香水,他甚至知道这玩意该怎么用,点在耳后,手腕,足以令那个味儿不动声色,却又暗戳戳地暧昧勾引。
更何况骑摩托的时候,风一吹,一会儿就所剩无几了。
所以方秉雪没再多问,在后面坐好。
周旭扭过来,伸手,给他护目镜拨上去了:“也不是别人蹭的。”
方秉雪:“嗯?”
今天过来,周旭多拿了个头盔,所以这会儿方秉雪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瞳仁黑漆漆的:“这个味儿是刚才在店里,客人打翻……”
“行了,”方秉雪给护目镜放下去,“你说这干嘛呀,我又不对香水过敏。”
周旭再次给拨开:“我得跟你说清楚。”
他动作有些急了,手劲儿又大,方秉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夜幕下,视线猝不及防交汇,离得那么近,周旭的呼吸闷在头盔里:“我……”
方秉雪很安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周旭“啪”地一下,给方秉雪的护目镜按下去了,差点连着脑袋一块往下按,方秉雪愤怒抬头:“你神经啊!”
“没事,”周旭已经转过身,声音有点哑,“扶好了。”
方秉雪说:“不扶,你看你这……我去!”
巨大的推背感传来,他没防备,短暂的凝滞后猛地抱住了周旭的腰,和之前保持平衡不同,这次太近了,他的胸膛没有任何缝隙地贴着男人的后背,夏天穿的薄,都能感觉到衣料下的肌肤,流畅,结实,带着旺盛而蓬勃的生命力——
这个姿势,方秉雪的下巴,就正好搁在了周旭的肩上。
他感觉,周旭的肌肉绷得很紧。
速度飞快。
方秉雪悄咪咪地低头,将下巴从人家肩膀上挪下来,转而贴在肩胛骨的位置,说实话,这个动作有点亲热,也有点不要脸,理直气壮地拿人家挡风。
所以下车后,方秉雪率先承认错误:“我刚缩你后面了。”
周旭把两个头盔收好,横了他一眼:“行了,笑这么嘚瑟,小没良心。”
方秉雪:“嘿嘿。”
他在外面挺端着,人模狗样,谁看了都要夸一句青年才俊,但门一关,就有点欠,有点损,尤其是当着自己人的面,就特会装,一肚子的小心眼儿。
其实方秉雪也纳闷,怎么跟周旭这么快熟了呢?
但你说他真拿周旭当朋友看,也不算,到现在了既没说真实身份,也没解释初遇的乌龙,可方秉雪心虚完,会为自己开脱,周旭不是没问吗,要是下次提了,一定不瞒着。
他不拧巴,不为难自己。
“……所以,就特难追?”
方秉雪双手插兜,笑得像个被老师赶出去罚站的坏学生:“是啊。”
周旭拎着塑料袋,轻嗤一声:“看出来了。”
“你能看出来才怪了,”风大,方秉雪的衣角被吹得猎猎飞扬,露出清晰漂亮的腰胯轮廓,“不聊这个,小狗呢?”
出乎意料的是,周旭没有带他去那家小超市,而是停在一处小公园的外面,这里是市政前年才建的,花坛修剪成奥运火炬的形状,很漂亮,是难得的郁郁葱葱。
周旭拎着塑料袋,带着方秉雪往里走,随便聊了几句,不知怎么的,提到感情了,方秉雪说这玩意没啥意思,周旭说你别为着个烂人就放弃自己,方秉雪说都那样,周旭说中华儿女千千万,方秉雪就说你拉倒吧,一个人多自在。
公园里面人不多,稀稀拉拉的,绝大多数都聚集在最东边的空地上跳广场舞,灯光黯淡,偶尔有踩着滑板的小孩飞速掠过,方秉雪本能地观察了一圈,正想说这地也太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刚才打定主意,要是周旭再提这件事,就坦白。
“那个,旭哥,”方秉雪摸了摸鼻子,“我有个情况,还没跟你交代呢。”
周旭微微扭脸:“什么?”
方秉雪斟酌了下语言:“就是,咱俩刚认识那会。”
周旭站住了,沉沉地看着他。
方秉雪觉得那天是有点过火,同性恋太惊世骇俗了,吸引完那么多的眼球后,王川拍拍屁股跑了,他这边的烂摊子还得硬着头皮收拾:“那天你下河救我,真的很感谢……”
“够了,”周旭扭头继续走,步子迈得很大,“我不想听。”
方秉雪小跑跟上:“哎你这人,你听我说完。”
他刚跟上周旭的步伐,小臂就被握住了,周旭没回头——就虚虚地往后一抓,反手拉着方秉雪:“小心点。”
前方是一片树林,里面的土壤坑坑洼洼的,散落不少碎石,是有些难走,方秉雪低头看路:“我有那么脆弱吗,还得你扶着。”
周旭说:“嗯,看这身子骨跟鸡蛋似的,颠一会儿都得散黄。”
“什么意思?”
“我说你虚呗,你可是自己说的,说身上的伤多了,可别再摔着。”
这话不对味了,方秉雪瞪他:“你骂谁呢?”
“没骂谁,”周旭淡淡的,“我说它……过来。”
已经往前走了十几步,周旭松开方秉雪,蹲下身体,把那兜子洗过的排骨打开,十几秒后,一只黑色土狗畏畏缩缩地出现在土坡旁,毛很蓬松,夹着尾巴,神态警惕。
这一打岔,就把刚才的话题揭过去了,方秉雪小心地迈过泥坑,蹲在周旭旁边,周旭用手一个个把骨头拔出来,只留下了肉。
“这只狗刚生下了崽,”周旭说,“排骨让它吃吧。”
方秉雪抱着自己膝盖,看那只狗很小心地凑上来,咬一块肉,立刻后退好几步,才慢慢地吃掉。
“那超市的小狗呢,不留点吗,”方秉雪笑着说,“那只狗丑得很可爱。”
周旭也在笑:“是的,很可爱。”
风刮得树林作响,方秉雪认不出这是什么树,只感觉树干虬曲苍劲,有一种特别的顽强感。
“它活了十四岁,”周旭把散落的骨头收拾好,“前段时间死了,已经埋了。”
方秉雪愣了下。
周旭继续:“老了后就掉毛,身上没啥光泽,不好看,还得了白内障,看不清,不然肯定过来蹭你,那只狗很亲人的。”
方秉雪说:“啊……我不知道。”
他从没养过小动物,曾经想过拥有自己的小狗,但父母告诉他,等你有能力负责一条小生命的时候,再来也不迟。
年幼的方秉雪不理解,后来慢慢大了点,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看着周旭收拾完东西,擦手,把装了垃圾的塑料袋拎起来:“走吧。”
方秉雪跟在后面:“旭哥。”
周旭扭头看他:“嗯?”
“我刚才看见俩猫打架了,”方秉雪说,“特凶,感觉我路过都得挨一巴掌。”
“挠到你了吗?”
“没有。”
方秉雪继续:“然后我跟你说,这排骨是我没看好时间,做糊锅了,拿来给小狗吃……其实是糊了两锅,都没做好。”
周旭微微眯起眼睛,笑了下。
“还有,”方秉雪说,“我今天本来想剪头发呢,进去就开始推销,说让我烫卷毛,再染个色儿,那颜色我一看就知道会掉,以前我一个学艺术的朋友,寒假读完大学回来,头发和他家泰迪一个样,跟亲生似的。”
方秉雪又叫了一声:“旭哥。”
周旭不走了,站着看他。
“旭哥,”方秉雪说,“你别难受。”
这话说得太窝心了,周旭的喉结滚了下,看着方秉雪的脸,风把乌发往后吹,露出干净的眉眼,很平静,很温柔,在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
周旭受不了,给脸偏过去:“没难受。”
方秉雪凑近看人家:“哎,你别偷摸哭了。”
周旭还偏着脸:“那我哭了怎么办?”
“有困难找警察,”方秉雪笑得很迷人,“警察叔叔送你回家。”
结果这天晚上,没及时回家的是方秉雪。
因为周旭说,还去什么理发店啊,不就剪个头发,他来就行。
方秉雪看了眼周旭的短发,往后退:“别,我不信你。”
“阿亮他们头发都是我剃的,”周旭还在坚持,“你不想剃短也行,我能剪。”
这有啥了,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周旭平日里不太说大话,能行行,不能行就不往自己身上揽事,但今天说不上来,他不太想让方秉雪走,想跟人家待着,说说话,心里暖和。
其实早上接电话那会,他都已经出发了,在街角等了好一会儿,方秉雪说不疼了,不用去了,周旭不觉得自己白跑一趟,挂了电话心想,挺好的,方秉雪的伤不疼了。
方秉雪抱着胳膊看他,犹犹豫豫的:“你真的会?”
“会啊,”周旭说,“我啥都会。”
说这话的时候,周旭还挺坦荡的,他虽然凶名在外,关于他的传闻一个比一个惊悚,但在朋友面前,周旭爽快,大方,有个哥样。
都当哥了,帮忙剪个头发怎么了。
院子里亮了灯,是一串儿小黄灯泡,从屋檐下拉过来的,闪着莹莹的光。
方秉雪坐在凳子上,还是不放心,怕周旭给他剪丑了。
周旭还挺像模像样,剪刀,梳子,擦发茬的海绵垫都有,还拿了个藏蓝色的咔叽布给他围着了,领口那用夹子别好,别的时候,方秉雪就得微微往上仰下巴,月色下,在喉结那投下片小小的阴影,周旭眨眼的速度快了点:“弄疼了吗?”
方秉雪说:“你还没给我剪呢。”
“哦,对,”周旭有点大舌头了,“就是我手糙,怕碰着你。”
他觉得方秉雪是真的白,跟装玻璃瓶里的牛奶汁似的,脖颈处又很细腻,周旭生怕自己的手擦过,就给人家弄疼了:“……碰着了给我说。”
方秉雪略微歪头,斜斜地看着他:“然后呢?”
周旭闭嘴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行了,”方秉雪半开玩笑,“赶紧剪吧,剪不好看了我弄死你。”
周旭开始动作了:“不行。”
没剪,先简单地梳了下,方秉雪发质偏软,在夜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顺着周旭的指缝溜出去,有点滑,有点痒,周旭捻了捻:“你要是弄死我,我就……”
方秉雪跟着学舌:“你就怎么?”
高大的男人憋了半天,来一句:“我就报警,抓你!”
方秉雪愣了下,大笑起来——
这一笑,坏事了。
那剪刀正巧“咔嚓”一声,随着方秉雪的动作,在额发那剪了个豁。
方秉雪不笑了。
一小撮柔软的乌发落下,轻飘飘地散在围挡布上,方秉雪沉默了会,开口:“还能抢救吗?”
周旭的动作顿了下:“能。”
方秉雪闭了闭眼:“没事,你随便发挥吧。”
“我说了能就能,”周旭声音很沉稳,“你信我。”
有些人就这样,天生带着种靠谱的气质,让你觉得他凶是凶,但能把事摆平,所以只要有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敲人家的门,喊旭哥,求旭哥帮忙。
旭哥办事,放心。
剪的时间有点长,周旭很细致地打理方秉雪的头发,一点点地梳,一点点地剪,目光专注,嘴紧紧地抿着,偶尔他俩挨得近了,或者碎发落在眼皮子上,方秉雪睫毛颤了颤说旭哥,你随便剪就行了,别紧张。
周旭就拿海绵垫,轻轻地扫过他的脸。
可能手巧的人就是有天赋,干惯力气活,这种精巧的小活也能上手,周旭平日里修车,回家了还能再给花啊草的嫁接,邻居家小孩的学步车坏了,也会拿来让周旭帮忙,周旭嘴里叼着烟,肩膀上搭着外套,坐轮胎上就给收拾好了,顺便把毛刺用砂纸磨一遍,说看,跟新的一样。
那么剪头发,算不了什么难事。
可周旭快要出汗了。
到最后,院子里变得很安静,连风都慢了下来,星光黯淡,架上的葡萄睡着了,只有打着朵的月季还醒着,悄咪咪地偷看。
周旭从屋里拿来面镜子,放方秉雪脸前:“行吗?”
方秉雪左右看了看:“可以啊。”
除了那一剪刀实在回天乏术外,周旭剪的居然相当不错,清爽,干净,完美符合他的要求,额前虽然稍有有点豁,但方秉雪随手往后捋了把,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很帅,很洒脱:“你这手艺能开店了。”
周旭心里美了:“还行吧。”
“真的,”方秉雪身上的围挡布没摘,还在凳子上坐着,“我本来想只要你别剪到我耳朵,就成,没想到效果真好。”
他今晚没吃饭,烧毁了两锅排骨,又在院子里露天坐这么久,嘴唇就稍微有点干。
“别舔,”周旭把东西放在旁边,过来解围布,“不然嘴角容易裂口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方秉雪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舔完才说:“啊,是有点。”
蓝色的围挡布散落在地上,周旭皱着眉,伸手摸了摸方秉雪的嘴:“没喝水吗,这也太干了。”
方秉雪没动,他这会的大脑稍微有些反应不过来,像是突然把插头拔了,有点卡顿,没理解周旭为什么要伸手,摸他的嘴。
就本能地接了句:“你的手也挺干的,好糙啊。”
周旭指腹上有茧子,薄薄的,有些硬,擦过嘴唇的时候拉得慌。
他看着方秉雪:“是有点糙。”
方秉雪仰着脸:“你都给我弄疼了。”
周旭说:“是给你弄疼了。”
“你干嘛呢,”方秉雪突然笑了,偏着头往旁边躲,“我说什么你都跟着说,这么听话啊。”
周旭的手还停在那:“嗯,听你的话。”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怔住,视线相接,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终于同时反应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
方秉雪像是台年久失修却强迫开机的电脑,在显示屏亮起的刹那,无数页面砰砰砰地叠加出现,点叉都来不及。
简而言之,他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跟朋友间关系再好,也不会这样凝视着摸对方的嘴,想象下都受不了,对于方秉雪来说,唯一的可能就是读书的时候同桌口腔溃疡,几个人按着他往嘴里倒药粉,这个时候才可能碰着嘴唇。
那药叫什么名字,方秉雪已经忘了,只记得接触到疮口的时候特疼,特酸爽,五官都要皱作一团。
但他现在感觉有人毫不客气地,朝他心脏上洒了一大把药粉。
太刺激了。
周旭的反应倒是平静许多,转身过去扫地,拿着扫把将碎发扫起来,扫完不算,又开始扫整个院子,就给方秉雪留个背影,方秉雪干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心慌,也乱,出生入死过的人这会虚了,狼狈了,声音都飘:“那个,旭哥……”
很好,到底是多年刑警,方秉雪心跳成这样的时候都没错过细节——周旭的手指明显地抖了下,被他叫得有些哆嗦。
转过身的时候,面上倒是不显,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干啥。”
方秉雪说:“晚了,我得回去了。”
周旭说:“哦,行,你路上慢点。”
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
方秉雪搓了搓脸:“你傻子吗,你骑摩托带我过来的,现在让我自己走回去?”
他说不上来,脸莫名烫得慌,这会借着搓脸用指缝看人,边看边骂,骂周旭是傻子,神经病,连这种事都能忘。
可,周旭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
无论方秉雪说什么,这人不反驳,不顶嘴,那么大的个子却手足无措的,脸很红,很傻地看着方秉雪,嘴里也只会干巴巴地迎合。
“……是的。”
“嗯,你说的对。”
第28章 第 28 章 令人心碎的歌声
摸嘴这个动作, 太诡异了。
诡异到大半夜的,方秉雪都没睡着,爬起来去阳台抽了支烟, 边抽边想, 周旭干嘛要摸他的嘴唇, 说实在话, 哪怕那会周旭过来搂着肩,吧唧在他脸上亲一口, 方秉雪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直接就一脚踹过去, 说你神经病啊, 离我远点。
夜色很重, 方秉雪身上披了个外套, 胳膊肘搭在阳台栏杆上,凝视这座早已入睡的西北小城。
基调是暗的,周围簇拥着万壑群山, 起伏的山脉远远望去, 仿若被按在黄泥上的指纹, 在千万年的风沙磨砺中,逐渐干涸。
——不行,方秉雪给烟头碾了,他现在不能想这个字。
干。
周旭说他的嘴很干,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又绕回来了。
方秉雪又点了一支烟,转身, 改为后背靠在栏杆上,仰着脖子看星星,那点浅淡的烟雾缭绕着升起, 消散在夜空。
倒不是说这件事真给方秉雪难为到了,不至于,只是他的习惯是出现问题,不过夜,尽量当天就给解决,解决不了就想通,然后彻底放下,不会为此而忧心忡忡。
回来路上,周旭倒是挺自然的,分别的时候,俩人还开了几句玩笑话。
方秉雪说:“你对这附近的狗都挺熟的啊,是不是有共同语言,经常一块玩?”
周旭说:“那可不,明天还找你玩。”
“去你的吧,”方秉雪笑了,“就你嘴贫。”
他俩没挥手,互相点了点头,方秉雪看到周旭把多余的头盔放好,很快地扫了自己一眼,就默不作声地弓身俯腰,引擎咆哮声响起,方秉雪插着兜转身,同样没出声地往回走。
然后嘎巴一下,进屋就躺沙发上了。
方秉雪,体制内刑侦口,形象学历都在这摆着,刚进单位就被领导介绍相亲,师父问你想在公检法系统里找,还是外面?
他说,我现在不想找。
师父问为啥,有对象了?
那倒没有,他不是没七情六欲的主,也不是没被人追过,但说句矫情的,就是没遇到“怦然心动”的感觉,方秉雪多讲究一人,在感情方面更是臭毛病一大堆,别人追他,他兀自装傻打太极,几番下去人家孩子都有了,同学聚会的时候借着三分酒意,说其实当年,我挺喜欢你的。
方秉雪就把酒端起来,笑着说哎呦,你也不早说。
他一笑起来,眼尾那个弧度就很勾人,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混账感。
但骨子里的气质是凌冽的,腰板笔直,眼神锋利,嘴上再怎么打哈哈,依然是一身端正,甚至有种飞扬的少年英气。
所以方秉雪讨人喜欢啊,嘎嘎乱杀。
杀来杀去,片叶不沾身,到现在还没谈上恋爱亲过嘴。
却在大晚上的,被一个男人摸了嘴。
“靠……”
方秉雪揉了揉耳朵,还有点热,他之前意识到周旭对他好,但没太往心里去,觉得人家可能是把自己当弟弟了,可今天晚上这事一出,方秉雪没办法用这个理由解释了,他不认为有谁会认为弟弟嘴唇干,就伸手摸上去,毕竟生活中无论是兄弟还是姐弟,方秉雪见到的,彼此的态度都挺凶残。
更何况,还有那句下意识的——“嗯,听你的话。”
他那会有点傻,仰着脸没动,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他的嘴唇,稍微揉得有些变形,把唇缝都頂开些许,几乎都要挨着他的牙齿。
某种程度上,似乎比接吻还要暧昧。
抽了三支烟后,方秉雪彻底睡不着了。
于是,凌晨一点半,他走进公安局办公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开始看刑事案件卷宗。
值班的民警跟他打了个招呼,分了包饼干过来,方秉雪接住,吃完后去开水房打水,泡了杯茶。
办公室这会就他在,角落里有红木洗脸架,搭着毛巾和脸盆,最上面还嵌着个模糊的镜子,干刑侦的一堆糙老爷们,有时候通宵完,顺便就在这刮个胡子洗把脸,小李勤快,每天早上过来,顺手就给水泼了,再仔细地擦一遍。
但今天进门一瞅,小李愣了下,别说水盆里半点垢都没有,镜子光彩照人,甚至架子上还摆了瓶崭新的大宝。
他扭头,惊讶地睁大眼睛:“哎,雪饼?你怎么来这么早?”
方秉雪从办公桌上抬头:“啊……提前过来了。”
看完卷宗后还是不平静,干脆把屋里全部打扫了一遍,终于晨光熹微。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小李走过来,“我看你有点颓。”
方秉雪笑笑:“是有点。”
他眼下泛了淡青,精神也有些差,但这会别扭劲儿已经完全没了,整个人心如止水。
要不说,还是老祖宗有智慧呢,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最舒服——来都来了,啊不,是爱咋咋地。
方秉雪想通了。
无论周旭是突发恶疾,还是真的对他有点心思,都不是自己的原因,所以,他没啥错,不必为此而烦心负责。
想通后就舒服了,不拧巴了。
他该怎么跟周旭接触就接触,要是这人动手动脚,直接铐上就好,要是从此之后正常了,那方秉雪也可以不把这当回事。
慢慢的,办公室里人多了起来,虽说是五一假期,但局里实行弹性工作制度,半数以上警力都在岗值守,方秉雪非值班人员,按照错峰补休,他今天仍然可以休息。
但他还是坚持到了中午才走。
没去食堂吃饭,方秉雪回到宿舍,把昨晚厨房的遗留收拾了遍,然后洗脸,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天一热,时间就过得快,感觉昨日还是春天,还在因为柳絮而打喷嚏,今天就已经热得要开空调,大家都乱穿衣,走在街头,穿薄卫衣的人和穿短裤的会擦肩而过,方秉雪还戴着口罩,就露出俩眼睛。
“河西走廊那有狭管效应啊,”马睿惆怅道,“柳絮堆得特别多,没办法。”
很神奇,方秉雪刚来西北的时候,被风沙吹得过敏了一次,待了两个月,在夏天来临,柳絮已尽的时候,又开始过敏,每天戴着口罩上班,还不时打个喷嚏。
已经是五月底了,街头的大爷们开始摇蒲扇,小孩放学后会去买“绿舌头”棒冰,街头的小狗纷纷躲在树下乘凉,方秉雪从药店出来,拎着一兜子的药。
说起来,这一个月里,他和周旭倒是没再见面,虽然隔三差五的也会聊个天,但都是很空泛的东西,匆匆而过,两人似乎同时回避了那天晚上的意外。
方秉雪的头发都长了,周旭也没再约他出来。
中间,他又做了几次失败的排骨,终于彻底认清个问题,厨艺这玩意是天生的,后天锻炼可以改变,但效果不大,主要也可能是不热爱,毕竟方秉雪做饭的目的就是馋。
他还是把糊了或者调料放多的排骨洗干净,拿出去喂小狗。
喂的时候还要问:“你哥们呢,怎么不出来?”
小狗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的,有时候连个影都没,出现的时候很警惕,远远地看着方秉雪,不过来——他动物缘着实一般,不像周旭,这人特别讨小猫小狗喜欢,虽然长得凶,但连麻雀都敢往他肩膀头上落。
还挺有趣。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俩还提起这事了,方秉雪问周旭,为啥路边野猫见你不跑,都会躺下露肚皮呢。
周旭过了会才回复,不知道。
这就有点没法儿接,成年人的聊天是有来有往的,回答完后,顺势再抛出个话头,慢慢就聊下去了,所以方秉雪安静了会儿,没再回复。
额前的头发又扎眼睛了,他已经开始考虑,干脆推短拉倒,因为随着夏天的来临,无数家潮流理发店突然席卷砾川县,带来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爆炸头。
方秉雪退避三舍。
普通的理发店也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些倦倦的,晚上也都是一个人夜跑,回来后洗澡,听着电视的声音看书,睡觉。
很少出去玩。
“……但后天是你生日啊,”马睿在他面前上蹿下跳,“还是儿童节,必须得出去嗨皮一下!”
方秉雪捂着脸:“我就怕这个。”
他不太过生日,总觉得别扭,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一家三口都挺忙碌的,基本就是早上滚个鸡蛋,吃碗长寿面就行,没那么多仪式感。
但再忙,父母都会给他送一件礼物。
三天前方秉雪就收到了,是个剃须刀。
成年男人的礼物没那么花哨,大多以实用为主,方秉雪没有戴腕表的习惯,也不喜欢奢侈品,所以都是买点领带,打火机,围巾这些生活用品,再在上面打个蝴蝶结。
方秉雪还挺喜欢的。
他生日正好是六月一号,熟悉点的朋友都知道,好记,要是不忙就出去吃顿饭,买点蛋糕一块玩,忙的话也没啥,方秉雪虽然讲究,但他真的不太在乎生日,也没跟局里面的人说。
“我看见了啊,”马睿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去唱歌呗,不叫领导,就咱几个!”
方秉雪扶着额头,沉默。
“真的,县里面开了家KTV,叫什么心火钱柜——”
“别搞什么惊喜,”方秉雪还低着头,“就当我自恋,所以提前说了……我是真的怕这个。”
马睿忙不迭:“那肯定呀,就是咱几个年轻人出去放松,别紧张嘛。”
夏天一到,天就黑得晚,娱乐场所也迎来了旺季,方秉雪没再继续拒绝,下班后,跟着朋友一块儿进了“心火”钱柜,生日是星期二,工作日不方便,就选择了在周六晚上,提前聚一下。
进门的时候,几名警察同时眯了下眼睛,放慢脚步。
这装潢,太富丽堂皇了。
被穿着小西装的服务员带进包间时,马睿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我感觉,自己好没见过世面……”
“话说,为什么这种店叫钱柜啊,我还以为银行呢!”
“不知道啊,我刚进来的时候盯了下消防……”
方秉雪把口罩摘掉:“你们先点歌,我去洗洗脸。”
他眼睛已经好很多了,主要是屋里香薰味太重了,不舒服,想出去透下气再回来。
说完,他就推开包厢的门往外走,一路走,听了一路的鬼哭狼嚎。
怎么说呢,有好听的嗓音,但不多。
不过方秉雪本身唱歌也一般,五音不全,找不着调,大合唱的时候只张嘴不发声,生怕给旁边人也带跑。
而在经过走廊尽头的包厢时,方秉雪突然驻足了,安静片刻,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那道微阖的门。
“你是我的情人——”
“用你那火热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地销魂——”
方秉雪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有些落拓,有些不羁,正抱着银色立麦唱歌,非常投入,嗓音嘶哑,忽略了包厢里的热闹喧嚣,也忽略了门外的眼神。
那是令人心碎的歌声。
……因为,唱得极为难听。
第29章 第 29 章 旭哥,我说了,我会
周旭唱得很苦涩。
他这个月都有些拉着脸, 别说朋友了,连隔壁店里喂的狗都不往他这凑,修车的时候把扳手砸得哐哐响, 旁边人胆战心惊地过来问旭哥你咋了, 不就是拧个螺丝吗?
周旭这才顿住, 脸色冰冷:“没事。”
一直到丁勇看不过去, 拖着他出去,说哥们你别给自己憋坏了, 周旭说滚一边去老子不玩, 丁勇说知道你不乱玩就唱个歌, 你看店里小孩们吓成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婆跑了脸黑成这样。
周旭差点没给烟灰缸砸了, 站起来就走。
剩下丁勇在屋里坐着,跟旁边的师傅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来了句:“操, 我说中了?也没听说他有老婆啊。”
总而言之, 这周六晚上, 周旭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拖来了KTV,砾川县最新开的“心火”钱柜,热闹,高端,全县的年轻人都挤着来这玩,不提前预定还没包厢,抬脚进去那服务员就一身小西装, 高贵冷艳地微笑:“Coffee or tea?”
周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音乐已经放着了,丁勇凑过来:“他问你喝啥, 咖啡还是茶!等等,这玩意不是坐飞机才问的吗?”
周旭啥都不喝。
他难受,就想喝酒。
事实上,自从那天给方秉雪送回去后,周旭就闷头给自己灌了瓶啤酒,喝完才反应过来,他干嘛要去摸方秉雪的嘴唇呢,幸好都是男人,这要是个姑娘家,不就是欺负人了?
周旭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但说开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继续在心里别扭就没必要了,他晃悠着去浴室里洗澡,可能是喝多了,人脑子不清楚,呼吸就喘得有点重。
潮湿温热的水汽中,他无意识地低头,小心地闻自己的手。
今天一屋子人都不坐飞机,才不喝什么咖啡或者茶,丁勇直接要了两打的酒,和水果一块儿满当当地摆在桌子上,都是挺熟的哥们了,坐一块就瞎扯,啥都唠,说旭哥啊你咋了,旭哥啊你有心事吱一声呗,旭哥啊只要不是砍人随便你使唤,你到底咋了啊。
旭哥闷头灌酒,不说话。
等到周围人唱得差不多,他才绷着脸上前,直接在点歌台那切了歌,握住了话筒。
刀郎的《情人》是今年出的,大老爷们都挺喜欢,别说开车的时候听了,没事也哼哼几句,周旭一嗓子出来,整个包厢内安静下来。
丁勇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兄弟这是怎么了!”
也不是说跑调或者音色差,周旭平日里声音挺有磁性的,沉,好听,这会儿被酒揉得有些嘶哑,按理说正适配这首曲子粗犷的风格。
但是,万事都讲一个过犹不及。
一旦痛彻心扉,嗓音沙哑到像是用砂纸打磨,就失去了沧桑感,那已经不叫赋予歌曲故事,而是撕裂般的事故。
包厢里一开始先是沉默,然后纷纷耳语说记得旭哥唱歌是不咋地,但也不至于这么难听啊,后来见周旭充耳不闻,抱着立麦在那特投入地唱,丁勇叹了口气说孩子大了随便吧,估摸有心事了,大家先吃着,甭搭理他。
于是一堆人该吃果盘吃果盘,该聊天聊天,中间有对情侣还偷摸着亲了口,都在努力忽略周旭的嘶吼,以至于门被从外面推开的时候,也没被及时注意。
而等到那人伸手,把银色立麦握住,歌声停下的时候,大家才停止动作,同时看去——
方秉雪的手搭在话筒上,虚虚握着,往自己这边拉了点,笑盈盈的:“怎么回事啊,唱这么伤心。”
周旭没太大反应,沉默地看着他。
这人不是他们朋友圈的,连丁勇都不认识,只觉得这青年长得挺好看,声音柔和,举手投足间有种很温润的沉静感,像捧新雪似的,干干净净。
然后,在众目睽睽中,周旭没什么表情地伸手,捏住方秉雪的脸颊,往外扯了下。
方秉雪的笑意瞬间没了。
他一巴掌给周旭的手拍开:“你干什么,神经病啊!”
一屋子的人都没动,鸦雀无声。
……全部被镇住了。
因为这人动作很麻利,稳,又狠,冲着周旭嚷嚷完后,就拧着眉,揉了下自己泛红的脸。
然后,周旭,那个看谁都不顺眼,表情臭的像欠他两百万,凶得谁跟他搭话都得挨骂的周旭,那个一身硬骨头,徒手把玻璃片从伤口里拔出来都不皱眉的周旭,正嘶吼着唱歌的周旭,被闯进来的方秉雪骂了的周旭。
突然笑了,笑得很腼腆,很羞涩。
“没反应过来,”他略微往后退了半步,快速眨着眼,“我以为做梦呢……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吃水果,喝茶吗,还有那个咖啡,酒也有。”
方秉雪捂着脸,不满地瞪他。
周旭舔了下嘴唇:“啊,捏疼了?对不起啊我看看……”
“没,”方秉雪这才松手,“你今晚也来这玩吗?”
“心火”钱柜着实热闹,县城又实在是小,周末容易撞着,周旭忙不迭点头,声音变得软乎乎的:“嗯,朋友带我出来的,就唱个歌,我没乱玩。”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屋里一帮子人坐不住了,都是人精,不是什么信男善女,闻出不对劲后,立刻开始咳嗽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丁勇还捏着鼻子在那跟着学:“朋友带我出来的——”
旁边的人立刻接:“我没乱玩——”
跟进了猴山似的,吱哇乱喊一通,周旭扭头骂道:“叫什么叫!”
丁勇滋溜一下从沙发上滑下来了,捂着胸口:“你好凶啊兄弟!”
旁边那活宝也跟着坐地上:“我屁股摔疼了兄弟,你要不要来看看兄弟!”
“靠,”周旭搓了搓脸,“别理这帮孙子,都喝多了。”
方秉雪倒是不尴尬,很自然地冲着众人笑笑:“我在外面见着旭哥了,进来打个招呼,没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丁勇鲤鱼打挺,一个箭步蹿过来,“这位朋友叫什么呀,来来来,喝一杯再……周旭你大爷的干什么呢!”
周旭已经推着方秉雪往外走了。
丁勇不乐意,跟在后面:“干嘛呢这是!”
周旭扭头:“你们先玩,这顿我请。”
可丁勇拎着瓶酒过来了:“人家过来打招呼,不一块喝点像话吗!朋友怎么称呼?”
方秉雪笑眯眯的:“叫我小方就行。”
“哦,小方好啊,”丁勇顺势搭着周旭的肩,凑近耳语:“你是不是在追人家的妹妹,看你刚才那个紧张样……”
他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自来熟,见谁都能聊上几句,酒最容易拉近距离,这会说啥都不让方秉雪走,非要人赏脸来一口——当然,纯粹就是周旭的反应太罕见了,不能错过这机会。
一看就知道,有情况!
周旭皱着眉,伸手把丁勇和酒瓶都往外推:“不行,他不会喝酒。”
“会啊,”方秉雪很洒脱的模样,“我酒量可以,来!”
丁勇乐了:“痛快人,就喜欢这种朋友!”
周旭脸色沉下来,正准备继续拒绝,可方秉雪已经上前一步,细白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部,往下压。
方秉雪还在笑:“没事,我会喝。”
周旭一动不动,夏天穿的少,方秉雪的手指就这样没有任何阻碍放上去,肌肤相接,他能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指尖,和薄薄的茧。
并不柔软,娇嫩。
而是带有压迫感的柔韧。
而在下一秒,似乎是不满意他的迟钝反应,方秉雪重新抬手,轻轻地敲了下周旭的手腕,语气淡淡。
“旭哥,我说了,我会。”
第30章 第 30 章 “只能慢慢追了。”(加……
方秉雪幅度不大, 又被周旭的身体挡着,屋里的人自然看不到这小小的动作。
也没动多少力气,不疼, 说是“敲打”, 提醒更为合适。
但不知怎么的, 周旭瞬间就有点, 不行了。
说来挺丢人的。
倒不是说这会起了反应,而是感觉浑身都燥热起来, 那点子火苗从被碰到的皮肤开始蔓延, 顺着血管一路闪电带火花, 噼里啪啦, 瞬间烧到了他的心尖。
丁勇他们都没瞧出来, 一堆人乐呵着呢,以为周旭看上了方秉雪的姐妹或者朋友,故意在这献殷勤, 所以拎着酒瓶子过来的时候故意打听, 问小方啊, 你知不知道周旭这是啥情况,怀春啦?
方秉雪接住酒瓶,说:“我哪儿知道。”
他酒量真的还行,上次阴沟里翻船纯粹是不熟悉,没喝过西北这的烈酒,但是普通的啤酒都差不多,正巧在办公室那会没事, 临走前吃了点小零嘴,胃里垫过,方秉雪就没客气, 仰起脖子开始喝。
喝酒的姿势洒脱,规矩,喉结滚动,一滴都没撒出来。
到最后只是闭了下眼,就擦擦嘴唇:“怎么样?”
丁勇已经拎着第二瓶过来了——倒不是说灌方秉雪,刚认识的,没这么欺负人的道理,他是真觉得这人爽快,利落,能交个朋友。
“之前没听周旭提啊,”丁勇开完酒瓶,把起子远远地撂在桌上,“外地来的吗,听你口音不像这儿的。”
方秉雪说:“呦,那就是旭哥的不对了。”
他机灵,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总是带着点笑意,不让话落地上,丁勇越看越喜欢,拉着方秉雪往沙发上坐,说别走了,一块儿玩呗。
“不成,”方秉雪笑着,“朋友还在等着呢。”
丁勇大手一挥:“一块叫过来,今晚周老板买单!”
方秉雪扭脸看周旭:“你买单?”
周旭说:“买。”
“再说吧,”方秉雪随手从果盘里捞了个橘子,“之后有机会,我请大家唱歌。”
周旭立刻跟上:“我送你。”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又开始鬼叫了,丁勇笑得拍大腿,指着周旭的脸说:“你行啊,老子认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这么殷勤过,这是哪路的神仙……”
话没说完,周旭就揽着方秉雪的肩,给人推出去了。
还反手关上了门。
方秉雪只顾低头剥橘子,被往外推了几步才回头:“哎你这人。”
“我朋友瞎起哄,”周旭松开手,“你别介意。”
方秉雪说:“我有啥介意的,就喝点酒,你真当我一杯倒啊?”
他说着,将橘子皮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干刑侦的都习惯穿便装,但方秉雪今天下午有个汇报,就穿了件黑衬衫,扎进腰里,显得身段很好,漂亮。
刚才闹腾那一圈,衣角往外扯出来了点,稍微有些松垮,方秉雪身上沾了酒气,把橘子掰开递过去:“你回去吧,我就来打个招呼。”
周旭接着了,没说话。
“想啥呢,”方秉雪忍不住揶揄,“回去继续唱吧,挺好的,催人泪下。”
他刚才觉得有趣,怎么能给歌唱得难听到这种地步,如果说周旭之前是强硬的,无坚不摧的,仿佛西北亘古不变的山脉,那么这会就相当于在山脊上发现了朵小黄花——嗬,也不是什么都会,不是一派钢筋铁骨嘛。
既然进去打招呼了,酒就必须喝,该给的面子得给。
方秉雪摆摆手:“走了。”
周旭在后面,似乎叫了声他的名字。
方秉雪没在意,吃着橘子就回去了,门一推,俩民警正在抢麦,挤着唱那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小李眼尖,指着门口:“别抢了,雪这不就来了嘛。”
说完他还乐:“看你们这群大老粗,脸皮子厚,人家雪饼开个玩笑就脸红……哎是不是你皮肤白的原因啊?”
“不是,”方秉雪坐沙发上了,“刚见到个朋友,喝了点酒,上脸了吗?”
小李先回答了句还行,不算特别明显,又问:“谁啊?”
方秉雪笑笑:“周旭。”
包厢内有点吵,乱,别人没注意他俩的对话,小李愣了下,想起这个名字了:“哎,你俩咋认识的?”
“之前有次见着了,”方秉雪说,“没啥事,来,唱歌吧。”
他自认品味还成,虽然跑调,但方秉雪对自己的音色很有信心,唱的时候也很陶醉,只是马睿在沙发上抱着头,一脸呆滞地望天。
“怎么,”方秉雪握着麦克风,姿势很酷,“不好听?”
马睿说:“没,就是你以后追姑娘的时候,别请人家去唱歌。”
方秉雪挑了下眉:“连我的歌声都不爱,能爱我这个人?”
马睿到底年轻脸皮薄,受不了,就说他不害臊。
一堆人瞎嚷嚷地玩到快十一点,没续钟,这次出来就是聚着放松下,只开了三个小时的包厢,方秉雪提前交代过,说千万别搞啥惊喜的,马睿说放心,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这事,到最后已经开始聊卷宗了,聊得快打起来了。
就马睿迷迷糊糊的,扒着方秉雪的肩,嘟囔了句生日快乐。
这人喝多了酒想吐,房间没有厕所,方秉雪扶着他:“你行不行啊,能不能走直线了?”
他俩刚从包厢里出来,还没到时间,大家抠搜地表示要唱到最后一秒才够本,马睿大着舌头:“什么不行,男、男人可不能说自己不行……不行,我又不想吐了,回去吧。”
方秉雪帮着把门推开:“你自己回去吧,我抽支烟。”
说完,他的手腕就被人拽着了。
“说吧,”方秉雪没回头,看着马睿摇摇晃晃地走回去,直接倒进沙发里,才轻轻把门拉上,“在外面等多久了。”
周旭说:“没,我就听了会你唱歌。”
他把方秉雪稍微往外拉了下,这个包厢离楼梯近,周围人来人往的有些乱,方秉雪转身,看了眼周旭,周旭立刻把手松开了。
“听我唱歌,”方秉雪说,“然后呢,怎么不进来坐坐,怕我们灌你?”
周旭身上还带着酒气,定定地看着他:“不是,就是觉得,想跟你道个歉。”
他俩边说边走,已经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这里有个阳台,没啥人,空荡荡的,只摆着几个光秃秃的花盆。
周旭把玻璃门推开:“你想抽烟的话,在这吧,注意脚下。”
方秉雪踏出去,迎面被风吹得一哆嗦:“等等,你刚才说跟我道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周旭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跟方秉雪的朋友们喝一杯。
然后,他听见方秉雪唱歌了。
周旭第一反应就是完蛋,方秉雪生气了。
可能是发现了自己,也可能是别的地方得罪了他,所以阴阳怪气的,故意唱得很难听,为了敲打。
怪不得阳台上没人,风大,冷,抽烟肯定得呛着,方秉雪趴在栏杆上看楼下的景色,等着周旭回答。
但周旭没说话,他盯着方秉雪的后颈,那里有一块凸起的骨头,很明显,很想让人摸一下。
周旭顿了顿,终于开口:“方秉雪。”
方秉雪说:“哎。”
但周旭说完,又不吭声了。
方秉雪侧眸看他:“你这是怎么了,喝多了犯神经?”
“是有点,”周旭走过来,靠在栏杆上,“我最近有点不对劲。”
这个话题挺危险。
当处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就容易提起些心照不宣的内容,也容易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要不我们聊聊。
方秉雪不想聊,起码目前,没什么可聊的。
但周旭靠过来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说不出来,其实俩人手肘的距离很远,几乎到了刻意避嫌的地步,风大,使劲儿吹着这俩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受冻的傻子,把那点酒意吹散,也把心吹得很乱。
隐约的歌曲声传来,周旭呼吸逐渐加重,片刻后,他突然转过身,朝方秉雪大步走来。
方秉雪也转身:“哎,你这是……”
然后,他就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凝固在原地。
周旭伸开双臂,把方秉雪紧紧地箍在栏杆上——隔了距离,身体没有直接接触,但这点空间太过狭小,逼仄,随便的动作都能碰到对方,甚至只要方秉雪抬头,往前轻轻凑一点,呼吸就会彼此纠缠。
“我想不通,”周旭眼神很凶,压着嗓音,“我这个月想起来你就别扭。”
方秉雪的后腰硌在栏杆上:“你给我放……”
周旭直接打断:“不放。”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方秉雪,目光专注,里面有费解和困惑,以至于流露出了些痛苦:“一个月了,都在难受。”
周旭不是矫情的人,习惯了就事论事。
偏偏关于方秉雪,他不明白,没经验,手足无措到惶恐。
“能不能让我再摸一下,”周旭拧着眉,“我想再摸一下你的嘴唇,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是不是……”
他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气馁低头:“疯了。”
周旭有很多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没啥怕的,胆子大,再难的事也敢迎头直上,这会儿横着一颗心冲过来,蛮横地要把事情搞个明白。
方秉雪安静地看着他。
看得周旭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烫。
“然后呢,”方秉雪轻声道,“你就能得出结论了?”
周旭吞咽了下:“我……”
“那就来,”方秉雪的身体靠在栏杆上,微微后仰,额发被风吹起,“试试吧,看看你到底是疯了还是想太多。”
他态度很坦然:“摸呗。”
周旭怔了下,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洗过手了……”
“快点,”方秉雪催道,“别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你。”
原本还有些不太对劲,眼看要收不住场,但方秉雪这无所谓的催促一出来,俩人之间的僵硬氛围就好了很多,方秉雪太随意了,不避不躲,语气就像是哥们约着去打球似的。
周旭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拇指,放在了方秉雪的唇上——
这个动作,微弯的食指就自然地托起了下颌。
视线相接。
呜咽的晚风中,周旭的手揉着方秉雪的嘴唇,喝过酒,唱了歌,很软,很烫,在夜幕中泛着令人心悸的红。
方秉雪还仰着脸:“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在指缝里,有些酥麻。
周旭呆呆地看着他:“我……”
而在这个瞬间,方秉雪毫不犹豫地偏头,一口咬在了周旭的虎口上,足足七八秒后才松口。
周旭没挣扎,就让他咬。
……留下了个赫然的牙印。
“我看你就是脑子抽了,”方秉雪骂骂咧咧地伸手,把人往后推,“逗我呢,非咬你一口才行?”
周旭没追,木然地被他推开,站在原地。
方秉雪大踏步地离开阳台,头都没回:“你肯定没洗手,故意整我呢!”
骂完,他可能嫌攻击力不够,骤然驻足,扭脸瞪过来:“信不信下次放狗咬你!”
周旭不说话,还是安静地站着,目光沉沉,看着方秉雪略微狼狈的背影。
出去的时候还慢吞吞,这会回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跑起来的,还差点撞到一个送果盘的服务员,小李他们正收尾,检查包厢有没有遗落物品,见到方秉雪进来,才抬头:“这么晚了,咱该走……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方秉雪用手背贴了下脸,含糊道:“没事,风吹得了。”
而与此同时,周旭也推开了包厢的门,一言不发地走进来。
丁勇在跟服务员讲普提串,说这个特别好,今晚咱们认识就有缘,正说着呢,不小心抬头看见周旭,哆嗦了下。
“你怎么了,”丁勇揉了揉眼睛,“大晚上的笑成这样,真吓人。”
周旭没说话,挨着他坐下后,举起啤酒就哐哐灌了进去,灌完了就笑,笑得旁边人都开始躲,只有丁勇硬着头皮追问,说你没事吧。
“没,”周旭还在笑,舒服了,惬意了,身上的别扭和烦闷统统一扫而光,整个人神清气爽,“我想通了呗。”
可当丁勇继续追问,他就什么话也不说了,一边摇头,一边沉默地摩挲自己的手,到最后丁勇终于琢磨出来点味,问他是不是把那个小方搞定了,人家答应帮他追神仙了?
周旭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给自己点了支烟:“没。”
丁勇大怒:“那你嘚瑟个毛啊!”
“人家没答应,”周旭嘴里咬着烟,“所以……”
他短促地笑了下,眸色温柔:“只能慢慢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