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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俏皮,又可爱


    晚上回去, 方秉雪趁着敷药的功夫,躺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盯了好一会儿, 小臂上的毛巾都凉了, 他也没起来换, 脑子有点钝, 有点颓,方秉雪讨厌这种不清醒的感觉, 但他今晚稍微放纵了下, 没有强迫自己立刻从情绪中剥离。


    这对他而言, 很陌生。


    手机在旁边嗡了下, 方秉雪没动, 依旧保持着看天花板的姿势,工作原因,他长年累月都不关机不静音, 音量也放的大, 在屋里突然响了声, 还挺突兀的。


    过了会儿,方秉雪从沙发上坐起来,毛巾丢水盆里,用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了。


    随便放了个台,屋里总算有点动静。


    方秉雪把毛巾挂好,简单地洗漱完,才回来看手机, 屏幕亮起的时候眯了下眼,没啥事,就是运营商发来的信息, 推荐短信套餐。


    顺手删了。


    而等到方秉雪躺床上,准备睡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


    他“啪”地把床头灯按开:“喂?”


    电话是老闫打来的,很简短,语速很快。


    半分钟后,方秉雪跳下床,穿鞋,一把扯下外套披上,奔入茫茫夜色。


    今晚,月亮还没圆,很薄一片。


    周旭没睡着。


    有东西在他心里发芽,抽枝,蛮横地顺着血管扩张根系,大有一种死赖在这的无畏。


    意识到这点后,周旭捂住自己心窝。


    他很喜欢。


    第二天大早,店里的师傅们就看出来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往周旭这凑:“旭哥,今天心情不错?”


    “嗯,”周旭点头,“还可以。”


    他和朋友们开的店挺多,但最常来的还是修车厂,周旭跟车打交道时间长,混在一起的机油和铁锈味像把钥匙,在卷帘门拉起的刹那,“咔哒”一声拧好他的躁动。


    以前,他开过一段时间的半挂,满载的货车碾过西北五省公路,仪表盘震颤,周旭偶然往窗外瞥去,胡杨树在后视镜中退成黑点。


    现在的周旭,不必蜷在千斤顶撑起的车辆底盘下,任凭渗漏的变速箱油滴在肩膀,修车厂师傅加学徒二十来号人,无论是喷漆还是焊接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这会儿,周旭就是想去干点什么,最好能耗尽一身的力气。


    一直到了大中午,他才“哐当”一声把扳手丢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丁勇在外面等他,都阴凉里坐着了,还热得一直拽衣领:“我不行了,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他从两个小时前就开始等,但周旭不知道发什么疯,在修车厂铆足劲闷头干活,手臂肌肉随着动作隆起,汗水在蜜色皮肤上泛着光,虽然干的是体力活,但丁勇看得明白,这人爽了。


    “说吧,”周旭给手套摘了,去水管那洗脸,“什么事?”


    丁勇还拽着衣服,他胖,天一热就气喘吁吁:“没啥大事,就是跟你商量下,有朋友最近在做玉石生意,搞那个毛料,说是给地方武装缴个过境费,就能从中缅……”


    “不做,”周旭拧了把毛巾,“这是走私。”


    丁勇怔愣住,停下动作:“真的?”


    “这种暴利的玩意你也信,”周旭把毛巾扔水里,转过身,臂膀上还带着水,“敢做,我第一个举报你。”


    他说完,就把手套又戴上了——干活的时候,戴个耐磨的尼龙手套太正常了,哪怕天热,丁勇也没在意,而是琢磨着刚才这句话。


    他俩关系是真好,不藏着掖着,有情况就直接说了,周旭说话没什么口音,他天南海北跑的地方多,见识广,丁勇有拿不准的就习惯过来问他,这会明白意思了,骂了句:“操,敢坑老子的钱……我说那人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呸!”


    旁边没外人,丁勇坐在修车厂后院的角落处,前两年周旭在厂里养了条狗,在这搭了个窝,头顶还有遮阴的铁皮,被阳光烤得发白。


    丁勇骂了半天,终于出气,感慨还是普提手串好,没那么多糟心事,同时叫了声周旭:“你这两天,到底啥情况啊?”


    周旭说:“没,别多想。”


    丁勇不乐意了:“拿我当外人呢。”


    倒不是周旭有意瞒着,就是这帮朋友们嘻嘻哈哈惯了,怕有啥话传方秉雪耳朵里,叫人不自在,他真正动了心思后,就藏得很深,完全不往外提。


    不仅不提,还要赶人:“没啥事就走吧你,去台球厅里看看呗。”


    “金阳光”倒了,他们趁机盘了一批货,准备将客流都招揽进来,周旭不常在那盯,就催人家丁勇。


    丁勇骂骂咧咧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他妈的心早就跑了,野了,往外飞!”


    周旭低低地笑,不接话茬,只说下次请你喝酒。


    到最后上车那会,丁勇才气哼哼地扯过安全带,从窗缝里乜斜着:“你就交代一句话,是不是有情况了。”


    周旭插着兜,笑得有些蔫坏。


    给丁勇也看笑了。


    “算了,”他难道正经了些,“你这些年不容易……有啥帮忙的吱一声,哥们等着喝你喜酒。”


    周旭说:“成。”


    到了下午,周旭回家洗了个澡,认认真真地收拾了遍,还擦了点香香——他这人糙,老是忘记这回事,今天回来路上特意拐了趟小超市,买了一大堆的零食。


    周旭有个挺朴素的观念,追人,那就得送花送钱,兜里没事了装点吃的,万一方秉雪饿了呢,他边搓脸,边想方秉雪,想人家吃饭了没,饿不饿,累不累,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想来想去,脑海中突然浮现个古怪的念头。


    方秉雪之前的那个……怎么追上的?


    不行,周旭不能继续想了。


    他绷着脸,活动了下自己的臂膀,觉得有些手痒。


    一痒,就低头看自己右手,虎口那还有圈牙印,挺明显。


    憋了半天,终于给方秉雪发了条短信,按了好一会键盘,又反复删除,最后只留下三个字:“干嘛呢”


    思考了会,加了个笑脸,变成了:“干嘛呢:)”


    这还是曾经一个朋友提的,说追人的时候,聊天得有趣,多用点可爱的语气词,别凶巴巴的。


    周旭觉得这个笑脸,就很生动,俏皮。


    方秉雪看到信息的时候,刚坐进车里,两个晚上没睡,这会儿除了手指有些发麻外,整个人很清醒,平静。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而周旭的信息,是十二个小时前发送的。


    前天晚上,他临时接到通知,省会出现一起命案,作案手法和本地另外两起未破的悬案高度一致,上面要求紧急并案,同时,嫌疑人的轨迹被发现,极有可能流窜于国道沿线小旅馆,距离砾川县很近,需要立即摸排。


    小李等人带着案卷奔赴省会,进行照片和物证的比对,剩下的警力根据要求,锁定路段,由局长带队,实施高强度侦查。


    技术条件有限,目标旅馆普遍采用的是纸质登记簿,存在大量代填和模糊登记的情况,管理漏洞多得像筛子,但幸运的是,经过不眠不休的奋战,终于锁定了嫌疑人的踪影。


    ……方秉雪揉了揉眼睛。


    面对工作,他的专业和冷静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不是天赋,是千千万万次锤炼出的肌肉记忆,副驾驶上有瓶矿泉水,方秉雪拿起来,拧开,很慢地喝了会儿。


    他开车过来的,先把马睿和另外两名警察送回家,大家都困得不行,呵欠连天,但精神上都挺兴奋的,眼里全是红血丝,激动不已,说总算逮住这孙子了。


    等到车里就剩方秉雪一个人的时候,他下车,用剩下的矿泉水洗了把脸,已经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了,天亮得早,方秉雪靠在车门上,眯着眼睛看日出。


    读的这么多年书,此刻全派不上用场,他的大脑有些微微的迟钝,仿佛灌满了河西走廊的沙,只想起了一句背过的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当年没什么感觉的古诗,在这一刻无比壮阔地出现在他面前,没什么形容词,也找不到合适的修辞,甚至这句诗里写的是落日,而方秉雪看的是日出,但他就觉得合适。


    红日初升,沉默而庄严。


    方秉雪掏出手机,给周旭发了条信息:“准备吃个早饭。”


    过了这么久才回,有点不够意思,换个心眼多的可能在想,这是故意吊着呢,还是不想搭理,方秉雪太累了,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吃口热饭回去睡觉,困得连澡都不想洗了。


    几秒钟后,手机嗡了一声。


    周旭回得很快:“我也准备吃呢,一起?”


    现在还不到六点,这座西北小城没睡醒,偶尔才有几只麻雀跳在树梢上,探头探脑地看早点铺飘出的白烟,方秉雪是真的疲惫,打字慢,拒绝的话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周旭的第二条、第三条短信。


    “想吃什么,牛肉面,油茶,还是洋芋搅团?”


    “你说,我去买。”


    第四条跟着来了:“鸡蛋煎饼也行,我做。”


    虽然没直说,但周旭的意思太明显了,开始往方秉雪身上使劲儿了。


    方秉雪顿了下,才回:“没事,我自己吃点就行。”


    其实他挺想那个鸡蛋煎饼的,可是怎么说呢,俩人这会的关系有点别扭,没那么坦然,并且方秉雪两天晚上没睡,熬得狠了,肯定不太好看。


    这次,周旭回得就慢了些:“行,那你先吃着。”


    方秉雪说:“哎。”


    过了会儿,周旭又发过来一条,内容和刚才的差不多,但方秉雪沉默了,愣是没反应过来周旭是什么意思,非要形容的话,有些莫名,有些阴阳怪气。


    因为这次,周旭加了个符号——


    好,你慢慢吃哦:)


    第32章 第 32 章 连吃带拿


    这个表情加的, 得亏方秉雪这会太累,不然说啥都要怼回去。


    到家后,他没吃饭, 没洗脸, 踢掉鞋子的同时脱外套, 三步两步往前走, 闷头倒在床上。


    两宿没睡,这一觉就睡得头昏脑涨, 不舒服。


    醒了后, 方秉雪翻了个身, 把脸埋进枕头里, 哼唧了两声, 虽然夏季天热,但砾川县这边海拔高,总体气温还算凉爽, 方秉雪就在肚子那盖了个被角, 这一翻身, 顺势给踢到旁边了。


    头还痛,不想起。


    他赖了好一会儿床,才慢吞吞地爬起来,饿得了,不然能继续再躺仨钟头,卧室里黑黢黢的,方秉雪摸索着找到手机, 看了眼。


    领导吩咐过了,说让他歇两天,工作上没什么事, 方秉雪翻了几条信息,就往窗外看去。


    六月一号凌晨,是方秉雪的生日了。


    今天农历十四,方秉雪没开灯,走到阳台那往外看,正巧对上一枚皎洁的月亮,快圆了,将满未满地悬在如墨的夜空中。


    刚才睡觉的时候,他把脱下的衣服随手丢地上,所以身上就剩条牛仔裤,赤着上半身趴在栏杆上,点了支烟。


    头发长了点,下巴那冒了青,流畅的肌肉线条顺着收束进窄腰,怪不得没睡好,皮带都忘了抽,这会支棱出来半截,方秉雪随手扯开,一把丢在地上。


    这个形象,跟他平日里可太不一样了。


    懒,颓,眼睛里虽然有红血丝,但还是很亮,有种野蛮的侵略性。


    裤腰松垮,后背中间的那条沟显得很深,方秉雪的肌肉挺漂亮的,线条不夸张,可能乍一看有点薄,但流畅而柔韧,极具爆发力。


    他把烟咬在嘴里,眯着眼看手机屏幕,睡着那会,周旭又发来条短信。


    “吃的怎么样了:P”


    方秉雪盯着后面的符号,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笑了。


    这一笑,浑身的酸乏劲儿都出来了,连带着提醒他,饿了,得赶紧吃点东西,但方秉雪不急,他想了下该怎么回复周旭,按理说过去了一个白天,回不回都成,或者说句客套话也行。


    可能大晚上的,情绪容易外放,也可能今天生日,稍微有那么点孤单,算了,不挣扎了,反正不上班的时候方秉雪就是讲究又矫情。


    他给周旭回了个:“没,到现在还没吃饭,饿死了快。”


    屏幕上的小信封出现时,方秉雪就后悔了,他怎么手快成这样呢,应该也在后面加个符号才行。


    两秒,三秒。


    数到第十秒的时候,周旭的电话打进来了。


    “怎么回事?”


    周旭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很沉:“你一个人吗,一直饿到现在?”


    方秉雪说:“是啊。”


    说话的时候,方秉雪稍微活动了下手腕,结果突然发现,栏杆上被风刮的全是沙土,一摸一手的浮灰,他两条胳膊下面都是印儿,挺脏。


    所以周旭说要来接他的时候,张口就回了句:“你等会,我先洗个澡。”


    这话一出,那边就静了。


    周旭顿了下才回:“好,那我等你,不急。”


    他嘴上说不急,电话挂得倒是挺急,还有点慌,方秉雪听着忙音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去洗澡不太对劲,似乎有点……暗示的味道。


    “靠,”他搓了搓脸,转身往回走,嘴里嘟囔着,“这罪过大了。”


    可是,天大地大,还是吃饭的事最大。


    等方秉雪走到路口,见到斜靠在摩托上的身影时,那真的仿若饿狼扑食,一个箭步蹿上去,嗷嗷叫着直奔周旭——


    手上提着的饭盒。


    “你先垫垫,”周旭带了点笑,“我刚给你摊了两张鸡蛋饼,还热着……怎么饿成这样?”


    他把不锈钢饭盒拧开,上面那层摞了两张薄饼,叠得整齐,漂亮,真的还热乎,冒着烟。


    筷子也递过来了。


    吃的时候,周旭把下面那层打开了,是个酒酿蛋花汤,没放多少醪糟,加了冰糖,枸杞,还有几颗小圆子,酒味儿很淡,喝起来暖和。


    周旭说:“你一天没吃饭,不敢猛的吃太多,怕胃不舒服,味道成吗?”


    方秉雪用勺子舀着汤:“可以,太好喝了。”


    夜深人静的,他俩就这样在路灯下站着,周旭看着方秉雪吃东西,稍微有点心疼,虽然刚洗过澡,浑身都清清爽爽的,但一看就知道这人没睡好,累着了,下巴那有条很浅的血痕,像是刮到了。


    他本来想带方秉雪回去吃,炒俩热菜,再熬点小粥,但动了心思后,感觉大晚上的,把人带回家不合适,显得有些不尊重。


    于是,只能这样做点简单的,先垫下。


    吃完了,周旭把东西收好:“来,擦擦嘴。”


    方秉雪接过纸巾:“谢谢啊。”


    谁也没动,没走,周旭看着他:“一天没吃饭?”


    方秉雪说:“昂。”


    周旭又问:“下巴那怎么了?”


    “没事,就我妈给我送了个剃须机,”方秉雪说,“刚才洗完澡,头一次用,不熟,上来给我刮了下。”


    “这么可怜呐。”


    “那可不。”


    “走吧,”周旭翻身上车,拿了个头盔递过去,“带小可怜吃点好的,安慰一下。”


    方秉雪眨眨眼:“我都吃饱了。”


    周旭也没太意外:“行,那你把这点零食带回去吧,吃着玩。”


    摩托车后座那有个袋子,周旭解下来:“没多少,是些牛肉干果脯什么的。”


    方秉雪说:“我这……连吃带拿的啊。”


    “没事,”周旭说,“我那多的是,你别多心。”


    这会都凌晨一点多了,晚上有些冷,方秉雪穿了个浅色帽衫,风把他的头发往后吹,露出整张脸,表情挺柔和的,就是这小嘴一说话,就让周旭笑了。


    方秉雪语调有点无赖:“你是不是想说,平日里你也这么喂狗的,都习惯了。”


    周旭笑得偏过脸去:“没。”


    他想,我哪儿敢啊。


    “那你呢,”方秉雪绕过摩托头,转到另一边,凑近看周旭的脸,“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周旭没想到方秉雪会转过来,有点愣:“啊……”


    方秉雪问:“你一般几点睡觉?”


    “都行,”周旭谨慎了点,“看情况。”


    他有点摸不着对方的意思,本来嘛,周旭做好了两手打算,要是方秉雪不跟着一块去吃饭,他把零食送到,自己就回去了。


    方秉雪点点头:“行,反正今晚我连吃带拿的,够不要脸了。”


    周旭连忙插了句:“没,没有的事。”


    “干脆别睡了,”方秉雪笑眯眯的,“旭哥,你再帮我剪个头发吧。”


    他想开了,今晚就蹬鼻子上脸了怎么着,反正生日,方秉雪想有特权,耍个无赖没什么。


    人家周旭态度挺好,没说任何不合适的话,方秉雪挺喜欢跟周旭聊天的,舒服,自在,不用他费脑子再去接话茬,并且今天睡了一整个白天,这会闷在屋里多难受,肯定想出来转转。


    好吧,找了一堆的理由,方秉雪还是坐上了周旭的摩托车。


    他觉得自己这些理由,都挺充分的。


    所以方秉雪一点也不拧巴,很坦然,手还大喇喇地扶在周旭的肩上:“你真不困?”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周旭拧着车把:“不困。”


    方秉雪开玩笑:“那你别睡了,咱俩一块过个儿童节得了。”


    周旭没回头:“好。”


    所以说,对于方秉雪这种外表不显,实际又倔又闷,工作强度还很大的人来说,跟周旭打交道太舒服了,不累,踏实,哪怕俩人什么话都不说,也自在。


    他挺感谢周旭的,但今晚已经说过谢谢了,再重复显得矫情,生分,也不好意思,于是,就借着趴在人家肩膀上的姿势,往旁边偏头,让俩头盔轻轻地撞了一下。


    动静很小,跟春天来了,冰块消融的声儿差不多大。


    第33章 第 33 章 能不能抱一下,当做奖励……


    隔着头盔, 碰脑袋。


    这个动作对方秉雪来说,挺亲昵的,他小时候搞砸了事, 就用脑袋往大人怀里拱, 蹭一蹭, 表示我错了, 对不起呀。


    所以撞完后,他也惊着了, 幸好周旭不知道, 只是略微偏了下头:“嗯?”


    “没事, ”方秉雪挺直腰板, “你看着路。”


    大晚上的, 街道没什么人,就路边有一排儿的烧烤摊热闹着,黑色落地扇风力强劲, 呼呼地刮着烤羊肉串的味儿, 香得人直咽口水, 感觉不用吃,直接都能拿这味道来下饭。


    周旭放慢了速度:“吃吗?”


    方秉雪想了想:“不用了。”


    烧烤是好吃,但吃完了容易沾一身味,他刚洗过澡换完衣服,清爽着呢。


    周旭没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想跟方秉雪在外头吃,他惦记着回家。


    既然说要追人, 就得拿出行动来,白天方秉雪没回他信息,周旭也不急, 哼着小曲去朋友那搬了好几盆栀子花——这玩意原生地是南方,在砾川县种有点麻烦,需要保暖和改良土壤,他朋友是做花卉种植的,说呦,不守着你那堆破月季了?


    周旭多护短啊,连花都护,说你才破。


    他其实对花没啥感觉,在院子里种月季的原因很简单,好养,耐冻,开的时间长,不用天天盯着伺候。


    在周旭的观念里,追人要送花,虽然不知道方秉雪喜欢什么,但他第一反应就是栀子花。


    白,香,香得还很蛮横。


    栀子花喜酸,喜水,朋友交代说在盐碱地养,容易黄叶子,你注意着勤快浇水,周旭说放心吧,他看着那些雪白的花苞就喜欢,蹲在旁边瞅半天,也愣是没敢伸手摸一下,觉得花瓣这么娇,怕摸坏了。


    他想着,等月底开花了,请方秉雪来看一看。


    方秉雪哪儿知道这些,事实上,他现在的肢体语言有些僵硬,除了刚才的惊讶外,就是终于意识到了个问题。


    ——今晚怎么过?


    睡了一个白天的人是他,但周旭没睡啊,他凌晨一两点跑人家家里,剪完头发之后呢,让周旭再给他送回来?不对,说好了要一块儿过儿童节,意味着方秉雪今晚不走了。


    要不是戴着头盔,他非得揉揉脸不可,什么节日生日的,一时冲动,方秉雪现在臊得慌。


    这点臊劲儿持续挺久的,一直到剪完头发,方秉雪都垂着睫毛,显得很严肃,结果他一严肃,给周旭吓着了,拿剪刀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生怕挨着人家的脸。


    都不自在,心怀鬼胎。


    但好处就是,这次没再剪个豁口。


    “好看吗,”周旭举着个镜子,“是不是有点短了?”


    方秉雪摇了摇脑袋,他脸上没什么发岔,周旭清理得仔细,早就拿海绵垫一点点扫下去了,这个动作完全出于本能,就像小狗洗完澡甩毛似的,晃晃,舒服多了。


    他看了两眼镜子,满意地点头:“不错,帅。”


    周旭也说:“是很帅。”


    方秉雪心想你没见过我射击的样子,那才叫帅呢,整个靶场的人都盯着看,可长脸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一动,跟周旭满打满算认识两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说自个儿身份,不合适,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执行保密任务,没必要再瞒着。


    虽然方秉雪不认为自己职业有什么特殊的,但这个跟一开始的误会有关系,俩人频道没对上,有点鸡同鸭讲的意思。


    譬如,周旭可能到现在都以为,他受了情伤不想活了,所以才往河水里头跳。


    “对了,”方秉雪还坐在凳子上,仰起脸,“我得跟你说个事。”


    周旭停下动作:“嗯,你说。”


    方秉雪:“旭哥,我是个警察——”


    他语速慢,想着让周旭能理解,所以认真地睁圆眼睛,等待对方的反应。


    周旭愣了下,几秒钟后,他缓慢而坚定地接了一句:“……给你一个机会?”


    方秉雪:“啊?”


    “给你一个机会,”周旭努力地回想着,“让你做一个好人?”


    沉默的时间很短暂。


    方秉雪反应过来了,这是前年那部《无间道》里面的台词,电影很火爆,大街小巷都流传着里面的经典台词,正好就有这句。


    他有些想笑:“哎呀,你说到哪儿了都……”


    “你想看吗,”周旭问,“我有这个碟片,里面的条子还挺有意思,没那么王八蛋。”


    方秉雪:“……”


    也是不巧,他正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对方,琢磨着这人究竟进去过没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两人同时往后看去,周旭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方秉雪说:“哦,行啊。”


    客厅里有台固话,挨着沙发,此刻正不知疲倦地响着,都凌晨两点多钟了,这个时间打进来的,一般不会是什么好事。


    夜里静,话筒那边的哭声也响,方秉雪听得一清二楚。


    “救命啊,快点来救人——”


    周旭从屋里大踏步出来,一把按在方秉雪肩上,给人按回去:“你在家等我——”


    “有个高三学生,”他语速很快,“从学校跑出来跳河了。”


    方秉雪皱着眉:“旁边没人会水吗?”


    溺水的黄金时间就那么点,哪怕周旭住的地方离河水近,过去也得好几分钟。


    周旭转身去拿钥匙:“有,除了他爷爷外,那学生的班主任也跳下去了,三个人,都没上来。”


    摩托车的引擎响起,明亮的远光灯刺破黑暗,周旭飞快踢开脚蹬:“你在家等我,走了。”


    轰鸣声中,他匆忙地看了方秉雪一眼。


    就消失在远方。


    方秉雪水性一般,只会扑腾着狗刨,还得呛一肚子水。


    有次在外面办事,无意间听到同事们聊溺水,说夏天来了,是不是得再搞点宣传啥的,吓唬吓唬小孩,省得跑去游野泳。


    另一个说不用,只要是咱县的,谁敢没事跑那条河里玩啊,邪门得很。


    后来,方秉雪还专门打听了下,老民警说这条河没名字,也不邪门,就是以前挖沙多了,下面都是坑,水流又急又凶,通水性的人晓得利害,一般不往那凑。


    他们这里的人,对于山川有种天然的敬畏。


    周旭不让方秉雪跟上,走得很赶,方秉雪在院里站了会儿,有些坐不住。


    溺水事件一般由民警负责,进行现场保护和初步侦查,对案件性质进行判断,如果存在他杀嫌疑,才需要进行刑事介入。


    他对这边派出所的兄弟们不熟悉,连问都没法儿问,方秉雪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拧着眉,决定不过去添乱。


    夜色很凉,院子里的月季安静地看着他。


    方秉雪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不会做贸然的事,哪怕心里乱,不太舒服,也能维持镇定。


    片刻后,他走进厨房,准备煮一碗姜汤。


    方秉雪很爱惜身体,要是生病,再苦的药也会闭着眼吞下去,受凉后习惯煮姜汤喝,还要在里面放点红糖,非常善待自己。


    他没什么厨艺可言,进了人家厨房,还有点小心翼翼,因为周旭这的东西太全乎了,上次来的时候见过,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瓜果蔬菜满满当当,特别有过日子的烟火味,连边角都擦洗得特别亮,可谓窗明几净。


    生姜和红糖都有,方秉雪洗完手,切片,烧水,听着咕嘟咕嘟的炖煮声,心里终于安稳了点。


    起码周旭回来,能喝口热乎的,驱寒。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外面终于传来动静,方秉雪几乎是跑着出去的,门没栓,周旭在水泥地上踩出潮湿的脚印。


    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进院子。


    身上的水完全没擦,湿淋淋的,每一枚脚印都很明显,衣料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露出肌肤清晰的线条,方秉雪迎过来:“你怎么不……”


    周旭沉默地看他,喘息很重。


    方秉雪心里一咯噔,站住了。


    院子面积大,他俩相隔有五六米的距离,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别的动静,哦,还有厨房里的姜汤,在小锅里慢慢地熬煮。


    周旭呼出一口气,叫他的名字:“方秉雪。”


    方秉雪说:“哎,旭哥。”


    “三个,救上来了。”


    周旭突然咧嘴一笑:“除了学生溺水时间长,情况有点严重,医生说得住院外,剩下俩都没事,那老师吓得直哭,但是,都没事,都活着。”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重复:“都活着。”


    值了。


    家属们哭天抢地,救护车早已待命,人上岸后就直接拉人去了医院,那个父亲双眼通红,要给周旭磕头,要给他买二十万响的鞭炮,要让孩子出院后认他当干爹。


    周旭啥也不要,他只想抓紧回家,方秉雪还等着呢。


    岸上乱糟糟的一团,每到这个时候,周旭都是用毛巾简单地擦一下,看会情况再走——派出所的民警他都熟,知道周旭的脾气,要是有记者或者路人拍照,也会帮着应付一下。


    没什么必要见报,周旭不喜欢露脸,之前县里想拿这个宣传,他骂骂咧咧地把人撵出去,说一群神经病,要么给老子红包,要么就滚!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好像周旭天生住在河边,下水救人或者打捞尸体,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方秉雪一颗心放肚子里:“我的天……你太不容易了。”


    他小跑几步上前,皱着眉:“怎么没个毛巾,没擦擦吗?就这样吹着风回来了?”


    周旭还在笑,很温柔地看着他。


    距离近,方秉雪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河水味,很凉,有一点点的腥气,也能看到周旭裸露在外的臂膀,正微微地发着抖。


    “你去洗澡,”他不忍再看,催促道,“我煮了姜汤,洗完澡出来喝。”


    周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姜汤,你煮的吗?”


    “嗯,”方秉雪没敢抬头,他这会有点心慌,不太敢跟周旭对视,“快点吧,出来暖暖身子,不然肯定得生病。”


    周旭说:“病也值了。”


    “烦不烦人,”方秉雪干脆伸手,一把拽住周旭冰冷的手腕,“快点,非要催是吧?”


    周旭就这样笑着,任凭方秉雪把他扯进屋,粗暴地推进浴室。


    而当关门的刹那,他才慢吞吞地转身:“等我洗完澡,抱一下?”


    方秉雪怔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行不行啊,”周旭已经单手脱了上衣,露出健硕而饱满的肌肉,虽然呼吸很重,精神有些疲态,但眼睛一直是笑着的,还有些隐隐的粗野,“就当是个奖励了,行吗?”


    方秉雪吞咽了下,含糊道:“你先洗完……再说。”


    “好,”周旭笑着看他,“听你的。”


    这狗男人刚办了大事,心情好,胆子也跟着大起来,当着方秉雪的面,脱了上衣不够,自然地去解皮带,都抽出半截了,没抬眼,很无赖地来一句:“……还要继续看吗?”


    方秉雪呼吸一滞,这才如梦初醒,扭头就走。


    他听见身后的周旭,大笑起来。


    第34章 第 34 章 这让方秉雪有种,隐秘的……


    周旭洗澡的时间不长。


    方秉雪没地方去, 在屋里别扭,那哗啦啦的水流声直往他耳朵里钻,躲院子吧显得心虚, 似乎他不敢听似的, 想来想去, 干脆钻进厨房, 盯着锅看。


    姜汤没啥技术含量,水沸后把东西丢进去, 小火煨着就行, 方秉雪发了会儿呆, 听见后面有动静, 赶紧咳嗽了一声:“哎, 你好快啊。”


    周旭在门口站住:“……还行。”


    洗澡没花多久,就是冲洗下身体,再用香皂打一遍, 他本来用浴巾简单地围了下, 出来的时候犹豫了, 没好意思直接见人,去卧室换了件衣服。


    结果他要见的这个人,背对着自己,挺忙的样子。


    案板上剩几片姜,方秉雪拿着菜刀继续切:“啊,那个,刚才, 你回来得也挺快的。”


    周旭这次的沉默久了点,他圈子里姑娘少,都是帮糙老爷们, 那嘴上不着四六的,啥荤话都敢往外说,比如那句你好快啊,要是被朋友们听见,肯定吭哧吭哧地笑好一会,再回一句怎么的,你试过?


    方秉雪肯定没往这方面想,这人都快把姜片切成絮絮了,头都不带抬的,特认真。


    “我就负责把人捞上来,”周旭站在门口,没动,“控水和心肺复苏这些,我没管,也不会。”


    方秉雪说:“……哦。”


    周旭又说:“岸边也有人搭手,我去那会,都已经往河里扔救生圈跟绳了,甚至还有扔洗脸盆的,那个老师就抱着个盆扑腾,很好救的。”


    方秉雪回头,看了周旭一眼。


    周旭换了身衣服,抱着肩靠在门框上,短发还湿着,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皂味,脸上的表情方秉雪太熟悉了,跟参加比赛拿了奖的警犬似的,看着挺沉得住气,其实尾巴甩得像棍子,打在腿上邦邦疼,浑身都在嘶吼,快摸我!快夸我!


    要是他俩之间没这个勾勾缠缠的意思,方秉雪还真会上去拍拍肩,夸一声哥们辛苦了,但周旭洗澡前开了口,问能不能抱一下,当奖励,这就让他有点慌。


    一慌,手就忙,把姜丝都切成了姜泥。


    周旭忍不住了,提醒道:“姜汤是不是可以了?”


    “哦,对,”方秉雪把刀放下,“可以喝了,我给你倒。”


    燃气灶上放了个小奶锅,煮东西方便,方秉雪把深色的姜汤倒碗里:“来,你尝尝。”


    周旭接过,心想,操,这也太幸福了。


    姜汤刚煮好,冒着热气,他就小口小口地吹着喝,喝的时候还要看一眼方秉雪。


    俩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方秉雪扭过脸:“瞎看啥呢。”


    “甜,”周旭笑笑,“好喝。”


    这一碗下去,烫得他浑身都舒坦了,周旭以前不是没在深夜里风尘仆仆地出门,再浑身湿透地回来,但是没有热乎乎的姜汤在等着他,更没有一个方秉雪坐在对面。


    喝完了,周旭把碗放回厨房,洗干净,出来的时候有些意外。


    方秉雪站着呢,突然笑眯眯地催他:“来来来抱一个,给你奖励。”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想通了,不拧巴了。


    笑话,他还能被周旭牵着鼻子走?


    “怎么,”方秉雪挑了下眉,“旭哥这是害羞了?”


    周旭沉沉地看着他,然后,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把方秉雪按进怀里。


    说是拥抱,用搂更为合适,因为方秉雪的胳膊也圈着周旭的肩,顺势还拍了拍背:“哎呀,真是辛苦了,不容易。”


    没什么旖旎或者暧昧,拥抱的时间也短,就那么两三秒的功夫——周旭就把方秉雪放开了,偏过头,低低地笑了会。


    舒坦了,被顺毛了,不再用尾巴哐哐地揍人了。


    方秉雪也不别扭了,周旭刚才没太用力,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绅士,如果非要找点不对劲的,那只能怪周旭骨架太大肩膀又宽,一伸胳膊,就有种把方秉雪完完全全罩住的感觉。


    “行了,”周旭略微后退两步,“你赶紧睡吧,我去给你铺床。”


    说完,这人就扭头走了,方秉雪跟在后面,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说我都睡一整天了,这会儿精神得跟耗子似的。


    这小楼房共三层,最上面一层搭了葡萄架子,二楼方秉雪没上去过,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周旭平日里在楼下睡觉,厨房和厕所也都在一楼。


    他带着方秉雪穿过客厅,进了个小月亮门,右手边有两间卧室,隔着走廊,挺近,周旭推门的时候,回头:“你……睡觉的时候有什么要求吗?”


    方秉雪正想事,差点撞上去,连忙摇头:“啊,没,我没有。”


    周旭说:“行,你稍等一下。”


    这间次卧面积不大,里面东西倒是挺全,除了电视机,还有个带穿衣镜的红木衣柜,上面雕了花,挺精巧的,方秉雪站在门口,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周旭问他什么,他都点头,同时木然地看着周旭整理床铺,动作很麻利。


    没办法,人家不让他搭手。


    “你好好睡一觉,”周旭把床单抻平整,“醒了带你出去玩,过儿童节。”


    方秉雪脚趾都要蜷缩了:“我、我就说着玩呢。”


    “没事,水壶给你拎来了,喝水用这个杯子,”周旭指给他看,“遥控器在这,拖鞋在床底下,睡不着的话跟我说,我就在隔壁。”


    他说完就往外走,到门口了又站住:“那个,你们睡觉是不是要……睡衣?”


    周旭没那么讲究,又是一个人住,从来不用睡衣这玩意,光着膀子就躺下了。


    方秉雪连忙道:“没,不用这么麻烦。”


    “柜子里有衣服,”周旭想了想,“你要是想换,自己拿。”


    方秉雪受不了了。


    “哎呀你别这样,”他搓了搓脸,“跟交代小孩似的……不用这么细致。”


    周旭没再多说什么,笑了会儿,深深地看了方秉雪一眼:“走了。”


    方秉雪说:“哎。”


    门从外面关上了。


    方秉雪看了眼床,心情有点复杂,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藏蓝色,棉质的,一看就很舒服,是那种闷头钻里面能闻到阳光味儿的舒服。


    但他就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睡。


    方秉雪悄咪咪地把电视打开,随便找了个台,声音调得很低,然后和衣躺在床的边角,闭着眼发呆。


    连被子都没展开。


    就这么躺了会儿,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小半的身体都悬空着了,差点没掉下去。


    他赶紧往里面翻身,过了会才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太解乏了,把前两天的疲惫全消除了,浑身自在。


    而自在的同时,年轻男人清晨惯有的反应,也随之出现。


    方秉雪不急,懒懒地靠在床头柜上发呆,等着那点躁动自己下去,毕竟,这对于一个生理心理都正常的男性,太常见了,以前住校那会,要是谁起床晚了,缩在被子里笑,说哎呦你们先走吧,大家都明白啥意思,打趣说催我们走,然后自个儿偷偷玩呐。


    没人把这个太当回事。


    不,应该说要是不出现了,才得当回事。


    如果是在家里或者宿舍,趁着洗澡的时候擦个枪,就解决了,但这是在外面,在人家周旭的家里,方秉雪打死都不可能做这种事,他本来也不是欲-望很强烈的类型,脑力和体力活动都大,精神也经常高度紧张,所以偶尔才潦草地打发一次。


    但是吧,他这会又想去厕所了。


    方秉雪跳下床,来回走了几步,正努力放空精神呢,敲门声突然出现。


    周旭在外面喊了声:“方秉雪?”


    方秉雪蹿回床上,一把扯过被子盖身上,震声道:“怎么了?”


    “我给你发信息没回,”周旭的声音传来,很轻松,带着点笑,“听见有动静……起床吗,想吃点什么?”


    方秉雪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果然,没电自动关机了。


    “都行,”他干巴巴地回了句,“我收拾下就起来了。”


    周旭说:“不着急。”


    等方秉雪平静好,从厕所洗完手出来的时候,周旭已经在厨房做饭了,门开着,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男人单手插兜,飞快地瞥了方秉雪一眼:“呦。”


    方秉雪莫名有些心虚,语气就生硬:“怎么?”


    “没事,”周旭颠了下锅,低着头笑,“觉得你帅呢。”


    他说完,就把锅盖盖上了,转身看方秉雪:“洗手没?”


    “洗了,”方秉雪老老实实回答,“我看有一次性牙刷,也直接用了。”


    周旭用拇指刮了刮自个儿下巴:“这儿呢,我给你剃?”


    方秉雪昨天被划的口子不深,就冒出来点血珠,现在剩条很浅的印子,伸手摸了下:“嗯?”


    其实根本就不用剃,他不像周旭,一夜过去就得冒出来点青茬,这玩意跟发质似的,周旭头发很粗硬,摸着扎手,方秉雪的头发柔软许多,两三天不用剃须刀,下巴那也完全看不出来。


    “走呗,”周旭已经朝他走来,“这锅汤得炖十几分钟,来得及。”


    方秉雪后退:“剪个头发就算了,这还用你上手剃……你怎么不说给我喂饭呢?”


    周旭笑着:“也不是不行。”


    “神经病,”方秉雪瞪他,“闲的没事干就养条狗去,喂狗去吧。”


    周旭已经站在他面前,低头,凝视着下巴上那道很浅的痕迹,没说话。


    方秉雪的后背靠在墙上了,他稍微屏住了点呼吸,凶着张脸:“干什么呢?”


    “怎么没擦香香,”周旭的视线上移,停留在方秉雪的眼睛上,“我新买了两瓶,在那放着呢,我给你拿?”


    方秉雪喉结滚动了下,稍微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俩这会有点近了,挨着了。


    男人那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几乎是兜头地扑面而来,带着压迫感,侵略性,和微妙的试探——


    在这个凝视的瞬间,这让方秉雪有种,隐秘的兴奋。


    他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长得乖,白净,笑得时候能给人心都笑软了,但骨子里是野的,强硬的,方秉雪至今都记得自己第一次跟嫌疑人搏斗,就那个犯抢劫罪的孙子,抓捕的时候,身上是带刀的。


    等同事们把人铐上,方秉雪坐在警车里,嘴里咬着烟,面无表情,用湿巾一点点地擦指缝里的血。


    他师父之前还吵过,说他太心软了,但后来,师父就不这样说了。


    师父说,幸好,你这兔崽子是个好人。


    方秉雪嘿嘿直笑,眨着眼说师父,我没听懂。


    所以这会儿,即使有不安,羞赧,可征服欲仍占据了上风,方秉雪微微仰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周旭,声音很轻:“你怎么……管这么多啊。”


    周旭呼吸有点重了:“没。”


    方秉雪稍微歪了下头:“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给他铺床,做饭,要帮忙刮胡子,擦香香,甚至还说喂饭也行,怎么着,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说,上厕所也抱着去了?


    周旭舔了下嘴唇,喉结滚动着:“你说的对……是有点。”


    他这会心里发慌,真的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管的太多,太烦,占有欲太强,就显得很不尊重对方。


    方秉雪弯起嘴角:“重新说。”


    周旭立刻低头:“对不起。”


    要不是干过审讯的,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乘胜追击的机会,方秉雪语气淡淡:“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完整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让周旭承认,自己管的太多了。


    周旭胸口起伏着,整个人紧张得肌肉都绷着了,但仍纹丝不动,不肯后退一步。


    寸步不让的对峙中,只有声音越来越小,顺着方秉雪的意思开口——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您。”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喜欢你,我尊重你


    吃饭前, 方秉雪坐在个小板凳上,拿着手机充电。


    等了半分多钟,那块方方正正的小屏幕终于亮起来, 方秉雪先检查了遍信箱, 看到没有通知的时候, 才松下一口气。


    他放下手机, 往外看。


    周旭把遥控器留下,说让他随便看电视后, 就去院子里浇花, 这会没什么动静, 闷不吭声地干活。


    方秉雪突然有点想笑, 刚才周旭莫名其妙来了个“您”, 敬词一出,他就绷不住了,硬生生把脸偏过去, 才没让对方看到自己憋着的笑意。


    吃饭那会儿, 周旭问他:“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方秉雪说:“挺好的啊。”


    刚来西北的时候, 晚上容易因为干燥醒来,方秉雪临睡前拖一遍地,又在床头柜放一小盆水,逐渐适应过来,基本一夜无梦。


    周旭就说:“哦,好就行。”


    说完,又尬着了。


    方秉雪这会没法走, 得等手机充完电,不然怕局里有事找不着他,周旭收拾好东西, 也坐下了,支着脑袋看方秉雪。


    看了会儿,方秉雪说:“你看屁啊。”


    周旭说:“没,我没。”


    “我就想着,”他另只手搭在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盖,“今天儿童节呢,怎么带你玩。”


    方秉雪说:“我就随口一提,别,你别真的费心。”


    周旭笑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去上班。”


    只要他不突然脑抽,说什么摸嘴之类的,俩人很能聊到一块去,气氛轻松,随意,话落不到地上,周旭穿了条卡其色薄款工装裤,拇指搓着点布料:“那啥,我家里就我一个,店里不用天天盯着看,所以,咳,挺闲的。”


    方秉雪“哦”了一声,瞅着周旭的动作,心想,这人可能也有些手欠,无聊或者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抠点东西。


    “之前闲的时候吧,邻居还想给我介绍对象,说我整天单着不是个事,”周旭语速慢了点,“我都给拒了,没见,哈哈你看这些人多有意思。”


    他笑了会儿,见方秉雪没反应,就慢慢地不笑了:“你吃水果不,我给你削个?”


    方秉雪把手机拔了:“不用,都四格电了,咱走吧。”


    “都是你帮我忙,”他这才笑起来,眉眼很温和,“走吧旭哥,今天我请你。”


    方秉雪说完了,往外走,周旭连忙跟在后面,小声问:“去哪儿啊?”


    还能有哪儿,公园,舞厅,溜冰场,到处都是玩的地方。


    方秉雪生活中挺安静的,宅,不太出来玩,但不代表他不会,偶尔休假的时候跟朋友出来溜达,各种场所都逛逛,熟悉。


    他态度很自然,毕竟今天是生日,还是想放纵一下的。


    比如,喝一大杯加冰的可乐!


    家乡味除了父母做的饭外,还有最熟悉的快餐,童年时,麦当劳等连锁品牌还未正式出现,已有一批起着类似名字的“西餐厅”崛起,方秉雪每次生日,秦素梅要是来不及做饭,会匆匆忙忙地带他去店里,点一份儿童套餐。


    方秉雪很期待这一天。


    甚至后来无论是麦当劳还是肯德基,他都不太喜欢,就惦记着那个中不中,洋不洋的校门口汉堡店。


    正巧,砾川县就有,他上次见过,但一直没去尝。


    周旭顿了会儿,说:“挺好,就该这样放纵。”


    方秉雪笑着:“刺激吧?”


    “嗯,”周旭反手关上门,跟着笑,“特别刺激。”


    今天得亏是个工作日,不然街头巷尾肯定全是小孩,他俩出来得早,没骑摩托,没开车,靠两条腿儿走到一所小学旁边,方秉雪说:“坏了,我想起来,咱才吃过早饭。”


    周旭说:“没事,中午了过来吃。”


    “我怀疑味道跟我小时候吃的不一样,”方秉雪仰头看门脸,读上面的字,“啃、啃得基?”


    大红色的招牌上,几个字写得很艺术,方秉雪差点没认出来,神情显得有些认真。


    周旭在旁边看着,心想,靠,要不然他把这店包下来吧,小表情也太可爱了。


    他收拾起这点心思后,就问:“那咱在旁边等着?”


    方秉雪扭头看他:“等着饿了,然后再进去吃?”


    周旭说:“行啊。”


    “行什么啊,”方秉雪没眼看他了,“咱俩就蹲在学校外面,等着肚子饿啊。”


    他现在是真的信周旭没谈过了,哪儿有这么笨的,看起来挺沉稳厉害一人,跟着他出来,啥话也不会说,老老实实往那一杵,心眼子都使在哪儿了呢,就走路的时候,刻意让方秉雪走里头,自己挡在外面。


    挡着了擦肩而过的车,也挡着了阳光和风沙。


    温度虽然不高,但一直被太阳晒着也不是事,树荫就那么一点儿,方秉雪说:“算了,旭哥,你想想能去哪儿玩吧。”


    他又补充了句:“瞎逛逛也行,然后中午吃顿饭,我就得回去了。”


    周旭说:“哦,你得走啊。”


    “昂,”方秉雪低头,踢飞了个小石子,“难不成我还住你这?”


    周旭不说话了。


    但方秉雪必须得说话了,非放学时间,两个成年男人蹲守在小学门口,显得有那么点不对劲,更何况周旭这样的个头和气质,跟悍匪似的,方秉雪眼尖,早就看到保安室里虎视眈眈的眼神。


    他拍了拍周旭的手臂:“走啦。”


    周旭问:“不等了?”


    方秉雪说:“嗯,咱俩走走就行。”


    他笑话完人家周旭笨,这会儿觉得自己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俩大人了,愣是不知道该玩什么,出来就压马路,漫步目的地在那走,中间那会,周旭在路边买了两牙西瓜,切好了用签子扎着吃,吃完,手上黏的都是汁,周旭又买了矿泉水出来,弯着腰给方秉雪洗手。


    洗完手,还是顺着路边走。


    方秉雪脑子有点晕乎,他想,别人出来玩也是这样吗?


    反正,方秉雪跟朋友们不这样。


    他早就嫌烦,自个儿跑回家,开着电视打盹了。


    周旭怎么想的,方秉雪有些看不出来,阳光一寸寸地从路中间渡过去,露出晒得发白的石阶,有点热了,方秉雪拽了下衣领:“要不……”


    他咬咬牙:“要不,我回去算了。”


    周旭也站住了,沉沉地看着他:“不是说,要一起过儿童节吗?”


    “怎么过,”方秉雪头疼,“我不知道啊!”


    他是真没经验,懵,以前秦老师催他去相亲,方秉雪开车回来,又从小区里绕一圈跑了,哪儿知道接下来什么步骤……


    不对,他悚然一惊,他跟周旭这也不是约会啊!


    慌个啥!


    “听我的吧,”周旭笑了,拿手当扇子给他扇,“看你急的,脸都要红了。”


    方秉雪还有些讪讪的:“我没,我就是觉得……”


    他俩在外面转悠这俩小时,挺傻的。


    莫名其妙就开始走了,也莫名其妙地没停,公交车和三轮子从旁边过的时候,司机还探头看他们一眼,方秉雪都没好意思跟人对视,怕被问去哪儿。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去哪儿。


    而更可怕的是,走了整整两个小时,他已经不认识路了。


    话没说完,周旭伸手拉了他一把,给方秉雪惊着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干嘛呢!”


    但巴掌拍在胳膊上,没给人拍开,周旭依然带着人往后走:“……洒水车。”


    一辆洒水车呜哇呜哇地唱着《兰花草》,从后面开过来,喷水动力十足,两侧行人纷纷躲避,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不要脸,跟在后面蹭水洗车。


    他俩走到了个学校的外面,不知道是职高还是大学,反正是个拐角,铁皮栅栏上都是防攀爬的尖,周旭把方秉雪推角落,松开手的刹那,方秉雪感觉腿上一凉。


    洒水车喷得远,彪悍在地上留下水印。


    “哦,”方秉雪讷讷的,“洒水车啊,哈哈,我当什么呢。”


    周旭没动,看着他:“你当是什么?”


    方秉雪不吱声了。


    他俩安静下来,不远处的情侣却还在亲——要不说是夏天,又是年轻躁动的恋人,在墙根就凑着脑袋亲上去了,附近还没怎么开发,都是荒田,零星有卖煎饼果子的小推车停着,但没人看摊。


    总而言之,是野鸳鸯们撒欢的好地方。


    方秉雪第一次知道,原来亲嘴是有声音的。


    他骤然慌了,毕竟方秉雪上学的时候没心思,读警校那会身边全是男的,脱个单比抢到食堂二楼的鸡排饭还难,工作后,朋友们即使谈恋爱了,也都挺矜持的。


    “方秉雪,”周旭叫他,“你热吗?”


    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其实有些正式了,方秉雪这个名字拗口,习惯被人叫小方或者雪饼,所以周旭这样喊他,他就下意识地并腿,站好,直溜溜地像是要敬礼:“哎,旭哥,我不热。”


    周旭说:“你脸有点红。”


    方秉雪伸手,又拽了下领口:“啊,我有点热。”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了。


    所以说完,俩人就同时笑了起来,周旭略微往后退了两步:“这边太远了,我让朋友送辆车过来,咱去附近溜溜?”


    方秉雪说:“不用……中午吃顿饭就行。”


    “我怕你累,”周旭平静地看着他,“你想坐车就坐,不想的话我陪你走回去也行,都听你的。”


    方秉雪有点口干舌燥了:“别,不至于。”


    周旭说:“至于的。”


    就这一会儿,那对鸳鸯亲嘴的声音更大了,方秉雪有些好奇,不用换气吗,不累?


    他偏头,睫毛垂着,没有去看周旭,只生硬地来一句:“算了,你叫车吧。”


    周旭说:“成,那我打个电话。”


    他当着方秉雪的面,拨出去个号码,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掉,而就在这会儿,方秉雪余光瞥到辆警车,正朝这边驶来,他愣了下,眯着眼睛看过去。


    方秉雪视力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已经达到了飞行员的标准,足以清晰地认出来,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正是前几天去省会送材料的小李!


    按理说正好能蹭车,但他一个激灵,低头背过身去:“快快快,挡我一下!”


    周旭想也没想地上前,伸出胳膊,把方秉雪环着——


    跟旁边那对情侣一个样,不过没亲嘴,也没挨着身体,很纯粹地挡住了。


    方秉雪绝望地闭了闭眼。


    很好,那辆警车速度飞快地从旁边驶过,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其实他的紧张有些多余,因为小李这几天没睡好,几乎是勉强活着的状态,别说看见方秉雪跟周旭待着了,哪怕看到俩人抱着,他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最多垂死挣扎一下,调动理工科的思维,得出这俩人关系不错的结论。


    是啊,这会关系不错到,都快亲上了。


    方秉雪转过身,鼻尖正好到周旭的锁骨处,他没敢动,僵硬着身体,彼此挨得太近了,周旭稍微低下头,都能亲到他的脸,洒水车走了,警车走了,接他们的车没来,旁边的情侣还在亲,方秉雪硬着头皮:“好了……”


    “我没好,”周旭突然道,“方秉雪,我想跟你交个底。”


    从小到大,方秉雪很少处于这种下风的状态,不适应,伸手推的话又正好抵住人家的胸,太尴尬了,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想要不干脆来个擒拿……


    “我说家里就我一个,是真的,”周旭说,“我爹妈走的早,之前有个弟弟,出意外没了,没谈过恋爱,开了几家店,每天流水还行。”


    方秉雪一怔,有些不敢听了:“你、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哈哈,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啊不,我不是笑的意思对不起……”


    “之前房子便宜的时候,我买的多,”周旭继续,“除了房子,还有个厂,后来拆迁赔了不少,我就在县里和省会又买了点门面,所以店铺利润高,没房租,还有一排用来收租。”


    方秉雪搓了搓脸,没吱声。


    “我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情况,”周旭看着他,稍微有点喘气,也有点结巴,这些话说出来臊人,他也是昨晚在心里捋了好几遍,才一口气说出来的,“反正,我没什么拖累的,能对你好。”


    其实到现在,他对方秉雪都没有足够的了解,就知道这人妈妈是幼儿园老师,经常给他擦保湿霜,香。


    周旭心想,这就够了。


    方秉雪搓完脸,把手放在周旭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你先退一下,挨得近,有点热了。”


    他没料到周旭突然来这么一段,交代个底朝天。


    “我是有些混账,”周旭纹丝不动,“脾气不太好,急眼的时候也得罪人,但我……”


    方秉雪彻底听不下去了,捂着脸叫:“别说了!”


    周旭顿了下,伸手,轻轻地把方秉雪的手指掰开:“你看着我。”


    方秉雪猛地仰起脸,心有点乱。


    “还有,最早咱俩认识的原因,挺不得劲的,”周旭说,“那会给你打疼了吧,对不住。”


    他拿着方秉雪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你消消气……”


    方秉雪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反手,掰着周旭的手腕就翻过去,另条胳膊的肘部也直接往背上砸,周旭半点没挣扎,顺势一转身——


    光天化日的,方秉雪把周旭按地上了。


    周旭半跪在地上,两条胳膊都被方秉雪反剪,扭头过来笑了下:“够帅啊。”


    方秉雪脑子一片空白,他大半的身体重量都压在周旭背部,牢牢地控制住对方——


    然后呢?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这人……犯什么神经。”


    周旭说:“我没犯神经。”


    “没犯神经你说什么呢,”方秉雪生硬道,“跟交代遗……”


    他本来想说遗言,但这话有点犯忌讳了,就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咽回去,改为:“都交代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重新说,说完我就放手。”


    周旭说:“那我不改,我今天要说的就这个。”


    动静一大,那对情侣被吸引了注意,嘴都不亲了,探头探脑往这边看,交头接耳地嘀咕,方秉雪受不了,他真怕周旭来一句我要追你,咱俩谈恋爱吧。


    都成年人了,心里门儿清,不能装傻充愣。


    可一直按着也不是个办法。


    这破地儿太空旷了,天高路远,那辆桑塔纳老远就开始按喇叭,一个带着金链子的男人从车窗探头,嗓门贼亮,把路边吃草的牛都给吓着了,差点没尥蹶子。


    “我靠,旭哥,”那人口音很重,“你这是啥情况!”


    方秉雪唰地一下,把手松开了,周旭遗憾似的叹了口气,站起来,活动着手腕笑骂:“你吃炮仗了,嚷什么嚷!”


    男人嗷嗷叫着:“不是你让我来送车的吗?”


    片刻后,周旭坐进驾驶室,拉过安全带,发动机的声音很大,方秉雪坐在后排,扭脸看向窗外。


    得,有脾气了,都不乐意跟他坐一块了。


    那朋友在附近住,走着就能回家了,把这辆车留给周旭,周旭慢悠悠地转动方向盘,不时从车内镜里看一眼。


    一次都没能跟方秉雪对视。


    “你别多心,”周旭不后悔说这些,自从决定好追方秉雪后,他就已经考虑这个问题了,所以喉结滚动了下,“……算了,你还是多心吧。”


    闷不吭的方秉雪突然开口,姿势没动:“我可不多心,我就这一颗心,单纯的很。”


    周旭:“嗯?”


    “今天儿童节呢,”方秉雪单手托着腮,半开玩笑,“我都看到,听到了些什么啊,大人的世界好脏。”


    他这会缓过来了,开始反客为主了,不仅把周旭的苗头按回去,还试图往上面洒点水,省得天干物燥,这人烧起来。


    “旭哥,”方秉雪说,“我明年春天就走了,不在这边待着,并且我……目前没什么心思。”


    周旭沉默了会,转动方向盘:“我知道。”


    方秉雪这才看他,目光虚虚地落在这人颈后:“那你刚才说了半天……”


    这也太直白,吓着他了。


    憋了好一会儿,方秉雪憋出了个最终结论:“反正,你老实点!”


    话音落下,周旭一脚刹车,把车踩停了,靠在路边。


    他按开安全带,下车,一把拉开后座的门闯进来,方秉雪愣是没动,冷冷地看着对方,心想,他要是敢胡作非为,这辆车,今天就得直接开进警局。


    周旭坐进来后,也憋着一口气的样子:“我没!”


    方秉雪瞪他:“你没什么,你胆大包天!”


    “我就想跟你交代,”周旭委屈坏了,“我不能让你不了解我啊,也不能让你猜,我、我他妈也就这一颗心,都捧过来了……”


    方秉雪又开始捂耳朵:“啊啊啊!”


    “我总得经过你同意吧,”周旭嗓门一大,就显得很蛮横,再加上说话急有点喘,整个人凶神恶煞,跟要打架似的,“我总不能直接送花送礼物的,万一你不喜欢怎么办,为难了又怎么办!”


    他再次伸手,去扯方秉雪的手腕:“我喜欢你,我尊重你,所以,得你同意才行,才能开始追你啊……”


    话音落下,车内一片寂静。


    方秉雪不动了,周旭也不动了。


    片刻后,周旭脸红得要滴血:“啊啊啊!”


    他唰地一下甩开方秉雪的手,撞开后座的门就往外冲,方秉雪到底见过世面,目瞪口呆看过去:“你,你冷静一下……”


    他感觉周旭快熟了。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秉雪在后座坐了会,突然笑了。


    气笑了。


    搞什么啊,周旭溜得跟兔子似的,冲出去后,人影都找不到,就剩方秉雪一个人坐在车里,笑了半天。


    他不是没见识过告白,但真没遇见过这么蠢,这么狼狈的。


    “怂成这样……”


    方秉雪笑完了,拿出手机给人打电话,心想你丫的再不回来,车我就开走了啊,结果刚拨出去,铃声在副驾驶上响了。


    他挂了电话,前倾着身体去看。


    周旭的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很显眼,是他当面从未叫出口的称呼——


    “小雪饼”。


    方秉雪噌地一下坐回去,表情扭曲地捂住微红的脸:“噫——”


    第36章 第 36 章 “你打算怎么追啊?”……


    方秉雪被这个称呼肉麻到, 搓了好一会儿的脸,而那个狼狈逃窜的人也终于回来,估计缓过劲儿了, 一言不发, 坐进驾驶室。


    转动方向盘, 开车。


    木着脸, 沉默着,开车开得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倒不是车速有多快, 或者没有安全驾驶, 而是说浑身的气势太过可怕, 像是要提刀去寻仇。


    方秉雪在后座抱着肩, 没吭声, 很安静。


    要不说他蔫坏呢,方秉雪惯会装傻,这种情况并不棘手, 也不为难, 他四两拨千斤地就给混过去了, 心肠硬得很,泼水不进。


    但那也是以前。


    今天的沉默,纯粹就是尴尬,别扭,感觉气氛凝重得都硌牙,所以方秉雪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跟牙疼似的, 偏脸看向窗外,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后视镜里,冒着蓝烟的拖拉机突突驶过, 路边有拉板车卖甜瓜的老汉,有蹬自行车的小孩,树慢慢少了,行人多了起来,一枚塑料袋被风刮得很高,在空中连着打了几个滚,最后挂在保安室外面的屋角上,还在奋力挣扎。


    方秉雪盯着那枚鼓胀的塑料袋看,心想,好像一只透明的水母啊。


    他挺熟的,因为在海边被蛰过。


    那水母的名字很好听,叫海月水母,方秉雪当时胳膊特别刺痛,同行的当地人用海水为他冲洗,说这个没啥毒性啊,方秉雪笑了,说可能就欺负我是外来的吧。


    周旭决口不提刚才的告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人在那家山寨汉堡店吃午饭,因为是儿童节,点的套餐还送了玩具,是钥匙链,上面挂了个皮卡丘。


    赶上放学,周围挤的全是小孩,太吵了,周旭问方秉雪:“要不咱们去车上,或者回家吃?”


    方秉雪说:“行啊,去车上吧。”


    他俩把车找了个阴凉地停着,在前排坐着吃饭,味道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鸡块炸老了,沙拉酱挤得太多,方秉雪端起可乐喝了口,半融化的冰块浮在琥珀色的液体里,轻轻地碰撞着。


    周旭问他:“味道怎么样?”


    “还行,”方秉雪几口把汉堡吃完,“算了……没我想象中好吃。”


    周旭把垃圾收拾好,出去扔了,坐回来:“那咱再吃点别的。”


    方秉雪摇头:“不用,我吃饱了。”


    他舔了舔嘴唇,盯着自己的膝盖看:“旭哥。”


    “哎,”周旭答应着,“怎么了?”


    “送我回去吧,”方秉雪说,“下午歇会,还有点事。”


    周旭点头:“行。”


    他说完就启动轿车,挂挡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方秉雪,方秉雪没躲,像是没发觉似的低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就乖乖并着膝盖,手也放在上面。


    “对不起啊,”周旭说,“我今天说的话有点……你别往心里去。”


    方秉雪说:“哦,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周旭憋了会儿,等红绿灯的时候忍不住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往心里去啊?”


    “怎么,”方秉雪扭脸看他,“我说不的话,你就不追了?”


    这个红灯有点长,没有显示读秒的地方,就不太方便,像一场短暂又漫长的等待,周旭也看着他,低低地说:“追。”


    方秉雪问:“决定了?”


    周旭说:“嗯。”


    绿灯亮起,车辆重新启动,却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靠,周旭解开安全带:“你稍等一会,我出去下。”


    然后,方秉雪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一家蛋糕店。


    过了会儿,周旭拎了个小蛋糕出来,用粉红色的盒子装着,系了条泛金光的蝴蝶结。


    “今天是儿童节呢,”周旭把蛋糕递过去,“当个小零食吧。”


    方秉雪没有吃蛋糕的习惯,生日的时候,最多也就是碗长寿面,图个喜庆,这会儿接过蛋糕,突然感觉,心脏被水母蜇了下,有点痛。


    “旭哥,”他低着头,“我……要是不答应呢?”


    周旭很无所谓的样子:“哦,没事,我刚开始追呢,别那么大心理压力。”


    方秉雪捻着缎带的边:“你怎么就,喜欢男人啊。”


    他对同性恋知道的挺早,上学那会看了个电影,里面有俩男的很亲昵地搂着,方秉雪惊讶极了,同桌倒是没什么反应,说咱年级就有啊。


    方秉雪问谁啊?


    同桌说了个很普通的名字,说人家俩挺好的,没瞒着,也很低调。


    方秉雪努力地回想了下,事件主人公真的很普通,除了名字外,长相,穿着,成绩,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跟你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同学没两样。


    几年后,一部名为《春光乍泄》的电影出现,方秉雪知道里面的内容,但没去看。


    因为此时的方秉雪,已经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特别的了。


    很正常,仿佛走你进商店,选择了一副茶色的墨镜。


    可是现在,他有种微妙的刺痛感,以及迷茫。


    “我不喜欢男人,”周旭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应该是紧张了,身体语言有点绷着,“男人有什么好的……”


    方秉雪木然道:“哦。”


    剩下半句话没说,但意思挺明显的。


    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喜欢你。


    安静了会儿。


    周旭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扭脸看他,额头挨着方向盘:“你别紧张。”


    方秉雪说心想拉倒吧你才紧张,刚才拍屁股跑的人可不是我,我就是不知道该咋办,有点懵。


    他真的不拧巴,也不喜欢占据下风,就清了清嗓子:“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别怪我没提醒你。”


    周旭眉眼长得锋利,不柔和,这会儿枕在臂弯上,倒是在眼尾显出个弧度来:“我知道啊,你不好追。”


    方秉雪瞪他:“那你还追?”


    “嗯,”周旭毫不犹豫,“我要追的。”


    方秉雪笑话他:“就你?刚才谁叫得跟个开水壶似的,扭头跑了。”


    这话一出,俩人都笑起来了。


    气氛松快不少,周旭笑得把脸埋臂弯里:“哎呀,你这人……我那会害臊了。”


    “这会不臊了?”方秉雪故意道,“我看你挺嚣张的啊。”


    周旭说:“那必须的,喜欢嘛。”


    方秉雪说:“喜欢就能追上?”


    周旭抬头看他:“能。”


    “要不要脸啊,”方秉雪欠兮兮的,“有你这自信的劲头,还用单到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吧?”


    “没遇见你,”周旭说,“哪儿有这个机会。”


    话音落下,方秉雪才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笑着骂了句:“靠,我可不会生孩子!”


    这个话茬,无论是说没事我不介意,还是说试试呗万一呢,都带着点调戏的意味了,周旭没接,就闷着头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坐在驾驶室里,弓着腰趴在方向盘上,显得腹部那的线条很明显,凹下去的,周旭骨架子大,肩膀宽,穿衣服撑得起来,好看。


    没错,这人今天出门,稍微注意了下打扮,穿了件黑衬衫,板正,硬朗,臂膀和胸部都鼓囊囊的,男人味爆棚。


    即使这样的姿势,腰胯也没显出一点赘肉,后背的起伏很流畅,到裤腰那儿,才在中间形成个小小的,三角形的凹陷,不知怎么回事,方秉雪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很下流的想法——


    周旭的生育能力……应该蛮强的。


    方秉雪瞳孔一缩,唰地开始摇头。


    “怎么了,”周旭还在笑,“晃脑袋干什么?”


    “把里面的水甩出去,”方秉雪表情痛苦,“我有点脏。”


    周旭抽了张纸巾:“我给你擦擦?”


    “别,”方秉雪说,“你让我缓口气,旭哥,今天真的刺激有点大了。”


    他这会老实了,说话诚心实意的:“我也跟你交个底,我现在……真没什么想法,毕竟我也不会留在西北,我明年春天就走了。”


    人家那么诚恳,方秉雪不能敷衍过去。


    他抱着蛋糕盒,说话慢,周旭就认真地听,眼睛很亮。


    “我有任务的,所以才来这里,”方秉雪斟酌了下,“并且,你跟男人在一起,不太好。”


    沿海和发达城市比较开放,能相对少一些有色眼镜,而深处内陆的西北呢,方秉雪不想说的太严肃,太沉重:“没有好结果的。”


    周旭平静地看着他。


    “旭哥,”方秉雪垂着睫毛,“你生活中见过同性恋吗?”


    周旭说:“见过。”


    “我以前的初中老师,教物理的,脾气很好,从来不对学生发火,谁没生活费或者衣裳破了,都去找他,他把学生当亲生孩子看。”


    他记得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总是穿得干净,戴着副细框眼镜,微微笑着。


    “后来,县里有个男的,出意外死了,”周旭继续道,“老师去葬礼……给他带孝。”


    以当地的习俗,以未亡人的身份。


    死者的家属先是震惊,继而破口大骂,不惜拳脚相加,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点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可他被打,被骂,也要顽强地爬起来,坚持扶棺。


    周旭至今都记得,鲜血喷溅在麻布上的样子。


    家属嫌丢人,几次三番地把他扔出去,老师就跪在门外,不怎么争辩。


    周旭说:“他在哭。”


    那是见不得光的相恋,二十多年,如同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唯一能光明正大为爱人流泪的机会,也只有这么几天。


    “县里的人骂他是娘娘腔,不正常,”周旭搓着方向盘的边,“还有人去教育局告,说不能让这样的老师在学校,传染给学生怎么办?”


    方秉雪问:“然后呢?”


    “这件事之后,他就不教我们了,”周旭目光很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听老人们说,没过几年,也去世了。”


    方秉雪“啊”了一声。


    周旭说:“后来吧,我在外面跑的那几年,见过这种朋友,老的少的,帅的丑的,都有,我觉得没什么。”


    “但别人认为有,”方秉雪轻声道,“认为这个不正常。”


    周旭伸手,隔着衣服拍了拍方秉雪的小臂——很轻,就两下,很快就收回去:“有我呢,没事。”


    那些惊世骇俗的爱情,几十年的人生,也只变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方秉雪意识到,周旭是在安慰自己,他低着头笑了,叫:“旭哥。”


    周旭说:“哎。”


    “你打算怎么追啊,”方秉雪笑着,“跟我说说呗。”


    “不行,”周旭顿了下,迟疑道,“说了是不是就没新鲜感了,你防着我怎么办?”


    方秉雪不满了:“你这人,怎么还有心眼呢……算了,看在今天是节日的份上,不搭理你。”


    他说着,就伸手去解缎带:“一块把蛋糕吃了吧。”


    周旭傻乎乎的:“不用,我不饿,你拿回去自己吃。”


    方秉雪已经打开包装盒,露出里面的奶油蛋糕,四寸左右,不大,两个人吃正好:“别,一块吧。”


    “你吃不完吗,”周旭接过上面的盖子,“还是不喜欢这个,换个口味?”


    方秉雪摇摇头:“不是的。”


    他拿起塑料勺子,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软乎乎的:“旭哥,我今天生日呢。”


    第37章 第 37 章 这狗男人还存了点小小的……


    那蛋糕挺普通的, 不大,上面挤着两朵粉艳艳的小花,周围裱了一圈海浪似的边, 方秉雪挺喜欢吃花朵下面那个托的, 软和。


    没有餐刀, 也没小碟, 他俩就一人一个塑料勺,挖着吃。


    竖着一勺子下去, 中间还有层黄桃夹心。


    周旭说:“你生日啊, 就是今天?”


    方秉雪点头:“昂。”


    “早点怎么不说, ”周旭大半身体都侧转过来, 看着方秉雪, “这可是生日。”


    方秉雪笑笑:“是……我就怕这个。”


    两个成年男人分一块蛋糕,很快就下去了大半,方秉雪抽出纸巾擦嘴:“麻烦, 没什么必要。”


    尤其是知道对方为你准备了生日惊喜, 却还要假装不知情, 实在尴尬,方秉雪从小就没什么仪式感,不太在乎这个。


    但两人都明白,生日是个挺重要的信号,说出口了,代表在方秉雪这里,他愿意分享自己的生活, 让周旭更多地了解他。


    周旭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放心吧旭哥, ”方秉雪擦完嘴,把纸团捏手心里,“我天天都挺乐呵的。”


    剩下的蛋糕,周旭几口吃完了,收拾垃圾的时候问他:“胳膊上的伤,还疼吗?”


    方秉雪笑着说:“早都好了。”


    说过自己怕这个后,周旭真的就不提这事了,要不说他俩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是相处起来舒服呢,一个眼神,一句话,基本就明白对方的心思,周旭知道方秉雪嫌麻烦,容易臊,所以他没生硬地缠着人家。


    该聊天聊天,该开玩笑开玩笑,一壶开水烧沸之后,短期内看着不显,一摸就烫手,方秉雪嘴欠呗,又绕回追人这件事上,周旭就“嗯”了一声,说方老师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教我怎么追。


    “我靠,”方秉雪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已经到地方了,周旭早都停好了车,但两人都没动静,连安全带都没解:“这不是,想让你帮忙吗?”


    方秉雪憋了会儿:“你可别叫我这个。”


    他父母感情好,职业又很传统体面,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都喜欢用职业来互相称呼,比如提起秦素梅,方俊从来都是,我们小秦老师怎么怎么的。


    最早方秉雪不明白,还感觉有点客套,生分。


    后来长大了,对这俩人的腻歪习以为常,他读大学那会隔壁室友谈恋爱,有次对象过来了,说我找警察哥哥。


    约会结束回来,门推开,一屋子人夹着嗓子,此起彼伏地开始起哄:“警察哥哥——”


    声音都带波浪线的。


    相熟的人用职业称呼是调侃,可周旭心思不纯,落在方秉雪耳朵里,就有点亲昵和色气了。


    哪怕他并不是老师,也受不了。


    周旭偏过脸笑,笑完才问:“那叫你什么?”


    方秉雪说:“名字就行啊。”


    “对了,”周旭说,“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有个外号叫雪饼?”


    蛋糕吃完了,车厢内还有点甜腻腻的味道,方秉雪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嗯,我名字读起来有点拗,朋友就这样叫了。”


    周旭问:“我也能吗?”


    方秉雪又喝了一口水:“随便你。”


    周旭没有顺杆子爬,又把头偏过去笑了会儿,方秉雪发现,这人笑的时候喜欢低头,或者扭过脸去,可能是在装酷。


    “走了走了,”方秉雪扯下安全带,伸手推开车门,“我得回去了,那个……谢谢旭哥了啊。”


    周旭没下车:“嗯,路上慢点。”


    方秉雪跑得还挺快,一溜烟儿没影了,周旭在位置上坐了会儿,把他刚才喝过的矿泉水拿起来,拧开,给剩下半瓶水喝完,才驾车离开。


    儿童节在县城里还挺热闹,主要体现在晚上,商超门口和公园有活动,都是幼儿园和机构举办的,搭个台子,化好妆的小孩上去唱歌跳舞,家长们搬着凳子坐下面,摇着扇子笑。


    音响震耳欲聋,小孩各个眼线飞到太阳穴,脸上画了腮红,县城热闹得像绑满彩带的氢气球,被风刮得那叫一个招摇。


    方秉雪在宿舍打扫完卫生,洗了澡,跟父母和师父通了电话,没说别的,前者依然是催他找对象,而后者则提了件事,说今年有个青年骨干培养工程,挺好的。


    师父对他来西北驻点不太乐意,觉得学不了什么东西,也不是特殊晋升渠道,没必要。


    这些话,师徒俩开诚布公地聊过,聊完也就罢了,师父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方秉雪年轻,野心勃勃。


    他不可能在清水衙门里混日子,过闲散平凡的生活,方秉雪有目标,吃得了苦,无论是职业规划还是人生轨迹,谁都别想能影响得到他。


    人生那么长,该做什么,方秉雪心里门儿清。


    所以在这场人生的马拉松里,他不急于一时,想尽可能地去多尝试,去淋雨,去经历风沙,去翻越巍峨高山。


    方秉雪问:“什么时候呀,我之前没听说这个政策。”


    “九月份了吧,”师父在电话那边说,“这批人选拔出来,可能会去公安部直属院校进修,或者有重大案件跟班学习,是个好机会。”


    方秉雪一听就精神了:“今年冲突了,那明年还有吗?”


    “你过两年再呗,”师父哼了一声,“在西北熬到三十,我看你还参加不参加。”


    方秉雪嘿嘿直笑:“我还年轻着呢……”


    “知道,小兔崽子的年纪,”师父也笑了,“下次回来得国庆了吧,我可得躲着你。”


    方秉雪立马接话:“那不行,师娘说了要给我做红烧肉!”


    挂完电话,外面已经蒙蒙黑了,方秉雪从厨房里拿了个苹果,洗干净,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啃。


    这会正在播新闻,他别的不看,新闻是一定要听的,等节目结束,响起天气预报的背景音时,他才懒洋洋地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


    手机响了,周旭打来的。


    他问:“方秉雪,你在哪儿呢?”


    方秉雪说:“在家啊,看电视呢。”


    他看了眼时间,估计现在快八点了,周旭可能要约自己出去吃夜宵,或者兜风,方秉雪不打算出门,他俩现在关系有些危险,太频繁见面,不合适。


    “你往阳台走,”周旭说,“你看外面。”


    方秉雪:“哎?”


    他拿着手机,将信将疑地往阳台那边走,宿舍面积小,阳台连着卧室,推开那扇小木门,迎面而来的是广袤夜空。


    周旭那边有风声:“出来了吗?”


    方秉雪还在问:“什么?”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瞳仁里倒映出烟花的绚烂。


    一朵又一朵金色的烟花,在如墨的夜幕里绽放,闪出耀眼的星光,亮晶晶的碎屑像萤火虫似的,还未闪烁着落下,就有更大,更明亮的璀璨在绽放。


    而沉闷的爆裂声,在数秒后,才和胸腔里的心跳共振,姗姗来迟。


    “砰——”


    不止是正面对着的方位,侧面,后面,不管方秉雪朝哪个地方看,河边,广场,城郊,都有烟花绽放,小县城的热闹持续到了晚上,大街小巷的人都仰头看着夜空,微微张着嘴惊叹,小孩则骑在大人肩头,拍着手叫:“好漂亮啊!”


    烟花声音太大,显得周旭那边的嗓音有点沙:“方秉雪,生日快乐。”


    今晚,无论方秉雪在县城的哪里,只要他抬头,就能看到这场烟花。


    而今晚,也有无数人看着夜空,雀跃于烟花的美丽,和突如其来的欣喜。


    淡淡的烟尘飘散,洒落零星的火光,方秉雪像是被烫到了,脸颊发热,很快地眨着眼睛:“你、你这是在干嘛啊。”


    “过节呢,”周旭笑着,“热闹点,喜庆点。”


    他不懂什么浪漫,挺俗的,早年间为生活奔波,磨砺出一身的硬骨头和臭脾气,总算开窍想要讨人欢心,犯了难,白天把方秉雪送走后,他磨磨蹭蹭地找丁勇问,喜欢的人过生日,他该做点什么好啊。


    丁勇老不要脸了,扭头进屋,拿了四盒套出来拍桌子上,热泪盈眶:“兄弟,争点气!”


    周旭站起来就走。


    丁勇还在后面嚷,说你小子不懂货,这可是日本进口的,超轻薄,老子这是为你好!


    这边不行,周旭又去问网吧收银那个姑娘,那姑娘瓜子都不磕了,很激动地说出去约会嘛!


    算是约会了,俩大傻子在马路上走了俩小时,最后就给买了个巴掌大的蛋糕。


    周旭都嫌自己寒碜。


    他是真的俗,觉得追人就得送花送钱,让人家开心,可刚开始攻势就猛,怕方秉雪不好意思,想来想去,给硬汉子周旭难为坏了——甚至连最窘迫的时候,周旭都没这么纠结过,不管是钱还是人情世故,他怕过什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


    闷头琢磨了半天,店里一个老师傅过来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周旭不太乐意把方秉雪的事情拿来说,尤其是感情还没见光,他对方秉雪看得很珍贵,重视,所以就含糊地说,没事,有点拿不准主意。


    老师傅说:“哦,那就按自己心思来,不就成了。”


    这么普通的一句话,周旭突然明白过来了,他的心思是什么呢,很简单。


    他想让方秉雪开心。


    而同时,这狗男人还存了点小小的私心。


    放点烟花,噼里啪啦地一响,火药味儿热闹,除晦气。


    “方秉雪,”周旭叫他的名字,可能头一次追人,声调很僵硬,“长大一岁了,挺了不起的。”


    这语气尬的,跟用肩膀撞完人,斜着眼睛说嗬,挺牛逼的啊差不多。


    都悄咪咪给人家备注“小雪饼”了,说话的时候,还要连名带姓地喊。


    方秉雪说:“是的,了不起。”


    夜幕中,烟花还在绽放。


    方秉雪仰着脸,头发被风吹起来了点:“旭哥,谢谢啊。”


    周旭笑着:“没事,就看着玩。”


    过了会儿,周旭又问他:“好看吗?”


    方秉雪说:“好看。”


    第38章 第 38 章 “雪饼哥哥,拜托你也喜……


    这场烟花足足放了大半个小时。


    方秉雪一直没挂电话, 他从屋里搬了个小凳子出来,坐上面,仰着脸边看边聊。


    周旭说正好, 今天儿童节, 让县里的小孩也跟着热闹, 看着玩。


    方秉雪坐了会儿, 看还没结束:“你这得花不少吧?”


    要是单独在一个地方放就罢了,他这烟花几乎把砾川县包囫囵了, 得亏是县里管得不严, 又专门在地广人稀的地儿放, 不然肯定审批不下来。


    周旭说:“还行, 你吃面了没?”


    “吃了, ”方秉雪回答,“打了俩蛋。”


    周旭就问:“自己做的?”


    方秉雪闷头笑:“旭哥你这人,看着挺老实的, 怎么话都挺有深意啊?”


    “没那个意思, ”周旭在那边也笑, “我就怕你是一个人待着。”


    还有半句他没说完,就是觉得要是一个人过生日,怪可怜的。


    方秉雪没接话,他就仰着脸看烟花,上班太忙,很久没这样安静地坐着,心无旁骛地与夜空对视, 等待一朵又一朵的灿烂。


    他俩没多聊什么话题,烟花放完后,视网膜处还有点泛红的余韵, 看哪儿都沾着点颜色,方秉雪说旭哥,我回去收拾收拾睡了,周旭说成,你早点休息。


    方秉雪说:“好嘞,你也是。”


    电话挂了,方秉雪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


    这个生日过完,他俩有好一段时间没见,方秉雪在忙本地化数据库的建立,天天跟马睿一块整理陈旧档案,同时还得进行培训,周旭那边似乎也挺忙,方秉雪没多问,依然是偶尔发个信息,聊会天。


    眨眼到了中旬,今天下午,方秉雪去派出所交份材料,交接的时候说了会话,有个民警提了嘴,说六七月份快放暑假了,今年准备加强防溺水工作。


    “防护栏之前装过,但没啥大用,”那民警抱着一大份卷宗,“毕竟河挺长的,深坑和暗流区域多。”


    方秉雪知道,之前这里有过非法采砂的情况,这玩意儿归水利监管,但执行中出现了暴力抗法,采砂团伙居然持械袭击执法人员,拿着高压水枪冲人眼睛,闹得还挺大。


    案子破了,河道生态遭到了破坏,至今依然是个烂摊子,在那扔着。


    “正整治着,”民警继续道,“弄那个混凝土护坡。”


    方秉雪问了句:“为什么不搞个救援队呢,平日里承包式巡逻,有意外的话,行动起来也方便。”


    民警把卷宗放桌子上:“谁给发工资?”


    这种救援队伍民间一直有,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政府引导,社会参与,方秉雪不假思索:“招募志愿者啊。”


    那民警笑了起来,没再多说什么。


    方秉雪也明白意思了。


    砾川县面积小,人口少,很多社会事务成不了规模,觉得没必要,没这个意识,以及既然着手准备救援队,管理谁负责,装备和设施从哪儿来,以及如果出现财务问题,如何监管这笔资金?


    无论是救人还是打捞尸体,不能全然依赖于志愿者的奉献。


    更何况按照传统的避讳,以及家属表达感谢,红包是个无法忽略的问题,产生利益纠纷又该怎么办?


    说来简单,但细究起来复杂而麻烦。


    方秉雪边琢磨边往外走,刚出门,看见个眼熟的身影,瘦条条的,头皮剃得很光,一左一右挨着两位民警,不知正在沟通什么,而那人看见方秉雪的刹那,怔了下,扭头就往外跑。


    没两步,被提溜着领子拽回来了。


    方秉雪没穿警服,就脖子上挂了个工作牌,溜溜达达地转到阿亮面前,语速很慢:“跑什么呢,我能把你吃了?”


    阿亮低着头,不去看他的口型。


    控制住他的警察抬头:“呦,你们认识?”


    “他怎么了,”方秉雪把牌子翻了个面,“认识,是我一朋友。”


    “没啥大事,”警察解释道,“这小哑巴在路上走呢,一群小孩学他比划手语,就起冲突了。”


    方秉雪有些意外:“打架了?”


    警察笑了笑:“没,他把人家自行车的气门芯拔了,现在不是要放暑假了,小孩心跟着野,成群结伙地疯着玩,骑不了车之后没办法,哭着把车推回家,家长不乐意了,正闹呢。”


    方秉雪没忍住,眼睛弯了弯。


    阿亮听不见,但也猜出来周围人肯定在说他的事,耷拉着脑袋,有点紧张。


    “这小哑巴真记仇,”警察继续道,“还是蹲了两天,等那群小孩跑远了玩才下手,拔了就跑。”


    方秉雪笑着问:“造成什么财产损失,或者别的后果了吗?”


    警察一拍手:“没啊,但不是家长闹嘛,我们刚做完思想教育,这会调解完了,放人呢。”


    阿亮这才抬头,默默地环视一圈,表情很郁闷。


    “所以没啥事,”警察还挺乐呵,“你都可以走了,刚才跑什么呢?”


    在派出所,一跑,大家肯定条件反射地冲上去,给人按住啊。


    方秉雪伸手,搭住阿亮的肩:“交给我吧,我给他送回去。”


    警察摆摆手:“行啊,回去也教育下,以后别搞这事。”


    出了派出所,方秉雪带着阿亮坐进副驾驶,摘了工作牌丢中控台里:“是不是怕旭哥知道,所以见我就躲?”


    阿亮看着他的口型,点了点头。


    “出息,”方秉雪说,“拔气门芯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


    他说着就启动车辆,踩下油门。


    另一边,周旭刚阖上一辆车的引擎盖,他这段时间进了批货,有点忙,修完车没急着洗手,先掰着后视镜看了眼。


    不行,下巴那沾了点油污,蹭着了。


    他“啧”了一声,这才松开,慢吞吞地去找水龙头洗手,夏天热了,干体力活的人喜欢穿宽松的衣裳,不紧绷,舒服,周旭套了个黑背心,迷彩色短裤,露出来的肌肉鼓囊囊的,他晃悠着用毛巾把脸和臂膀擦了下,才拧开水杯,灌下大半的温水。


    正喝着呢,后面有学徒叫他:“旭哥,有人找!”


    “不去,”周旭头都没回,“说我不在。”


    因为那批货的事,最近有个姓黄的老板想过来分杯羹,谈分销合作,周旭跟对方也就是吃过两次饭的关系,不熟,嫌麻烦。


    学徒答应了,很大声地冲外面喊:“旭哥不在!”


    周旭忙着呢。


    他打算回家先洗个澡,然后看能不能约方秉雪吃顿饭,人家不出来也行,他就做点好吃的送过去,夏天热了,怕方秉雪没啥胃口,周旭托朋友在外地买了些水果,都是砾川县没有的,下午刚到,被他放在屋里,用冰水里凉着。


    砾川县身处内陆,到了六月,最常见的水果就是苹果梨子和白兰瓜,所以周旭看着那一盆的荔枝和水蜜桃,心里很喜欢。


    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小雪饼。


    周旭连忙接通,一声“喂”还没叫出口,带笑的声音就传来了,羽毛似的挠耳朵。


    “旭哥,在哪儿呢?”


    “在修车厂里,”周旭站得直溜溜的,“刚忙完,这会没啥事,可闲了。”


    方秉雪说:“你是不是骗我啊。”


    周旭愣了:“没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怎么了?”


    “我就在外面,”方秉雪靠在车门上,姿态很懒,“听说你不在,正准备走呢。”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果然,半分钟后,周旭急慌忙地从店铺里出来了,步子迈得很大:“怎么不说一声?”


    “说了啊,”方秉雪仰着脸,“你说你不在。”


    周旭笑了:“靠,我不知道是你。”


    “正准备给你送水果,”他离方秉雪有几步的距离,停下了,“喜欢吃荔枝吗,水蜜桃呢?”


    方秉雪说:“哎,你从哪儿买的?”


    “朋友开车送来的,”周旭微微喘着气,凝视着对方,“顺路,我就让他捎了点……”


    话没说完,他感觉胳膊被人戳了下,扭脸一看是阿亮,周旭吓一跳:“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阿亮沉默地看着他,又扭脸看方秉雪。


    这个眼神太委屈了,方秉雪都有点臊得慌,毕竟阿亮在这站半天了都,他清了清嗓子:“那个,路上遇见阿亮,也是顺路,顺路。”


    周旭眼睛一亮:“你本来就是要找我的吗?”


    方秉雪挖坑给自己跳:“啊,没,也不算……”


    刚才到地方后,他和阿亮简单地沟通了下,没说多少,就说要保护自己,别冲动,以及问对方要不要继续上学。


    阿亮快速地眨了眨眼。


    他从小到大遭到的挫折不少,小时候被人欺负是家常便饭,后来周旭送他上学,指给他看教学楼的国旗,说有人欺负你就找哥,哥要是不在,就找警察。


    阿亮没告诉过任何人,他慢慢地有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警察。


    但初中毕业后,他就不读书了。


    县城里没有特殊教育学校,阿亮学习有些吃力,虽然老师们对他很好,说话的时候,会认真地放慢速度,把板书写得详细而工整,但阿亮还是放弃了考高中。


    周旭当时没劝他,就让他自己决定。


    阿亮比划着手语,说哥,我想挣钱。


    那周旭就带着他挣钱。


    其实阿亮挺踏实的,稳重,从不给周旭添什么麻烦,和店里的一群小毛头关系也好,大家都嘻嘻哈哈的,但看到背着书包的小孩跟着他,故意模仿手语时,阿亮还是选择了幼稚的报复。


    那群孩子岁数小,半是好奇,半是恶意。


    方秉雪没再多说什么,就问了下他的年龄,然后说省会有招收听障学生的职校,能学技术,也能继续读书,考大学都是有机会的,如果有想法的话,可以找他。


    下车前,方秉雪拍了拍阿亮的手,让对方抬头看自己的口型:“你在堂堂正正地挣钱,很厉害。”


    他冲阿亮竖起大拇指。


    “……就是聊了几句,”方秉雪干巴巴的,“顺便过来的,真的是顺便。”


    周旭挑起眉毛,不说话,笑着看他。


    阿亮左右看了会儿,揉了揉自己肚子,又指了下厂子里面,打了个手势。


    周旭说:“成,你去吧。”


    阿亮头都没回,一溜烟儿地跑了。


    “他说自己饿了,”周旭朝方秉雪走过来,靠得近了些,“去找张洋吃饭呢。”


    方秉雪愣愣的:“哦。”


    “那我呢,”周旭很无赖的样子,插着兜,用脚碾着颗小石子,“我能不能,找你吃饭啊?”


    从上次生日后,他俩半个月没见了,方秉雪是真的忙,也是真的刻意躲了下,这会儿面对面站着,再拒绝就有点尴尬了。


    尴尬,不就是心里有鬼,落了下风。


    方秉雪大大方方的:“行啊,我请你呗,想吃什么?”


    周旭偏过脸,笑了下:“都行,听你的。”


    “你这人……知不知道都行是最烦的,好歹挑一个。”


    “真的都行,跟你在一块吃什么都好,我都高兴。”


    方秉雪一脚踩下刹车,靠边停了:“再说给我下去!”


    这趟出来,方秉雪开车,周旭坐在副驾驶,这人第一次坐方秉雪的车,美坏了,嘴角的弧度都没下来过,整个人嘚瑟得像叼着肉的大狗,弄得方秉雪差点垮台,威胁了几次,说你再盯着我看,信不信我给你扔下去喂狼?


    周旭不说话,还笑着看他。


    方秉雪受不了,嫌肉麻,停好车就瞪过去:“周旭!”


    周旭说:“哎。”


    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个乖仔,不会拿难听话骂人,憋了会才说:“你不要脸!”


    周旭手肘搭在车窗上:“我怎么不要脸了?”


    方秉雪被堵回去了。


    人家的追求很坦荡,不藏着掖着,不骚扰,甚至连啰嗦的嘘寒问暖都没有——


    他不惹方秉雪烦。


    周旭追人有点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似乎只是守在后面,累了能找他说话,需要什么都不必提,周旭直接就捧出来了,跟这种人在一起,不操心,舒服,是那种想吃什么随便点,反正他会在后面笑着,说没事,吃不完有我。


    “不是,旭哥,”方秉雪搓了搓脸,“我说过,我明年春天就走了。”


    周旭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如果不走,就跟我在一起了?”


    方秉雪心头一跳:“没——”


    车厢内,铃声突兀地响起。


    太突然了,音量又放的大,真的把方秉雪惊了一跳,他伸手拿起手机,是师父打来的电话。


    方秉雪看了周旭一眼。


    “我下去抽根烟,”周旭解开安全带,“你先聊。”


    车门关闭的声音很轻,和外表不符,周旭对待物件没那么糙,很细心,相对而言,毛手毛脚的反而是方秉雪。


    方秉雪顿了顿,才按下接听键:“喂?”


    师父在电话里问他忙不忙,说自己下周出差,来省会这里参加个会议。


    “可以呀,”方秉雪眼睛一亮,“我开车到那也就俩小时,能过去。”


    师父的意思也是这个,趁着周末,一块吃个饭就行。


    挂了电话,方秉雪看向车窗外面。


    周旭压根就没抽烟,在路对面站着呢,背对着他研究花坛,百无聊赖的模样。


    “回来吧,”方秉雪故意逗他,“再不上来我就走了。”


    周旭这才打开车门,坐回来:“你挺快的啊。”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落到耳朵里,方秉雪觉得怪怪的,似乎自己也这样说过周旭,但他没想起来,随口回了句:“想好没,等会吃什么?”


    “不然就烧烤吧,有家店味道不错,”周旭说,“能聊聊天,自在……不对,他家老板儿子结婚,歇业了,过几天才回来。”


    他咳嗽了两声:“要不,咱今天吃炒菜,下周吃烧烤?”


    方秉雪说:“不行,我下周走呢。”


    周旭怔住了:“走?”


    “你去哪儿,”他紧接着问,语速很快,“谁要让你走,还回来吗,不是说明年才走吗?”


    方秉雪明白他误会了,张了张嘴:“不是,是我去省会……和一个老师吃饭,当天就回来了。”


    周旭胸口起伏着,低头,不说话了。


    瞅着还怪委屈。


    方秉雪慢慢地启动了车,也没说话。


    两人随便找了家店,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装修还挺好,私密性强,每个桌子外面都有个帘子,挡了一圈儿,所以客人都挺年轻的,明显就是情侣。


    方秉雪顿住了:“换家吧。”


    周旭说:“行。”


    他情绪低落得很明显,从方秉雪说要走开始,就有些绷不住了,但没问,也没挂脸,就是闷不吭地跟在后面,跟得有些紧。


    似乎生怕把人跟丢了。


    又坐回了车里,方秉雪没有启动,没有出发找下一家。


    “周旭,”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聊聊吧?”


    车里的私密性,要比饭店的小帘子更强,外面的天有些黑了,夏夜风声柔和,有卖冰棍的小贩在路边坐着,天空中的星星不多,朦朦胧胧地垂着。


    周旭抿着嘴,很沉默。


    短暂的几秒钟后,方秉雪骤然睁大眼睛,伸手抵住了周旭的胸膛。


    没有任何预兆,周旭突然俯过身体,强硬地靠了过来——这么狭小的车内空间,他半跪在座椅上,右手撑住车厢,几乎都能把方秉雪拢在怀里,呼吸离得很近,都能看到对方睫毛细小的颤动。


    但也没有继续动作。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周旭目光沉沉:“方秉雪,你既然喜欢男人,那要不要试着接受我?”


    方秉雪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你没有推开,”周旭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这样压过来,你没有推开我。”


    “不是,”方秉雪有些狼狈,辩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


    周旭看着他:“你是不是害怕?”


    这话,方秉雪就听不得了。


    他使劲儿推了把周旭,把人赶回副驾驶,才嗓门很大地开口:“笑话,你说谁害怕呢,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


    周旭呼出一口气,坐好了。


    方秉雪骂骂咧咧的,重新启动车辆:“我从来不怕黑,也不怕鬼,看不起谁呢!”


    周旭抚着胸口,低低地笑了会儿:“嗯,你胆子大,我知道。”


    刚才的怪异氛围没了,方秉雪一路都在自夸,以及为了显示自己的英勇,特意选了家烧烤,点了大份的红柳羊肉串。


    还要了一打的啤酒。


    “来,”他跟周旭碰了个杯,“咱哥俩不醉不归!”


    周旭“啧”了一声:“谁跟你是哥俩。”


    方秉雪震声:“都是男人,怎么不是哥俩了!”


    “真的?”周旭抽了张纸巾,擦了下方秉雪的手腕,刚才撞杯太猛了,绵密的泡沫顺着滑了下来,“那你叫声哥哥。”


    方秉雪唰地一下抢过纸巾:“神经病,男人之间怎么会叫这个!”


    “怎么不行,”周旭慢悠悠地喝了口啤酒,“你不喜欢的话,我叫你也行。”


    方秉雪:“啊?”


    周旭放下杯子,平静道:“雪饼哥哥,拜托你也喜欢我吧。”


    方秉雪不动了。


    怎么说呢,热闹嘈杂的烧烤摊上,一个英俊魁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这么轻易地叫了声哥哥,完全不害臊,也太……


    方秉雪等会要开车,没法儿喝酒,就干巴巴地碰了个杯,这会恨不得灌下一大口。


    “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周旭继续,“只要你愿意,我叫什么都行。”


    方秉雪闭了闭眼:“没有,你别叫了。”


    周旭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不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怕吗,”他懒洋洋地端起啤酒,“瞧你那怂样。”


    方秉雪:“……你才怂!”


    周旭主动碰了下杯:“我错了,别生气。”


    方秉雪瞪他:“谁跟你生气!我没有!”


    “对,没有,”周旭还在笑,“你说了算。”


    第39章 第 39 章 按住方秉雪的后脑勺,吻……


    既然周旭不要脸, 方秉雪也不跟他客气。


    没啥形象,该吃吃,该喝喝, 闲了就骂几句, 周旭坐在他对面, 狗男人倒是挺注意形象的, 坐的姿势虽然大马金刀,但是举止都规规矩矩, 方秉雪骂, 他就乐呵呵地听, 偶尔还敢回呛那么两句。


    方秉雪说:“你比我大五岁呢!”


    “这不正合适, ”周旭抬了抬下巴, “男人大点好,知道疼对象。”


    这话没法儿聊了,方秉雪今晚不喝酒, 就闷头吃烧烤, 吃到最后, 额头都布了层薄汗,只想回去洗个澡睡觉。


    唯一庆幸的是,周旭虽然嘴上不着调,但酒量不错,态度挺轻松的,就没那么尴尬,有点互相调侃的感觉。


    最后走的时候, 方秉雪还把人送到了家门口,毕竟是他开车,周旭趴在车窗上:“等我一会。”


    方秉雪板着脸:“不等。”


    “拜托, ”周旭笑着,“我马上回来。”


    大晚上的,他现在对人家有心思,不好意思叫方秉雪进屋坐坐,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水果,用盒子装好拿出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方秉雪想起来了,下午那会在厂里,周旭就问过他喜不喜欢吃荔枝和水蜜桃,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俩人也没再提这茬。


    “别不好意思,”周旭继续道,“我也是有事找你帮忙。”


    方秉雪抬眸:“嗯?”


    周旭说:“丁勇家小孩过周岁生日,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送点什么好?”


    “小衣裳,”方秉雪不假思索,“或者手镯,长命锁。”


    周旭笑着摇头:“出生的时候就送过了。”


    “找别人问去,”方秉雪作势要出发,“我对送礼物没什么概念。”


    周旭趴在车窗上,不动:“不行,别人我信不过,得找你。”


    方秉雪冷笑:“那你可真的找错人了!”


    要是他俩这会谈着,周旭非得伸手去揪这人脸蛋,方秉雪太戳他了,怎么看都觉得可爱,喜欢,心里软和。


    “后天晚上,”他绕到副驾驶,把那盒水果放座位上,“留个时间陪我去吃顿饭,行吗?”


    方秉雪启动车辆了:“不去。”


    周旭往后退了两步,挥挥手:“到时候我接你。”


    “我说要去了吗,”方秉雪偏头看他,“别自作多情啊。”


    广袤的夜幕下,周旭插着兜,嘴角扬着的——他平日里的气质不这样,有点凶,有点散漫,在方秉雪面前倒是经常笑,但当他俩就这么隔着车窗对望的时候,那个压迫感就很明显地出来了。


    周旭看着他:“到家给我发条信息。”


    车厢内,方秉雪收拢手指,握紧方向盘。


    周旭说:“我等着呢。”


    为了这句话,方秉雪愣是洗完澡,才极为应付地回了句:“到了。”


    发完,他就躺回床上,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今天在车里,周旭突然压过来的时候,真的有点吓到他,那个瞬间,方秉雪以为周旭会亲上来。


    他倒不是怕这个,硬碰硬动起手,方秉雪从未怕过谁,真正令自己心悸的,是方秉雪意识到,他没有躲。


    居然,没有躲开。


    卧室里没开灯,黑黢黢的,能听到夜风的呜咽,方秉雪沉默着,胸口均匀地起伏。


    独自一人的环境,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情绪,方秉雪安静地捋着细节——他向来擅长做这个,耐心点,抽丝剥茧,总能发现真相。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周旭很感兴趣,不反感。


    方秉雪把胳膊拿下来,盯着天花板看。


    事实就是,他在放纵周旭。


    不然,方秉雪早就不允许对方再和自己有什么交集,更遑论有来有往地对话,接触,一块吃饭。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突破那层似是而非的纱,仿佛只是时间问题。


    方秉雪躺了会儿,坐起来了。


    宿舍没电脑,他手机这个月的流量套餐没用完,能登录浏览器,方秉雪按开床头灯,在页面里输入“同性恋心理”这几个字。


    网速慢,他一边浏览屏幕上的内容,一边默默思考,方秉雪倒是不歧视这个,他觉得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产生感情都很正常,大家是普通人,能拥有一份健康的伴侣关系,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出来的信息不多,基本都是些学术著作,方秉雪看了会儿屏幕,眼睛有点酸,用手背揉了揉。


    毕竟这段时间忙,用眼过度了。


    既然是学术方面的,用语就很专业直白,方秉雪倒是不害臊这个,但看着满屏的“同性性-行为”“性-幻想”,还是不免有些呆滞。


    说起来,他之前也并没有对男性身体,产生过什么兴趣啊。


    不对。


    他摸过人家周旭的胸,还很喜欢。


    翻了几页后,方秉雪心疼流量费,就关闭了网络,把脸埋进枕头里,努力结合平生所学,来回想刚才看到的内容。


    这一想,居然给他想得脸红了。


    “靠,”方秉雪揉了揉耳朵,“什么出息。”


    但把这事过夜,一直悬在心里不上不下的,不是方秉雪的习惯,这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好久,终于憋出了个结论。


    给自己时间,尽量避免直接接触。


    年轻的警察抱着被子,很没形象地缩着身体,显得有些脆弱,和迷茫。


    这点迷茫,后劲儿挺大的。


    因为方秉雪做了个梦,梦中,周旭拉着他的手往前走,方秉雪跟在后面,说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周旭回头看他,答非所问:“你在河里,我心疼。”


    “没,”方秉雪笑着,“旭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想不开跳河。”


    周旭站住了,但还没有放手,很凶的样子:“那你身上这是什么,不是水吗,还在闪光呢!”


    方秉雪低头看了看,又抬头:“不是呀,我身上都是星星。”


    他说完就展开双臂:“你看,我在西北的夜里飞呢,周围都是好漂亮的星星呀。”


    一觉醒来。


    方秉雪黑着脸去洗床单。


    太丢脸了,没法儿说,只能安慰自己年轻身体好,以及太久没打发了,但是人倒霉起来,事情就一件接一件,洗衣机的嗡嗡声中,方秉雪不小心刮破了下巴。


    “嘶,”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扯出张湿巾按着,“太丢脸了。”


    到了后天,下巴颏上还有条痕迹,方秉雪回宿舍路上遇见了狸花猫,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树上那两只,没打架,并排躺在地砖上,晒着夕阳金色的余晖。


    方秉雪蹲下了,叫它们:“咪咪。”


    咪咪们不搭理他。


    周旭倒是搭理方秉雪,说五点过来接他,方秉雪说我不知道买什么礼物,找别人参谋吧,周旭说我已经买好了,方秉雪说那你喊我干什么,周旭说想你了。


    当时,方秉雪看着屏幕,半天没说话。


    ——他真的不是个拧巴的人。


    如果意识到喜欢,方秉雪是会主动出击的类型,同样也讨厌感情的暧昧不清,所以真没想到在这里打了脸,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方秉雪抿着嘴,回了个好。


    想就想了,那又怎么样。


    小方警察无所畏惧。


    他决定跟随内心,大胆地往前走,看看究竟是他忍不住周旭,直接给人铐上,还是自己落了情网。


    没一会儿,周旭的车出现了,挺骚的,特意换了辆彪悍的越野。


    方秉雪今天戴了个帽子,低着头,左手在兜里插着——周旭下车绕到副驾驶,看了看他:“帅啊。”


    “这话说的,”方秉雪用手压了下帽檐,“我哪天不帅?”


    周旭拉开车门,笑道:“是,你哪天都……下巴怎么了?”


    “手快,”方秉雪略微扬了下脸,“刮着了。”


    “这么不小心,”周旭微微皱了下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刮。”


    方秉雪站着没动,没接话,也没上车,红色的余晖一点点地移动,斑驳的树影中,有只狸花猫伸了个懒腰,竖着尾巴走远。


    “我还以为,”方秉雪顿了顿,“你要把我帽子摘了看呢。”


    周旭说:“不敢。”


    方秉雪问:“想摘吗?”


    “嗯。”


    “倒是挺诚实,”他这才笑起来,迈腿坐进了副架驶,“走吧,看在荔枝的份上给你个面子。”


    挺甜的,他看着电视就吃完了。


    周旭坐回车上后,方秉雪把一个纸袋递过去,刚才挡在身后,没让人看见:“里面是套绘本,水果蔬菜啥的,让小朋友看着玩。”


    “你买的吗,”周旭有些意外,“这、这太……谢谢你啊。”


    方秉雪把帽子摘了,顺手扒拉了下头发:“嗯,你看看怎么样。”


    他妈妈是幼儿园老师,自然知道该给小孩送什么东西,贵重或者太便宜的都不合适,方秉雪特意跑了几家书店,挑了套布绘本,这玩意前年才出现的,非常不好买,但是小孩撕不烂,可水洗,对于触觉训练也有帮助。


    周旭结结巴巴的,又说了遍谢谢。


    “行了啊,”方秉雪催他,“赶紧走吧,别晚了。”


    他跟丁勇上次在KTV见过,对这人有印象,而今晚说是周岁宴,其实就是跟朋友们聚聚——宴请家人那一波放在了中午,晚上,丁勇很土豪地包了个农家乐,说今晚老的不要,太小的不要,咱哥们儿都嗨起来!随便喝酒,喝完了楼上有房间直接睡,都不许走!


    所以周旭带着方秉雪,不突兀,不会有人多想,他就是存了点心思,想让方秉雪能再了解下自己,以及——


    这家的炖大鹅是真的很好吃。


    县城不常吃这个,但味道太好了,生意很火爆,不好订,用的是柴火锅和自家酿的黄酒,铁锅咕嘟嘟地冒起蟹眼泡,大块的鹅肉和桂皮煨出醇厚的香味,还加了粉条,干豆角,和本地的大红袍辣椒,连葱段都吸满了汤汁,闻一下就让人受不了。


    刚进院子,一条黄毛的小土狗扑过来,冲着周旭摇尾巴。


    方秉雪说:“呦,这也是你哥们?”


    周旭弯下腰,摸了摸狗头:“没有,第一次见。”


    小土狗很配合地:“汪!”


    讲真,你要说谁家财万贯或者金榜题名,方秉雪还真没什么感觉,觉得这是人家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但看到周旭的动物缘好成这样,他真有点眼红,酸溜溜的:“哦,那你们慢慢玩。”


    周旭把小土狗抱起来了:“上次来怎么没见你,来,给你介绍个漂亮哥哥。”


    方秉雪:“噫——”


    正说着,丁勇牵着个小孩出来了,笑得满脸红光:“小方来了?进来坐!”


    方秉雪笑着把袋子递过去:“你家宝贝呢?”


    “吃奶的孩子,聊不到一块,”丁勇乐呵呵地接了,“奶奶带着在家睡觉呢,这我侄女,来露露,叫小方叔叔好。”


    那个叫露露的小孩仰起脸,脆生生地问了个好。


    聊了几句,丁勇就去忙别的了,今晚全是熟人,院子这么大,撒了欢地玩就行,周旭带着方秉雪往里面走,说这里养了小鸡小鸭,还有羊。


    天还没黑,蒙蒙地有了点暗色,遇见的人打招呼,说旭哥好,也会问一下方秉雪,周旭就说是朋友,过来一起玩,方秉雪站在周旭后面,略微点一下头,微微笑着。


    其实,也没跟多少人打招呼,周旭就把方秉雪拉走了,宝贝似的,还不想让太多人看。


    后面是果园,几只绵羊在嚼草,周旭靠着栏杆,小狗蹭着他的腿撒欢,方秉雪手里拿了牙西瓜吃——周旭刚切好的,汁水饱满,很甜。


    云在轻轻地走,露出了点月亮,他们不说话,安静地待在这里,听着后面的喧闹。


    夜色深了。


    树杈上挂着小彩灯,红的黄的都有,明天是周末,不少朋友带了孩子来玩,反正大人们喝酒吃菜,小孩儿用糖果垫了肚子,就聚在一块儿玩捉迷藏,这么大的院子,只要别去招惹绵羊,随便怎么跑。


    大鹅还在锅里炖着,那边酒已经喝上了,周旭嫌吵,始终没和方秉雪进屋,里面烟熏火燎的,闹腾。


    “我挺俗气的,”他看着方秉雪,“这样的环境待惯了,心里踏实。”


    方秉雪“嗯”了一声。


    “不知道你怎么看,”周旭有点想抽烟,忍住了,他今天出门前洗澡,特意擦了保湿霜,觉得自己这会儿特香,“就是,我圈子里没几个吃公家饭的,做生意的多,干力气活的多,有些人没啥文化,但心眼不坏。”


    方秉雪吃完西瓜了:“我知道。”


    他的直觉很敏锐,知道这帮人不是走歪路的,身上有股子侠义的江湖气,挺好的,并且在方秉雪看来,只要堂堂正正靠自己吃饭,都顶天立地,值得尊重。


    周旭带着去旁边的水龙头,给方秉雪洗手,这水是果园用的,水压大,刚拧开,就滋儿哇地就往外喷射,溅了周旭一腿。


    不远处的老板啃着黄瓜:“得套个管子!”


    周旭笑骂了句:“不早说!”


    夏天热,周旭就穿了个短裤,随手擦了两把,重新弯下腰,用手掌抵住乱喷的水龙头。把水流压着:“来。”


    方秉雪走过去,低头洗手。


    丁勇那催着他们进去吃饭,周旭拧好水龙头,没答应呢,露露就扑过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叔叔,玩不玩捉迷藏!”


    小孩们玩疯了,所有的房间随便跑,反正今晚包完了,空闲房间里的餐具也收起来了,不担心碰到,出什么岔子,露露的额头都是汗,炫耀道:“我把他们全部找出来了!”


    周旭看着方秉雪:“吃饭还是……”


    “玩会吧,”方秉雪活动了下手腕,“你肯定找不到我。”


    露露一听就精神了:“不可能!”


    方秉雪什么样的刑侦经验啊,那反侦察技术拿出来,完全就是欺负小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农家乐里,他总不能爬到房顶上做掩护,周旭惦记着方秉雪没吃饭:“玩十分钟就回去。”


    “十分钟,”另外一个孩子跑过来,叉着腰,“我能把你们俩都找到!”


    很好,这俩都是喜欢较劲的主,当下对了个眼神,开始分头行动。


    露露和这个孩子找,捂着眼睛趴在墙上数秒,剩下的小孩和俩大人扭脸跑开,垂下的小灯泡亮着光,偶尔有虫鸣鸟唱。


    方秉雪本来想进厨房,但转念一想这里不安全,也不能引着小孩往灶台跑,于是躲进一处空闲的房间,还没半分钟,门就从外面推开了,小孩欢呼道:“抓住了!”


    警校优秀毕业生方秉雪:“……”


    不服!


    第二轮,肮脏的大人动了歪主意,不再只盯着农家乐里的房间看,反正一间间推门进去,总会找到的,反锁就没意思了,方秉雪看到果园那有个小屋子,门口搁着锄头,估计是用来放杂物的,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吱呀”一声,他把门关上了。


    屋里没什么气味,窗户通着风,就是面积有点小,没有灯,很黑,方秉雪趴在门上,透着锁眼观察外界,只有一只芦花鸡注意到了他的踪迹,侧着脑袋往这里看。


    而下一秒,几乎是本能,方秉雪心头一跳,猛地转身。


    周旭在后面站着。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这会为了避让方秉雪,把整个后背都贴墙上了,肢体僵硬,很紧张地看着他。


    屋里太狭窄了,还有些农具,刚才方秉雪闯进来又太冒失,如果不是周旭主动往后躲,两人肯定要撞在一起。


    方秉雪愣了下:“你……”


    周旭胸口起伏地有些快:“我、我一早就躲这儿了。”


    与此同时,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小孩还刻意压低声音:“肯定在这里面!”


    方秉雪毫不犹豫地伸手,把门闩上了。


    插销上还有点锈迹,用了点力气,而闩上的刹那,方秉雪反应过来了,他这是在干什么?


    有小孩在外面试探着推门,但两人都没动,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只是周旭的呼吸声重了点,方秉雪听见了,没敢回头去看。


    太近了。


    “没人吗?”


    脚步声慢慢地远了,屋里重新恢复安静,只能听到走地鸡偶尔的咕咕声。


    方秉雪这才松了口气,干巴巴地笑着转身:“你说咱跟小孩认真……”


    他屏住了呼吸,瞳孔紧缩了下。


    周旭不知什么时候上前,距离太近了,方秉雪几乎都挨着对方的胸膛,而呼吸——


    呼吸也越来越近。


    周旭的声音很沉:“方秉雪。”


    方秉雪的后背靠在门上:“我……”


    “不要挨着门,”周旭拉了下他的小臂,“上面有灰,脏。”


    现在已经不是脏不脏的事了,方秉雪有点懵,这会的情形像什么,两人简直像偷吃禁果的少年,躲在无人知晓的狭小房间,凝视彼此的嘴唇。


    他才发现,周旭喉结那里似乎有颗小痣。


    而如此近的距离,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性感。


    没错,方秉雪心跳得很快,被一个强壮的同性堵在这里,他居然不觉得被威胁,或者紧张,而是觉得,周旭扑面而来的气息,很性感。


    乱套了。


    手指被对方捉住,不由分说地按在胸口,周旭已经低头,鼻尖靠近方秉雪的脖颈:“我这里……”


    他没说完。


    一切都很自然,没有唐突,只是起身有点慢了,气息滚烫,慢慢地拂过细白的脖子,在耳垂处停留了几秒才离开。


    周旭松开了方秉雪的手,笑着往后退:“走吧,不然小孩们该着急了。”


    方秉雪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这顿饭吃的潦草。


    倒不是说不够美味,真的很好吃,只是两人都各怀心事,就多喝了点酒,太热闹了,划拳的都站在了凳子上,丁勇扯着嗓子跟周旭嚷嚷:“你啥时候也能争点气——”


    周旭对着吼:“滚——”


    楼上的房间都开好了,喝大发的先去休息,这处农家乐离县城远,找人来接太折腾,不想睡的等服务员收拾完桌子,就地开始打麻将,小孩们倒是哈欠连天,早早的被没喝酒的送回家睡觉。


    周旭走不开,被人拉着拼酒,方秉雪打完招呼先走了,上楼,进了房间,去洗了把脸。


    说不上来,整顿饭的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攥着似的,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可能是喝酒了,头也懵,但不至于不清醒。


    洗完澡出来,方秉雪把房间的电视开了,睡不着,干脆拿起手机删照片和短信。


    过了会儿,传来了敲门声。


    方秉雪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穿得整齐,身上的酒气也洗掉了,他走过去开门,周旭站在外面,脸色稍微有些红。


    “怎么没睡呢,”周旭喝了点酒,这会儿说话不太客气,“是不是不开心?”


    方秉雪握着门把手,顿了下:“说什么呢,我怎么不开心了?”


    “那会在杂物间里,”周旭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亲你?”


    他这话太直接了,完全不顾及旁边,外面还有朋友走动的声音,方秉雪吓一跳,连忙把人拉进屋里:“说什么呢!”


    周旭被拉进来,依然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目光倒是很温和:“是不是?”


    “没,”方秉雪把门关上,硬着头皮转身,“真没有。”


    农家乐住宿条件一般,都是自建的民房,隔音效果也差一点,周旭站在原地,没有坐,也没动,就看着方秉雪,表情苦恼,似乎在认真地思索什么问题。


    “你就是喝多了,”方秉雪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旭摇头:“没,我酒量挺好的,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吗,没有觉得我要亲你?”


    外面传来哄笑,是有喝多的朋友被架着上楼,方秉雪连忙压低声音,凶巴巴地瞪他:“都说了没有!”


    周旭说:“哦。”


    周旭又说:“那我现在,就是来亲你了。”


    说完,他上前一步,按住方秉雪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第40章 第 40 章 方秉雪骑在周旭身上,居……


    周旭这个动作挺突然的。


    没有给方秉雪任何的缓冲, 说完我是来亲你的,就直接扣住了后脑勺。


    吻得有点重,笨, 青涩, 方秉雪站得很稳, 在短暂的大脑嗡鸣后, 立刻反客为主地揪住周旭的衣领,上前几步, 凶狠地把人撞在墙上。


    即便如此, 周旭依然没有停下, 带着薄茧的手指插在发间, 把方秉雪往自己这边拉, 继续偏头亲吻。


    不会换气,不够缠绵,牙齿磕碰到了, 方秉雪没有动手, 只是沉默地互相较劲, 西北六月中旬的夜里,降温了,禽类把脑袋塞进翅膀下睡觉,小狗趴在爪子上打盹,穿过祁连山的风裹着砂砾,卷过广袤的盐碱地,劈头盖脸而来, 刮得苹果树的枝桠簌簌抖动。


    农家乐里灯火辉煌。


    楼下在打麻将,清脆的碰撞声夹杂着嬉笑,吵得厉害, 有人夹着烟出来透气,仰着脸和楼上的人打招呼。


    二楼用来休息,干净,整洁,玩累了上来歇会儿,洗个脸就能休息,就是隔音差,在走廊跺一脚,尽头房间里的人都能听见,探出头互相吆喝。


    “咋样啊,等会还下去不?”


    “去呗,反正没啥事。”


    木柴在灶台里发出噼啪声,蹦出猩红色的火光,都挺闲的,吃饱了,喝足了,浑身都懒洋洋的,扯着话题什么都聊,偶尔有人想起来问一句旭哥呢,旁人说不知道,估摸回屋睡了吧?


    “他那酒量,睡什么,”那人笑着站起来,朝二楼扯起嗓子,“旭哥,干嘛呢——”


    无人应答。


    因为旭哥被人咬了嘴唇,正在低着头笑。


    这场对峙最终以方秉雪的进攻结束,他不再只是被动而僵硬地张着嘴,任凭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彼此的喘息都很重,他干脆地咬住周旭的下唇,用了点力气,然后才猛地后退。


    “你有一颗虎牙,”周旭背靠在墙上,胸口起伏,“可爱。”


    这个吻收获很大,他们同时发现对方身体的小细节,周旭看到了牙齿,方秉雪则发现了喉结上的痣。


    看来上次咬在手掌上的不算,牙印算不得证物,非得頂开嘴唇才能看清,周旭喘着气,看他,笑着看他:“方秉雪。”


    方秉雪也在喘,紧紧地抿着嘴。


    周旭又叫:“……方秉雪。”


    他就这样喃喃地叫着名字,还是靠在墙上,略微仰着头,露出清晰的下颌,喉结滚动明显。


    方秉雪坐到床上了,搓了搓脸,然后抬头,按捺住声线中的沙哑:“聊聊。”


    周旭说:“嗯,行。”


    “你喜欢我什么,”方秉雪今晚也喝了酒,这会儿脸烫到要命,“来,你说说。”


    周旭的视线下移,落在他的脸上:“……喜欢你。”


    靠,方秉雪有点绷不住:“周旭!”


    他不信这狗男人真的醉了,虽然气息滚烫,带着酒气,但眼神明显很清醒,没有任何雾蒙蒙的醉意。


    周旭说:“你……像星星,我很喜欢。”


    “还有呢,”方秉雪问,“这算什么理由?”


    小方警察干刑侦的,无论何时都习惯讲究一条证据链,串联起来后能得出答案,他心跳得太乱了,说话的语气就粗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在训斥,很凶。


    周旭一下下的,轻轻地用后脑撞着墙上,像是在回忆:“眼睛像星星,所以就喜欢,想天天都能见到你……方秉雪,为什么你要走呢,谁要把你带走?”


    积攒多日的闷气还在胸中,周旭吞咽着,凝视人的眼神就带了无奈:“不走行吗,或者,能让我陪着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很沙,挠着方秉雪的耳朵,让他肌肤都泛起连绵的战栗,周旭垂下头,自言自语地嘟囔,极其郁闷的样子,反复地问方秉雪,为什么要走。


    方秉雪抠着自己的掌心:“如果我不走呢?”


    周旭沉默了会儿,很慢地说:“我对你好。”


    “旭哥,”方秉雪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


    周旭安静地看他,没有追问。


    足够了,方秉雪知道,对方听懂了。


    可能是熬的久了,他眼睛有点泛酸,带着姗姗来迟的涩意,这点陌生的情绪来得太迟,终于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萌发,太不明显了,仿佛透明的小水母,在缓慢地蛰着他的心脏。


    方秉雪问:“旭哥,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想做什么?”


    周旭眼睛瞪大了点,有些无措的样子:“我……”


    “没想过吗,”方秉雪突然笑了,“那现在呢,你在想什么?”


    “想让你睡觉,”周旭说,“太晚了,我一身的酒味儿,楼下又那么吵……大鹅你也没吃好,是不是不合口啊,所以就想让你早点睡,等明天,等你有空了,我们再去吃好吃的。”


    方秉雪眨着眼:“好。”


    周旭呼出一口气:“那还聊吗?”


    “不聊了,”方秉雪说,“已经差不多了。”


    周旭说:“行,你早点休息,我就在隔壁,睡不好的话叫我。”


    他说完就往外走,身形还有点晃:“那我走了。”


    方秉雪说:“哎。”


    周旭走到门口,转了两下门把手:“睡觉的时候,钥匙插在里面,这样外头打不开。”


    他刚把话说完,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扯住手腕拽回来。


    方秉雪一脚踢上了门,伸手按住周旭的后颈,把人往下压,闭着眼睛凑上去,吻住周旭的嘴唇。


    这次是他主动的,比刚才强势很多,周旭傻了,不会动了,就这样站着让他亲,方秉雪也没经验啊,只实践了那一次,所以把亲吻搞得像打架,没什么旖旎,二愣子似的闷着头亲。


    嫌对方不会配合,干脆拉拉扯扯的,把周旭往后拽,贴合在一起的身体有些踉跄,周旭下意识地扶住方秉雪的后腰,怕人家摔了,但下一秒,摔倒在床上的人是他。


    方秉雪终于放开了他,骑在周旭身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同时伸手,“啪”地按灭了灯。


    屋里黑了下来,却不必用眼睛去适应光线,因为外面有月光,有挂在树梢的小灯泡,周旭忘了呼吸,呆呆地看着方秉雪的眼睛——


    那天晚上,当他从呜咽冰冷的河流里把人捞上来时,方秉雪就是用这个眼神看他的。


    无论是浑身湿透的狼狈,还是惯常的游刃有余,那张脸都雪白干净,眼眸很亮,仿若繁星。


    方秉雪拉起周旭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心跳得也很乱。”


    手掌被带着下移。


    “我不能否认自己的感情,虽然很多东西我也不明白,但它出现了,就是有,装死的话太混蛋了,”方秉雪继续,“没有这个道理,我也不想吊着你……我真没有吊着你的意思,旭哥。”


    周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方秉雪淡淡道,“我是个男人,你现在是对着一个男人起-反应,你想清楚了吗?”


    周旭的手贴着他的腹部,稍微有点抖。


    方秉雪的腰很窄。


    “那会我撒谎了,”方秉雪自嘲地扬起嘴角,“你问我,在杂物间的时候,是不是以为你要亲我……没错。”


    他伸手,按住周旭的嘴唇:“我承认,我以为你要亲我。”


    周旭僵硬着身体,没有动作。


    这次的沉默,久了些。


    方秉雪低着头,笑出了声:“都挺没出息的,之前慌成那样,紧张个什么劲儿?怕什么?”


    细白的手指往下,缓缓移到了周旭的喉结处,按了下。


    那是拿过枪的手,有力气,有磨出来的茧子,周旭呼吸不过来,依然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一动不动。


    “出息,”方秉雪垂眸看他,“来,想亲就亲。”


    都是强硬的人,骨子里就带着征服欲,可真的拿到手,对待的时候又很仔细,像是怕摸坏了,弄碎了。


    所以周旭坐起来,很慢地亲着方秉雪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两只小动物,躲在冬天的巢穴里互相取暖,亲昵都显得小心翼翼。


    蹭蹭鼻尖,碰一下脸颊。


    他单手撑在床单上,另只手按着方秉雪的腰,仰着脸和方秉雪亲吻,今晚的第三次,有了那么点经验,就用在了对方的身上,试探,靠近,再微微后退,方秉雪心想,原来接吻的时候真的会本能地闭眼。


    而接吻,也真的可以如此安静。


    位置始终没变,方秉雪牢牢地跨-坐在周旭的腰腹上,明显地感觉到彼此的变化,都不说话了,就在这珍惜地亲着,甚至不知道亲了多久,方秉雪有点不耐烦了,在黑暗中睁眼,视线落在周旭的小臂上。


    “啊……”


    周旭立刻缩回手,嗓子哑透了,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我……对不起。”


    他不是故意的,但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伸手,摩挲着方秉雪的侧腰。


    柔韧,细腻。


    “惦记了那么久,”方秉雪嗤笑道,“就敢摸个腰?”


    他干脆地抬手,撩起自己衣衫下摆,塞嘴里咬住,含糊道:“要摸,就往这来。”


    那就不仅仅是摸了。


    亲到最后,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姿势,两人连带着被子滚作一团,把床弄得很乱,管他呢,又不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楼下打麻将鬼叫成那样,他们躲在房间里亲昵,只敢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喘,周旭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手掌大就是好,能同时握着,方秉雪的脖子往后仰,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嘴唇微张。


    他想,自己真的挺丢脸的。


    明明是互相抚-摸,渴求着彼此的身体和荷尔蒙,没多久他就不行了,周旭伸手去床头柜那里扯纸巾,在自己的腹部擦了擦,就重新过来亲他,方秉雪的脸太烫了,都没好意思去看人家周旭的表情,幸好夜里太黑,余光里,只能看见男人宽阔的臂膀,下一秒,把他紧紧地箍在怀里。


    周旭没让他继续帮忙,洗完澡出来后,身上围了条浴巾,方秉雪趴在床上,脑子还有点懵,一方面想怎么就擦枪了呢这也太突然,另一方面则是觉得,爽,身体和直觉果然不会骗人,他的心这会不虚了,也不像被难受地攥着了,很踏实。


    关系突破了一步,周旭就围得没那么整齐,浴巾有点低,能看到男人清晰的肌肉线条,方秉雪刚才摸个清楚,连忙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这会羞了,有点臊得慌。


    幸好周旭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近,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耳朵。


    方秉雪露出一只眼睛,哑着嗓子:“旭哥。”


    “等我一会儿,”周旭站直身体,“我出去趟。”


    方秉雪问:“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周旭低低地笑着:“嗯,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


    说完,他伸手,轻轻捏了下方秉雪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