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翻窗
三天后。
向导学院办公楼。
“没想到,转眼间就过去了快两个月,我教的第一批学生马上都要毕业了。”许孟微喝了口热水,感慨道。
除去他手里的茶杯,桌上还摆了另外一个装着热水的杯子,白色水汽不断从上方飘出,将这一小块地方变模糊了。
“1班是我入职之后从低年级带到现在的,几年相处,到现在都有些不舍了,希望大家毕业后能有个好去处吧。”
海神纪不是什么物资丰富的和平年代,最安全的帝都也岗位有限。学院对学生一视同仁,让所有人天天一起生活一起训练,却不代表他们离开学校后的路会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有远大的志向,想加入边远地区的哨所镇守一方、又或者和伙伴组成支援小队四处颠簸,留在帝都才是大多数人内心深处的选择。何况如果不是天才、没有门路,出去了也不会自此转变阶级,反而很有可能死在外面。
灾变持续了十四年,一部分人的锋芒锐利已经被磨去,觉得活着得过且过也不错。
伸手探了探茶杯上的热气,徐寻月道:“这个时间点……我记得基本都决定好去向了,只是程序方面没正式通知下来。”
毕业年级的校园生活接近尾声,如果有向导或者哨兵刷完了毕业的所有要求,都不用每天待在白塔,可以出去为未来计划安排了。
“是啊,”许孟微呼出口气,“于圆跟我谈话的时候就说了,她决定出去历练。”
“于圆?她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徐寻月想了想,对许孟微的话并不意外。
这位1班班长和他早年带过的一个年轻向导有几分相似,不是贵族出身,家庭条件中上,存在声望较高的亲属,是有渠道百分百留在帝都任职的毕业生类型。
当年的那个年轻向导,也就是秋霜,秋晔的侄女,还没毕业就加入了他的队伍,和祝回之前组成小队的性质差不多。
徐寻月退役之后,手下的小队自然解散,秋霜正好毕业,选择了去皇宫当医师——也就是皇家专用的精神疏导师。新婚那晚,徐寻月还在罗明旭举办的宴席上碰到了她,聊过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受学长你的影响,好像在你毕业之后,学院里主动想去待规划区支援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孟微用闲聊般的语气说着,面上却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听说这些年,待规划区哨所的人手都不怎么缺了,我有时候还会想,自己毕业后是不是不该留在白塔。”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境,我没办法评价,至少当年你是自己选的。”
“以前我总觉得那里太容易出事了,既然能留在帝都,为什么不留下来呢?而且留在帝都的我也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并没有挥霍资源……但现在……”
话到一半,许孟微忽然坐直了身体,苦笑道:
“抱歉,是我情绪不稳,不该谈到这些的。”
徐寻月摇了摇头,表示没必要道歉。
“你只是想你的家人了。”
因为于圆的选择,想到了和于圆年龄相仿的许彦安。
许家是没落的贵族世家,到许孟微这一代只有两个人,如今许彦安不在,他就是独苗。就算许孟微后悔了、改变想法了,他家长辈又怎么敢再让他一个向导出去?
“原来学长早就看出来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许孟微扶了扶自己额角,顿了顿,才道:“祝同学刚从钻石海到帝都就找了我,和我说很抱歉。听说他找了所有人的家属,还有把其中一个孩子养大的福利院,他跟他们所有人说抱歉,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灾变区从来是这样,我们知道不能怪他,他们都那么年轻,我记得彦安的队友都和他差不多大。”
徐寻月静静听着,听许孟微提到了自己哨兵的名字。
他没发表任何意见,仍然坐在许孟微对面,隔着茶杯上氤氲而出的水雾看向发言者。
这是一副很好的倾听者姿态。
“彦安从小就爱闹腾、静不下来,参军那会缠着家里很久家里都不同意,干脆先斩后奏交了申请表,怕被爸妈混合双打跑到我那小房子里住。我也想过,自己当时是不是应该帮着家里把他拦下。
“有关钻石海的事,家里找人打听过,祝同学找我的时候我也问过,但总觉得很奇怪。”
说着,许孟微目光中的某种意味逐渐鲜明起来。
“易程礼一个月前还造成过哨兵学院骚动,这件事你也知道。我昨天来白塔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他了,他是回来收拾东西准备毕业的。还有无边雪的意外,哨兵学生疑似受到某种无形力量干扰而失控……学长,你从无边雪里出来,你知道最近一年更多的消息吗?”
来了。
在徐寻月的印象中,许孟微一直是比较佛系的性格,许家行事一年比一年低调,他能问出这种话,绝对在心里辗转过很久。
如果能拉拢一个尽管新鲜血液枯竭但底蕴依旧深厚的老派贵族,面对帝君,无疑会更有保障。
徐寻月表情不变,平静道:“你的问题,是许孟微问的,还是许家未来家主问的?”
***
白塔边,某栋用于官员贵族宴请的建筑内。
这是情报部长陆司组织的一场晚宴,来的人挤满厅堂,各种名贵华丽的服装看都看不过来,长长的宴席上摆放着待规划区居民想都不敢想的珍馐酒水,却没怎么被动过。
情报部长自己是一名高级哨兵,这次晚宴不仅邀请贵族官员,也邀请了军部许多有名气的年轻哨兵。
比起美食,人们更倾向于交际。尤其是那些没结婚的,在贵族眼里都是潜力股香饽饽,而这些“香饽饽”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指不定就在暗中观察哪个家族比较适合自己呢。
在帝国到了一定高度,婚姻就会成为一种手段。
然而,总有少数人表现得无动于衷。
穿着黑色半正式晚礼服的某个哨兵坐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正一脸严肃地品鉴着面前适合哨兵食用的菜品,短发整齐中带着几分凌乱,连手上的半指作战手套都没摘。
“叮铃铃……”
风吹过,门口挂着的手工风铃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好想回家啊。
祝回透过小窗瞥了眼门外的雪,心道自己就该拒绝这个用来给贵族官员联络感情的宴会邀请,他跟陆司又不熟。
坐在这吃东西都只有十分之一二能吃,还不如坐在哥哥办公室等哥哥工作,无聊。
毫无防备地喝了口看着五彩缤纷的饮料,液体接触到舌尖,奇怪又极致的味道瞬间炸开,祝回脸色微僵,动作慢了半拍地把杯子放到原位。
真难喝……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难喝还刺激的东西……
果然只有哥哥做的漂亮饮料才能喝。
心中的不快增加,祝回准备再待一会,给陆司点面子就直接走人,反正他不是贵族的主要笼络对象。
就在这时,他听见远处一群青年的谈话声。
从严格意义上说,一楼厅堂总共就这么大,就算不开听觉超感,祝回也能听到任何一个角落中的谈话声,只是之前他没去听。
哨兵感官过载、精神压力大等等的毛病很多都是五感过于敏锐引发的,他才不会没事找事刺激自己。
但刚才他听到了哥哥的名字。
那群人在议论哥哥。
刻进大脑中枢的关键词被触发,祝回眉头微蹙,调动听觉朝那群人说话的地方聚集,将其他杂音排除在外。
“如果祝回没结婚,应该很多贵族要找他闲聊。”
“肯定的啊,那个婚约来得突兀,之前没有半点征兆,我估计好多本来想拉拢他的人都懵了。”
“他和……那位结婚,是不是就算帝君派系,所以其他方拉拢也没用?”
“哎哎哎,这话可不兴说啊,陆司大人举办的晚宴呢,你还敢聊这东西。”
“就是,不过听我朋友的伴侣的表哥的妹妹——她在白塔读书,她说他们俩关系其实挺好。”
“真的假的?我最近一直在忙帝都护卫队的年底考评,都没关心这方面的小道消息。”
“谁知道呢?我最近也忙,白塔里的事也就那些成天待在白塔里的人比较清楚。”
祝回眉间刻痕变浅了些。
原来是在议论我,然后顺便提到了哥哥的名字。
没说哥哥坏话就行。
至于关系好不好?
呵,哥哥昨晚跟他谈了最近的时间安排,已经约好明天去线下相关部门领纸质结婚证了。
到时候整个帝都还有谁会不知道?恐怕他们会自己疯狂脑补……
没什么好听的,可以走了。
祝回准备起身。
那群青年却忽然换了个话题。
“嗯?那不是易程礼吗?他干什么呢?”
“怎么往门那边走?”
“他出什么事了?脸色不太好看。”
“这你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自从他上次莫名其妙失控以来,易家就减少了对他的资源倾斜……当然,易家家大业大,肯定不至于不管他,但现在貌似有转移家族培养重心的架势。”
……往门边走?
祝回似有所感地朝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一位面色有些苍白的俊秀哨兵正向门边——又或者说是自己的位置走来,不是易程礼又是谁?
“有事?”
祝回站起身。
易程礼在他身前几米的距离处站定。
“……马上要毕业了。”
祝回扫了眼他的脸色。
“看在你伤还没完全好的份上,给你一次说废话的机会。”意思就是刚刚的废话当没听见,有什么要说的别墨迹。
易程礼呼出口气,一咬牙,直接道:“你以后还会组队吗?如果组队,能不能加我一个?”
祝回:“??”
祝回:“少爷吃错药了?”
大概是被他呛着了,易程礼猛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道:“没有,我是真这么想,反正决定权在你手里……如果觉得可以的话,到时候,个人终端联系我吧。”
哨兵学院要求同一个班上的同学都要加彼此的联系方式,祝回确实在刚进白塔求学的时候就加了易程礼的好友,但好友形同虚设,几年下来压根没用过。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用,早年他还没去参军的时候,易程礼通过终端给他发过挑战信息,就是那种挺中二的战书。
只是被挑战者已读不回罢了。
“我考虑一下。”
原本就准备离开,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跟易程礼来了这么一遭对话,见周围或明显或暗戳戳的目光隐隐有汇集过来的趋势,祝回直接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正好还多了个跑路的借口。
这可是陆司的晚宴,人多眼杂。
有事回家再说,他要跟哥哥讲这件事。
……
一个小时后。
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已经住了个把月的庄园,祝回还没进入大门,就先看见了小楼二层亮着的暖光。
天上下着雪,楼里亮着光,这样的场景和新婚那晚他在外面看到的十分相似。
但现在,祝回知道了,亮着光的房间是书房,他已经在那里待过很多次、也看过里面的书了。
时间过得真快,幸福的日子过得更快。
这样想着,嘴角便扬了起来。
庄园大门没上锁,显然是在等他,祝回进了大门就顺便把它从里面给锁了,之后便仰着头,一边走一边看那个房间,丝毫不怕自己一头撞在树上。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那扇透着光的窗户的窗帘被一下子拉开。
“哗”的一声。
是庄园主人走到窗边了。
徐寻月看着自家哨兵一边仰头一边走路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面上也毫不克制地笑了出来。
向导对哨兵的近距离感应很强,他当然知道祝回的靠近,甚至知道祝回一直盯着这扇窗子。
本来想继续坐着,可感应久了,还是起身拉开了窗帘。
挂在唇边的笑意还没开始消散,徐寻月忽然发现院子里的哨兵跑了起来。
他跑得速度很快,直接在雪地上出了残影,没花两秒就到了窗下。
然后施展了灵活的身手,三下五除二翻到二楼。
徐寻月:“……”
他把窗户打开,将突发奇想不走正门的哨兵抱进怀里,摸了摸对方短发上的雪粒,笑着问:
“怎么忽然翻窗子回家?”
“感觉这样会更快,”祝回笑着蹭进他怀里,又侧过脸亲他的下颌,“看见哥哥在窗户这里对我笑,我就忍不住翻窗户进来啦。”
第52章 共枕
帝都西郊庄园,晚上十一点。
二楼书房的灯已经灭了,除去主卧,其他所有房间走廊都陷入黑暗。
主卧房门虚掩,轮椅停在角落,丝丝缕缕的光从门缝泄露出来,将趴在门外地毯上的雪狼背部照亮。
它在和地上的影子玩。
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污染核心的缘故,阴影比之前浓郁许多,在光下都能明晃晃出现,它们的行动方式更加独立了,就算不借助外物影子也来去自如,让雪狼看上去像一只灰狼。
房间内传出衣料摩擦声和交谈声。
“你是说,易程礼在情报部长组织的宴会上向你示好?”
徐寻月取下发绳,长发便瞬间倾泻下来,将他的面部轮廓衬得柔和,再配上洗漱后更换的睡衣,完全是慵懒舒适的居家风格。
“嗯……”即便不是第一次看,祝回仍然觉得这个取下发绳的过程赏心悦目极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坐下,说话之前先讨了个吻,才道,“没错,根据目前所知的信息,他或许是想通过这种途径重新证明自己?之前请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最近几天,他确实开始回学院收拾东西了。”
“他回校的事我听夏风院长说过,”徐寻月道,“易程礼最开始失控的时候,易家还拜托院长老师在的研究所想办法,没想到一个月后,他们的态度就出现了这样的转变。”
“我记得我们学院有学生问易程礼怎么回事,没打听出有用的东西,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消息渠道不够……”
“确实打听不到什么东西,因为白塔研究所也没挖出原因。”
祝回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易家转移重心就说得过去了,至少有了个非常可观的理由。”
易家是帝都活跃的贵族,家大业大,不像许家低调又血脉凋零,在危机四伏的灾变时期,他们会在众多新鲜血液中选一个可靠且稳定的进行资源倾斜。
稳定性和战斗力是衡量年轻哨兵潜力的两大指标,前者甚至比后者还重要。在帝国精神医学史上,哨兵失控的诱因无非是压力太大感官过载,这已经够麻烦了,像易程礼这样找不到原因的失控更是一个隐形炸弹。
即使他目前恢复正常状态良好,能通过帝都精神疏导师的测评回校办理手续,也没人敢打包票以后他不会发作……
“他失控很可能是被帝君污染了。”见祝回陷入思考,徐寻月直接了当地道,“那次他失控攻击你,我就在你的精神图景里找到了和帝君精神场气息一致的东西。”
哨兵往被窝里挪的动作一顿。
“这么说,皇宫里的人岂不是时刻生活在危机中?”
“不会,别紧张,”徐寻月顺手把祝回那侧的被子掖好,两个人开始坐在床上聊天,“帝君的异常从四年前他孤身从幽灵镇中心回来开始,时间越长,他的异常能力才会越强。或许是现在他想真正做点什么……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几个月很少露面?以前可不是这样。
“想做点什么有两种原因,一是时机到了,二是时间不够了。他不露面,要么是在筹备,要么是身体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深度污染,无法长期表现出正常人类状态,所以干脆让亲信帮忙代理。”
被污染的帝君和无边雪深处的恶意生物是同种类型,但徐寻月只是觉得帝君的精神场不对劲,却感应不到相应强度的精神波动。
说明帝君并没有被完全污染,真打起来,战斗力也还没到那个恶意生物的强度。
当然,这里计算的是个人战斗力,他作为帝国现任统治者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可观的,真有事发生,少不了亲信和老一辈军官为他冲锋陷阵。
“那我跟易程礼保持联系是不是会更好……”祝回沉默半晌,不太确定地看向徐寻月。
这话在脑子里还是个陈述句,等对着徐寻月说出来,却成了疑问句。
祝回自己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这点。
如果没遇到哥哥,他肯定会牢牢抓住易程礼身上的线索,绞尽脑汁软硬兼施搞清楚怎么回事。
现在和哥哥在一起,却会在思考完之后朝对方确认自己的想法。
好像是退步,因为变得不如以前有决断了;又好像是进步,因为这样问代表另一个人是和自己完全同步的存在。
祝回确实准备在毕业后继续组队,在他的计划里,队伍重心将会从辗转各地支援变成探索灾变区并寻找旧日有效物资,把易程礼放进来就相当于将其放在了距离自己相对近的地方。
他确实能完全压制对方,但他不可能在灾变区时时看住对方,队伍中的一个成员会影响队伍里其余所有人。
他得为其余人负责。
“怕影响整个队伍的情况吗?”
不用明说,结合伴侣带来的心灵感应让徐寻月瞬间明白了祝回的想法,他微微笑了笑。
“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
“跟你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哥哥组队就没事了。”
“……哥哥!”
看着祝回有些发红的耳朵,徐寻月伸手捏了一下,笑吟吟地道:“急什么,不是你自己总说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么?”
“咳、我不是否定这个,我是说那会不会太危险了。灾变区的危险倒是其次,以你现在的处境,忽然和我一起去灾变区会不会被帝君盯上重点观察?”
祝回可没忘记徐寻月在海底城市告诉他的东西。
三年前,徐寻月假装残疾留在帝都避免被外派,后来干脆直接退役,这下忽然冒出来要外出……
其他人可能会将其作为饭后谈资、听完就忘,帝君却一定能注意到。
“我知道,但最近一年待规划区出事概率暴涨,再拖下去或许会陷入被动,我们这边也不算势单力薄。许孟微今天下午问我许彦安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当时没说的异状,我告诉他了。”
“那他——”
“他个人站我们这边。许家中立低调,本来就不会是我们的敌人,许孟微又是下一任家主,能调动一部分资源。再说财务大臣罗明旭,他的伴侣你应该听说过,是四年前跟帝君一起去幽灵镇的人之一,我和他私交也不错;对了,至于秋晔……?”
徐寻月还记得祝回之前说要把秋晔叫来一起商量,他和祝回开着飞行器降落在无边雪A1区的时候也见到了对方。
但后来,秋晔迟迟没有消息。
“他现在身体状态很不好,”祝回叹了口气,“虽然表现得积极有活力,无边雪出事的时候也一直在不停救援飞来飞去,但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透支。
“一旦从忙碌、极端紧绷的氛围中抽出身来,就会陷入不知期限的沉睡。去无边雪之前他就已经出现这种症状了,无边雪的事情过去后又是这样,目前还没醒,我给他留了言。
“如果他出了什么状况,秋霜会联系我,那是他侄女,听秋晔说是他带大的,跟亲女儿差不多。”
说到秋晔,祝回的心情显然有些低落,他当然知道哨兵的这种症状意味着什么。
短寿。
在如今残酷又诡谲的背景下,和命不久矣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失去结合向导且不愿意接受其他精神疏导师的治疗而油尽灯枯,这是海神纪再常见不过的事,每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死亡的终点近在眼前。
面对这种情况,善意的谎言显得尤其苍白。
徐寻月摸摸祝回的脑袋,又把自家哨兵抱在怀里,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虽然和他不熟,但也听说过。”
秋晔是帝国上上任首席哨兵,风头正盛的时期几乎与帝君疯狂清扫灾变区被狂热崇敬的时代重合,跟徐寻月实在没什么交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听说过彼此的事迹。
就像祝回从十四岁进入白塔那年开始听说徐寻月,而徐寻月又从祝回参军那年开始听说祝回一样,做出实事的人总会被传颂感谢。
祝回被他这样一抱,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黏糊模式的开关,开始八爪鱼似的往徐寻月身上缠,边缠还边用脸和头发蹭,似乎想用这种增大接触面积的方式获得更多安定和温暖。
床上的被褥因此而乱七八糟起来。
徐寻月没动,留一只手搂在祝回后腰就随他去了,只要对方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撩他三级结合就行。
“……还有一个原因,”他补上之前针对“帝君的疑心”没说完的话,“其实我不太明白帝君的目的,和你一起光明正大地外出探索,也不失为一种试探方法,我想知道他会不会阻拦。”
“什么目的?”祝回一边用手轻轻梳徐寻月的头发一边问。
“比如,他是被污染了想毁灭帝国,还是想让帝国存续。这也是我最近才想起来的……
“他究竟为什么要在最初给出那个婚约?”
祝回动作一顿。
他缓缓坐直,却又没做出其他动作,大概也是被徐寻月抛出来的话题问住了,一时想不到逻辑通顺能说出口的答案。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矛盾,各自能力在向导哨兵之中都是顶尖,也都遭遇过奇怪的现象并存活下来。
反而是结合关系让他们迅速熟悉。
安静在房内持续了一会,徐寻月拍拍祝回后背,道:“睡觉吧,这也只是一个疑问,明天早上不是约好了要去拍照领证?下午要招待罗明旭一家,前几天和你说过了,作为私交不错的朋友,我们前段时间出事,他要上门拜访关心一下。”
“好。”祝回听话地钻进被子里。
徐寻月关了灯,卧室瞬间陷入黑暗。
“对了哥哥,”祝回忽然又说,“我想起来,今天晚宴的饮料好难喝。虽然看上去挺漂亮,但真的特别特别特别——难喝,嗯,跟你说一下。”
“我知道了,”徐寻月失笑,“其实好看的饮料大部分都会比较刺激,想喝就找我,你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少尝。”
他也躺进被子里,没过半秒就接到哨兵靠过来的身体。
“哥哥晚安。”祝回低声说。
徐寻月勾了勾唇。
“亲爱的晚安。”
第53章 结婚照
“滴滴滴滴……”
第二天早上,徐寻月被自己终端的特别提示音叫醒。
卧室里光线几乎没有,空气暖呼呼的,他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地保持原姿势躺了半晌,大脑才懒洋洋地向他提醒。
……响的不是闹钟,而是终端的特别提示音。
他好像只给祝回设置了消息特别提醒。
祝回给他发信息做什么?
心念微动,注意力被放在怀里的哨兵身上。
怀中身躯正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贴近的胸膛彰显心跳节奏,对方呼吸急促,肌肉紧绷,明显是觉得自己干坏事了。
徐寻月闭着眼睛静观其变。
“吱——”门轴转动的声音。
大概是雪狼用嘴把虚掩着的门顶开了一点。
自从祝回搬到他卧室睡之后,雪狼每晚都要趴在门外打盹,等两人早上起了床,发出了动静,就把门顶开钻进来巡视。
祝回的呼吸瞬间加重。
【啊,小狼不见了。】
阴影在徐寻月的精神图景里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不见了耶。】
【它怎么忽然消失了?】
【当然是被那个哨兵带走了。】
【那个哨兵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你们还没起床吗?】
【快把狼还给我们。】
房内一片寂静,祝回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他开始谨慎而缓慢地移动手臂、抬起手腕、伸出手指,眼看就要点在个人终端的屏幕上。
他想撤回聊天记录。
那可不行。
徐寻月毫无征兆地睁眼,一把抓住哨兵戴着终端的那只手腕,这时眼里已经有了清明的笑意。
“给我发了什么?”
祝回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任由徐寻月将自己手腕翻过去拉到近前,脑子里还在分析原因。
他一个高级哨兵,居然没发现哥哥醒着?虽说自己确实没对哥哥设防……
就不该手滑。
清了清嗓子,他艰难开口道:“没有,是我发错了,本来想发给自己方便查看的,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我们可以再睡一会,不着急。”
徐寻月扫了眼聊天界面的内容,有些好笑地松开祝回。
那终端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
[婚恋达人小课堂:论线下拍结婚照的九十九门学问。]
……没想到他家哨兵居然大清早看这种东西。
“你是自然醒的吗?”徐寻月问。
“可能是有点激动,今天醒得比较早。之后没事干就查了一下这些,都怪我发错了……不过哥哥,你的终端……?”
看着那双亮亮的宝石似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窃喜语气里藏着呼之欲出的猜测,徐寻月干脆道:
“嗯,给你设置了特别提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听见那种。”
“谢谢哥哥!不过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祝回明显很高兴了,但又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点表现得比较懂事,话锋一转关心道,“比如你进行任务或者要保持百分百专注的时候……”
“那可以暂时设置成静音无震动,之后再调回去。”
徐寻月伸手把祝回上半张脸罩住,在他又要说话的前一秒及时道:“好啦,乖乖再陪我躺一会。”
祝回不说话了,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也不看了,又往徐寻月怀里挤了一点,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狼呢?】
【先别睡。】
【先让他把狼放出来。】
【你不能这样。】
【他不能这样。】
【真是的,这两个人自己好了就不管我们精神体死活。】
【就是,没有狼我们要无聊死了。】
【小狼自己呆在雪原上也很孤单呀。】
徐寻月:“……”
他摸了摸祝回后脑勺。
“再把你精神体放出来吧,他的朋友有点想念它。”
祝回睁了下眼,又很快闭上。
“好的哥哥,我让它不要进房间。”
凭空出现在门外的雪狼抖了抖身上的漂亮毛,翻了个白眼,牙齿轻轻咬着门的边框将它重新带上。
***
早在几百年前,人类结婚是一定有纸质结婚证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法律规定慢慢改变,到了如今这种电子版会自动下发的年代,纸质结婚证便不再是必要物品。
因为曾经的传统和小本子本身的含义,部分人还是会领纸质结婚证;可关系一般且懒得做样子的双方,就不会线下特地跑一趟拿这玩意。
而徐寻月和祝回之前一直没拿,这个实事也成为某些媒体或势力认为他们关系冷淡的重要证据之一。
至于现在……
上午十一点,婚姻登记处后方。
在某个光线充足、布景华丽的房间中,几名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边上。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房间中央,表情严肃一丝不苟,不停更换左右脚支撑身体的细节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摄像机后的摄影师一边调试装备,一边时不时开口,声线干涩地进行指导。
“请您……不是、请二位稍微往旁边看一点。”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好的麻烦二位保持一下,稍等……这张拍好了。”
“哎呦这张!好看!赏心悦目!”
“对对对,哎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这张也好了,二位实在是太上镜了。”
拍着拍着,摄影师逐渐进入状态,腿不抖了,嗓子不干了,舌头也利索了,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看上去能这么干一整天。
旁边的几名工作人员也放松了些,正隐晦对视着,嘴角翘起又强压下去,似乎想通过眼神来交换某些秘密讯息。
“好了,”唇分,徐寻月保持着侧脸姿势看向祝回,“你觉得拍得足够了吗?”
祝回抿了抿有些湿润的嘴唇,哑着嗓子道:
“唔……我觉得够了,拿完照片和证我们就回家吃饭吧。”
由于纸质结婚证不是必须要拿的证件,相关部门对放在上面的照片也放宽了规定。
不管照片里的人是什么动作什么打扮,只要合法合规、没有不良引导就行,想放多少张都没问题。
帝国的婚姻登记处提供拍摄结婚照的条件,如果加钱效果更好,也有部分人会自己找摄影师和场地进行户外拍摄,但后一个选项被徐寻月祝回很快否决掉了。
海神纪几乎天天下雪,不下雪就是阴天,天气和户外环境实在不太好,徐寻月现在又还是坐轮椅的状态,到外面折腾会多很多事。
等帝国的事解决完,他们没必要时时保持警惕了,又或者等到灾变带给环境的影响减弱,温度升高一点、雪化一点、绿树多长一点的时候,补办一个户外婚礼应该很好。
说回当下。
虽然祝回大清早就醒来开始看贴研究,但真到了拍照的地方,还是把从网上学到的东西一股脑还了回去。
动作不至于很僵硬,拍照姿势是真的保守得很。
最朴素的面向镜头拍照自不必说,氛围感眼神对视也不在话下,等到摄影师试探着说“要不你们拍个亲吻照”的时候,祝回就一点也不放肆了。
——关于这个,他们之前其实在家聊过,当初说好了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结果到了真上场要拍的关头,祝回居然只是红着脸小心翼翼亲他侧脸。
徐寻月有些惊讶。
当然,惊讶归惊讶,他是不会亲祝回侧脸的,他捏着自家哨兵下巴委婉地亲了一分钟。
绝对委婉,只有一分钟。
顺便在过程中对在场其他人用了精神干扰,效果是工作人员只能大概看到他们在亲,但看不到细节。
至于这样会不会影响拍照效果?
反正摄影师是兴奋地咔咔咔连拍,一下都没停过。
两人刚来的时候,工作人员还疯狂揉自己眼睛,徐寻月都听到他们在低声问同事“我没认错”、“是那个谁吧”之类的话,态度也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就出了事故。
现在拍摄时间久了,工作人员倒是习以为常起来。
不止麻木,怎么感觉……还有点兴奋呢?
拍照结束,徐寻月和祝回出了房间,在招待处稍微坐了一会,就拿到了刚刚拍出来的照片和选了两张合照——两张亲吻照放上去的崭新纸质结婚证。
二人心情都很不错,徐寻月表现为一直在笑,祝回表现为一直在低头翻那本结婚证。
当然,这是他压抑自己的结果。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前前后后还有那么多外人看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又一直在狂喊着保持一下自己在外的形象……
否则他觉得自己可以跳着走路。
这个行为太幼稚了,只能给哥哥看。
正往外走着,灵敏无比的听觉却捕捉到身后的谈话声,是那几个给他们拍照的工作人员。
他们大概是以为二人已经走远,听不到了,便放心地窃窃私语起来。
“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首席哨兵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哪和他共事过,怎么说平常?”
“哎呀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跟以前在新闻报道、还有我军部朋友讲的故事里的形象不太一样,你懂吧?就是、呃、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气质。”
“你是说,很羞涩吗?”
“……”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没有,嘘——出去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老天这话说出来果然很骇人听闻。虽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在爱的人面前害羞很正常嘛,我觉得当事人听到也不会不高兴,你放心吧。”
“所以你现在也觉得他们并不是关系不好是不是?”
“……我又不瞎,他们亲了一分钟。关系不好能亲一分钟?”
“啧啧啧,我要发帖昭告全网做这个消息的第一人。”
已经走出登记处,祝回轻轻笑出声。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徐寻月现在看到自家哨兵这样笑就知道他在听什么了,便问:“他们说了什么?”
祝回得意。
“当然是说我们很般配啦。”
第54章 带家属
二人出行没做遮掩,相关消息便传得很快,不止走在八卦第一线的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许多帝国媒体同样反应迅速。
和哪里发生了什么灾难死了多少人相比,帝都居民显然更喜欢看一些名人轶事,或许是为了刻意营造安乐氛围,又或许是真的已经习惯灾变,帝都的舆论风气比待规划区轻松许多。
不一会,各种吸引眼球的标题就出现在人们的终端新闻推送中。
[震惊!昔日一纸婚约成就天作之合?]
[这一年快过完啦,让我们看看今年第10001对到登记处领取纸质结婚证的两个人是谁呢?]
[细说那对匹配度只有60.01%的结合向哨。]
[就前任首席向导和现任首席哨兵结合一事产生的疑问:匹配度低是否真的影响向哨感情?]
皇宫深处,廊道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内。
依旧是遣散了侍者的昏暗环境,情报部长陆司站在下首,仪容整齐,顶着一张面瘫脸兢兢业业道。
“依照您的要求,向您汇报有关那二位的消息。今天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全网出现了第一条说他们去婚姻登记处拍照并领取纸质结婚证的图文,随后话题热度飙升,讨论度已成近日最高。
“在相关讨论中,许多公民发表乐观看法,但也不乏质疑、阴谋论和严肃的探究,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两位当事人的心情和行为。目前,暂无媒体对外表示想要采访他们……”
标准的发音,听着让人无比舒服的断句,陆司的陈述简直能达到帝都金牌主持人的水准,可惜房内只有他一个人持续不断的声音。
说实话,他真的不太想念这种新闻情报,他自己人快中年都还没找到结合对象呢,该死……
自从上次无边雪事故发生、帝君找他搜集相关情报后,陆司便得到了个随时关注徐寻月和祝回二人动向的长期任务。
帝国统治者发布的私密任务是很难拒绝的,何况也不是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事,但像现在这样天天念别人的恩爱生活,体验是不可谓不憋屈的。
陆司并不是追随帝君多年的旧臣。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姐姐在四年前随帝君去幽灵镇时死去,剩下年龄最大又正好从政的他。帝君回来后给陆司所在的家族升了爵位,他才继承了这个本不该给他的位置。
作为一名向导,他的天赋和作战能力只是中庸,但从小受到的高等教育让他能够快速学习、适应新的环境。
然而这并不能减少陆司从小就丰富的内心活动。
好了,收集的情报已经念完了,但坐在上首的那位还是不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
陆司又行了一礼,抬起戴着个人终端的手,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上虚划两下。
一个半透明屏幕被个人终端投在半空,朝着帝君的方向。
陆司语气平稳,八风不动地道:“这是最先引起人们议论的第一个帖子,经过检查,发帖人是婚姻登记处的一名普通员工无疑……需要我为您朗读这些文字吗?”
千万别让我读这玩意。
“嗯。”坐在上首的人影道。
陆司打了个激灵。
与其说刚刚是一声“嗯”,不如说是坐在上首的人发出的一声古怪喉音。
这是太久没说话了?嗓子干了?还是我今天衣服穿少了?
算了,懒得瞎想,指哪打哪,念呗。
陆司:“好的,这位发帖人的id是[看见我请叫我去上班],接下来是正文内容……”
他个人终端投出的半透明屏幕依旧悬浮着,在昏暗中显得莹莹发亮。屏幕背景被贴心地调成适合在弱光线下阅读的模式,字体大小也完全足够。
明明是很方便看的。
经常处理政务的帝国官员都有一目十行且不漏信息的能力,而网络帖子用语繁杂累赘、无意义词众多。
明明自己扫一眼屏幕能了解比听下属一个字一个字汇报的高效多了。
陆司不明白。
因为他不知道,一切在现任帝君眼里是另一个样子。
昏暗的房间中挤满黑色背影,每一个看过去都如此熟悉。
最初,这样的背影只有一个,是那个救他一命却第一个死去的老护卫,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变多,占据了他周围的所有空间。
他最好不要休息,最好一直睁着眼睛,只要睁着眼睛那些影子就不会靠近。
但人怎么可能永远不眨眼?
四年。
到现在,已经有背对着他的影子到他身前了,那几个背影就站在陆司所释放的光屏的位置,导致那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除此之外,脑内还时常响起模糊不清的呓语,如同阴天刮过雨林的风,黑夜跑过木板的老鼠。
【这个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顺服。】
【要不要对他尝试一些刑罚,测试他的忠诚度?】
【虽然不顺服,但好歹是个向导,唉,暂时污染不了。】
【继承人也做不到这点,或许只有那个向导才能直接污染同类,但他清醒着。】
【还是年轻的哨兵最好下手。】
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吗?
还是说,这些声音来源于幽灵镇深处的东西?
关于这点,帝君自己也不清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后面一个的推测更合理,有时又觉得不对、觉得自己之前五十多年的人生都十分异常。
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
幽灵镇上的居民也是居民,而且那些居民的等级应该还要更高,毕竟他们才是和自己相似的存在。
相似的个体,才属于同一族群,而这里的人都和他不一样,他们的思想肯定也和自己不一样。
他暂时很难把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遇到强一些的哨兵就难以蚕食,更别说向导,他只能借助自己的地位和权柄驱使他们迈向死亡。
……等等。
向导是什么,哨兵又是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既然他和这些人不同族,他是怎样成为这里的王的呢?
“[……接下来他们俩还拍了接吻的照片,哇塞,足足亲了一分钟!哦不对,也不能这样说,是那个哨兵先亲了那个向导的脸颊,然后那个向导亲了那个哨兵的嘴唇一分钟。能为了拍照亲一分钟,这私下肯定完全不止啊……]”
几米之外,在层层黑影的簇拥之下,那个有些眼熟的向导穿着正装站立,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显然是对黑影毫无感知。
他抑扬顿挫地念道。
“[……当初婚约出来,都说匹配度低没前途,性格差距过大,风头一过肯定得离婚,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只能说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不过还是很好奇那位怎么会指出这个婚约呢?这是那位二十多年来给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婚约,也太慧眼识珠了吧……]”
“可以了。”
戴上麻木面具沉浸式朗诵的陆司一愣,还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
他试探性地抬眼望向帝君,依旧只能看到一片笼罩在阴影下的朦胧身型。
“不用念了,你可以直接离开。”
坐在上首的人说话多了起来,嗓音听上去居然有几分温和。
……那之前那声“喉音”是什么回事?
算了,加班结束,走了走了。
没有了情报部长的房间是真正意义的空旷,无数逝者的黑色背影几乎要将活着的人吞没。
在没有人知道的阴影下,身着华服者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眼神从那种直白锐利的非人冷漠感变得虚弱、空洞、恍惚,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不停颤抖。
完全是一个出了严重问题的哨兵模样。
他猛地捶了下旁边的扶手,扶手碎裂,房间外传来一阵骚动。
侍者很快敲门询问,被他拒之门外。
【昏沉几个月,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你居然又激动起来了。】
【那个哨兵不知道,那个向导说不定已经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了,到时候,你可以和继承人还有他联合起来,统治这片大陆!】
“闭嘴、闭嘴……”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声音恨恨,“我要杀了你们,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我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别胡说八道了。】
背对着他的黑影又逼近了一点,脑海中的声音带着笑意幽幽道。
【我们是同一个人啊。】
***
“匹配度超过85%了。”
一楼,向来空旷的长桌上摆满纸质文件,祝回看着自己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数字,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
这种雀跃当然不止是因为每一次测试都能发现匹配度在提升,徐寻月看着他,也笑了一下。
“上次在无边雪内部测是81.08%,现在都到85.23%了。”
“超过85%……这好像是现在帝国的最高水准吧?我记得这个时代,活着的人里面没有谁和谁匹配度超过85%,”祝回对这个相对数据非常满意,却依旧没丧失进取心,“过去的几百年还是出过几对匹配度上85%甚至90%的,嗯,没什么问题,反正我们以后的匹配度肯定会超过90%。
“看好多报道都在提我们的匹配度是60.01%……其实心里有点不爽,但感觉等一切安定下来再宣布我们匹配度超过90%的效果会更好,到时候我们再办个婚礼,吓死他们!”
祝回说得头头是道,转眼就把未来安排得紧紧有条。
徐寻月正笑着想去捏他脸,就听见了庄园大门门铃的响声。
是罗明旭带着家里小孩来拜访了。
徐寻月是刚从向导学院毕业那会认识的罗明旭,因为观点相投又帮了一些忙,之后每次回帝都就会被邀请去他家里吃饭。
那个时候的徐寻月孤家寡人,罗明旭的儿子才两三岁刚学说话,二十出头的徐寻月还挺喜欢逗他玩。
那个时候,罗明旭伴侣也还没跟帝君一起去幽灵镇,她做得一手好菜,还会调饮料,这也是徐寻月每次赴约都很积极的原因之一,他调饮料的手法就是那时学的。
后来对方的生命停在四年前,徐寻月的调制饮料的水平也逐渐拔高,有了完全不同的色彩与风格。
回忆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打开个人终端,操控庄园系统打开门锁,同时接通门铃的通话装置。
还没说话,就听见对面小孩有些稚嫩却努力装作成熟的声音。
“新婚快乐徐向导,最近你好像很忙,很少来我家吃饭,上次你来我家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有伴侣了,还是爸爸告诉的我。今天我刚看到新闻报道,也很为你感到高兴,总之祝贺你。
“以后,你就可以带家属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啦。”
第55章 唯一
徐寻月发现祝回有点紧张。
只有一点点,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
问为什么,祝回小声道:“听你之前说的,感觉他家挺照顾你,特别是好几年前你刚从学院出来的时候……这算不算长辈?”
他再怎么说才刚毕业,功勋多是一码事,在役时间肯定不算长,认识的人主要是军部哨兵,财务大臣风评很好,却不在他的交际范围之内。
祝回对罗明旭没什么滤镜,但伴侣长辈和伴侣朋友所对应的态度可是不一样的。
似乎受他心情的影响,趴在一楼阳台晾背的雪狼站了起来,耳朵向后一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脚步轻轻地靠近。
它起身,地上的黑影也跟着它跑,映在毛毯上黑乎乎一坨,比狼本身的影子庞大得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现在每次到了相对密闭的空间、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精神体们就会蠢蠢欲动,自发地从精神图景里跑出来盘在一起。
祝回被自己精神体蹭了脚踝,却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将其体型缩小到和自然界同类差不多的大小。
徐寻月弯了弯眉眼,把身边哨兵搂在怀里,在招待客人之前亲了最后一次。
和祝回在一起久了,他对狼这种生物的了解也更加丰富,比如狼打哈欠,这个动作不止代表觉得困倦想休息,也可能代表感受到了压力。
晒背的狼能有什么压力?当然是来自哨兵本身的。
“要说长辈,夏风院长可能更像一点,他认为你非常优秀,”徐寻月压着笑跟祝回咬耳朵,“今天只是闲聊,罗明旭是个精明人,从不会让话题冷下去。就算没有我,他同样会乐意跟你搭上线。”
祝回有些脸热地点头,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徐寻月的唇上。
忽然有点想闭门谢客,这样就可以一直亲了。
下楼开门,站在前面的是罗明旭。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他面上带着亲切而得体的笑容,和徐寻月打了个招呼,又很快看向祝回,“久仰久仰,帝国最年轻的首席哨兵,一年前在总结大会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种你们以后肯定要在一起的感觉。”
祝回一愣,没想到罗明旭张口就是这出,原本打好的腹稿接不上了。
“……你好。”他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对着那张亲和圆滑的、政务人员特有的表情,半晌居然也扬起唇角。
徐寻月瞥了眼果然很会说话的朋友,笑着揽住哨兵的肩膀,后退两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罗明旭身后的小男孩扒拉着父亲的裤脚,从后面探出脑袋,眼中充满好奇。
“你好,我以前在帝都日报上看过你的照片,我很崇拜你,我……咦?”
勉强装作成熟的语气倏然破功,他直直看着趴在玄关侧边、耳朵上有黑色小斑点的白色大狼。
那眼眸是宝石一样的颜色,眼神则是纯粹的锐利,既高冷又不血腥,全身线条看着就知道是战斗力很强的猛兽。尽管它的体型已经缩小过一圈,对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也是一匹大狼。
狼听见声音,站了起来。
“哇塞!好帅!好酷!好漂亮的毛!这是你的精神体嘛?太厉害了吧!”
狼的耳朵开始抖动。
祝回别过脸。
“噢等等,这是影子吗?它怎么也出来了?以前一年都难得见它出来玩一次,今天我运气真好!”
影子分出了一小缕——那真的是很细很细的一缕出来,在玄关地面跳了一个乱七八糟略显敷衍的舞,完了又回到雪狼的影子里。
徐寻月轻咳一声。
“好了,进来说话吧,”他无视脑子里两边精神体堪称噪音的叽叽喳喳,说,“我泡了茶,还准备了饮料,桌上有一些小零食,都随便拿。”
“啊、好的、那那个……我可以摸摸这只大白狼吗?”小男孩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徐寻月笑着看了身边人一眼,没有替祝回表达的意思。
“狼是他的,你问他。”
祝回想了想眼前小孩对自己和自己精神体的赞美之词,决定给他这个机会。
“它说可以……嗯,它不会咬你,但只能摸一下毛,而且不能摸头,它还要和朋友玩。”
小孩发出一声欢呼。
“谢谢!你人真好,二位简直真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般配……”
徐寻月哭笑不得,和进门经过的罗明旭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这话都是你教你儿子的?
一半一半,怎么样,上道吧?
不错。
拉着自家哨兵去了客厅,他想,反正祝回是很高兴,现在虽然绷着脸,但那只是为了保持形象,内心情绪跟涨潮似的。
一个小时后。
“所以你们是真打算过段时间就再次进入灾变区了?”罗明旭一边享受杯中的茶香,一边问。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侧面是徐寻月和祝回坐的长沙发,对大人谈话没兴趣的小男孩并没有坐在这里,而是跑到了一楼玩具房去玩。
这座帝都北郊的庄园是徐寻月在帝都站稳脚跟后买下的,小楼里自带玩具房,之前一直闲置着。只是最近一个月精神体喜欢出来玩了,房间就被收拾收拾重新启用。
别说,人类玩具除了能取悦人类幼崽之外,还真能取悦人类的精神体。
徐寻月不是很渴,暂时没喝什么东西,闻言道:“没错,不过这次是组队,虽说我当初退役就是为了避免被外派,但灾变区也不是只有军部的人能进。这不需要对外给出什么理由,除非上面直接发布针对性政策,限制我这类的全都不准进入灾变区。如果帝都媒体那边要报道,大概会说我不放心自己的哨兵之类的话……总之不会有问题。”
“组队?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好人了?”
“基本好了,但还有个别不确定,这段时间还再继续找……或者说等。”
余光瞥见祝回放下茶杯,转手去拿冒着气泡的饮料,徐寻月轻轻碰了碰他手臂,给哨兵脆弱的味觉加上厚厚的防护罩。
祝回很亲昵地冲他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谢谢哥哥。
坐在侧面的罗明旭瞳孔地震。
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问:“那队伍里有谁?这个可以说吗?”
“按照五人的最小作战单位计算,除了我和他,还有两个今年刚从学院毕业的学生,剩下一个名额没定。”
“噢……那要不要我给推荐几个你们挑一挑?放心,都是好苗子,不会坑朋友的。”罗明旭笑眯眯地道。
徐寻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财务大臣每天都要接触来自帝都以及帝都之外各种势力的信息和请求,关系网错综复杂,少不了有些想给年轻一辈找个好去处的家族,而有徐寻月和祝回的队伍绝对不会差。
在所有类型的五人小队中,年复一年在待规划区边界游荡的支援小队最不好积攒功勋,那些带着任务进入灾变区、又或者是专门去灾变区搜集物资的小队,却还是很有前途的。
罗明旭自己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他这是想两边都卖个好做人情呢。
如果是平常,徐寻月百分百会答应,毕竟对方引荐归引荐,确实是不会坑朋友。
但这最后一个位置是给秋晔的,秋晔一直没有醒来。
徐寻月没把话说死。
“再看看,要是实在找不到,过几天我联系你。”
“行。”本来就是话到了顺口一问,没立即得到肯定的答案,罗明旭也毫不在意。
“那你们准备去哪?想好了没?”
这会徐寻月在喝茶水了,一旁一直都没怎么吭声只安静听着的祝回就接了话。
“去幽灵镇。”
“噢,原来是、咳咳咳咳——等等,哪里?我没听错吧?幽灵镇?”罗明旭差点把自己呛死。
那地方帝君四年前去过深处,折了许多精锐在里头,回来之后又陆续派了几波军队过去,却只去了比较边缘的地带。
那几次派出去的军队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据说什么怪事都没碰上,但幽灵镇的恶名还是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去那里搜集物资,因为那边在灾变之前有非常先进的农业基地,里头少不了拿出来能促进如今帝国生产的农业工具和种植书籍,海神纪的帝国可太需要这些了。
只要找到好东西上交,就能换到一笔不菲的功勋点,运气好的甚至能升迁或者直接获得一个职位。
“你们肯定不是去搜集物资,没必要……”罗明旭皱着眉头思考,“所以你们是进去探寻那里的秘密的?那是不是再向军部申请一些人手会比较好。”
徐寻月摇了摇头。
“帝君派军队去那里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的一次也是两年前。帝君对灾变区的态度越来越趋向保守,上次无边雪出事,等我和祝回出来军队都没批下来。”
提到帝君,三人的眼神都敏锐地交汇了一下,短暂碰撞之后再次散开。
“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麻烦你盯着舆论,前段时间又有个灾变区界线向外扩张……”
对此,罗明旭自然应下,随即话锋一转,从自己怀里掏了个精密仪器出来。
徐寻月一眼看出那东西是检测匹配列表的仪器,这还是他叫罗明旭带过来的。
距离上次检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和祝回的匹配度也从当时的67.61%提升到85.23%。
那么现在,祝回的匹配列表是否变成了他预想中的模样?
第56章 勾引
检测匹配列表不仅需要仪器,还需要检测对象的各项详细信息。
罗明旭有意回避,起身去了玩具房。
等待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祝回忍不住道:“哥哥,总结大会你也来了?你们说了……说了我?”
徐寻月就知道他要这么问,眼底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答:“我是不用来,但帝君邀请了我。当时我和罗明旭都坐在最后一排躲清净,看到这么年轻有为的哨兵上台,自然免不了讨论一番。”
“哦哦,那还有……”祝回知道那时很多人都在讨论他,但他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财务大臣刚才说……”
“觉得我们以后肯定要在一起?”徐寻月心领神会。
从某种意义上说,罗明旭也没有胡说八道张口就来。那时的他百无聊赖,整个大会从开头到结束,只注意到了祝回一个人。
他觉得这个年轻哨兵长得好看、声音好听、颇有意思。
或许即使没有婚约,他们也会通过某种方式重新有交集,然后彼此熟悉下去,走向另一个不同却美好的故事。
“罗明旭也没说错。”
他笑着捋了捋祝回的头发。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检测仪器的提示音响起,显示屏中缓缓浮现出字符。
内容十分简洁,只有一行,后面跟着85.23%的数字。
意料之中。
徐寻月没有丝毫惊讶,当初匹配度提升到67.61%都能有那么多的影响,现在又提升了将近20%,效果只会越来越恐怖。
祝回完全没有徐寻月这样的平静。
恰恰相反,他在震惊之余还有几分兴奋。
他今年二十岁,没到需要上传自身数据入库的年龄,没看过自己的匹配列表,最多也就是知道向导学院那些同龄人跟自己匹配度合格的不多。
但徐寻月二十八岁了,他知道徐寻月的匹配列表是什么样子。
祝回之前还为此感到窃喜,毕竟哥哥的匹配列表上只有他证明了他的唯一性,从严谨的生理学角度上讲,他是当之无愧的属于哥哥的哨兵;而美中不足的是,历史上从没有哪个哨兵的匹配列表里只有一个人。
这是人类进化的结果,没什么可质疑的,可落到个体头上总归让祝回有些不爽,觉得自己没有给出同等的待遇——尽管这根本不受他控制。
今天却发现,原来还可以有超越过去历史和基因表现的情况。
“所以哨兵的匹配列表也可以有这样的排他性吗?”他喃喃,不自觉扬起唇角。
徐寻月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笑了笑,低声道:“应该说,是我把你变成专属于我的哨兵……会觉得遗憾吗?”
最后一句算是明知故问,他比较想听祝回说情话。
“是这样吗?”
祝回眨了眨眼,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哥哥能在这个时候拿到检测仪器,之前的时候肯定也能拿到,他自己是第一次看自己的匹配列表,哥哥却应该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祝回见过那双冰蓝色眼眸变成金色,自然知道徐寻月和其他向导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哥哥亲手将他打造成专属于对方的哨兵……
听上去怪让人浮想联翩的。
徐寻月发现祝回的脸有点发红。
“那就更好了,”祝回眼巴巴地看着他,凑近道,“那哥哥可以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我一点也不能拒绝。
“最喜欢哥哥这样了。”
***
一周后,傍晚。
军部一号大楼的文职登记员即将下班,一个个精神面貌都有些松散,不少人开始和邻座同事聊天八卦,说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哎哎哎,前几天无边雪灾变区边界线变动的事你听说了吧?”
“这么大的事我当然知道!说来也奇怪,边界线变动一般都是区域内灾变因子含量过高导致的向外扩张,现在居然又什么都没发生地来了个向内缩减。”
“我总觉得无边雪的边界线缩减和一个月前白塔学院出的那次教学事故有关……你问证据我也没有,但要说这两件关键词重合且时间线相近的大事完全没关系?不可能。”
“最近一年真是太动荡了,边界线一会扩张一会回缩的,我们虽然感受不到边缘地区的动荡,可面对灾难也没什么改变局面的能力,只能看着一切发生。”
“可能这就是海神纪,我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不聊这么没劲的东西了,换个有意思的话题吧,你觉得下一任首席向导会是谁?”
“啊?哦、也是,距离那位卸任也快满三年了,首席职位只能空缺三年,可惜……不过就算你刻意提醒,我脑子里也没想到名字。或许是他光环太盛,总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向导了。”
“唉,人总是会受伤的,现在的生活也不错,他前段时间还去婚姻登记处领了纸质结婚证,听说拍的婚照特别好看……”
“叩叩。”
敲击玻璃的声音响起,玻璃墙内,坐在工位上的登记员瞬间安静如鸡。
看见站在玻璃墙外的年轻哨兵、刚才八卦的主角之一,他们齐齐傻眼,欲哭无泪。
这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多少,会不会生气?
完全没感觉到靠近啊!
一名梳着短发的登记员最先回到工作状态,她一手拿起笔,一手握住鼠标,脸上浮现出得体而亲切的微笑,问:“你好,请问是来办理什么类型的登记业务?”
“组建队伍。”
“好的,按照帝国规定,队伍的最小人数为五,这边可以提交一下队伍人员的资料和申请书。”
“都在这里。”
“收到了,那么这个新建队伍的队长是……嘶……”
短发登记员扫了眼祝回传过来的所有信息,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凝滞片刻,引得周围同事又好奇又不敢出声。
“队长是我和哥哥……是我和徐向导共同担任,我记得军部有共同队长这种设置。”
玻璃墙内一阵骚动。
周围人虽然看不到资料信息,但祝回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到的。
“确实有的,”登记员抬头,又看了眼只身进入军部一号大楼的哨兵,犹疑道,“但徐向导他……”他是不是不方便?
“他很厉害,没有问题。”
“好、好的。”
首席哨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未把太多注意力放在登记员身上,听到他们的八卦内容和疑问,也只不过是多给了一个冷淡的眼神。
直到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一群人中间才逐渐恢复了些气氛。
某位登记员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压低声音问:“所以他和徐向导组了队?他们要去灾变区了吗?”
短发登记员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面前的电子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刚刚录入的信息。
帝国队伍的最低人数为五,而这五个人分别是:
徐寻月,祝回,于圆,易程礼,程涛。
军部大楼外,祝回眉头微蹙,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着自己交上去的那些资料。
那里面没有秋晔,他依旧没醒,程涛是罗明旭引荐的一位哨兵。
时间不等人。
***
当晚,雪花扑簌簌飞落。
马上就要出发去往糟糕的环境,徐寻月这几天很注意自己的睡眠。
精力充沛,才能拥有更加良好的观察力、记忆力和反应速度。
这天,卧室房门照例虚掩,雪狼和阴影都趴在门外,他从浴室里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哨兵行迹十分可疑。
这座小楼总共有三间浴室,一楼独立一间,二楼分别在祝回之前的房间和他的房间里各有一间。
按道理说,两个人可以随意使用浴室,完全不存在什么不够用、需要等待的情况,但祝回黏他,甚至还说过“等一会也没关系,我就想用哥哥用过的浴室”这种话……
他当然如愿以偿了。
徐寻月总不可能硬是要求他用另外两个浴室洗漱。
但今天是个例外,当徐寻月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祝回已经洗好了坐在床上,这说明他用其他浴室提前洗完了澡。
他的坐姿也不是那种靠着床头老老实实的坐,而是面对浴室门、双腿岔开、膝盖抵着绵软被子的跪坐,睡衣系得很松散,将身体线条衬得更加分明。
两只手还背在腰后,像是被什么绑住了。
以上整个画面都是徐寻月开门第一眼捕捉到的,这说明祝回精挑细选找了位置跪好。
暗示太明显,不用思考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徐寻月深吸口气。
他将手中擦头发的毛巾放在一边,几步走近床沿想说些什么,祝回却像是被他这个动作提醒了,原本泛红的面上露出几分懊悔。
他跪直了些,两只背在腰后的手动了动,又顿住,小声说:“……我有点激动,忘记哥哥洗了头要先吹头发了。”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这能诱惑到哥哥吗?】
【猜不透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啊,也不知道这个姿势能不能行。】
【忘记要先给哥哥吹头发了。】
将所有情绪收进脑中,徐寻月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接着转身走向门口。
像是要离开。
祝回被这个发展弄懵了。
“哥哥……哥哥?你等等——”
他先是小声像是呢喃般地念了句哥哥,随后有点慌乱地放大声音,紧接着就想说些别的。
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不能让哥哥走。
哥哥为什么要走?
“咔哒。”
一切发生在两秒之内,混乱的思绪在那声闷响后戛然而止。
门被徐寻月关上了。
第57章 尝试
“刺啦刺啦……”
卧室外传来犬科动物收着爪子扒拉门的声音。
【他们要做什么?】
【哇塞把门关上了诶。】
【烦死了,进不去,小回说我今天绝对不能进房间。】
【什么?你说你可以利用体型优势溜进去?快快快,门缝的位置我给你让出来了。】
【嗷嗷嗷嗷呜呜呜……】
徐寻月松开门把手,在精神世界里狠狠威胁自己的精神体,说如果钻进来就会把它们直接收回去,今晚永远都别想见到小狼。
阴影偃旗息鼓。
挠门声停了下来。
将目光转回室内,祝回已经从跪坐转为跪立了,看样子如果他不是去关门而是开门,对方恐怕会直接下来拉他。
雪的气息萦绕鼻尖,冰凉,清新,将化未化,带着淡淡的不安和疑惑。
在祝回带着试探和迷惑的视线中走近,徐寻月单膝压上床沿,将睡衣散乱的哨兵抱在怀里,指尖顺着对方背在身后的手臂摸去,在腕骨处碰到冰凉的丝绸质感。
略微倾身看了一眼,居然还是红色丝带。
首席哨兵把天天戴着的作战手套脱了,在自己手腕上绑了这么一圈。
“哥哥……”
因为姿势不同,在徐寻月怀里跪直了的祝回要高上一截,这会见“危机”似乎解除,便有些别扭地挪了挪腿,想要坐回被子上去。
他一被抱住,心里就安定下来,恢复了正常状态下的正常发挥——音量变小,声线变轻变软,又是蹭脸又是悄悄扯住向导衣角,完全掌握了朝徐寻月撒娇的精髓。
然而这一次,徐寻月并没有轻轻放过他,或者直接满足他,而是摊开手掌将祝回想要坐下的趋势止住、只能颤颤巍巍地继续跪直。
房子里开了暖气,掌下布料才薄薄一层,能明显感觉到绷紧起来的肌理,而眼前的衣领散开几分,露出泛着红的冷白色皮肤。
卧室灯光将双方面孔照得很暖,也酝酿着空气中的暧昧暗流,外面真实的雪打在窗户上,发出富有节奏的闷响,将室内显得更加安静。
“哥哥?你、你想怎么用我?还是说我先给你吹头发,屋里虽然开了暖气但还是容易着凉嗯……”祝回发着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腰间一凉,宽松长裤被勾着松紧带拽到膝窝,露出两条笔挺的长腿,上面空无一物,什么都没穿。
祝回的呼吸瞬间粘稠起来,小心翼翼地低头观察徐寻月的表情。
新鲜的水汽在向导发间氤氲,浸湿的长发则黏在颊侧,没被擦掉的几滴水珠缓缓下滑……爱人像来自海洋的神祇,眼眸幽深而摄人心魄。
祝回不由自主地并紧一瞬。
哥哥怎么能这么好看?
哥哥应该发现了他做的准备吧?
啊,哥哥的头发还没吹,可是已经不想让哥哥去吹头发了……
思维东南西北地乱窜,忽地,那只扯下布料的手卡入缝隙,指尖向上,在湿软泥泞的地方沾了沾。
徐寻月评价道:“你东西倒多了。”
哨兵闭着眼睛瑟缩了一下,脸和耳朵全都烧了起来,却如同待宰羔羊般,又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一些。
“这么喜欢我吗?”测量着明显被扩开一圈的入口,他淡声问,“自己做的?”
被浸湿的指尖滑出,涂抹在线条流畅的大腿上,动作不紧不慢,带来的触感温柔而轻缓,像是某种抚慰的手段。
祝回就此放松了警惕,小声道:“喜、喜欢,是我自己……”
“啪。”
身上最有弹性的部位被冷不丁扇了一下,他有些错愕地收声,不知所措地看向徐寻月。
这个、这个也是调/情吗?
过去亲昵的时候,哥哥有时候会顺手拍拍他,但现在的力道更重一些。
不是的话……看起来也不像生气。
“痛吗?”徐寻月问。
祝回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
痛不痛,这个问题以前问过好几次。
说实话,有一点,毕竟没屏蔽痛觉,但在他心里,这属于“有痛的感觉但并不觉得痛”的档次,算不上什么大事。
除了痛感之外他还有其他感官,其他方面的刺激和愉悦远比痛感要强。
因此,面对相似的问题,祝回迟疑半晌,选择了和以前相同的答案。
“……不痛,喜欢哥哥这样。”
徐寻月表现出来的捉摸不透为这个答案破了半秒功。
压下唇边那抹无奈笑意,他捻了捻手上沾到的湿滑,干脆坐在床沿,将怀里的哨兵调了个位置,让他面对自己跨/坐。
祝回还不太敢沉下全身重量,像是怕把他压坏了,徐寻月便干脆按住人坐实。
“我又不是真的腿上有伤,”顿了顿,他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有痛觉有触感,你说你不痛?”
问题的引导性太强,祝回这下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答了,听话中带着几分不知死活地道:“有一点痛,不过哥哥随便打。”说完,还用膝盖讨好似的蹭徐寻月的腰,用了点力气,似有若无地夹着。
徐寻月看着那双泛着细碎水光的琥珀色眼睛,彻底放弃了对自己哨兵的整治计划。
就会逞强吧,就会口嗨吧,等真的做了,又要把眼睛哭肿还不知道求饶,顶着副一塌糊涂的表情跟他说哥哥没事你继续玩我吧。
他又不可能真把自己的哨兵欺负坏,最后还不是得亲亲哄哄抱抱安抚?
“这样打都痛,自己扩弓长不是更痛,你痛觉神经那么灵敏。”拐了一个大弯,长发向导终于发出了他早就想到的禁止性指令。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碰那。”
先前他用手指都屏蔽了祝回的痛觉,祝回背着他偷偷折腾,却要承受敏锐感官带来的所有反馈。
完全是自找苦吃。
“哥哥!不是这样的……”坐在他腿上的年轻哨兵似乎一下子慌了,急急忙忙地解释,“那其实不算什么,而且我是想着你做那些的,做的时候很兴奋……”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可以在我面前这么做,”徐寻月反驳得有理有据,眼神正常得让人难以怀疑他是故意这样说,“在我面前不是会更舒服吗?还能摒除痛感,没什么不好的。”
“我、不是……哥哥……”
祝回想说这不一样,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甚至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一路歪到这种地方的。徐寻月在这方面既坏心眼又专/制,他真的只有被弄到翻白眼的份。
感觉相当于预订了以后要在哥哥面前表演……
“就这样,没得商量,”徐寻月一锤定音道,“下次我会检查,至于现在——”
他话说一半止住,瞬间转移了祝回的注意力。
祝回又开始眼巴巴地等着对这次事件的判决。
事件的起因很简单,现在事情越来越多,他总觉得越到后面时间越紧张,在彻底解决麻烦之前,可以黏糊的机会恐怕会越来越少。
尤其是那种能够长期黏糊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匹配度绰绰有余,但数字更高一点岂不是更好?
实际上,匹配度这种数据是听起来比较正经的借口,祝回其实只是想跟伴侣更亲近,感情达到巅峰,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达到身体上最为亲密的结合,让对方完全掌控自己,让自己完全属于对方。
祝回此前还比较隐晦地试过好几次,结果都被徐寻月用手指轻松解决。
虽然他承认被手指轻松解决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总归心里不服气。
于是有了这次“开袋即食”的版本。
就不信……
“真的这么想吗?”
说话时,徐寻月未干的长发蹭到祝回脸上,触感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更加靠近。
“我能预见到,三级结合之后,我的状态会严重影响你的状态,你的生命将结束于我生命走到终点的那一刻。”
“没关系的,我会保护哥哥。古老的战争时代有句俗语,说一个哨兵最浪漫的终点是战场,而最浪漫的战场则是守护挚爱的战场,如果有谁想杀你,就必须先杀了我。”
祝回撒娇似的用脸蹭他,嘴里说的却全是不吉利的话。
“就算有你说的情况出现,让我必须跟随你离开,那也是最轻松的结局了。既不用在大火刚起时独自前行,也不用在冰雪化开时选择死亡或独活,”他低声道,“没遇上哥哥之前,这些我都可以接受。在灾变区失去同伴的感觉同样痛苦,但我可以接受自己一个人记住他们再继续走下去。我只是无法接受没有你,所以完全没关系……”
“不是你觉得没关系就可以了,你有你的角度和想法,我也有我的,”徐寻月固定住他乱动的脸,亲了一口,又抬手捂住他的额头,“是我无法承担这种风险,我舍不得,我想想就无法接受。”
祝回噤声。
这种话要他怎么拒绝呢?完全拒绝不了的。
所以难道真的就不可以……
如果是这样,也只能听哥哥的话了。
身体还在持续发软发热,房间里的水雾都没来得及消散,他抿了抿唇,正有些泄气地想要说好吧,那就按照哥哥的想法来,却忽然心神一晃、眼前一花,被拉入另一方天地之间。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向上向下都望不到尽头,能轻易激发闯入者心中的负面情绪,让人觉得自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永远走不出来。
祝回觉得眼前场景极其眼熟。
不仅眼熟,还与自己的大脑有着千丝万缕的精神链接。看不见海底的深海里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每一片海波的形状和每一次水流的方向都让他无比熟悉。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徐寻月把他拉进了精神世界。
祝回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果然和现实世界的状态大相径庭,所有“异常”反应都被重置,就连睡衣也穿得好好的。
祝回:“……”
他折腾了那么久,做了那么久的准备,还被哥哥抽了一下,结果所有酝酿出来的气氛和痕迹都清空了?
好犯规。
然而,新生出来的失落还没持续一秒,他就听见了徐寻月的声音。
“现实世界不可以,因为身体结合会形成完整链接,达到彻底的三级结合。”
水流轻轻拂过,祝回身上那套完好的衣服忽然全部消失。
“但我们可以先在精神世界里尝试一下。”
第58章 观看
“哗啦!”
深海中传来水流被搅动的声音,过了一会,隐隐有人说话。
“哥哥我们这次不调灵敏度吧?”
“哥哥……你精神图景里的海水怎么变成甜的了?”
“这种甜味……这好像是你信息素的味道?……唔……”
见祝回说话间又咽了一口海水下去,徐寻月哭笑不得地从身后捂住那张薄唇。
哨兵哼哼两声,停止了一时紧张导致的东拉西扯,放松之后,还忽然舔了下他的掌心。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典型,好像完全不怕这样的行为会如何坑到自己,给自己招来怎么样的欺负。
——对了,他确实不怕,毕竟他从不求饶,不管什么后果都会承受下来。
徐寻月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随意搂着哨兵窄腰的手略微移动,按在对方下意识收紧的小/腹上。
那里平坦紧致,皮肤触感却并不细腻,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从左肋最下方划到右侧胯骨上面一点的位置,颜色虽然很浅,却能看出当初受伤时伤势之重,更别说这种浅在原本的冷白色上也十分明显。
如果能早点遇到祝回,他可能会少受一些伤。
“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啊?……是、是两年前,是我第一次去灾变区的时候。”
祝回已经快沉浸在周围轻轻晃荡的海波之中了,之前被徐寻月按住小/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占有,却没想到中间会出现这么一个过程。
但他又知道哥哥是在心疼自己,所以开开心心地享受了这个过程。
“只是当时疼而已,哨兵的身体潜力很强,愈合速度和恢复速度也很快,而且我当时的队友也有帮助我,现在早就没事了。”
徐寻月嗯了一声,侧了侧脸,唇瓣似有若无地贴着他耳廓,用指尖在疤痕周围勾勒了一会,把怀里哨兵都碰得发抖了,才将手掌彻底落压在对方目前还平坦着的腹部。
“到现在喝几口水了?虽说我精神图景里的海水不会损害你的身体,但饱腹感还是会有的。”
“大概……两三口?”祝回不太确定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喝,说话说得多就会不小心抿到一点,然后就发现这次挺好喝——”
徐寻月:“……”
顿了半秒,像是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某种危机感,祝回连忙找补。
“不是不是,呃哥哥我的意思是我不小心喝到了一点……主要是你好像也开始结合热了,所以海水对我来说就变甜了。”
这狡辩、不对、是解释,这解释跟没解释也没什么两样,就差直接跟徐寻月说,都怪哥哥的信息素太好吃了他才这么馋。
话音刚落,祝回便感觉压在腹部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一点。
他被徐寻月从背后抱着,看不见徐寻月眼中的深意,只听到对方带着些笑意地说:“乖乖还是少喝一点,这里还要装其他东西呢,你最喜欢的应该是那些对不对?”
没戴手套的手掌本就显得温度偏高,配上这句话,更是给听者一种烙铁般的滚烫触感。虽然一切都没开始,却已经被牢牢把控住了。
祝回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他甚至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动动腿蹭徐寻月的腰,就好像被海洋霸主盯住的猎物,完全僵在对方的视线之中。
“对……我最喜欢吃哥哥的东西,”他嗓子不知道什么回事地变哑了,分明都没怎么使用过,“我明白哥哥的意思……我、我会留位置,尽量多吃一点,我接下来不会再喝这里的海水了。”
祝回说这种话的天赋从没让徐寻月失望过。
他亲了亲哨兵赤红的耳朵,将人完全禁锢在自己怀里,拉开两条毫无遮掩的长腿,破开在精神世界里自然波动着的水流。
现实世界的身体状态是不会带到精神世界里的,按道理说,最开始会很滞涩,要慢慢磨好一会。
实际上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人在海水里待了这么久。
第一次——虽然是精神世界里的第一次,徐寻月也没准备调节祝回的灵敏度。
之前在无边雪就实验过,他的哨兵就算不调节灵敏度也受不了,何况那次还是用腿。
真不知道是怎么有胆子说出那些大包大揽的话,还保证自己会多吃一点。
啧,他可不会放过。
顶多就是不折腾太多花样,让人适应一下全套下来最基本的强度。
怀里身体的温度本来就高,这会更是像煮熟了的虾仁,红里透白白里透红,皮肉坚韧且富有弹性,哪里被捏久了,就会出现无法快速消退的痕迹,如同给食材雕刻出的花纹。
而食材本身正被煎得汁水四溢,呈月牙型可怜兮兮地蜷曲着,脑袋和小腿都有些无力地低垂下来,随着向前涌动的海波朝前方扬起。
又因为腰被另一个人的手固定着,后面被打开入侵,只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在每次海波过去后软趴趴地荡回原地,如此循环。
虾仁的颜色越来越深,一开始就存在的香味也越来越浓,每一个部位都在不能自已地微微抽搐,显然到了食材本身能够承受的极限。
待会从精神图景出去,要给自己的哨兵喂一点水了,徐寻月想,不用太多,一点就可以,毕竟不是真的流了这么多水出来。
祝回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产出了多少液体给这片深海,他大脑已经罢工,话都说不出,只能吐出几个微弱的字音。
但作为这片海域的主人,徐寻月能分辨出所有新生出来的液体。
来自哨兵的眼睛,来自哨兵的嘴巴,来自哨兵的前面和后面。
徐寻月听见他发出的声音就知道他没把两瓣唇合上——当然,也有可能是控制不住,合不上。
合不上,岂不是很容易进水?
他腾出一只手摩挲哨兵唇瓣,发现果然没关严实,干脆略带惩罚意味地闯入,轻轻捏住里头湿红还发着抖的舌尖,引导它一点点吐出来。
怀里身体毫无防备地照着引导给出反馈,乖得要命,加之哨兵本人暂时失去主动思考能力,舌头吐出来便收不回去。
即便手指完全撤离,也只会狼狈又可怜地待在外面,让失控的唾液滴落下来。
在他们脚下,更为深远的海底,一个崭新的、圆润的暗色调泡泡正在缓慢形成。
在这个泡泡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泡泡,正循环播放着各不相同的某一段画面。
忽然,一道不可抗拒的洋流涌了过来,将泡泡尽数向上推去。
徐寻月扫了眼脚底涌上来的五彩泡泡,心念一动,从其中挑出几个,让海水托着它们上来。
这些泡泡是他精神世界储存记忆的地方,而他对自己的记忆太熟悉,对包含自家哨兵的记忆更是如此。
熟悉到扫一眼就知道里面是哪一段。
徐寻月让一个画面背景同样是海水的泡泡飘到祝回眼前的位置,说:
“小回,眼睛睁开,看看这个。”
说这话时,他动作缓和了一点,让人有了一点反应的时间。
祝回艰难睁开眼睛,在哭得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浮在自己眼前的记忆泡泡。
“??”
什么东西?
他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再看。
“!!”
好像是那个。
他侧脸,一一看向摆在自己身侧的另外几个泡泡,神色愈发不可置信起来,脸红得像是要爆炸。
“都记得这些场景吗?”徐寻月问。
“记、记得。”
“选一个看,或者都看也行,总之不准再把眼睛闭上,”徐寻月把身前那截窄腰捞回来,语气温和,“这是我眼中的你,乖乖不会不想看吧?”
“哥哥,我……唔……”
祝回没及时开口,于是直接失去了说出清楚完整句子的机会。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勉强睁着眼睛,看着面前一段段相当于录像的东西。
哥哥是怎么想到这种招数的,还全都拿出摆在他面前。
等等,他怎么露出了这种表情?还有声音,难道他撒娇的时候都是这种声音?他明明在哨兵学院某论坛八卦区是公认的帅……
怎么会有这么多水……那次竟然把哥哥的手套打湿了一大半。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是这种样子吗?
或许还要更过分一些,因为是在做之前没做过的事。
祝回感觉自己脑子快坏掉了。
完全转不过来。
重逢那晚,他把记忆树叶摘下来送给徐寻月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看记忆会是一件这么羞耻的事。
……
等祝回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现实,唇边贴着装着水的玻璃杯。
哥哥在喂他喝水。
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身体状态并不相通,身上却有种同样的黏腻感。
他的手还被红色丝带绑在背后,便干脆听话地靠在徐寻月怀里喝完了水,接着尝试挪动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坐姿而有些僵硬的腰……
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把哥哥的睡裤弄湿了。
祝回:“……”
“砰。”
正当祝回陷入沉默不敢乱动之际,徐寻月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再次抬手捂住他的额头。
似曾相识的触感来袭,他忽然有种要完蛋了的预感。
祝回试探着道:“……哥哥?我们——”
话音未落,眼前场景再次转换,身体瞬间变成刚才在深海最后一秒的状态,既酸软又满涨。
已经含了一些在里面了,只是没有鼓起来。
向周围看去,附近是广阔无垠的白色雪原,远处则是一座被绿树笼罩的高山。
很明显,徐寻月给人喂完水,就拉着祝回进入了祝回自己的精神图景。
“带我去山顶,”他把哨兵抱在怀里,眼里依旧含着笑意,“乖乖还没吃到最满,我们换个位置继续,顺便看看这里的记忆树叶。”
祝回呼吸一滞,唇瓣翕动,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当然听得懂徐寻月在指什么,这个语境里的记忆树叶只能是一种记忆树叶——
那是他的视角。
第59章 梦境
雪原上阳光倾洒,绿绒蒿迎风舒展,山崖密林之间,几枚叶子悠悠落下。
位置高一些的树枝不住摇曳,在地面呈现出层层叠叠的阴影,而底下最粗壮的树干也颤动着,沙沙声模糊了其他不属于这里的动静。
“只有这些了吗?”
瞥了眼散落在树下脚边的记忆树叶,向导的语气意味深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闻言,搭在他肩膀上的小腿抖得更厉害了,一边痉/挛一边努力勾着他,让自己能勉强靠自己挂好、不用另一个人费劲去抱。
“……嗯……全在这。”祝回仰着头,后脑勺死死抵着身后树干,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闭上了,生理性泪水糊得满脸都是,多余的顺着下颌线滴在脖颈和锁骨的位置,给皮肤镀上一层反光的水膜。
“确定没有吗?”
徐寻月不轻不重地掐着他两边膝窝,忽然朝前走了半步,靠近哨兵后背抵着的树干。
嵌入毫无征兆地变深,留给哨兵的空间更小了,甚至因为身后是树、腿也被辖制的缘故,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余地,只能呜咽着摇头说真的没有了哥哥,我不会骗你的。
他说得这样诚恳,样子又那么乖,可他撒娇示好的对象却不置可否,没有回话,直接抬着他膝窝,将他高高架了起来。
原本想偷偷帮徐寻月省力而勾/着的腿被拆开,可以支撑的地方少得可怜,这下,祝回是完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了。
哨兵优越的身体素质在这种时候发挥到了极致,修长有力的身躯几乎被完全折叠,却没发出任何不适的信号,紧绷的腹肌既有韧性又足够柔软,中心微微凸/起一块。
祝回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弄出了什么声音,他甚至快不知道自己在哪,现在又在发生什么。
再次进入精神图景之后,他按照哥哥的指示,把记录他们亲密的所有记忆树叶都找出来了,哥哥对他的做法应该是满意的,所以现在并不是惩罚。
那么,是奖励?
……其实不管惩罚还是奖励都一样,反正他都吃到了,就是吃得太多太过,五感有点承受不住。
但没关系,现在这样弄他的人是哥哥,而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就算五感承受不住也不会出问题的,哥哥不会伤害他。
“我怎么发现了这个。”
或许是被弄到晕头转向反应延迟的缘故,徐寻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带着一点难以捉摸。
“我记得,我好像没对自己的哨兵做过这种事,”他说,“你怎么会有这段记忆?”
“……”
祝回反应了两秒,才艰难睁开精神世界里哭得有些发肿的眼睛看向徐寻月。
和他相反,对方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全程都收着力气,连搂着脖子的手都是手心朝上、用手背贴着,就怕自己在失去自制力时乱抓。
对方长发随意披着,呼吸依旧规律,只是脸上带着些运动导致的红,泄露出几分身处情爱的禁/忌感。
那双冰蓝色眼眸如同漩涡,能将与之对视的人吞噬。
真好看。
哥哥怎么能这么有魅力?这么好的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好喜欢被哥哥这么对待。
应该早点把自己绑起来勾/引哥哥,说不定更早勾/引就可以更早吃到……
“你看看上面,”徐寻月出声提醒,“看这颗树最低的那根枝桠上,那片扇形的叶子。”
他话音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好像什么都已经猜到了,刚才那么问只是想逗逗自己的哨兵。
被/查/到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哨兵仍然没反应过来,只是听了他的话,就喘着气乖乖抬眼朝上看。
正如徐寻月所说,在背靠树干最低一级的那根枝桠上,确实有一片扇形的叶子。
它并没有在刚刚被祝回摘下来,而是好好地长在树上,此刻正兢兢业业地播放着自己记录的那一段画面,画面声音很小,在现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才能让人依稀听见一二。
它记录的画面背景对二人来说都十分熟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靠墙的双人沙发、摆在房间中央的硬质红木桌、桌上甚至还有文件和白塔向导学院的新型计算机……
毋庸置疑,这是徐寻月在向导学院的办公室。
祝回经常跑到他办公室里找他,记忆里出现这个背景并不奇怪。
然而,徐寻月对记忆树叶里的画面完全没有印象。
画面之中,只穿上半部分黑色作战服的年轻哨兵被红色丝带反绑双手,而他站在哨兵身后,扯着对方的手将人抵在落地窗上。
年轻哨兵的处境可怜极了,一边被/撞/得不得不贴在前面的玻璃上,一边被扯着双手向后拉,完全逃不脱身后的钳制,腿/软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连接处钉着,估计能直接跪到地上去。
于是,过了一会,他被提到那张摆放文件的超长硬质红木桌上。
先是仰面敞开着,欺负了一次,又被翻了个面,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被厚/乳了一次,分得很开的两只军靴在地板上反反复复地小幅度挪动。
后来还有沙发、墙壁、背靠着门……内容之丰富令人咋舌。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事根本没发生过。
“小回,”徐寻月勾了勾唇,明知故问,“你说,这片叶子记录的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祝回被他问得一哆嗦,直接缴/械了一次,完全说不出话。入口应激般迅速收缩,却只能让向导微微挑眉,顺便更加过分。
祝回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那天在办公室,哥哥用手指弄了他大半个下午,结果当晚他就做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醒来,既觉得刺激,又觉得对不起哥哥。
自己是打扰到哥哥工作才被惩罚的,哥哥肯定是公私分明的人,不可能在办公室跟他那么厮混,他却在梦里把哥哥想象成那样……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种梦告诉徐寻月。
没告诉,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翻了出来,充满个人幻想元素的梦境在结合向导眼中一览无余、反复重播,而他们现在又正在做相似的事。
太乱来了——祝回是觉得自己乱来。
都怪自己,乱做什么梦,现在好了。
“……那个嗯……是我梦到的,哥哥……”
就算羞于启齿,实话也还是要说,他压根不敢看徐寻月的眼睛,只能微微向旁边移开视线。
“所以是喜欢这种梦的待遇吗?”徐寻月声音里的笑意仍未散去。
他是真觉得有些好笑。发现这片“奇怪”的记忆树叶纯属意外,连祝回本人都暂时忘记了这片树叶的存在和可能造成的影响,否则大可以换一颗树做。
虽然发现叶子是意外,但自己的哨兵会梦到这种东西,徐寻月倒是不怎么意外。
不然怎么会是自己的哨兵呢?他也知道,祝回肯定喜欢这种梦,就是当时只能想不能吃,大概暗自着急了好一会,而这次绑手腕用的红色丝带……不必说,灵感就是出自这个梦。
“如果喜欢,下次用家属身份去我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他捏了捏祝回潮/红的脸,“乖乖觉得怎么样?”
“喜欢……唔,觉得很好,”祝回搂着他脖子,看表情还有点惊讶,软着声音说谢谢哥哥。
徐寻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会,脑海里闪过一个联想。
他忽然道:“你吃过冰淇淋泡芙吗?”
祝回说:“小时候吃过。”
他话里的小时候,自然是指灾变发生之前、帝国和平富裕时期的那个小时候,那时一年会有四季,不怎么富裕的平民家庭小孩也能吃上甜品。
灾变之后,气温骤降,所有和“冰凉”、“清凉”相关的食物都不再受人们青睐,冰淇淋泡芙自然也在其列。
“我小时候也吃过。”
徐寻月往前走了一小步,被他抱着毫无防备的哨兵立刻发出一声闷哼,撑得很满的液体又溢出来了些。
他笑着评价:“感觉你很像这个。”
本身是冰冰凉凉的信息素,又被裹上了一层甜味。
像一只馅料过于充足的冰淇淋泡芙,在被人彻底吃掉之前拿在手里把玩了很久,里面的奶油有些化开,外面好多位置都沾了白点,还有开了口子的地方在缓缓溢出白/沫。
一只松软美味的冰淇淋泡芙。
***
结束这次的精神世界之旅,时间已经来到半夜三点多,徐寻月没吹的长发已经自然干了。
要不是他收敛着,怕第一次把自己哨兵欺负坏,再呆一会恐怕天都要蒙蒙亮。
祝回被他从精神世界里拉出来,魂却没跟着回来,居然还伸手捂着小腹之前凸起的那个位置发呆,完全是一副被/弄/傻/了的模样。
他保持着刚开始的姿势坐在徐寻月怀里,徐寻月便抱着他等他回神,手掌落在哨兵后面,摸到一手湿滑的触感。
再低头一看。
前面也是。
现实世界什么都没做,却同样丢盔弃甲了。
眼下明明是不带其他意味的触碰,却仍然被摸得发抖。
已经敏感到这种程度了……徐寻月抽手,心中思忖祝回的身体反应。
半晌,他直截了当地问:“会觉得这样不好么?你应该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改变,按照哨兵原本的生理构造,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如果不喜欢,应该也能找到对应的方法解决。
祝回还是有点没缓过来,几秒过后,才动作有些迟钝地把手从小腹上挪开,抱住徐寻月的腰,开始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拱。
“没有……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的答案异常直白,“本来就是给哥哥用的嘛,这样很方便,我很开心。”
第60章 回家的期待
“匹配度89.99%……暂时应该没法再往上加了,看来昨晚效果非常好。”徐寻月瞥了眼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笑着说,“你觉得我们这次会出去多久?”
好歹是个白天,三层小楼内却晃动着无数黑色影子,它们有的顶着一桶水快速移动、有的抓着一小块棉布对家具进行精细擦拭,有的干脆直接用身体大开大合地擦墙擦毯子。
屋主站在一边,模样堪称悠闲。
因为目的地是灾变区,没有携带行李的必要,他根本没收拾东西,走之前打扫一下家里卫生就好。
“从进入灾变区开始算,顺利的话,或许只要两三天,幽灵镇的已知区域比无边雪要大一些;不顺利就说不清了,我记得四年前帝君那次在里面耽搁了一周。”
祝回的注意力被阴影吸引了很多。
虽然之前听徐寻月说过精神体会打扫卫生,但他今天才算真正见到,心里着实有些震惊。
哨兵本人的震惊体现在视线的汇集,神情和平常什么差别,可哨兵精神体的表现却十足生动。
它左看右看,似乎是不知道该跟着哪一撮影子跑,期间试图嘴叼抹布加入活动,折腾半天的结果是用抹布把自己嘴边的毛擦黑了。
徐寻月和祝回的卫生习惯都很好,家里不脏,抹布上总共就只有一些灰尘,奈何雪狼颜色过于纯粹,一点深色都显眼得不行。
最先看不下去的还不是两个人类。
祝回正想着有没有拿水冲精神体的必要,一撮顶着抹布的影子路过,直接把雪狼嘴里的抹布也抢走了。
雪狼眨了眨那双亮亮的琥珀色眼睛,还没来得及叫,就被另一撮什么都没拿的影子捆住嘴擦了一遍。
祝回:“……”
徐寻月:“……”
他觉察到自家哨兵默默投来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这可不是我指挥的,我只是让它们去打扫家里的卫生。”
顺便把脏了的精神体也打扫了一下。
伴侣的精神体怎么不是家庭的一部分呢?
房间里的东西随着另一个人的久居逐渐变多,经常由私人厨师开火的厨房也经常被居住者亲自使用了,拖鞋、牙刷、杯子……零零碎碎的日用品成对出现,二楼主卧放床的那面墙上甚至挂了幅超大的树叶画。
那是被祝回摘下来拿出精神图景的记忆树叶。
祝回摘下来的叶子实在太多了,有扇形、椭圆形、菱形、圆形等等,颜色以新鲜的翠绿为主,但偶尔也能拿出其他红的黄的白的等等。
它们就像三叶草里的四叶草一样珍稀,每次长出来被发现了,就会被主人薅下来送给结合向导,半片都不剩下。
徐寻月没法天天带一大包树叶在口袋出门,因此,他采取了换着带的端水措施,还找了个时间拉着祝回拼树叶画,二人协力完成的大作就这样被挂在卧室墙上,每天醒来都可以看到。
有一点幼稚的行为,实际做起来却只会觉得幸福,如果是在和平时期,生活或许会更加轻松惬意。
徐寻月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每次执行任务完毕,都只会庄园里待上很短一段时间,忙起来干脆不回帝都也不休息。
回来也没什么,庄园里只有一个人,认识的朋友长辈各有各的生活事业,大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进行自己的生活,他可以与他们短暂地无数次相交,却不可能长期并行。
那时他更喜欢边远地区的生活,觉得每出去一次都能遇见不同的人和事、回顾不同的旧日风景和城市,体能、反应速度和精神力也在一次次探索中不断提高。他觉得这样就很好,反正真正的家乡回不去,帝都的房子也没必要回。
但现在,当他再一次环视屋子的时候,还是觉得可以快点回来、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
和他的哨兵一起。
白塔实验室内。
“院长,您在写什么呢?是新的研究方向吗?”
助手有些好奇地看向夏风,发现他脸上的斑和皱纹愈发多了,不免又道:“您昨晚又熬夜写分析报告了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您能把身体养好,就能做更长时间更多研究了,比不睡觉效率更高……”
“哎呦哎呦,别叨叨了,你一年轻人怎么这么能唠叨呢?不是我不想养身体,是时间不等人呐。”
夏风头也不抬,继续用着右手写字,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左耳,明确表达了自己的顽固立场。
他眯了眯眼,忽视助手的声音,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纸张上。
[“污染核心”理论:以外围灾变区做对比,外围灾变区内只有足量的灾变因子和自主意识较低的灾变生物,而“污染核心”所在的更深层灾变区存在旧日幻象和有一定类人行为形态的灾变生物。
目前,“污染核心”只在无边雪深处出现过一次,已被摧毁,下一个可能出现“污染核心”的地方暂定幽灵镇,已有人出发进行探索。无边雪深处样本正在分析,预计用时一个月出结果,到现在还需等待三天……]
当初徐寻月和祝回从无边雪出来,他特意去询问二人的情况,本意只是关心,却被昔日学生告知了无边雪深处海底城市的存在。
徐寻月没把无边雪深处发生的事跟军方说,却把经历告诉了他,顺便将海底淤泥和海边垃圾的样本交给他研究分析,为的就是勘察“污染核心”和灾变区深处奇异生物的存在。
夏风刚知道事情的时候差点激动得晕过去。
不仅是作为帝国最高水平资深研究员本身对研究的热爱,还是对于“希望”的具象期待。
如果分析样本成功、如果解决了所有污染核心、如果找到那些奇异生物的首领……
灾变的影响积累到今天,想改善生活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们所求的只是一个转机,一个遏制的可能。
只要未来不会继续坏下去,就可以通过人们的努力,一代又一代地向上发展。
想到这,夏风不禁露出微笑。
几个小辈组队去幽灵镇探索了,他这个老人家可不能拖后腿。
帝都中心别墅区。
在最为豪华的别墅群前,停着一辆看上去并不那么豪华的改装车。
当然,它的“并不豪华”是相对别墅群而言,整辆车的配置和安全防护系统还是十分顶级的。
拎着工具包的俊秀哨兵大步走了出来,站到车驾驶座门那边的位置,眼看就要拉动把手。
“表弟,这是要出发了?”一道听上去有些得意的声音突兀响起。
易程礼原本还算正常的表情立刻变臭,却罕见地没搭理,径直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这次出门可不好给你配司机了,毕竟你要和队友一起嘛……”
手里的工具包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上,他开始启动汽车。
直到这个时候,别墅里才陆续走出几个人,看样子是想过来送他几步路,不过易程礼直接开车走了。
他脸色难看至极,呼吸都被气得沉重了几分,眼中神色愈发坚定起来。
只有靠自己走出去,才能获得别人剥夺不了的尊重。
“灾变区那么危险,你可千万要回来——”
那个声音还在后头喊着,被汽车引擎发出轰鸣盖住,再听不见。
经过改装的汽车从别墅区里的大路向外开去,帝都许多贵族都住在这里,易程礼这样大大咧咧地离开,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因学生毕业有了个小长假的许孟微难得回一趟祖宅,正巧撞见了这一幕,看似平静的脸上出现几分动容。
他听说了易程礼的事,准确地说,不少人都听说了那五人组了临时小队要往幽灵镇去的消息。
作为特殊又危险的灾变区,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到那里,回来的人却并没有多少。
许孟微自己还是没有离开帝都。
但他们,应该是能安全回来的吧。
见易程礼的改装车驶出自己视线,他叹了口气,继续往祖宅里走。
帝都中心居民区内,另一位毕业学生的离家之行与易程礼截然不同。
年轻向导背着背包走出家门,手里还捧着用保温杯装的姜汤,盖子微微打开,乳白色的热气从里头冒了出来。
“爸爸妈妈我走啦!这次任务回来,我会好好陪你们的。”
“啊呀,不用送,我都二十岁了。”
“不用担心,队友和队长都是很厉害的人,回来我就跟你们讲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一切为了我们的未来。”
于圆好说歹说,终于把父母劝着停在原地,自己蹦蹦跳跳地登上车,朝身后挥手道别。
皇宫边缘的小屋中。
穿着皇宫医师统一服装、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的向导姑娘端着一盆水推开房门。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但她对这种程度的安静已经习惯,只伸手将盆里的毛巾捞出来,拧干,再走到床边,将毛巾盖在床上沉睡的哨兵脸上。
就像是在死人脸上盖了块白布。
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几秒,她吸吸鼻子,伸手捏着毛巾把床上人的脸擦了一遍。
擦完,哨兵还是没反应,气息均匀而安静、胸膛起伏平稳,如同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向导姑娘又安静了几秒,叹了口气,开始轻轻的、持续不断地叫哨兵的名字,她虽然看上去有点难过,但又好像已经这样做了很多次。
“秋晔、秋晔、秋晔……舅舅,可醒醒吧,别睡了。”
“真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
“队长他们出发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秋霜把毛巾放回水盆中,又将水盆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是小舅舅秋晔带的她,当年,秋晔向导死亡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事情早晚要来。
秋晔常常表现得很轻松,既自来熟又关心身边人,能成为交集网中知心大哥一般的角色。
他从不把压力给到别人,哪怕是最痛苦的那段时间,见到秋霜来关心照顾,也会笑着把外甥女从小到大都爱吃的零食递给她。
这总给人一种错觉,觉得他还好,现在的生活就是谷底,而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这样发展的。
秋晔清醒的时候跟她说过,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永远沉睡的,我会死得有一些意义和价值,你舅舅是曾经的首席哨兵呢。
可是首席哨兵只是一个荣誉称号、一个声誉影响力很大的职位,又不是什么免死金牌。
现在的祝回,和上上任首席哨兵的秋晔之间,上一任首席哨兵就是再常见不过的例子,他已经死在灾变区,永远回不来了。
秋晔一贯是很能忍痛的,在睡梦中,他会觉得痛吗?
皇宫深处,廊道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内。
“他们出发了。”
陆司面无表情地朝上首人汇报着。
帝君坐在宫殿的阴影之中,表情近乎和那些阴影融为一体。
“我知道了。”
他看着已经到自己座位近前的那些黑色背影说。
“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黑色背影的后脑勺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扭头,却终究没有继续动作。
今天是个好天气,帝都没有下雪,路面的积雪得以被暂时清理。
“咔嚓。”
钥匙拔出锁孔。
徐寻月带着祝回关好门窗,路过院子里结冰的喷泉和有些干枯的树枝,再给庄园大门落了锁,相视一笑,一起上了车。
夏风停下一气呵成的书写,扶了扶老花镜,站起身来放松筋骨喝水,才半分钟又坐了回去,年轻的助手则在一旁唠唠叨叨地记录数据。
易程礼开着改装车驶离中心别墅区,离开了自己从前引以为傲、如今却岌岌可危的身份和家世,车开了五分钟表情依旧咬牙切齿。
许孟微在祖宅许彦安的房间里点了根烟,安安静静地抽完,将烟灰打扫干净。
于圆盖上保温杯杯盖,晃晃杯子感受里面姜汤的余量,小声嘀咕:“还是留三分之一在路上喝吧。”
秋霜对着床头柜上的水盆说自己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陆司走出皇宫尽头的房间,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房间里的黑色背影原本想移动到他面前。
帝君死死盯着那些幽灵一般的影子,声音嘶哑:“我是不会束手就擒成为傀儡的。”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不甘于只等待结果的人都在努力,有的人通过心,有的人通过行动。
灾变第十四年,大家都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