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分别
徐寻月知道祝回心里不愿意。
仔细想想,他们从结婚开始天天在一起,就连无边雪的意外事故也只让他们小半天没见,如今第一次分开,却要面对这样严峻的情形。
幽灵镇是帝国公认最危险的灾变区之一,十多年间说不清的精英有去无回。而祝回又那么黏自己,平常总要走在前面、把耗费体力的危险任务主动揽下来。
这样的他,在被保护、被要求率先离开时,感受自然更加糟糕。
但没办法。
徐寻月也知道祝回心里明白。
明白归明白,他还是抿着唇,眼睛都有点红了,直到听见那句“只有你能帮我做这件事”,才显得好受一些。
哨兵很可怜地望了望徐寻月,似乎还在为刚才那干脆利落的松手而难过。
或许,他很想什么都不管地说我陪你、我不走、我们一起战斗,但理智和更深层面的爱意又时刻提醒着他,这个时候到底该做什么,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哥哥的安排是最优解,他必须听哥哥的话,而不是被内心的情绪所干扰,影响自己、甚至影响哥哥的判断。
对伴侣的保护欲是本能,却不能因此遗忘对方个体的战斗力。
徐寻月是帝国唯一的攻击型向导,打破过向导学院的无数项记录,从灾变区全身而退的次数直逼四位数,枪法和对精神力的使用都那么精妙。
他从来不比谁弱,也从来不在生存层面需要谁的保护。
“我相信的。”祝回说。
说完,哨兵便头也不回地朝来路跑去。
他的动作也利落起来了,可他的精神体比本人慢了好几拍。
被放出来战斗的雪狼停在原地,还在恋恋不舍地咬徐寻月裤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尾巴直接垂到地上。
地面上的庞大影子晃动着,像是在顺毛安慰。
下一刻,雪狼凭空消失。
【啊,走了。】
【他带着小狼走了。】
【呜呜呜,舍不得。】
阴影唉声叹气,语气失落。
可惜徐寻月不会被它们骗到,他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把几缕钻进祝回影子里跟着跑掉的精神体收进精神图景。
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徐寻月就继续通过精神链接感知,他看着终端上定位器的位置显示,直到那个代表哨兵的红色坐标点闪烁几下,精神链接也同时产生波动。
——祝回成功离开了。
“怎么样,够意思吧?”
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寻月呼出口气,面上反而露出一抹微笑。
“那么,现在我们进入庄园吗?现在就去靠近核心?”
“我可不敢放任你这么做,”澜说,“要是你临时反悔,到那里忽然发动攻击,影响到核心就不好了。”
它说着,周围的灾变体再度围拢,很快就将祝回离开的那条路堵住。
“还记得你上一次来这里的经历吗?那次你差点就回不去了。”
徐寻月一步步靠近澜,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无动于衷,闻言挑了挑眉。
澜口中的“那次”,无疑是指三年前帝君发出的、请他帮忙去幽灵镇找人的保密任务。
他发现问题、开始韬光养晦也是在那次任务之后。
三年前,徐寻月来幽灵镇远不如今天走得深,却仍然接收到了那些层层叠叠扰乱心智的声音。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澜借用核心力量,通过精神力对他实行的诱导。
诱导他遵从本能、挖掘强大不可控的本源力量,从而激发基因里的错乱序列,变成彻底和澜一样的生物。
那种混乱又神经质的冷漠存在。
可惜,永远不会。
徐寻月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影响的人,最多也只是对自己的哨兵心软,二十八年来,他的世界观和善恶观未曾动摇半分。
无论失去血亲、还是看着朋友死去、又或者是亲手结束下属的生命……一切只会让他对前路更坚定。
“按照事实,应该说‘那次你失败了’比较合适,我本来以为你和他是串通好的,现在看来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徐寻月和澜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他手里仍握着那把之前用过的消音枪。
澜看了眼徐寻月手中的枪,脸上毫无惧色,显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
“确实没串通好,”它眯起眼,“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他到底是想害你还是想求救?”
“也可能是想救你,”徐寻月举枪和澜对视,这次枪口对准了澜的眼睛。“严格来说,是想救他最欣赏的血脉,可惜那个人早就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澜的目光被那黑洞洞的枪口吸引了,它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说:“所以,你说的‘留’是指留下来继续和我打?——这里可不会像上次,上次我离得太远,精神力难以顾及,这个镇子却是我的出生地、我的主战场……”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被吓住,也不是被子弹击中而无法说话,它就是莫名地、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
围得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灾变体同样静止不动了。
徐寻月的眼眸已经变成金色。
之前拿枪对着澜不过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他趁机引动了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并对澜发动了精神攻击。
目前看来,这个行动是正确的。
但徐寻月没有回头、也没有趁机进入庄园,而是趁着这宝贵的时间朝大海奔去。
大海很平静,在阴云下呈现出一种暗蓝色,末端带点白的浪花和谐又有规律地荡漾着,一波波洗涤着海岸。
灾变区的所有海洋似乎都是这样,看似无害,实则残暴。它们在人类的理解里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吞噬生命的无尽深渊罢了。
可是,对于真正能够融入其中、运用其力量的存在而言,海洋是生的象征。
徐寻月全力爆发出来的跑速简直不属于向导范畴,不仅如此,他居然还能在超过澜后反手射击。
高燃高爆子弹不断消耗,身后那具人类躯体熊熊燃烧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场面的凝滞并未持续太久。
一秒,两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澜僵硬的面孔骤然变得扭曲。
徐寻月完全不为自己伤到敌人而感到兴奋,其他被操控的灾变体要是承受了这种程度的射击,这时候早该倒地不起、叫也叫不出多大声音了。
这家伙的声音还能这么刺耳,生命力明显尚且余裕。
“卑鄙无耻!”澜恨声道。
周围的灾变体以几倍于刚才的速度继续围拢,而它一边用被子弹击穿炸烂的手扑打身上火焰,一边朝徐寻月追去。
可它的身体也是向导的身体,又带着伤,怎么可能追上?
“哗啦……”
徐寻月在它眼皮子底下跳入海中。
***
“呼——呼——”
风声大到几乎刺痛脸颊,却不是天气坏的缘故,而是哨兵奔跑起来速度太快。
感受到徐寻月精神体的彻底离开,祝回摸了摸手腕上的发绳,知道对方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关键阶段。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高的效率解决外界的事,让哥哥无需分心。
当下的天色有些阴沉,周围更是前所未有的空旷。
祝回和徐寻月来的时候,幽灵镇是那种能感觉到有东西藏匿在暗处的“空”,如今却截然不同,是真真正正缺少东西的“空”。
就连偶尔感知到的一点灾变生物,都急急忙忙往海边庄园汇聚。
被哨兵收回去的雪狼又被放了出来,此时正跟着一起赶路,还警惕且龇牙咧嘴地朝四周看去。
好不容易碰到个落单的灾变体,它眼睛一瞪,后腿蓄力就要嗷嗷地扑过去打架,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内心的不满。
还是祝回把自己的精神体劝住了,一人一狼没在路上耽搁,直直冲向幽灵镇外围。
在哨兵敏锐的感知里,某种磁场扭曲了片刻。
紧接着,刺目强光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祝回早有预料地眯起眼睛,并频繁眨眼,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强光。
这是灾变区外的太阳,幽灵镇内阴云密布,幽灵镇外却是个难得的晴天。
“啊、那个……是祝同学!这边这边!”
有几分耳熟的嗓音让祝回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说话的居然是于圆。
她和程涛站在灾变区界线的地面标记之外,看样子是在等剩下的两个队友,也就是徐寻月和祝回。
于圆神色焦急且纠结,正疯狂朝祝回挥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同时也看了好几次祝回身后。
看了好几次,都只看到祝回一个人。
她的目光里逐渐带上一抹不敢置信。
“你、我……徐老师他……?”
祝回在二人面前站定,胸膛略有些起伏,他看了眼于圆和程涛的表情,直接道:
“暂时没事,哥哥交给我一个任务,我必须做好,其他事先不解释——你本来喊我是想说什么?”
这是他最能表达诉求的说辞了,遇到澜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说出来也难有解决办法。
幽灵镇的灾变体数不胜数,那样的数量和不畏死的战斗方式,一般的个体或小队去了是送死。
想直接扭转局面,必须说动帝国高层派出大量战士,而这很难在短时间内达成。退一步讲,就算高层批准了,大量人员调动和牺牲仍然是回避不了的问题。
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要用最快速度搞清楚情况,然后去帝都。
“哦哦、没事、我……?”
祝回这一串话说得太快,于圆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卡壳一瞬,大脑将将跟上节奏,都顾不上纠结那句“告诉你没用”的意思了,急急忙忙地说:
“帝都出事了,尤其是皇宫那边,似乎出了大乱子。易程礼联系不上家里,问几个关系过得去的贵族玩伴也没有确切消息,已经先行离开了。”
已经开始了吗?
“什么时候出的事,有没有具体时间?”
于圆说:“我是刚刚——也就是十二点二十分得到的信息,但我家没什么渠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部分帝都居民应该都知道了,所以这个时间点不准确。”
“我知道消息是昨晚八点,但……都是语焉不详,很奇怪,”站在一边的程涛忽然开口,“要不你问问你在帝都认识的人,出了灾变区,信号已经恢复了。”
不用他提醒,祝回在二人说话时就已经打开了个人终端。
他给秋霜发了条指向模糊的信息。
【最近怎么样?】
对面秒回:
【舅舅要死了。】
第72章 海啸
三十小时后。
“停——特殊时期,进入帝都需检查身份目的。”
在帝国最为繁华的城市外,竖立着足有五米的高压铁丝网和防水材料制成的高墙。
它们将这座城市牢牢围住,每隔几百公里,才留出一个供载具进出的关卡。
过去,在出入关卡值班是个轻松差事,战斗水平不高的向导哨兵、家里有点关系的普通人都能胜任。他们上班期间只要开门关门随便看看,休息室内总能传来欢快的笑声。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祝回停车,看着站在值班小房间外的卫兵。
这人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从头到脚武装得严严实实,腰间配枪,神色紧绷,看上去很不好说话。
祝回想起三十小时前,程涛告诉自己的信息。
“情报处归陆司部长管理,我只是其中一个普通专员,离开帝都来这里的原因你可能已经猜到。之前,我谁都不太信任,所以谁都没有说,但现在似乎没有不说的意义了。”
他顿了顿,将声音压低:“我离开的原因就是觉得我们部长有点不对劲……他始终是个随性宽容的好上司,但最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记错一些小事细节了。像他这样细心的人,原本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的。”
祝回当时问:
“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陆司最近的表现和帝都的乱子有联系?”
“没错,”程涛凝重道,“无论是我、还是另外两位白塔毕业生,我们三个在外面等你们的时候,都陆续接到了各自亲朋传来的信息。这些人的共同点有三个:都在帝都、都说情况混乱、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他指了指于圆:“如果说这位向导姑娘的家人确实没到那个层次,没有第一手信息,那我的同事和易同学的家族总可以吧?但都没有。我在和我关系最好的同事联系时,发现对方表现得有些焦虑,总在聊到关键话题的那一刻大脑宕机,每次都会直接忘记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就好像遗忘了什么,记忆被挖走了一块?”祝回接话,“所以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对,就是这样。”
回忆一闪而过。
站姿笔挺、眼神戒备的卫兵兢兢业业地站在车边,检查祝回各种证件的样子一点也不敷衍。
祝回有些心急,却也知道不能在这个关头闹事。
帝都形势严峻,要是在进入皇宫前闹出动静、被盯上追捕拦截,行动可就麻烦了。
不知道是否是匹配度到达89.99%的缘故,即便隔了几千公里,那种精神上被链接着的感觉仍然存在,这是唯一让他保持镇定的因素。
“唔,真的是祝首席你啊。”
卫兵终于看完证件,将手里那一叠通过车窗递还给祝回。他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顺耳。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但你恐怕不能立即进入帝都。”
话音刚落,卫兵莫名觉得周围空气下降了几度。
他略带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什么都没发现,便继续对眼前这个远比他年轻也远比他强大的哨兵说明理由:
“你申请了组队,这次出行的目的是幽灵镇灾变区。根据登记记录,你们从帝都出发去幽灵镇是在六天前,这个日期太近了。帝都最近的各项检查都比较严格,希望理解……”
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祝回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拳,又松开。
其实这个卫兵说得不错。
五天确实太短,用正常速度从帝都坐车去幽灵镇会花费将近三天时候,他们去的时候就是这样;而祝回自己回来的路上一直在飙车,中间没睡觉,才只用了三十个小时到达关卡。
他是一个人来的,于圆和程涛依旧在幽灵镇呆着,前者被父母劝住,后者则是认为幽灵镇的待规划区比帝都安全。
祝回觉得有两个熟人待在幽灵镇D1区也不错,徐寻月指不定什么时候需要接应,当然不会对他们的决定有异议。
只是现在,连续驾驶三十小时的他难免分散了一瞬注意力。
如果在这里的是哥哥,恐怕随便用一下精神干扰就过去了。
……很想哥哥。
后方传来刹车声,紧接着,一道有些耳熟的嗓音传来:“祝、祝回?”
是易程礼。
祝回看过去时,对方正满脸震惊,一边把证件交给卫兵一边喃喃: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还在镇子里头吗?我……我认错人了?我走的时候明明……”
“是我。”祝回说。
只是赶路速度更快而已。
他其实不太乐意理人,想了想易程礼背后的易家,还是准备看看卫兵会怎么反应,如果易程礼能过去,就让易程礼把他也带过去。
可惜,事与愿违。
“很遗憾,恐怕你不能立即进入帝都……”卫兵一板一眼地说着。
“什么?我——我家里有急事,看在易家的面子上能不能通融通融?”
听到卫兵的话,易程礼也顾不上疑惑祝回的存在了,所有注意力都扑到进入帝都这件事上。
祝回更是懒得关注他,直接在终端联系页面发出几条信息。
半分钟后。
“你好,”祝回朝卫兵抬手示意,将自己终端上的信息投影在对方面前,“现在可以进入帝都了吗?”
“这是……”卫兵对着投影愣了半晌,连连点头,“可以的,眼下帝都的大部分局势都是这位在主持,我会帮你做特批登记。”
“嗯。”
后头的易程礼见祝回关闭个人终端,眼看就要再次发动汽车,忙不迭喊道:“哎哎哎,等等、祝——哥们、老大、队长,能不能把我也带进去?以后我给您和徐老师做牛做马,二位说东我不敢往西,谁说你们感情不好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祝回一顿。
卫兵有些为难。
“你和祝首席是各自单独来的,这样似乎不合规矩。”
易程礼要急死了:“兄弟你多担待担待,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什么情况……”
正在这时,祝回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三秒,上车,开到哪算哪。”
“好嘞,”易程礼一溜烟上了副驾,开门关门一气呵成,“队长你随便把我扔哪都行——??开、这、么、快……”
易程礼扶着把手干呕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他想,这个城内行驶速度居然没被巡逻的抓,看来帝都是真的乱了。
***
祝回在离皇宫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把易程礼丢下了车,自己快速绕了几圈,同样下车步行。
越靠近皇宫,行人就越少,街边店铺大多关着门,来往巡逻的士兵却比平常多。
道路两旁的高科技投影屏正播放着帝都实时新闻,里头赫然是罗明旭的脸。
帝都陷入混乱之后,他成了站出来主持大局的那个人,帝都戒严的指令就是由他提出、高层共同商议后开始的。
祝回能顺利通过关卡也是向他要了个特别批准。
罗明旭上次来拜访的时候,徐寻月就为祝回和他相互介绍了一番,二人加上了终端好友。
“……希望民众不要过于恐慌,帝国军队和皇家护卫队都会维护帝都的秩序,正式公告马上就会在终端平台发布,请关注我们的信息……”
屏幕中,属于罗明旭的嗓音沉着冷静,祝回摸了摸手腕上的那根发绳定位器,心道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待会可能会直接切断对方的新闻直播。
哥哥当时跟他说,定位器有强行连接最高系统、进行实时转播的功能。
等他潜入皇宫、找到帝君之后,这个功能就会开启。届时,大到商业区私人住宅里的光屏,小到街边播放新闻的屏幕,都会播放帝君的行为和语言。
无论徐寻月还是他,都没有当掌权者的意思,他们只想把隐藏在暗处的完整真相找出来,放在光亮的地方让所有人看到。
距离帝君被污染,已经有四年了,而距离灾变发生,更是有十四年之久。
这些年死了太多人,无论在灾变区、待规划区、还是其他各种各样的人祸。
大家都太渴望晴天了。
如今曙光乍现,没有什么事能在暗地里腐朽烂透。
除了罗明旭,祝回还联系了所有自己确认过没问题的人、以及和徐寻月关系不错的人,比如许孟微,比如夏风。
帝都变故爆发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传出去的信息有了一点效果,他们之前的联合筹备就不算白费。
在踏入皇宫深处之前,祝回决定顺路先见一下秋晔。
通过终端传讯,秋霜告诉他,秋晔就是在苏醒后找了帝君,情况才急转直下。
也不知道秋霜是什么状态,有没有缺失记忆……
***
幽灵镇。
“……你一直待在海里不出来算哪门子事?”
澜站在海边,表情有些扭曲。
它倒不是畏水,作为借助尸体存续的生命体,在海里待得再久也不会死亡。
但过去的几次交手让它知道,对方与海水的亲和力是很高的。
或许,世界上再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点上超过徐寻月。
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地,其中生物种类丰富,久而久之,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食物网与牢固的生态系统。
藻类的繁茂、鱼虾的旺盛、鲸鲨的危险……但它们都是实实在在的,有传承已久的应对方法,曾经被写在人类的食谱上。
唯独海底阴影,神秘莫测,本就是深海最为恐怖的存在。
仅仅是存在,就足够引发恐惧。
僵持期间,澜尝试驱使自己操控的灾变体下水,可它们刚一进去,就被海浪裹挟着飘远沉底。
那些软趴趴的尸体根本扛不住海波。
“强行借用海洋的力量……你绝对撑不了太久,”澜实在被徐寻月这招恶心到了,沉声道,“这种力量用得多了,仍然会进入人类口中的‘污染状态’,你选择用这种方法,也只不过能多拖延一会时间。你救不了任何人。”
徐寻月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往上浮了一点。
他的确受到了影响,眼睛变成绚丽的蓝金色;他的确感受到了某种不属于人类本能的呼唤,这让他的杀意比往常更盛。
但他没有失忆,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对自己身体力量的掌握早已超过了上次。
所以,在澜喋喋不休发出抱怨时,徐寻月调动自己的精神力,对海洋力量的运用进行了一次新的尝试。
规律波动的海水乱了节奏,从某一刻、某个距离起,海浪的高度开始积蓄,不断升高、升高、再升高。
然后朝岸边拍去。
澜瞪大眼睛,先是抬眼看那海浪,再回头去看身后的庄园。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海啸?”
第73章 真相
以吨为计量单位的海水轰然拍来,刹那间砂石翻滚,树木被连根拔起,淤泥堆积到地面。
随着海水的咸腥味逐渐蔓延,那些临海的居民建筑也开始被淹没。载具被掀翻,店铺被冲垮,大大小小的杂货大肆飘动。
庄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侵袭,高高的围墙在撞上水波的那一刻晃了晃。
就像人无法抵御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一样,自然的力量是最无法抵挡的。
如果说之前的街道阴郁死寂、人待久了会陷入抑郁,如今的场面便是暴烈又宏大,叫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多少灾变体被这一波海浪卷入深渊,纵然不畏死,身体强度也让它们无法保持站立。
它们是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全靠澜用精神力操控行事。把精神力分成那么多股运用本就费神,猝不及防对上海浪,更是升了好几个层次的操作难度。
“噗——咳咳,你就算把整个镇子淹了,也弄不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澜好歹是有成熟逻辑和自我意识的生命体,短时间内无法多端精细操控,自己扑腾起来还是可以的,“敢这么使用力量,你撑不了多久……”
话没说完,又一波浪打过来,它身形一晃,再次一头栽进海水。
徐寻月对澜并不理会。
实际上,除非从澜口中获取信息,他不会有第二个与之交谈的理由。
他这次攻击的的目标不是澜、不是那些包围他的灾变体,而是庄园。
庄园是先前线索的最终指向,也是他和祝回准备去却没来得及探查的地方。澜在被点破之前,还说过类似“核心”在庄园地下室的话……
当然,最后一点有待考证,总而言之,这里值得探索。
水是流动的,水是细致的,有如实质的精神触手顺着汹涌的海水入侵庄园,拂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缝隙,拂去现实世界积攒多年的灰尘与霉味,扑灭核心之内重现旧影中烧着的温暖炉火。
它经过了花园,经过了长廊,经过了雕塑,经过了喷泉,经过了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房间,客厅、客房、主卧、书房,储藏室……也沾湿了挂画和花瓶里枯萎的干花。
海水席卷,落下看不见的精神标记,精神触手将所得信息传入脑中,徐寻月心神一晃,看到了十四年前,庄园中生机勃勃、人来人往的画面。
花园草坪上,三个十多岁的少年操纵着迷你飞行器比拼技术,嘻嘻哈哈笑声不断。三架迷你飞行器在五六米高的空中危险行驶,飞得东倒西歪,好像下一刻就要坠机。
“喂喂喂,你往左边靠一点啊,要撞上了!”
“凭什么是我让你,不是你让我?”
不远处,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站在长廊里,他长相端正、气质儒雅,看起来像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此时正眼神温和地望着三个小辈斗嘴。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今天就这样吧,不跟你玩了。”
“切,不玩就不玩,又不是我求着你。”
少年们乱七八糟地吵了一架,很快散开。
失去喧闹声与迷你飞行器的花园显得有些空荡,中年男人依旧站在檐下,视野中失去了能够下意识捕捉的身影,他的目光开始随着思考而放空。
渐渐的,他的表情从放松变得紧绷,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
这时,一个管家打扮的人经过,脚步忽然一顿,改变方向朝他走去。
“大人,看您在这里站了很久,还在考虑实验的事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做这种尝试,”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如果实验成功,帝国的战力就会成倍增长。”
管家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男人直白道。
“我……大人,我是在想,现在整片土地似乎处于和平状态,战斗能力或许并不是必要的?”
“这么说没错,但条件实在难得,我快四十岁了,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政策。外界的和平给了我们稳步发展的机会,要是战争时期再去研发就晚了……只是不知道上报给帝君,帝君会不会批准。”
中年男人的表情语气一直很温和,话语中却透着一股决心。
管家知道他在暗指什么。百年前,这片土地爆发过巨大的危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帝国建立起白塔,用它护佑人类存续的火种。
白塔确实护佑着人们走出了灾难。在往后的日子里,帝都重建、帝国领土扩张,白塔不再是唯一且绝对的安全区,却仍是和平与希望的象征。
面对百年前的自然灾难,人类无法抵御,那么百年以后呢?如果更加强大,是不是能拥有与自然抗衡的力量?是否能反过来掌握它、将它驯养?
这是中年人思考了三十多年的问题。
“如果帝君不批准,实验肯定是不能进行的,可上面给那么多资金就都用来研发高科技生活用品吗?……我的研发理念总是催动我做一些更大胆的尝试。”
管家想了想,说:“如果您实在想尝试,或许可以进行一个小范围的预实验,我帮您写招募公告,就说庄园需要一些志愿者。”
“可是实验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要身体强健……”
管家说:“那就找身体强健的志愿者。我们可以在招募上写招募成功发奖励金。”
“你的提议不错。”
男人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是管家的话了结了他的一桩心事,让他拨云见月、放下心中的大石。
可他无意间泄露的细节却表明,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只是内心有一点不安——或许是对违反规则的不安,又或许是某种预感。
总之,这种不安令他踌躇,直到管家说出了他的心声,他也就顺手推舟地照原计划行事。
“我想做这个实验已经很久了,理论数据都很成熟,是演算了千万遍的,只是没有在实验室里进行纠正和实践……”
又一阵海浪翻卷而来,徐寻月看到了更多东西。
他没花多久便确定了,这个看似温和却很执拗的中年男人就是黄绍。
这人是小贵族的后代,却无心帝都的繁华生活,年纪轻轻跑到小镇宣传科学。
在那时,幽灵镇不叫幽灵镇,镇子里也不曾建起庄园。
虽然离开了家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绍的学识、气质,以及离家时带在身上的财产,都足以让他在镇子里站稳脚跟。
时间一年年过去,黄绍受到的尊崇越来越多,他请人修建了这座极为宽阔的庄园,也在这里交上了朋友,结婚生子。
庄园里的风景四季轮转,来往庄园里的人络绎不绝,庄园上方的天空开始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飞行物,他的子女长大了,而他不再年轻。
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可不断挑战新的难题是他的生活方式,黄绍总想研发出能让整个帝国惊叹的东西。
这个阶段的他,碰上了帝国的生活型科研鼓励工程。
徐寻月对生活型科研鼓励工程有所耳闻。
它开始于十五年前,是帝国进入和平稳定时期后的几大政策之一,鼓励所有城市的科研中心将科技融入公民生活。
在这之前,帝君对帝都之外的城市发展多有限制,其他城市的科研发展并不自由。这个政策解放了很大一部分自主研发权限,还下发了巨额资金和用于科研的数据样本。
幽灵镇不大,本来是没有科研中心的,黄绍去了那里,也只是在庄园地下室捣鼓了个小型实验室。
然而,政策之后,幽灵镇有了建立科研中心的资格,黄绍则成为了新科研中心的负责人。
这给黄绍的实验提供了很大助力,黄绍自然想大展拳脚一番。他是普通人体质,便开始在私下研发一种挖掘人体潜能的药剂。
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响起,水流将石头砖瓦钢铁通通冲散,庄园围墙轰然倒塌,喷泉雕塑被卷入漩涡。
更多海水冲入了长长的走廊,冲进那些拥有上个纪元特征的房屋里。
无数黑影混杂其中,随水流一起渗入到更深层次的地方。
黄绍的私人实验室在庄园之内,幽灵阵的新科研中心则在镇子的另外一个方向,二者并不相邻。符合政策的研发在新科研中心进行,而他自己的预实验在庄园中进行。
镇上镇民大多是过自己日子的普通人,就算是向导哨兵,战斗能力也不怎么强。
他们不清楚黄绍在折腾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给钱,谁要钱去谁去,黄绍可是镇子上的大人物呢,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吧?
现实世界的建筑被摧毁,徐寻月精神触手反映的画面仍在变幻。
相貌普通的青年来到这里,面色略带苍白地走了出去;想赚外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天后健步如飞地离开;半大少年在庄园边上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却没有进来,大概是对“志愿者”很好奇。
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好像当了志愿者也不会怎么样,镇民的接受度越来越高。
然后实验失败了。
小型实验室中的瓶瓶罐罐被打碎,剧毒药品溢散出来,污染了镇子里的空气、水源和每一寸土地。
巨额资金购买提炼出的化学试剂让这里气温骤降,天上下起了怪雨。
走在土地上,喝着当地的水,呼吸着这里空气的人开始倒下,倒下之后再“复活”。
它们有的徘徊在镇中,有的走了出去,把污染带到了别的城市。有害物质升级,蔓延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难以消灭。
于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变得奇怪,暴雨暴雪倾泻而下,无数平原被吞噬。
黄绍在实验失败的那一刻就死了,整个庄园的人都在那一天死去。他本想创造出更加强大的物种和力量来对抗自然,却第一个死在了自己催发出的自然之下,严重的实验后果影响了这片土地的生态环境,所有人都生活在灾变的影响之中。
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幽灵镇,一个从前平平无奇但宜居的繁荣小镇,在灾变之后成了最为危险的灾变区。
因为它是污染的发源地。
再后来,一队又一队的向导和哨兵进入这里,可真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安全回去的人却不多。
“哗啦……”
终于,海水通过了地面的罅隙渗入地下室。
徐寻月的视野跟随着自己的精神触手,将地下室、也就是那个小型实验室尽收眼底。
实验器皿、桌椅、折叠床、简单的日常用品、镜子……地下室的主人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卧室,看得出来,他的确十分热爱研究。
在地下室中央,有一个比人类拳头还大一圈的黑色球体。
它正浮在空中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某种黑色的光芒——没错,徐寻月只能这么形容,不是因为没有光所以是黑色,而是真的黑色的光。
它看上去像是实体,又好像只是一个虚影,其中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杂念,能让凑近的人陷入疯狂。
那是澜的核心,也是幽灵镇的污染核心。
徐寻月想,自己的精神体总是和污染核心很像。
也不知道是先有他的精神体再有灾变,还是他在觉醒之后,精神体被灾变影响变成了这样。
精神体是向导哨兵精神力具象化的产物。刚刚觉醒的向导和哨兵是无法放出精神体的,只有在进入白塔,经过引导、学习和训练,才能第一次把它们放出来,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是什么。
不过,就算他的精神体和这些污染核心相似,也终究不是同一种存在。
徐寻月每时每刻都认同自己的人类身份,他的理智不曾在任何一秒迷失过——和体质、血脉无关。
他拥有人类的意志和人类的情感,那么,他就是人类,站在人类的阵营,为人类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而战斗。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消灭敌方。
要怎么做?这里是澜诞生的地方,一切不会像无边雪那么简单。
海水灌满了地下室,将一切冲得支离破碎,可那颗黑色珠子却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没有半分动摇,也没有半分虚弱。
徐寻月余光瞥见那副在海水中晃来晃去的镜子,目光微微一滞。
镜中,他的精神体变得陌生了几分。
阴影的黑本是纯粹而浓郁的,镜子里的黑则是浑浊而逸散的。
后者会散发出一种让人下意识远离、下意识感到惊惧的气息,和那枚黑色珠子上的杂念有几分类似。
……这或许是使用力量的代价,越使用,越同化。
徐寻月能保证自己在使用过程中的清醒,却无法消解动用力量时力量与身体的结合。
在他注意到这点之后,与他意识相连的精神体开始躁动,执行指令的同时疯狂攻击起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黑珠。
【这是个讨厌的东西。】
【看着就烦。】
【它身上散发着让影子作呕的气息。】
【想回家。】
【想rua狼。】
精神体粗暴的动作碾碎了室内的用具,却没有像往常撕碎猎物一样击溃它。
“我们同源,都是向导的身体,本源也相似……只要你不进化成完全体,就永远无法消灭我。”澜的声音从岸上穿过海面而来。
与此同时,超负荷使用力量的副作用终于爆发,精神图景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开了。
这种痛感就好像脑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撕碎融化了一样,给人一种下一刻就要死去的错觉。
过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这次的痛感强。
徐寻月猛咬舌尖,让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刺痛和血液的腥甜刺激感官。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自己的痛觉调低了10%。
只调了10%。
选择留下就是选择面对,虽然可以完全屏蔽,但痛觉也是身体的一种警报器。
徐寻月不会放弃任何感知危机与极限的途径。
第74章 直播
“吱呀——”
“啪。”
皇宫之外,一间不起眼小屋的门打开了。
从门里走出来的祝回落下手刀,打晕了对面正要强行破门的人。
昏厥过去的向导顶着张面瘫脸,年纪轻轻,却穿着帝国高级官员的制服,赫然是陆司。
陆司一晕,手里的武器便滑脱出去,人也跟着往地面砸——脸朝下的那种。
祝回余光注意到这点,便拎住他衣领缓和了下冲力,换了个让陆司脸朝上的方向松手,将人丢在地上。
“谢谢你,”木屋里传来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舅舅总说你比他厉害,而且队长的哨兵肯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哨兵……加油。”
祝回一顿。
“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一切。”
他说完,便迈开脚步,没有半分犹豫地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祝回刚才走出的屋子是秋晔的住处。
秋霜的住所在皇宫角落,之前秋晔沉睡的时候,秋晔人都是在秋霜家躺着,算是有个照应。
可这次,秋霜却带着秋晔跑出皇宫、到秋晔自个儿的房子里去了。
根据秋霜的描述,秋晔在他们出发去幽灵镇不久便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近况。
得知了近况的秋晔一心要见帝君,怎么拦都拦不住。
秋霜不得已把他放走,还和他约好了最晚的安全时间地点,结果过了约定的时间,秋晔仍然没有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秋霜等得着急,差点就要自己溜进去找人,这时皇宫出来几个面无表情的皇家护卫队哨兵——他们把陷入深度昏迷的秋晔抬了出来。
那几个哨兵很奇怪,秋霜和祝回强调,说他们眼神呆滞,仿佛提线木偶。
严格来说,她和那几个哨兵都在皇宫任职,勉强能称得上一句同事。可当秋霜尝试着询问、打探消息的时候,对面却一言不发。
那个样子不像是不想说话,而是对她的问题没有反应,就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遇到计划之外的情况。
而被抬出来的秋晔身体机能紊乱,除去新伤,多年累积的旧伤也尽数爆发。
秋霜无法理解。
这是战斗了吗?在皇宫之内械斗?还是说犯规被罚了?
对于一个曾经为帝国浴血、战功赫赫的退役哨兵来说,除非他犯了原则性错误,否则不可能受到这样重的体罚。
要是皇宫真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变故,里面乱成一团,那他又为什么被送出来?
秋霜试探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去修复,却发现秋晔的精神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清晰的思维想法,也没有任何疑似精神图景的环境,就连哨兵习惯性竖起、自我保护用的精神屏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现象对秋霜而言并不陌生。
自从她觉醒成向导以来,无数有关迷失、意志死亡等的知识就围绕在她身边,无论是作为学生、哨所医师、小队成员,又或者如今。
她对这种现象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也在无数哨兵身上见到过这种现象,但当这片黑暗出现在自己亲人的精神图景中时,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精神图景是精神世界的具现,它们可能是海洋、雪原、森林、河流、山谷……各种地方;也可能是红色、绿色、白色、蓝色……各种颜色。每个人的精神图景都是一幅风景画,只有在他们迈向死亡的时候,这些画面才会变浅变淡,如同被水浸湿的画纸。
大脑空空没有思维的人,精神图景是这样的一片虚无。
就算身体完好,也只是一个空壳。
祝回在收到秋霜信息时就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人的感受是不同的,那个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中年哨兵是他少年时期最重要的师长,教过他很多实用的战斗技巧。
活着、还有死去,两个意义在一具躯体上同时得到了具现。
“我一直很怕他离开。现在他终于要走了,萦绕我十年的恐惧也终于要结束了。”这是秋霜喃喃自语的话。
祝回也说不出什么宽慰她。
死亡是许许多多的哨兵和向导、以及他们的家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以早早给自己打预防针,但死亡猝然来临的时候,多少人能舍得?
祝回知道自己没有伤感的时间,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成功了,剩下的人得到安全,而他也能带着圆满完成任务的好消息去见哥哥。
秋晔被抬回来的时候,帝君大概还有几分意识,就是这几分意识让他挣扎着把人送了出来、而不是撕碎在里头。
然而,没过多久,状态明显不正常的陆司出现在小屋门口。
作为和帝君接触密切的情报部长,他也受到了一定程度了污染,看样子是想破门而入,把秋晔和秋霜都带走。
把放出来的人又带回去,说明帝君自己的意识落了下风,他快被彻底污染了。
时间不多,不能让新的核心在帝都完全形成。
把陆司交给秋霜,让她能救救不能救提前扼杀,祝回照着秋霜给的地图潜入皇宫,一路遇上好几拨面无表情的皇家护卫队哨兵,他们有的甚至表现得近似灾变体——没有情绪、总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拐角。
为了避免冲突浪费时间,祝回完全避开了他们,直直朝廊道最深处的房间而去。
白塔,研究所。
一群向导汇聚在室内,表情严肃,性别老少各异,正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忙自己的事。他们有的拿着研究仪器、有的拿着终端联络和人联络、有的在观看罗明旭主持的公开直播。
被围在最中间的人戴着副眼镜,两鬓花白,看着年纪有些大了,相貌透出十足的儒雅稳重。
忽然,被围在中央的向导,也就是夏风低咳一声。
其他人瞬间安静下来,看着他准备听他讲话。
夏风是白塔研究所所长、向导学院的院长,经历过帝国的动荡时期,也在灾变后贡献过自己的力量,失去伴侣后仍奋斗在研究第一线,丝毫不畏惧有毒药剂和辐射。
他的工作时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多,是如今帝都向导中当之无愧的领导者。
夏风抬眼扫视一圈,沉声说:“大家都知道了,这次的混乱并不是什么派系家族之间的争斗,而是帝都出现了类似污染源的存在。污染源在皇宫,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皇家护卫队已经全军覆没。”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焦灼起来,几个年轻向导快速交换眼神,却不敢出声讨论。
“那么多哨兵,乱起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夏风继续说,“我们要派一部分人去皇宫周围救援,哨兵学院和军部的人会跟我们一起稳固局面;剩下的小部分人留在研究所远程观察,做好使用导弹辐射等的力量。”
“是!”
“收到,院长。”
“我想去救援,把我分到救援那队吧。”
年轻向导们表现得既踊跃又有纪律。
夏风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心中庆幸这个时候帝君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们。
否则,自己的调配和指挥绝不会这么轻松。
思绪到这,他便难免想到徐寻月,那个他第一次见就很欣赏的学生,不仅在战斗方面顶尖,胆识和观察力也都是第一流。
如果他在,白塔的压力会小很多。
虽然是老一辈的人,可徐寻月之前给他透露过多次信息,有关无边雪、有关污染核心……这些信息让他对帝君有了一些更加全面的了解,他心里多少知道徐寻月是什么意思。
帝都的混乱爆发之后,夏风更是完全站在了徐寻月这边。
但徐寻月却没有回来。
夏风不禁担忧。
变故提前爆发,他这样组织人员,事后会获得多少认可与信任?这次救援又会牺牲多少人?
这是无解的问题,只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这是……?”
“怎么回事?”
忽然,几个终端放着罗明旭直播的研究员发出惊呼。
夏风连忙询问缘由,他知道自己手下都不是大惊小怪的人。
“您看这个、您——”
研究员正要把自己的终端递到夏风面前,下一秒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房间内,所有人的终端,不论之前是否是打开的、在播放什么,此时都被强制打开播放起同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人声,却有许多悉悉索索似有若无、叫人听得很难受的细碎响动,而画面中的环境是那么的叫人眼熟。
高高的顶,刻着花纹的墙,结实的承重柱。
厚实而昂贵的地毯,精致无比的地砖,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宝座。
往日象征着神圣高贵的地方,在屏幕中显得阴森可怖。
“这是……皇宫?”
有人发出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提问的话语。
“是皇宫,”另一个人回答了他,“但它为什么会切掉财务大臣的公开发言直播?这录像吗,还是说也是直播?”
没有人回答他,这是他们心底共同的疑问。
另一边,罗明旭正语气温和地对着镜头发言,费心费力安抚民众,面前的大屏幕和终端却同时显示出皇宫的画面。
“?”他立即联系副官,“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破坏我的发言吗?这种时候还在搞派系争斗?!”
副官惊疑不定地摇头。
“似、似乎不是……长官,我的终端也变成这样了,似乎所有人的终端都变成这样了。”
这时,画面动了起来。
两边物品迅速向后掠去,画面的中下方则闪过一把匕首,镜头直直冲向阴影处的那个王座。
令人战栗的狼嚎声从屏幕那端响起,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第75章 结束?
祝回在踏入皇宫的第一秒就发现了不对。
典雅大气的宫殿已然不复往日。
明明是白天,灯都亮着,过道中随处可见海神纪少有的珍贵绿植,却给人一种极其昏暗的感觉,仿佛这整个建筑都被笼罩在某种庞然大物之下。
陈旧腐朽的气息钻入鼻尖,就像被海水泡烂的木头,这是祝回曾经在澜、在无边雪都感受到过的气息。
皇宫、又或者说帝君的精神场已经扭曲了,他只需要凭借感应,往气息浓烈的地方走。
雪狼在精神世界里唠唠叨叨,一会说这里太臭鼻子快坏了,一会让他快点搞完去找徐寻月。
祝回都没有理它的心情……这种事简直是越说越想。
宫殿里巡逻的护卫队哨兵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只做程序之内的事,反应并不灵活。他收敛自己的情绪和气息,很轻松就绕过了他们,找到了廊道尽头的那个房间。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奇怪的是房间周围没有护卫队哨兵巡逻。
但这恰好方便他潜入。
祝回无声无息地推开门,又把门原模原样地掩上。
房间里没开灯,窗户是关着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在黑暗最为浓烈的王座之上,有一具人型躯体。
祝回只看了一眼,就从对方被黑暗勾勒出的面部轮廓中确定是帝君。
说起来,帝国这一任统治者的在位时间是很长的,长过了他的年纪。
甚至在祝回小时候,他那在哨所勤勤恳恳一辈子的父亲就将其视为榜样,说帝君是荣誉与先锋的化身。
可现在,这个中年人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腐臭气息。
他是皇宫中奇怪气味的源头。
祝回观察四周,强大的夜视能力让他捕捉到黑暗中望过来的一双黑色眼眸。
“年轻又强大的身体,还带着一丝同源的气息,这是我见过最好的……”
陌生的声音响起,是和帝君完全不同的音色。
它问:“你想成为我的追随者吗?”
祝回当然不会应它的话,却还是皱了皱眉。
这么看,帝君似乎已经被完全污染了。
被完全污染的人类,真的能说出有逻辑的话吗?
哥哥把这件事交给他,肯定是希望他能把帝都的混乱处理好,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光打架,那样只会加剧舆论的发酵。等混乱结束,帝都各个势力开始清理局面,前因后果就难解释了。
不解释固然没关系,但总会落人口实,他可不想哥哥被议论。
如果帝君完全失去逻辑,实时转播就无法展示出有效对话作为证据。
至于帝君口中的同源气息……那应该是哥哥留下的。
“你比这里的其他人类都更强,是最适合做我的代行者的存在。只要成为我的代行者,你就会获得我的力量——那远比你现在要强得多。”
换了个芯的帝君喋喋不休,话语间有股天然的骄傲和轻蔑。
那是一种对“低级生物”的想当然,完全不在意对面的想法,也觉得没有在意的必要,在它心中,成为它的代行者就是天下最好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看,和澜的心理有异曲同工之处。
算了,祝回决定先打再说。
等打得差不多奄奄一息了,再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东西。
于是,他率先启动了定位器上连接最高系统的实时转播功能,唤出精神体攻了过去。
对面反应很快,瞬间扯来几个黑影瞬间挡在了自己身前,利刃刺入,发出沉闷的割肉声。
祝回立刻反应过来,“黑影”其实并不是“黑影”,而是堆积在暗处的尸体。
——是那些穿着皇家护卫队制服的贵族哨兵们。
“你不想成为我的代行者?”王座上的身体站了起来,“就算不想,也不该直接动手吧?现在你不可能成为我的代行者了,你只配做傀儡。”
傀儡?
那些在外面巡逻的哨兵大概就是吧。
祝回快速扫了眼那些尸体,没有后退,反而直接放弃了握着的那把匕首,又从腰带上抽了一把出来。
从帝君扯尸体挡攻击的动作看,要么是他和澜因使用的身体不一样导致能力有所不同,要么就是他刚刚彻底转化,能力还不完全。
无论哪个原因,对祝回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他的目标永远只有一个——速战速决。
无数哨兵的尸体堆积在王座之下,场景可怖不已,能让许多资历丰富的战士都望而生畏,害怕自己会落得同样下场,手持利刃的年轻哨兵却毫不畏惧。
雪狼凭空出现,身躯庞大却拥有无可比拟的灵活性,几个跳跃便来到帝君身前,上去就是一个狠辣的扑击。
就在这个时候,帝君的身体动了。
祝回当然不会忘记,这位统治者年轻时也是相当优秀的一位哨兵,维持过哨兵学院的历史记录,只不过后来又被打破。
被污染了的帝君,体质必定有所改变,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祝回同时开启视觉听觉嗅觉三重感官爆发,迎着重重叠叠的黑暗冲去。
……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房间内物品倾倒粉碎,贵气精美不再。
而这些,全都被实时转播到帝国公民的虚拟屏幕前。
不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在帝都还是待规划区,任何一个终端有信号的人都接收到了这幅画面,并把注意力给了出去。
白塔研究所。
“院长,您能看出来这是谁了吗?”一名研究员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夏风面色凝重,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看不出来、还是自己也不清楚的意思。
研究员就是顺口一问,对答案并不执着,见状便自动理解成前者,又继续看终端去了。
屏幕中,主视角的位置快速变换,画面也跟着晃来晃去,以他的视力其实根本看不清。
但最开始的静止画面是所有人都看清了的,那里就是皇宫,而镜头中一闪而过的那张脸——
就是帝君。
所以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有人在他们不知道、救援队伍也没发现的情况下进入皇宫,和帝君打了起来。
谁胆子这么大?
这样想着,他又不由自主地瞄向夏风。
两个学院和军部派去的救援队伍应该已经到皇宫附近了,而这个人不属于三方中的任何一方,至少目前看来是不属于的。
那救援队伍对这个人的态度是……?
夏风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确不知道屏幕中的主视角是谁,但看的时间越长,心里的那个形象就越清晰。
狼嚎声,还有镜头中一闪而过的白色……
白色的狼?
那不就是祝回?
不仅是作为向导学院的院长,对优秀的年轻哨兵有所耳闻,徐寻月也跟他介绍过祝回,这让他印象尤其深刻。
可他们不是一起去了灾变区吗?
按照幽灵镇和帝都的距离,基本是不可能现在就回到帝都的。
屏幕中,双方的战斗速度都很快,他老花眼几乎捕捉不到其中动作,却能听出金属撞击金属、金属切割肉/体的两种不同声音。
夏风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知道,徐寻月肯定是没回来的,否则自己肯定会收到信息。对方或许是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帝都的现状,又被一些事绊住了,所以才让祝回先过来。
……一定是这样。
夏风深吸口气。
自己学生和祝回是站在同一边的,徐寻月信任他,也没人比徐寻月更清楚祝回。
不管背后的情况有多么复杂,既然祝回到了帝都,就应该全力支持他。
这时,夏风也注意到了周围向导对自己的眼神试探。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计划正常进行,但要注意他的安全。 ”
“是!”
帝都某豪华演播室内。
“部长,您看这……我们是该找出办法,切断这个实时转播吗?”副官思来想去斟酌半天,还是问了罗明旭这么一句。
这个公开发言可是罗明旭辛苦准备的,事关安抚民众,意义重大,眼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切断了,不说影响怎么样,财务大臣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不用。”
“那我这就叫人……啊?哦、哦我明白了。”副官差点没反应过来。
罗明旭看了眼嘴上说着明白,但显然心里不明白的副官,也没解释,只说:“多叫点人去皇宫附近救援,不用管实时转播。”
收到指令的副官匆匆离去,罗明旭看着屏幕上的乱影,紧绷的面色居然放松了一点。
“是祝回吧?帝国最年轻的首席哨兵,”他低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徐向导也是二十岁当上帝国首席向导的……一定不会失败。”
帝都中心别墅区。
在乱作一团的易家和许家中,正忙着稳住变得有些奇怪的家人的易程礼和许孟微也都看到了终端上的画面。
“这个声音……不会、是他?”易程礼的声音由小变大,最后几乎是惊叫起来,“他居然敢……不、这……我的天,所以真的是皇宫的问题。”
“已经行动到这一步了吗?太好了。”黑眼圈严重的许孟微松了口气。
皇宫之外,不起眼的小屋中。
秋霜将治疗完的陆司绑好靠在墙上,重新坐回床边。
她并没有哭太久,眼眶已经有些干涸了,此时此刻,她就用这双发干发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终端屏幕,恨不得在上面烫出几个洞来。
或许是心中的愿望太过强烈,才过五分钟,她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画面。
紫褐色液体从被阴影覆盖的身躯中迸射出来,白色巨狼将其扑倒在地,换了不知道多少弹夹多少匕首的哨兵将利刃插入对方脖颈处。
一捅,一旋,那颗脑袋便掉落下来,咕噜噜滚到王座边沿。
死了?
死了吧。
这是结束吗?
在哨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中,被割下的那颗头颅张开了嘴。
“辛苦了……谢谢。”
第76章 掐脖吻
人体的灾变因子浓度达到30%时,污染评估仪会发出提示。
战斗结束的那一刻,祝回刚好收到了提示。
他平复着呼吸,不去管脸上胳膊上的伤口带来的剧烈痛感,不知道是不是帝君被污染后体质变化的原因,伤口除去疼痛,还有蚂蚁爬过般细密钻心的痒。
祝回完全可以想象,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徐寻月也不算在内——那么,任何一个向导哨兵都会被伤口中的灾变因子所污染。
出乎意料的是,在被斩首后,帝君反而恢复了一定的思考能力,声线变回成了人们熟悉的音色。
房间之内依旧昏暗,原本的腐臭气息上还多了浓烈的血腥气,用具饰品碎裂得到处都是,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场恶战。
就连雪狼的毛都被染红了,湿答答的黏在身上,于是尾巴不大高兴地甩来甩去。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和我能做的。”
帝君虽然那么说了,祝回也不会完全放心,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气息已经完全平稳下来。
“有几个问题,长话短说——幽灵镇的核心是你造成吗?”
那颗头动了动。
“幽灵镇?……什么……没有,我从没想过让帝国、处于危机之中。”
“三年前,徐向导的那个任务是你故意为之的吗?”
“是……不是?我只是希望他能帮我找到当年和我一起去的人……但可能有其他因素干扰,已经分不清了。我有时候能感受到同类气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或许我心里是想让他过去成为养分……”
“那钻石海的任务?”
“……对。你潜力太高了,如果能成为养分、也是……”
说到这,帝君声音陡然一变。
房间明明没有风,那颗头却忽然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面部肌肉来回变换,表情一会狰狞一会安详。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
祝回时间有限,并不打算做善解人意的倾听者,看在对方还有一点意识的份上,握着匕首直截了当地问:
“你被污染,无法控制自己,后来又演化出了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已经……说完了,”那颗头艰难道,“失控不是脱罪的理由,我有我应该的惩罚。”
“嗯。”
终端屏幕前的所有人见证着一切,在狠辣而不留余地的利刃之下,那个变成异常存在的昔日领导者终于倒下了,一句字也说不出来。
随着他的倒下,房内的阴影缓缓散去,满地狼籍更显触目惊心。
而房间里的唯一一个活人却没有丝毫慌乱虚弱的样子,他用冷淡且不带情绪的声音完成了一段简短的对话。这对话不像公开发言、不是呼吁、也没有打哑谜,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将重要事实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另外,还有一件事,比你们刚才听到的更紧急。”
就在祝回处理完现场,确认尚未形成的核心已经被完全消灭时,他又开口了。
相比之前,他的语气显然多了不少波动。
“计划中,这个时间点我该在幽灵镇。相关部门消息灵通的人大概有所耳闻,前段时间,我和我的伴侣组队去了那里。”
他一边说,一边从廊道深处的房间中退出,朝宫殿之外飞奔。
“类似帝君状态的生物,幽灵镇深处也有一个,它被彻底污染的时间更早,能力也更加全面。我本来走不掉,是他怕帝都出事,出手让我先来帝都,现在我要回幽灵镇找他。”
帝君既死,那些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皇家护卫队哨兵便不再到处巡逻了。他们大部分停在原地,不知道是没缓过来还是已经傻了,另外小部分则抱着脑袋或蹲或坐,表情痛苦口中念念有词。
总之,他们没有拦住祝回这个“闯入者”。
祝回跑速很快,来的时候躲躲藏藏耗了半天,离开时畅通无阻,才花了不到十分钟。
他这番话可比之前和帝君的一问一答有感情多了,最后更是直接道:
“我用我个人所有担保,以上情况全部属实,他付出的远超于我。希望军部能调动最大可支配力量前往幽灵镇支援,同时开通特殊通道,用帝国目前最先进的飞行器,确保我个人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皇宫大门处,隐隐能看到一队伍人,为首几个是穿着研究员制服的向导,正朝祝回不断挥手。
其中一个见祝回看见自己,连忙高声喊道:“我们都听见了!放心,你说话的时候军部就已经在调动部队了,他们会给你安排最快的飞行器,这里交给我们。有关幽灵镇的所有讯息也会第一时间传到你的个人终端。”
帝都的人们忙碌起来。
***
幽灵镇周围,D1到D5五个待规划区正在经历水灾。
更严肃地说,是海啸,毕竟浪有那么大、那么连绵不绝——即使几个待规划区距海洋足足有几十公里。
D1区内,留下来的于圆和程涛正帮当地哨所抢救不防水的科技设备和物资,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
自从祝回离开,时间已经过了三十二个小时,即一天又八个小时,然而两个小时之前,从灾变区中涌出的海水就源源不断地冲了过来。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终端信号也变差了,就拿D1区哨所举例,不少人在两个小时前开始尝试和帝都通讯,却一次都没能把现状成功传出。
好在待规划区的人大多是向导哨兵,身上都是有本事在的,不至于被淹死。
只是那些前人辛辛苦苦造的建筑、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物资、以及边界线的告示牌和警示标记倒了霉。
于圆一颗心掰成三瓣用,既担心分开的徐寻月和祝回,又要注意抢救物资,现在更是暗自推测,这汹涌的海水是否和仍然没从幽灵镇出来的徐寻月有关。
有关的话,那肯定是在战斗,这是占上风的意思还是占下风的意思?
无关的话,徐老师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了?
——的确是有关的。
真打起来,人在面对未知对手时总是难以做得那么面面俱到。
澜是徐寻月见过最有自主意识精神力最强的灾变生物,这里又是澜的出生地,徐寻月对付起来并不轻松,他不仅要杀伤敌人,还要注意自己的状态。
一般向导的恢复能力和持续作战能力不强,但他体质有所不同、又身处海水之中,到现在也算占了上风。
海水所及都是他的感知范围,越近感知越明显,徐寻月能确定,幽灵镇的庄园已经被夷为平地,其他更加低矮、建材简单的建筑同样荡然无存。
全帝国最危险的灾变区就这样消失了,这是好事,不好的事是徐寻月发现水淹到了外面。
他有控制,但控制难免分心,况且,这种情况下控制水流也算某种程度上的攻击削弱。
与此同时,幻觉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这是能力使用过度的必然结果。
比如,徐寻月会在攻击方向上看到自己逝去的亲人,看见祝回;再比如,他会在偶然飘过的镜子里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飘在水里和阴影融为一体的长发。
金色的纯粹到不像人类的眼睛。
虚化的仿佛没有实体的脸。
模糊的五官。
是谁呢?
没见过。
这张脸上的表情很冷,完全不带情绪,给人一种随时会一声不吭大开杀戒的感觉——这点倒是和他的哨兵很像,他的哨兵做和他无关的事就是这样。
仔细看,镜中人的眼瞳还在微微跳动,这是神经兴奋的表现。
“咕噜。”
水流经过,一个气泡从他衣服里滑了出来,带着枚棕色圆叶朝上浮去。
徐寻月下意识伸手把叶子抓住。
镜中,那蒙着层黑影的虚化手掌瞬间清晰起来。
徐寻月顿了一下。
他盯着镜子,发现不止手掌,那整条手臂乃至整张脸,都在发生这样的变化。
……哦,镜子里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但他的视觉和表层意识并不承认这一点,反而产生了对自己的认知错误、甚至自我怀疑。
心念一动,镜子碎片被洋流彻底冲走,徐寻月继续对付澜,准备把这家伙直接解决掉,再来处理自己状态的问题。
对方其实已经很狼狈了,本身用的就是常规向导的身体,抵不住洋流的冲击,在徐寻月利用洋流将庄园连带污染核心撕成碎片之后,它对众多尸体的操控能力更是下降了一大截。
很快就能结束了。
……
又过了两个小时。
“唰——唰——唰——”
猛烈的风声出现在幽灵镇D1区上空,声音听着骇人,风实际刮在脸上的效果更是生疼。
于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架单人飞行器——是那种把她卖了都买不起的、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顶级飞行器从天而降。
是真的从天而降,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风声瞬间就停止了,飞行器本身还因为惯性向前猛冲了百米。
更刺激的是,在飞行器向前冲时,一个眼熟至极的年轻哨兵直接打开门从里面跳了出来。
“哗啦——!”
飞行器一头栽进水中。
祝回卸掉冲力,在水里稳住了身形。
这时候,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已经停止了,只是拍过来的水没有很快褪去,位置正好到他膝盖。
“……帝都的事你解决完了?”
于圆有点没反应过来,见祝回也往自己这边看了,便脱口而出,毕竟在她这里,祝回从离开到回来全程只用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她物资才抢救了十车。
这就是顶级飞行器的飞行速度吗?
祝回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赶路赶的。
他没回答于圆的问题,开口就是询问近况,语速很快,明显是很着急。
于圆也就不问了,刚才那话本来就是脑子一抽秃噜出来的。她把四个小时前的“海啸”、待规划区失去信号、以及D1区收集的信息等全部快速说了一遍。
祝回脸色更难看了,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朝着那架在水里飘的单人飞行器去。
被飞行器降落声引来的程涛和哨所其他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祝回这幅样子,就默默地选择了让路。
“那个,等等。”
最后,还是被徐寻月和祝回救过的光头哨兵忍不住了,他冲着祝回喊:
“你现在要去幽灵镇吗?”
祝回的速度一点没慢,更别提看光头哨兵一眼。
他依旧没说话,从祝回到D1区开始,他唯一说的话就是问于圆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让气氛有些凝滞,当然,没有人会去怪他的这种冷淡。
光头哨兵看着他上了飞行器,朝前走了几步。
“可是那里……”
一句话只说了四个字便收声,光头哨兵停住脚步。
祝回这个反应,绝对是徐寻月出事了吧,他想,是失去了精神链接吗?
自然的力量是可怕的,再强的向导哨兵,面对它也显得渺小。
幽灵镇里……
他想到两天前,自己被其中灾变体追杀、命悬一线的场景,也想到刚才,重重叠叠的海浪跨越几十公里扑来时的犹有余力。
但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自己跟着于圆几人离开时所见的那一幕。
他们向外走,徐寻月和祝回则朝着反方向行进,两个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却会毫无征兆地对视交换眼神。
没人有资格劝说祝回,哪怕是劝说他等几个小时等大部队汇合。
他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
……
在驾驶飞行器往幽灵镇深处赶的路上,某一瞬间,祝回有些恍惚地想,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无边雪那次好像也是这样,相似的分开,相似的寻找。
哥哥会不会变成和上次一样的失忆状态?
就算再失忆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只要在一起就好,他真的不想离开哥哥哪怕一秒一毫米了。
不过有一点比上次好。
上次,他和哥哥的精神链接断掉了,这次只是松散了一点。
这本是个好兆头,但于圆所说的海啸等一系列信息实在太让人不安——在这种关头,任何异常现象都能让祝回惊惶焦躁。
感觉再看不到,自己就要死了。
所以只要看到就好。
凭着那点松散的精神链接,他在到达某块区域的时候驾驶飞行器降落。
之所以说是“某个区域”,是因为幽灵镇已经完全变成了汪洋大海,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水位远比D1区高,是需要潜游的地步。
飞行器再次冲出百米,如一根浮木般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祝回则一头扎进水里。
疾速增加的水压和格外明显的海水流动声让他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是身体在发出抗议。
按理来说,高级哨兵的身体素质可以适应深水环境,但那需要时间循序渐进,而不是像他这样没有任何设备地直接下潜。
将近两天没有休息、精神力持续高度集中,现在的祝回和一根紧绷的弦没什么两样。
是心里的期望在支撑他。
这种期望既让人刺痛,又给人前进的动力。
前面的海水是黑色。
祝回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没有光线导致的黑,它更倾向于哥哥精神体的颜色。
他憋着气,继续朝下方游去。
四周很快变暗,以祝回的夜视能力也看不清什么了,这让他处于一种极其被动的状态。
放在平常,他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摆脱这种境地,可在这个时候,祝回反而高兴起来。
越是不正常的黑暗,就越证明哥哥在附近。
他只要再找找——
忽然,面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双金色眼眸。
这金色本就纯粹,被周遭一片黑暗衬托着,都显得刺目起来。
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祝回被刺激地眯了眯眼。
熟悉的气息从对面传来,他自然而然放松了警惕,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从正面掐住了脖子。
祝回用0.01秒绷紧了肌肉,随后放松下来,用0.09秒推测哥哥是不是果然又失忆了。
失忆就失忆吧,也没掐很紧,肯定跟上次一样。
反正哥哥不会真的伤害他,都是情趣。
祝回毫不反抗,甚至在心里美滋滋地享受起来,虽然还泡在水里,却好像已经完成了一件大事。
0.1秒过后,他被掐住脖子拉近了,属于另一个人温暖的唇覆了上来。
【没失忆。】
嘴唇被占着了,就用精神链接传递信息,徐寻月没在第一时间把水下呼吸的能力给祝回,还故意亲得很凶、让自己的哨兵失去仅存的那一点氧气。
【不过确实是情趣。】
从精神波动也能感觉出来,徐寻月心情很好,他心情一好,怀里的身体就越来越软,像一条被拎到砧板上脱水的鱼,偶尔扑腾两下甩甩尾巴跟撒娇似的。
对了,尾巴……徐寻月忽然有点怀念自己上次短暂失忆时摸到的毛茸茸了。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等回家再说。
他确实很喜欢掐脖子亲的姿势,于是又抱着哨兵亲了一会,直到对方开始无意识抓他衣角才把人放过。
“我这边也处理好了。”
在接吻的时候,徐寻月很轻易地接收了祝回潜意识里的信息,知道帝都的情况在好转。
他轻声说:“走了,我们回家。”
第77章 收尾
“哗啦啦……”
望着逐渐褪去的海水,D1区众人有些骚动。
祝回刚进幽灵镇没一会,哨所的信号就恢复了,当地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向帝都反馈情况,还和正在往这边赶的军部大型飞行器取得了联系。
帝都高层很重视幽灵镇发生的一切,只是集体行动的速度必然不如个体,单人飞行器又比大型飞行器灵活。作为哨兵最顶尖层次的战力,祝回一个人不要命地赶路,自然把其他飞行器甩在了后头。
只不过,有一点是出乎D1区所有人意料的。
当哨所所长向军部指挥官汇报,说祝回直接一个人开着飞行器进入灾变区了的时候,指挥官说——
“这方面我们已经了解到了。”
哨所所长一愣,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指挥官解释:“祝回身上有个能连接所有终端的东西,那应该是前纪元最新的科技产品,他在帝都那会把这功能打开了,估计是因为太着急,走的时候就没关。”
与此同时,哨所所长的耳朵已经捕捉到周围下属控制不住发出的惊呼,余光里的他们一个个都在低头看终端。
至于所长自己——信号恢复的第一时间,他就在用特殊通讯设备和外界联系,还没来得及查看终端。
“……所以我们也意识到了幽灵镇的问题。祝回在靠近幽灵镇的时候,终端上播放的画面就消失了,而现在信号恢复,画面也恢复了。”
指挥官声音温和,解释井井有条,原本焦躁的所长渐渐安静下来,二人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营救方案。
首先,派队伍去灾变区支援,顺便清理灾变生物。
其次,至少安排两个人盯着终端上的直播画面,一旦出现异常,其中一人立即向长官和清理小队说明情况。
最后,自保能力较弱、身上污染因子浓度较高的人就待在D1区,帮助当地战士收拾打扫,并随时接应从灾变区内出来的同伴。
这是一个非常理智的计划,如果一切按照计划执行,效果肯定不错,人员伤亡也能达到最小。指挥官还在心里感慨,认为祝回依旧保持直播画面是个明智的决定……
然后他们就被狠狠打脸了。
也不能说是打脸,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无处安放。
终端画面的开端,是预想之中的黑暗压抑,可画面的结局,所有人始料未及。
没有什么最坏的结果找不到人、没有险象环生伤痕累累、也不是鲜血横流需要立即救治……这个、这个……
咳咳,非礼勿视。
大部分上了年纪、有自己经历阅历的人默默对上视线,莫名其妙地开启了一场闲聊。
“刚才那是徐向导?感觉好久没在新闻上见他了,最近几年都没什么消息,还以为他不会再来灾变区。”
“嘿,你是不是不看和军方无关的新闻?人家三个月前和祝回结婚的事儿就被报道了。”
“哦哦,我确实不关注和军方无关的消息,不过他们感情这么好居然没办婚礼?如果办了的话,以我的职位,不应该没听过风声啊。”
“可能那时候忙吧,哎,你说现在也算解决了一桩大事,今后会不会……”
另一边,小部分年轻的、对结合关系好奇的向导和哨兵则在悄悄看,那股小心翼翼的劲跟做贼似的。
——原来那个传闻中的徐寻月是这样的。
——原来那个传闻中的祝回是这样的。
“嘶,那个、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徐向导的腿……?”
一道弱弱的提问声让全场安静下来。
是啊,画面中的向导没坐轮椅。
还没等谁打破这种安静,终端画面忽然变黑,像是被什么遮住了视野。
通过设备,徐寻月有些失真的声线传了过来。
“小回,你没关……”
一阵衣料摩擦声过后,终端画面被切断。
众人:“……”
经过这个意外,D1区的气氛反而缓和下来。
微风吹过,阴云逐渐散去,从海啸开始就一直下着的小雨没有停止,反将露出来的太阳衬托得更加灿烂。
在阳光的倾照下,周围气温上升些许,带来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就连雨滴打在身上,也不显得粘腻烦躁了。
往后,极寒的气温会像今天一样,一点一点攀升。
海水会褪去,冰雪会融化,曾经许许多多的平原谷地都会再次浮出水面。
人们能重新开垦这些土地,重新建造起房屋,重新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已经造成的污染不可挽回,灾变因子仍然存在,但只要源头被遏制,大家一起慢慢清扫,总有一天能够到达理想的终点。
徐寻月和祝回从灾变区出来的时候,也见到了难得的太阳雨,徐寻月觉得这种程度的阳光有些刺眼,便帮自己的哨兵调节了感官。
祝回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侧过头对他笑,还摇了摇二人牵着的手,半点没有不久前不好意思的样子——不久前,祝回被他点破没关设备的时候,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哥哥,我现在好困。”
祝回一边笑一边说,声音既没有刻意压低,也没有刻意放大,看上去坦坦荡荡,完全无视了周围人震惊而不知所措的表情和眼神。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说话内容是撒娇的事实。
“现在回家,路上就可以休息。”徐寻月同样无视了周围人的感受。
尽管有些人好奇他的腿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也在心里认为,徐寻月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眼前二位解决了帝国的危机,是值得尊敬和追随的英雄,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们这些人应该反过来保护徐寻月和祝回,让对方得到休息、得到守护者应有的待遇。
海水已经退去,幽灵镇的残局自然有人收拾,很快,徐寻月和祝回就上了军部的大型飞行器。
坐在指挥官特批的休息室里,两个人都没有立刻补觉,而是低声聊了一会天。
他们谈及彼此这两天的经历,说到战斗感想,也说到秋晔的事故。
当话题涉及后者的时候,室内出现哀悼般的静默,过了一会,祝回说:
“我其实是自责的。秋晔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一生一直在失去亲人,到最后和秋霜相依为命……他的亲人就是秋霜的亲人,但现在他这样,秋霜就只有一个人了。我想过,如果我赶到帝都的时间早一点——这只是针对我自己,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本来或许有机会救他。”
“你在怪自己,”徐寻月揉了揉他的短发,慢悠悠地说,“……我也有过这种感受,说给你听听,那个时候你比较小,可能不知道这种习惯。
“总之,灾变之前,子女觉醒成向导或者哨兵的很多家庭会选择陪孩子去一趟帝都,我家也是。”
“那你……”
徐寻月说到这顿了顿,祝回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接上。
祝回没把答案说出来,但他知道事件的结果。帝国的所有人都知道,前任首席向导是孤儿。
“对,我劝他们不要陪我去。当时我觉醒得比较突然,父母工作正好处于忙碌的阶段,妹妹也在上学没放假,我就说等他们闲一点再来帝都,还说那时候我已经熟悉帝都了,可以带他们游玩一下。
“那时候我十四岁,平时表现得既靠谱又有主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就没有跟我一起去。”
“哥哥。”
本来都聊得快睡着了,这会却越听越清醒,等徐寻月的讲述告一段落,祝回直接从床上半坐起来。
他一脸严肃地对还躺着的向导说:
“这不是你的问题,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个。你是很为他们考虑的、的……好人,嗯,你是、你是好孩子。”
他说话有点着急,一着急就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祝回不想说到一半停下,就强行找了个自己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
虽然……说完还是感觉怪怪的。
果不其然,徐寻月听着听着就忍俊不禁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本意是想把人拉回来躺着;等哨兵真顺着他力道躺回来了,他又忍不住顺手把人抱在怀里。
哨兵的身体极其温暖,抱着的感觉就好像抱着一块炭火。
因为关注徐寻月的心情,祝回表现得既主动又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绪更是被暂时搁置。
“没事,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你刚才说的话其实同样适用于你自己,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
徐寻月捏了捏祝回的脸,发现和伴侣的亲密接触简直是增加生活幸福指数的一大利器。
他本来只是为了引导祝回,但祝回的反应,以及眼下这样凑在一起说小话的体验,都让心情放松愉悦许多。
“当然,我没说现在不能难过,只是把话讲给你听,这是你自己要过的关——但难过了要告诉我。”
“我知道,谢谢哥哥。”祝回在他颊侧鼻尖啄吻了好几下。
聊得久了,二人自然睡去,回到帝都的头几天也是休息养伤加处理杂事。
至于曾经那个有关婚约的疑问,也在二人清楚帝君状态后彻底消失。
帝君常年处于不受控制的状态,通过自己的地位和权柄,做了很多依照帝国法律能判几百次死刑的事。
他清醒的时间、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都太少了,但给徐寻月和祝回牵线拉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帝君身体里的那些意识不可能预测到,把这两个人聚在一起会引发怎样的一系列事件。
等时间稍微空闲一点,徐寻月和祝回就去敲定了婚礼的补办事宜,把该邀请的人邀请,该选的服装场地等都选好。
他们的筹备工作已经做得足够快了,但婚礼需要的东西太多,终究不是敲定了就能立刻开始的。
于是,比婚礼先来的,是被徐寻月刻意推迟的三级结合。
第78章 叼着衣摆
这是平常而忙碌的一天,等到傍晚,需要安排的婚礼事宜才告一段落。
处理完这些,也意味着未来几天会相对轻松一点。
为庆祝终于可以在家待着且什么都不用管的生活,祝回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大餐。
他自称回来后就一直在偷偷研究菜谱,这次不用徐寻月帮忙——包括调灵敏度,绝对能让晚饭既美味又有情调。
徐寻月听祝回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想捣鼓点什么,笑了笑没点破,退出厨房任人发挥去了。
至于祝回会折腾出什么来……
自家哨兵,脑子里想的无非那几样,到时候视情况应对就好了。
徐寻月刚才可是看见祝回拎了一瓶酒进厨房,那还是他们去幽灵镇时、地下酒馆老板送的。
在等待祝回发挥期间,徐寻月查看终端,准备做未来几天里的最后一次信息回复。
正好,负责拍摄婚照——不是放结婚证上的那种照片,而是负责婚礼前户外场地拍摄的机构人员发来信息。
【摄影师:您看三天之后拍可以吗?拍摄时间只需要一天。】
这是在向他确定日期,徐寻月思考半晌,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
【五天之后吧。】
总觉得三天不太够。
又和对面说了几句,这件事就算定下了。
徐寻月刚要退出聊天界面,脚边就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和一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眸对上视线。
雪狼从祝回的精神图景里跑出来了。
大概是祝回的潜意识作祟,不论徐寻月是否处于危险环境,他和他自己的精神体总要留一个在徐寻月身边。
自从污染核心被全部解决,这片土地上的气温就在缓慢回升。
屋子里开着暖气,徐寻月衣裤只穿单件,那种毛茸茸暖呼呼的感觉蹭在腿上就愈发明显。
他滑动着终端界面,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雪狼耳朵。
他只揉几下就收了手,阴影却顺着他指尖倾泄出来,牢牢缠在雪狼的身体上。
雪狼显然是被摸得舒服了,眯起眼睛抖抖耳朵,对徐寻月小声呜呜起来。
【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对吧,嗯哼哼,你知道小回这次要做什么吗?】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徐寻月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祝回知道自己精神体到处泄露自己想法的事吗?
从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各种响动判断,大概是不知道的。
徐寻月也装不知道,摇摇头用精神力和狼交流:
【那你说说看?】
雪狼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气流声。
【小回要用那个酒做菜,做菜剩下的就给你喝,那个酒有那种成分,你知道吧,就是那种——】
【他知道!】
缠在雪狼身体上的阴影大声背刺。
徐寻月:“……”
幸灾乐祸得太早,看来自己精神体一样不老实。
而不老实的精神体还在喋喋不休,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
【唉,怎么你和那个哨兵都这么好骗。】
【精神体随主人嘛。】
【说得对。】
【还好有我们在,这个家没有我们可怎么办呀!】
【就是。】
【没有我们,你就会被骗得团团转;但是有我们,你就只需要被我们欺负了。】
雪狼:“?”
徐寻月感觉都能看见狼脑门上浮现出的大问号了——那是自己和自己精神体造成的双层效果。
他忍着笑继续回信息,等处理完这些,祝回也完成了晚餐的制作。
两个人的份量并不多,主要的心思花在味道和摆盘上,徐寻月帮着在阳台放好碗筷。
几个菜被傍晚残余的些许亮光一照,配合不是特别亮的小灯和蜡烛,再加上祝回给倒的两杯酒,倒真有几分浪漫的氛围。
精神体这时候早就跑到其他地方玩了,阳台上只有他们。徐寻月从善如流地接过祝回递过来的酒杯,发现对方居然少见地收敛起情绪,自己只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和空白的思绪。
大概是不想让他瞧出端倪。
然而,不止心声会泄露端倪。
徐寻月可不认为祝回的酒量要比自己好,恰恰相反,祝回应该是以前没沾过酒的类型。
哨兵学院对刺激性饮品的管制非常严格,军队里要好一些,但明面上任务中也不能喝酒,况且祝回一看就是平常自律的那种标杆。
徐寻月自己就不一样了,酒类对向导没有额外的负面影响。像帝都这样繁华而充满交际的地方,人待久了总要去参加几场宴会,只要去了,就难免在参加宴会时喝上几杯。
在更早的时候,他和罗明旭这个老办宴会的财务大臣拼过酒,把人家给喝倒了。虽然最近三年没怎么喝,但对付一个祝回还是很轻松的——祝回在他们杯子里倒的酒一样多。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哨兵的神情便一览无余。和意料之中的反应没什么区别,他从第一口开始就上脸了,耳朵也红得很快。
祝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状态,一边心不在焉强作镇定,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徐寻月,而这一切被当事人尽收眼底。
徐寻月依旧不紧不慢,偶尔和祝回闲聊几句,时不时夸奖食物的味道,把对方分散出去的注意力再次聚拢。
就这样来来回回,时间被延长,晚餐进行得很慢,到后面都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休闲活动。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身上挂满影子的狼在楼上楼下楼梯客厅跑来跑去,都不知道闪现了多少次。
而祝回的座位,也从徐寻月对面变成徐寻月旁边。
尽管每次喝得不多,他还是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现在眼神有点发飘,手臂轻轻蹭着徐寻月的手臂。
徐寻月被蹭了手臂却没给出反应,只是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哨兵,想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
“……”
二人对视半晌,仿佛什么东西被触发了,祝回忽然把杯子放到桌上,整个人迅速站起又坐下——这次坐的是徐寻月的腿。
就像一只考拉扒到一棵挺秀的高树上,并且非常不老实地动手动脚,包括但不限于啄吻、弄乱徐寻月的头发、说小话等等。
“哥哥为什么不摸/我……”
听语气,都有点委屈了。
徐寻月刚搂住他后腰,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拍拍祝回脊椎骨末端的位置,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示意祝回继续说下去。
祝回反应有些迟钝地看了他几秒,可能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还要说话。
好吧,本来没想说什么,既然哥哥想听,那就再说一点。
他又用了几秒在脑中构思,以一种奇怪的断句表述,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棉花:
“哥哥,明明看出来了,但是一直不抱/我,也不碰/我,很狡猾。”
清雪气息的信息素悄悄飘了出来。
“……哥哥勾/引我勾/引他。”
祝回做出了最终总结。
徐寻月被他喝醉之后的奇异语言逗得不行,没搂人的另一只手绕到脑后,把松散了的发绳取了下来。
祝回的视线则在自己和徐寻月的衣服上转了几圈,眉头皱了一下,大概是在内心挣扎,勾引是要先动对方衣服还是先动自己衣服。最后仅存的逻辑占了上风,他手指伸向自己衬衣下摆——
“不用。”
徐寻月的声音打断了哨兵卷起上衣的动作。
“勾/引不是这样的,”他握住祝回的两只手腕,把衬衣衣摆从中解救出来,“我告诉你最适合我的版本。”
当事人要亲自教,效果当然最好。祝回本来就不会逆着徐寻月的想法来,这会更是晕晕乎乎地点头,眼巴巴等徐寻月来教。
然后他的两只手就被摆放到了背后,手腕交叠起来,被徐寻月刚解下的皮筋束缚在一块。
这还不算完,祝回被绑手后愣了愣,正想说话,却见徐寻月重新拎起他的衣摆,向上提拉到他嘴唇边。
“咬住,不能掉哦。”
他笑眯眯地开口,语气像诱哄又像指令,蓝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恶趣味和侵略性,而被盯住的猎物浑然不觉。
祝回颤巍巍叼住了那片布料。
因为“不能掉”的命令,他暂时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只能用那双长得凌厉、此刻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徐寻月,讨好迷恋的意味不能再浓。
徐寻月也表扬他:“做得很好,要保持。”还很温柔地摸了摸祝回的头发。
紧接着,在祝回的注视下,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支润/滑——没错,外套口袋。
祝回看呆了。
徐寻月没管他内心正在进行如何的一场风暴,拿出那小小一管后便拍拍哨兵后腰,示意他跪直起来。
祝回照做,于是裤腰被扯到将近膝窝的位置,湿润粘稠的液体则被挤在指尖。
徐寻月看他对自己眨了好几下眼睛,感觉对方是想说些什么的,但顾及到口中叼着的衣摆,最后没发出声音。
猎物这么配合,徐寻月就更不会放过了,要是祝回在这个时候撒娇,他可能还会心软。
他带着祝回被绑的手向里靠,同时给人屏蔽了痛觉,等引导到了地方,就把自己的手完全撤离。
“上次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碰,做到了吗?”徐寻月明知故问。
祝回忙乱点头,呼吸凌乱起来。
他隐隐有预感,自己上次想到的那种可能大概要实现了。
说不清高兴还是难为情……好吧、好吧,其实就是喜欢的。不管以什么形式什么方式,能和哥哥进一步亲密接触就是最好的,另外的事都要靠边。
果然,徐寻月说出了第二个指令。
“现在可以自己碰了。”
第79章 94.21%
徐寻月其实考虑过,要不要把三级结合留到婚礼之后。
婚礼之后会比当下更空闲,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人肯定不会不识趣地来打扰他和祝回,那会是一段很长的自由时间。
不像现在,虽然也是休息,五天之后还是有约。他和祝回都不想把补办婚礼的事拖太久,毕竟他们的婚礼已经迟到了好几个月。
……话说五天应该够了?他家的这么敏/感,肯定撑不了太久。
不够的话,到时候跟摄影师调整时间也不是不行。
徐寻月用空闲的手握了握祝回侧腰,觉得手感很好,便轻轻摩/挲起紧绷的肌肉线条。
因为衣摆被哨兵咬住的缘故,那附近的肌理一览无余,而他的手又是被绑在背后的,没办法进行遮挡,只能跪在那任由拨/弄,偶尔受不了会控制不住地弓腰。
反应最厉害的那一次,他差点从徐寻月腿上滑下去。
徐寻月有些好笑地收紧了搂着哨兵的那只手臂,在和人拉近距离的同时,听见了祝回愈发丰富的情绪。
现在的祝回早就不是之前吃饭看他喝酒时的那个状态了,那时祝回还不算醉,情绪勉强能收住。
现在却已经把脑子喝晕了,没办法说话,心理活动便丰富起来,且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
徐寻月没特意听,就能捕捉到零零碎碎类似于“哥哥好看”、“哥哥怎么不亲我”、“哥哥有点坏”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
说实话,听着还挺受用的,自家哨兵的每一种想法都很可爱。
至于为什么不亲?
不着急。
徐寻月就想看祝回这样叼着衬衣跪一会。
等他咬不住衣摆了,再慢慢亲。
祝回的心理活动虽然丰富,行动上仍然十分谨慎,这种谨慎大概有两个原因:
二人所处的环境,以及用来绑手的皮筋。
家里阳台在二楼,是一个凸出来的、全玻璃封闭式的小平台,这是海神纪建筑的经典设计,平常没事的时候,住在里面的人可以在阳台上看看风景。
阳台的玻璃墙并非磨砂或者单向,就是那种常见的透光玻璃,能从外面看见里面。
西郊在帝都算比较僻静的地方,房屋密度没有别处那么大,周围居民基本都有自己的别墅庄园,一般不会出来散步。
——尽管有这个前提、尽管祝回有比任何人都敏锐的感官作为警报、尽管他知道哥哥肯定不会让别人看见什么……相对暴露的环境还是让他下意识紧绷起来。
另外,哥哥今天扎头发的皮筋是比较宽松有弹性的,绑在手上并不会不舒服。
但那也只是一根普通正常的皮筋,一根只在祝回手腕上绕了一圈的皮筋,远不如其他束缚工具坚韧。
祝回在动作的同时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以防哪个时候控制不住一扯,把哥哥的皮筋给崩断了。
就这样,由于皮筋的限制,他屈伸手指的频率显得有些缓慢。徐寻月虽然只看到祝回正面,却也能猜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是什么情景。
配合着逐渐响起的细碎搅动声,空气中雪的味道也逐渐浓郁,就好像面前是一座散发着清寒气息的冰山。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怀中哨兵的体温灼热无比,比冬日炉火给人的感觉更暖。
冰山自己就在融化,在向导手上化成湿哒哒软趴趴的一滩胶水,把两个人黏在一起了。
徐寻月揉了揉祝回滚烫的侧颊,故意用一种疑惑的语气问:“我好像没在你手上倒那么多?”
“……”
祝回咬着衣摆,依旧说不出什么。
手被控制住的结果是连解徐寻月衣服扣子都做不到,手指只能在那一小块范围内活动,这大大限制了祝回的手段,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的恶劣向导,试探着沉腰蹭了几下。
他蹭得毫无章法,完全是碰运气的瞎动,不过这次,他运气非常好。
徐寻月轻嘶一声,呼吸也有点乱了,终于不打算继续装作无事发生、一本正经地欣赏自己哨兵勾/引自己的样子,而是抓住了他的腰。
“我们今天先试点简单的。”
徐寻月说着,把祝回的手指拉了出来,又用自己手指丈量片刻,随后直接解除了祝回的痛觉屏蔽。
他补充道:“我不会再动你的神经感官,所以,今天要坚持得久一点。”
祝回叼着衣摆点头,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里全是迷恋和期待。
这时候的他大脑空白,还不清楚徐寻月话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
今天试简单的。
那么明天呢?后头呢?
“今天不调灵敏度”,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从明天开始调。
当然,徐寻月是不会把这种解读告诉祝回的,等明天,祝回自然也就知道了。
至于现在——祝回只觉得鼻腔里充斥着一股特别好闻的甜味。
它既美好,又霸道,将味蕾对酒液的残存记忆迅速洗清、覆盖,才过几秒,世界上好像就只有这一种气味了。
祝回的五感都很灵敏,徐寻月也并没有调节他的感官,按照常理,这样浓郁而强势的气味只会刺激他的神经,让他难受头晕、或者暴躁易怒。
可这两种常见情况都没有发生,祝回明白,自己感觉到的是哥哥的向导素。
……诶?哥哥的结合热被他勾/引出来了?
之前也不是没感受过哥哥的向导素,但都没这次浓郁,大概是哥哥比较有自制力。
不像他,几乎次次被哥哥弄出结合热,然后又被各种安抚轻松消解下去。要不是自己亲身体验,祝回都不敢相信世界上真存在哨兵有那么频繁的结合热。
无论对向导对哨兵,结合热是求/爱信号的同时也是一件麻烦事。它更多是本能的一种表现,自身难以控制,需要伴侣或高匹配度对象的陪伴与结合,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现象。
而祝回有那样频繁的结合热,却又能被一些简单的、比如手指、甚至一个深吻所解决。
这让曾经的祝回有些苦恼,因为曾经是只能看不能吃。
现在不一样了。
环境安全,没有特别要紧的事,结合热爱来就来,还能给他缠着哥哥提供借口——虽然根本不需要借口。
除此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优点:他可以用自己的结合热勾/引哥哥的结合热。
伴侣之间的结合热是会相互引发的。
总而言之,以上一系列思想活动令祝回振奋非常,以至于三级结合刚开始的时候,徐寻月发现,原本被磨得腿有点抖的哨兵再次生龙活虎了起来,比给他倒酒那会还跃跃欲试。
他们的精神链接一直存在,徐寻月稍微调动精神力,便获取了祝回的想法。
然后就被对方对自己的高估逗得在心里笑了一下。
好吧,那就希望接下来,自己的哨兵不要哭得那么惨兮兮。
虽然知道不是因为难过的哭,且徐寻月本来就喜欢抓着人欺负,但看到祝回眼睛哭肿了,心里还是会有点懊恼的。
那种懊恼并不针对他或者祝回中的哪个人。徐寻月仅仅只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嗯,这大概就是结合哨兵泪腺太发达的唯一坏处。
不过,由于现实因素的变化,这次先被浸湿的不是祝回的脸,而是他咬着的那一片衣料。
他实在太听徐寻月的话了,从头到尾没松过牙齿,也因此少了许多喘息的机会。
舌头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位置,偶尔动一下都只是小幅度挪动,这就使得唾/液在口腔中堆积,最后盛不下满溢出来,沾湿了年轻哨兵凌厉帅气的下颌线条。
即便到了这种狼狈的地步,他也没有想要偷工减料或者求饶的意思。
其实很多时候往往是这样。
祝回要是求了,徐寻月可能因为控制欲和恶趣味而不放过他;可他越是表现得乖、越全盘接受,徐寻月却会提前心软。
当然,完全放过是不可能的,徐寻月心道,是该接吻了。
他没说话,直接扯了扯那片卷起来的衬衣示意。
祝回大概是习惯了这种姿势,反而愣了一下,才急急松开咬合的犬齿。
他还没反应过来徐寻月的意思,就被向导捏着后颈按下来亲了。
——好甜,祝回想。
——还有一点点酒味,徐寻月想。
那个幽灵镇酒馆老板的藏品的确不错,味道好不说,效果也正好。
有空可以再去那边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再弄一些酒回来放着……
“唔,哥哥。”
祝回的声音久违地响了起来。
他正轻轻咬着徐寻月的唇,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哥哥你真的特别甜。”
“没吃过这么甜的糖。”
“哥哥比哥哥当年给我的糖要甜好多好多倍。”
“我好爱好爱哥哥……”
“嗯,我知道,”徐寻月彻底封住他的唇,让哨兵再也没有发出声音的空间。
【我也爱你,乖乖。】
三级结合的时间很长,这是帝国公民的常识,但匹配度的变化却是在三级结合最开始就达成的。
第一次结束之后,徐寻月就拉着祝回和他贴了贴手腕,发现匹配度直接飙到了94.21%,比前几次突破整十数攀升得更快。
大概是他们匹配度卡在89.99%的时间相对太长了。
匹配度测试结束并不代表三级结合结束,徐寻月放下祝回的手腕,就着对方坐在他腿上的姿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用的是类似考拉抱的姿势,这让挂在他身上的哨兵有点不习惯,想开口说点什么,却频频被走路引起的颠簸打断。
到后面,他干脆闭嘴不说了,只管把脑袋埋在向导肩窝里。
徐寻月抱着他朝厨房走去。
“哨兵身体代谢比较快,我们再喝一点酒,怎么样?”
第80章 镜子
在去厨房的路上,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他们差点碰上在三层楼梯之间跑酷的精神体。
两个人的精神体从晚饭开始玩到现在,这会正好去了三楼。
三楼传来阵阵奇异响动,很有一种即将噼里啪啦滚到二楼的趋势。
徐寻月注意到了这点,但并不在意,反正都是自家的精神体。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祝回因此有些紧张,身体和心理都做出了诚实的反馈,缠他缠得非常厉害,本来就微微发抖的大腿肌肉直接抽/搐起来。
【糟糕……忘记把它收回来了。】
徐寻月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不准收。”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陈述的语气和命令没什么两样,却让被点破心理活动的哨兵下意识一颤,缠他缠得更紧了。
“它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徐寻月说话都不用精神链接,音量更是没压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你想知道吗?”
“哥哥……我……”
祝回的手依旧被皮筋绑在背后,没法环住徐寻月稳定身体,全靠连接处、他自己的腿、以及徐寻月托着他稳定重心,走路时本就被刺激得说不出完整话,这会更是迟疑。
“我、可以……我该说……?”
这是可以说“不想”的吗?哥哥想听我说哪个?
祝回和雪狼在精神上同源,不用徐寻月感知,他其实也能知道雪狼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他刻意忽视、刻意不去关注精神体的动向,即“掩耳盗铃”,才勉强做到了“不知道”。
“当然可以。”
徐寻月笑了笑,从冰柜里取了一瓶酒出来,有商有量地询问自家哨兵的意见。
“用冰的,没问题吧?”
祝回的注意力还在精神体上,闻言都没怎么思考,直接点头说好。
本来就是哥哥想怎么玩都没问题的嘛……
此时此刻,三楼。
楼梯拐角处,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一闪而过。
地上的影子犹豫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拽住那条尾巴,而是跟了上去。
【不到二楼玩吗?凑个热闹什么的。】
它们一边往狼身上挂,一边发出邀请。
【也不是去捣乱啦,我感觉他还有点想看我们下去——但他也没有直接叫我下去——就是,你懂的,人类嘛,花样总这么多。】
雪狼找了块格外柔软的地毯,趴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一点点气音。
【因为你们感受到的是向导的想法,他人是超好的,就是特别喜欢欺负小回,这和我没关系。但小回这个哨兵呢脸皮很薄,对向导予取予求,对我就恼羞成怒……我跟你们说,要是下去了,指不定过几天他就偷偷找我算账。】
说着说着,雪狼都叹了口气,看样子无奈极了。
阴影表示惊讶。
【是吗?】
【我感觉这个哨兵脾气还挺好的。】
【没想到,看上去那么贤惠的哨兵居然会在背后做这种事。】
【哨兵真是奇妙的生物。】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狼就委屈。
【呵、呵……你们当然觉得好啦!他当初还夸你们聪明呢!这种哨兵就是欺软怕硬、窝里横,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子!】
阴影深以为然。
【这个我赞成,他可会勾/引向导了。】
……
另一边,徐寻月的烹饪时间已经开始。
晚餐是祝回做的,“夜宵”就是他动的手。
不过,上一顿饭的主厨直接变成了这次的食材。
食材被正面朝上放在料理台上,因为姿势的缘故,用来绑住他的皮筋已经取了下来,只是并没有拿走,徐寻月让它继续戴在祝回的手腕上——现在,祝回的手腕上已经有三根皮筋了。
被皮筋绑过的部位显出一道浅淡红痕,在周围冷白皮的衬托下,确实看得人很有食欲。
但徐寻月并不着急。
食材自己都把自己蒸得发红了,或透明或浓/稠的汁水从缝隙中滴落,弄脏了地板和料理台,他却反而耐心十足,准备把这一餐做得尽量长久。
在做菜的时候添加酒水能有多少好处?
首先,添加酒水能够提升菜肴的品质,让肉质更加鲜美柔嫩。
每当冰凉的液体倾斜而下的时候,迎接酒液的部位就会反复绷紧再放松。这种方式很好地展示了哨兵精炼的肌肉,流淌而过的水迹能持续性勾勒出每一处线条。
由于酒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所有被打湿的地方不仅更加湿滑,温度也稍微下降了些。
但那又不是彻底的冰凉,手摸上去还是灼烫的,颇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其次,酒水中的酯类物质能给食物增香。
好酒本来就有香味。徐寻月家里藏的酒,都是以往和别人宴会往来收到的,不比幽灵镇老板的酒质量差。
徐寻月在向食材中加入酒的时候,会同时兼顾到对方外部和内部的两种摄入层面。
外部,就是将酒涂抹、倾倒、滴加在食材外表。
而内部,自然是真真正正地再给祝回喂酒。
作为一名注重自家哨兵身体健康的好向导,徐寻月当然不会给祝回灌很多酒,但祝回的酒量实在太差了,差到身体好不容易代谢掉一点晚饭喝下去的量,这会又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头脑一昏沉,身体本能就更加肆无忌惮,信息素不要命似的在厨房里乱窜,原本清冷的冰雪气息都显得甜腻起来。
除此之外,酒精天然就促进调味料和食材分子的融合。
被酒液浸透的皮肤更加湿滑,冷白皮肤上的痕迹在暗色液体的衬托下也更显暧/昧。
晕晕乎乎的祝回闻着甜,嘴也甜,眼睛湿漉漉看着他的时候什么话都说,气都快喘不匀了,还要喃喃哥哥老公说自己特别喜欢。
总而言之,在烹饪过程中加酒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无论凉拌、清蒸、爆炒、油炸等哪个场景,都能发挥出很大作用。
徐寻月自己喝一点,给祝回喝一点,再慢慢悠悠涂抹一点,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二瓶酒也用完了。
“哥哥……”
躺在料理台上的哨兵带着哭腔叫他,眼眶周围全是眼泪,一直努力蹭他勾他腰的小腿几乎要脱力。
“老公……”
要不是祝回一直坚持哥哥爱怎么玩怎么玩、受不了也不开口求饶的原则,这会请求更进一步的话大概已经说了几百几千次。
不过,仅仅听语气听称呼,徐寻月也能知道自家哨兵的意思。
他嗯了一声,将空荡荡的酒瓶放到一边,摸了摸祝回的耳朵,又撩开对方额前湿哒哒的碎发,半奖励半哄地亲了一下。
“乖乖很厉害,坚持了这么久。”
祝回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之前的一切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开始专心索要更多亲吻。
哥哥的嘴唇好软。
眼睛好漂亮。
手指很长。
头发很香。
哪里都好。
哥哥每次都特别厉害,哥哥才是最厉害的,比他厉害多了……
被各种液体打/湿的料理台很滑,一个不注意,哨兵就会被弄/得离开原位。
尽管当事人有在注意稳定自己的身体,还是免不了偶尔要被拖着往回拽。
一来二去,时间接近十二点,三级结合的第一天即将过去。
期间,精神体们在三楼安安分分,显然是被完全忽略,而变得凌乱的厨房早已空无一人。
属于哨兵的衣物零零散散掉落一地,衬衣、腰带、长裤……从厨房到主卧门口,一路都是。
没错,其实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候,祝回的衣服还勉强能算都在身上,然而第二次结束之后,他被彻底扒了个干净——依旧是除了鞋袜。
至于现在?
一/丝/不/挂的哨兵正跪在徐寻月卧室的全身镜前,被明确命令睁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祝回不得不睁开下意识想闭上的眼睛,看得自己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不知道究竟是该扶着镜框、还是撑着地面。
“不能偷懒。”
徐寻月甚至能敏锐发现自家哨兵在通过镜子看他——那是祝回极少数没严格按照要求做的几次,于是被不轻不重地打了臀/尖惩/罚纠正。
“就看你自己,乖乖,仔细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呜……对不起哥哥,我知道错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寻月从来没要祝回和自己道歉过,倒是祝回本人,很喜欢在各种时候跟徐寻月说“我错了”这种话,比起表达歉意,撒娇和想要被宠溺宽容的暗示更重。
就像这次,被惩罚了的哨兵一边可怜兮兮地道歉改正,一边发着抖往徐寻月怀里靠。
这样的主动无疑让结合更加深/刻,相当于让自己被夹在徐寻月和镜子中间,毫无逃避余地。
当然,徐寻月知道祝回从来没有想逃避的意思。
他抬眸,透过面前的全身镜欣赏自家哨兵的身材,并发现祝回通过镜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意料之中的,更多液体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听着哨兵喉间的闷哼,徐寻月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某种自己在过去提过、但此前一直没让祝回实践的玩法。
他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
二十三点二十九分。
还有三十一分钟进入第二天。
有点久……
不过,要用那种方式的话,又不是自己调控祝回的神经感官。
也不算违背自己“今天不调灵敏度”的说法。
徐寻月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在欺负自己哨兵的时候,他也会尽量做到有理有据地欺负,一本正经地说出那些让祝回懵半秒的话。
此时完成了逻辑闭环,他也就这么实践了。
“我记得我们在学院医务室说过……”
徐寻月从后面抱着祝回的腰,下巴放在祝回肩膀上,失去束缚的长发也松松散散地垂在祝回耳边,让那本来就红的两只耳朵红得都快掉了下来。
“说过……说过什么?”
祝回喘了口气,哑着嗓子问。
“可以借这种时候锻炼一下你的哨兵天赋——亲爱的,开触觉超感试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