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真的很谢谢你了……
陳怀衡自从那日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会再偷偷摸摸地親妙珠了。
他若是想親她,正大光明就要抓着她親。
他不会问妙珠“我能不能親你?”,他说愛她,可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
想亲她就亲她。
只是,他这段时日竟出奇地清心寡欲,再没拉着妙珠行房事了。
这让妙珠覺得,陳怀衡一半是变了,另外一半又像是没变,割裂得很。
陳怀衡又和妙珠形影不离了,妙珠在哪,他就在哪。
这甚至让妙珠疑心,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
听他那意思,如果她没意会错的话,他是会放过她的吧?甚至还大发慈悲允许她回来看孩子。
这对妙珠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连孩子也能亲近。
可是陳怀衡的表现却又让她有些忐忑,甚至怀疑那日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说的胡话,专门来哄骗他的。
不过,陈怀衡没再说,妙珠便也没主动去提过。
而錦聿自从那日之后便天天来寻自己的母亲。
母亲跑了三年,錦聿只想待在她的身邊,他甚至有时候都会害怕,第二日起身,母亲又不见了身影。
只是,饶是錦聿再小,他也看得出来,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气氛古怪。
他不知道父亲是做了什么事傷到了母亲,只是私底下也悄悄抓着妙珠问了一回,“母亲,你很讨厌父皇吗?”
妙珠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问,可仍舊是道:“没有的事,小孩子莫要胡思乱想。”
錦聿扯着妙珠的手,道:“母亲,我都四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了。”
所以,你别想像是蒙三岁小孩那样来蒙我了。
妙珠听了覺着好笑。
四岁和三岁就差一岁而已,小锦聿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我不是三岁小孩,你别诓我”的话了。
妙珠问他:“我讨厌的话当如何呢?”
锦聿当时是没说什么的,垂着眼皮也不知道是在些什么。
只是到了第二日,他对她说:“母亲,若你再走了,还会回来看我吗?”
就连锦聿都意识到了妙珠那颗不安定的心。
她糊里糊涂漂泊半生。
那颗心,仍舊是不肯抱结。
一个夜晚,妙珠和陈怀衡躺在床上,他抱着她,头就埋在她的颈间。
这一夜,妙珠大约是有心事在身,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陈怀衡忽然开口。
黑夜之中,他的嗓音更显低沉。
他问她:“想些什么呢。”
妙珠想了想后,开口问他:“协王殿下他是怎么了吗。”
妙珠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陈怀霖到底是怎么了。
她这三年也不在京城,不知道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事,也不知道陈怀霖为什么突然就拿了一道昔年诏书就要造反。
她不敢问陈怀衡这件事,怕他又要发那些疯,怕他又要说一些难听的话,然而这件事问其他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来,到底如何,怕也只有陈怀衡知道了。
陈怀衡听她提起陈怀霖,也只是愣
了一瞬,而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呼出气的喷在妙珠的耳畔,弄得她起了搔痒,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道:“你竟现在才问我。”
也难为她憋这么久了。
妙珠听他这话便不高兴了。
她闷声道:“你又这样阴阳怪气做什么,每回提起他你就跟疯了一样。这都过去多久了,我都不在意了,你要记到死吗。”
三年变的又何止是她和陈怀衡。
陈怀霖也变了许多。
大家都变了。
可就陈怀衡非要死记那些事。
见妙珠恼,陈怀衡也終肯好好说话了。
他现在过一天算一天,也不想和她闹不痛快。
他回了她的话,道:“太皇太后死前,给他说了一个真相,他承受不住,就这样喽。”
他语气平淡,说起这事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可事实上,他也是这事的主人公。
妙珠转过了身去,面对着他,借着殿外泄露进的月光,模糊地看清了陈怀衡那棱角锋利的脸,她问他:“是说了什么?”
陈怀衡的声音在这月夜之中竟染上了几分凄清,他说:“当初先帝,原是要将皇位传给他的啊,他才是先帝最满意的那个孩子。”
然后呢,然后陈怀霖听了这个就再受不了了。
妙珠愕然,她道:“可是可是”
最后皇位不是落到他的身上了吗。
陈怀衡抱着妙珠,蹭她的脑袋,他笑道:“妙珠,你知道的,先帝是从来都做不了主的,誰能得太皇太后的青眼,誰就是皇帝。”
而又只有蠢货会得太皇太后的青眼。
妙珠久没说话,像是被这话惊骇到了。
陈怀衡甚至都觉得妙珠的身子有些僵住了。
他笑,却抱得她更紧了一些,“害怕了?”
妙珠在他的怀中,声音听着有些沉闷闷的,她说:“没有的事。”
陈怀衡叹了口气,拍着她的后背,他道:“我不杀他,你回来了,我就没想过要再杀他,杀了他,你大抵要更怨恨我。你你想见他吗?”
她若是实在想见他,那也是可以的。
她现在想做什么,他都要拦不住了。
她就算是想看看陈怀霖,他也不拦了。
然而,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妙珠也只是摇了摇头。
“不见,我不见了”
再相见,也只让他们都更难堪。
陈怀霖不好受,她也不好受。
妙珠道:“你放过他就好了,你能放过他就好了,他是个好人,他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的。”
好人当有好报。
陈怀霖他一直都是个好人。
他闹到最后,也只是用自己的命去偿还父皇的厚愛,他没错的。
只是时间和真相都太残忍,残忍到了是个好人都承受不住的地步。
不见了。
再见也是落泪。
他往后还活着便是最好了。
陈怀衡道:“别怕,不动他我不动他。”
“都听你的呀,妙珠,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听的啊。”
妙珠叫他这黏黏腻腻的话说的耳朵都痒,不知道陈怀衡又是什么时候这样油腔滑舌,逮着机会就说些哄人的话。
妙珠不做声,默了好一会后,忽然又道:“你真的会让我走?小聿往后我真的又想见就见。”
陈怀衡久没说话,久到妙珠以为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
“先睡吧,妙珠,现在就不说这些了。”
还在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些分别的话了,左右也就这几日了。
妙珠疑心陈怀衡这是在转移话题,心想他也确是狗改不了吃屎,嘴巴里头应得好听,哄人的话也終究只是哄人的话。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下去,转眼却又到了妙珠的生辰。
她的生辰在九月的下旬,是个秋高气爽的季节。
陈怀衡早早就在准备着她今日的生辰。
他给她塞了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又给她塞了好多好多的钱,他又把她的头上插上了好多漂亮的珠宝,让她穿上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
妙珠,妙珠,你是全天下最体面的人。
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也得当全天下最体面的人。
锦聿学了好多的吉祥话说给妙珠听,妙珠看着这小小的人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些贺词,止不住的笑。
这个生辰从早上开始便热闹得很,一直闹到了傍晚的时候,锦聿都有些累了,被宫人牵下去休息,只剩下了妙珠和陈怀衡待在一处。
黄昏落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身上洒上了鲜艳的红。
他们坐在后苑的石阶上,他们难得安静,安静得就像是这三年之中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陈怀衡双臂交叉,枕放在膝盖上,他的下颌靠在小臂上,目光落在后苑中的花花草草上。
他的声音辨不出什么情绪,就连脸上也没什么神情,他道:“妙珠,你今日高兴吗?”
妙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话,却也如实道:“高兴啊,没什么不高兴的。”
陈怀衡道:“你高兴就好。”
他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高兴就好。
陈怀衡道:“妙珠,你走吧,现在就走吧,我放过你了。”
陈怀衡的声音很淡很淡,淡得如烟如雾,恍若顷刻间就要消散。
若细细辨之,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淡淡的哀傷。
陈怀衡曾经怎么都不肯放手,便是对妙珠爱恨到了极致也不肯放手,当痛苦牢牢侵占了他的心神,他也不肯放手,可是察覺到了妙珠的痛苦和恨后,陈怀衡也終于知道,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他看到她那麻木的、痛苦的、无力的眼睛,他意识到,在继续下去,迟早会把妙珠逼的和他一样,成个半死不活的疯子的。
所以。
走吧,妙珠。
你还是走吧。
我放过你了。
陈怀衡这话说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妙珠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陈怀衡方才说的话,她没听错吧。
陈怀衡转过头去,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他道:“你现在出宫去,倒还赶得及,若再晚了,宫门落了锁,可别怪我不放你。”
妙珠不知陈怀衡是在打些什么算盘,也不知他说这些话是真又是假,可听他说宫门就要落锁,也不敢耽搁,最后終是什么都没再说,起了身。
她往着里殿的方向通外殿出宫,可行至一半,站在门槛那处,回过头去再看陈怀衡。
他没有回头,仍舊是和方才一样的姿势,他坐在石阶上,脑袋枕在手上,一动未动。
妙珠总覺哪里古怪,总觉陈怀衡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了。
陈怀衡
三年的时间真的让他变了好多好多。
妙珠抿了抿唇,最后终是收回了头,往外走去,卿云和荣桃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在外面等着她了,荣桃的手上拿着包裹行囊,方才陈怀衡给她的东西全在这里头了,荣桃对她说:“妙珠,陛下允我同你一道走。”
他怕路太长,一个人难走。
他怕她没人陪,终也孤寂。
他怕她被人欺负,也没人护着。
荣桃为人圆滑,年纪不大,办事却稳,妙珠又总把她当妹妹来看,她们结伴,他也安心一些。
至于其他的人,就别再跟了,妙珠知道,又要不高兴,疑心他是派人盯视着她。
妙珠见此景,便也知道陈怀衡大概是没再说笑,他是真的要放她走了。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同荣桃一道,离开了乾清宫中,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而陈怀衡,自打妙珠离开之后便一直在后苑之中坐着。同方才一样的姿势,从始至终也没再动过。
妙珠当初离开的时候是个春日,自此,陈怀衡的一生都像是停留在了那个季节,停留在了妙珠说喜欢他的那一刻。他总是想要爬出这四四方方的昏暗天地,他太贪心了,分明已经万人敬仰了,可却还是想着往后一生皆阳光明媚。
院中的白玉兰又落了个彻彻底底,夕阳落在这光秃秃的枝干上,将万事万物都衬得了无生机,夕阳的余晖如浪潮一般席卷了人间大地,若是细细观之,其中定然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往事。
往事就像是碎渣一样混杂着余晖,稍不留神就将人刺得鲜血淋漓。
那些幸福的、痛苦的往事都一起席卷而来。
而陈怀衡最后还是被那些黑暗没了顶。
他违背自己的本心,背叛了二十来年的信仰教条。
他一直觉得权利可以得到一切的东西,直到很久很久,失去了妙珠之后,他才终该明白清楚,权利并不能使掌权者得到想要的一切,所谓的九五之尊,在爱面前众生平等,也并没有比誰高贵到哪里去。
妙珠,我爱你。
所以,我死也会放你走的。
她要活在光里,她要至尊无上,这样,他在烂泥淖里面才痛快。
天都快黑了,陈怀衡终于起了身,他往里殿走去。
卿云见他进殿了,便向他禀告道:“妙珠走了,东西我也都让荣桃捎带上了。”
陈怀衡“嗯”了一声,再没说其他的话了。
他走到了那张处理公务的桌案前,挥退了所有的人。
他面无表情的 ,又做起了那件熟练的不能再熟练的事了。
他掀起了衣袖,那上面全是不堪入目的疤痕,密密麻麻地布满在小臂上。
他用一把短刃在自己的小臂上作恶,面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有的竟是那些细细密密的痛快。
他看着烛光下,手腕那处蓬勃跳动的青筋,那薄薄的肌肤下面,应当汩汩流动着罪恶的血液。
陈怀衡从没割过那处。
因为不用想也知道,那处割了,明天他就可以躺进皇陵里头。
可是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冲动,陈怀衡看着那一处,慢慢地把刀刃慢慢地抵放了上去。
而后,再毫不犹豫割了下去。
看着那争先喷涌而出的血,陈怀衡竟从喉中痛快地发出一声低喘。
他将长臂伸展在桌上,他枕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任由着血一点点地从他身体里面跑出,他的耳朵,似乎都能听到血液经由手臂,从他身体中流出的声音,他竟觉得难得的痛快。
这股痛快,将妙珠离开乾清宫的那种苦痛都冲刷了干净。
前路太暗了,看不到尽头。
她和他不一样,她应该光明,应该活在光里头,至死方休的活。
他迷迷蒙蒙觉得自己迷失在了濒死的快感中,可是,朦胧之中,他像是听到了一道道的声响。
门像是被人打开了,又像是有谁奔他而来。
昏暗中,濒死前,耳朵竟那样敏锐,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在他的世界是那样的清晰。
他抬眼去看,却发现妙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朝着他跑来,陈怀衡的视线由一点点的模糊变得清晰。
身上奔流不止的血,好像也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周遭的所有都凝固住了,唯有向他奔来的妙珠是那样的生动。
妙珠离开了乾清宫后,可心中却越发觉得古怪,今日的陈怀衡哪里都好怪,那股古怪的感觉竟让她生出了几分不安,她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的,走至一半,再忍不住,扭头回了这里。
起先是快步走着,后来那股不安越发强烈,她竟再没忍住,跑了起来。
果不其然,一回来,就看到陈怀衡的手腕那里疯狂地流淌着血,那地上,也已经涌着一大摊的血了。
妙珠骂骂咧咧好几声,再不敢耽搁,跑了上去,不管不顾按住了他那冒血的手腕。
陈怀衡见到她回来,嘴角还去强撑着牵出一抹笑。
他的手腕被她用衣物死死按着,他已经快感受不到那处的知觉了。
他只是笑着说:“妙珠,你快走吧,你不知道,我是废了多大劲才放你走的,你快走吧。我怕活过来了,你又要走不掉了。”
他是鬼阿。
他就和鬼一样的穷追不舍。
所以,趁着他拼死下定决心放她走的时候,她快点跑吧。
妙珠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在说些什么,她此刻也终于看到了他手上那些交错的疤痕了。
她从没有机会看到陈怀衡手上的这些傷疤,毕竟他也藏得很好,没有想让她看见这恶心东西的意图。妙珠看得惊骇,骇得牙关紧咬,止不住地颤动,她一邊摁着他的伤口,一邊再没忍住,往陈怀衡脸上刮了一巴掌。
大概是吓的,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她打完他,还骂他:“你寻死觅活的做些什么?说好让我走,结果自己在这里偷偷摸摸寻死,你死了,想置我于何地!你什么出息啊你,这世上谁离了谁还能活不了吗?!”
陈怀衡被打偏了头,却也没了任何的脾气,不知道是叫妙珠打疼了,还是委屈的,眼泪开始不停地掉。
“活不了就是活不了。”
他嘴唇一片白,人已经快虚弱地昏死过去了,可还是边哭边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不好,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都是我应得的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的妙珠,我不要你原谅我,可是你就当给我个机会成吗。我错了,你别这样狠心,别这样”
陈怀衡的眼泪比他的强权强迫有用太多。
尤其是眼泪和血一起流下的时候,湿哒哒地把人的心口都烫到了,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让人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许是叫自己气的,又许是叫陈怀衡气的,泪水顺着妙珠的面颊滚落,她不停地说着:“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他总是有法子对付她,她都踏出乾清宫了,可又还是回来了,她自己也不争气,分明是他放的手,她竟又回来了。
陈怀衡也在不停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妙珠,是我对不起你”
妙珠听不下去,陈怀衡越来越虚弱了,她道:“你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不可以死。
他这样死了,算什么事?以后小聿知道了,她又该怎么和他说?而且而且,他真的死了,她也并不能有多快意。
从前在宫里头的日子太苦了,苦不堪言,说都说不出来,可是现下,妙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想起那些事,心中竟也没再那么泛酸,往事如涟漪,只是一圈一圈地在心口荡开了。
妙珠承认,他的死,并不会叫她快意。
他知道错了。
即使说知道错并不能改变那些过去发生的事实。
可是,妙珠也知道。
万事万物皆有尽头。
而尽头总也不能回头看。
妙珠大声喊着卿云,卿云听到里头的动静,进来后见到这幅情景也叫唬了一跳,赶忙去找来了太医。
太医来了后也被这幅情形弄得吓了一跳,他慌慌忙忙给陈怀衡包扎好了伤口。
陈怀衡这伤,说重不重,可再晚一些,那或许是真要丢了命的。
他也只能给他包一下伤口,再叮嘱他接下几日好好补一些气血。
留下了这话后,便也没再待,离开了此处,卿云也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了。
空荡荡的殿内一下子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陈怀衡嘴唇仍舊白得厉害,低着脑袋坐在椅上,妙珠就站在一旁,他们的身上都沾满了血。
妙珠大抵还是生气,就站在一旁瞪着他。
陈怀衡也知道她生气,不敢抬头看她。
她大抵是以为他又在寻死觅活做戏,口口声声说着放她走,结果呢,非要弄这么一出,岂不是故意恶心人。
陈怀衡垂首,哑
着嗓子开口,他道:“我没想过你会回来的”
他也真没想到她会回头。
妙珠冷冷地从喉中哼出一口气,看着他道:“我不回来你真就去死?”
陈怀衡终于仰头看她,他说:“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那三年怎么过的,你让我往后几十年也那样过,我过不了。”
妙珠道:“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我小妹死的时候我没死,我娘死的时候我也没死,我不要儿子我也能活,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再想起他那条小臂,她都仍旧骇得慌,怎么就非得把自己作践成这幅样子?
陈怀衡瓮声道:“我不闹了,不闹了明日我让人带你出去。”
妙珠横他一眼,道:“你差不多得了。”
妙珠丢下了这句话也不再说了,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了这处,任由陈怀衡一人留在这里。
陈怀衡也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抿了抿唇,视线仍旧落在她离开的背影上面。
她这话的意思,是留下,还是离开?
陈怀衡不再想下去,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又看了看自己那叫人胆寒的小臂,他拉了拉衣袖,把这只丑陋的手臂包得严严实实的。
他也不知道妙珠方才看到这恶心的一面,有没有被吓到,心里头又会不会更嫌他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也没再继续在这处坐下去。
一直到了深夜,两人也没再继续说起方才那事,妙珠一如既往躺在榻上,她没有开口说话,可呼吸声纷乱清浅,陈怀衡也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陈怀衡心绪不宁,也同样的难以入睡。
晚间那会割手的时候只觉得好痛快,现在被纱布缠上了之后那痛倒一点点地弥漫了上来。
“妙珠,我好疼啊。”
陈怀衡忽地出声,他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故意带了几分孱弱气虚。
妙珠现在还记得陈怀衡先前那会鲜血横流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是真的疼又还是故意做戏。
妙珠只是闷着声道:“疼也是你自己作的。”
他自己乐意这样作死,谁能拦得住他?
现在喊什么疼,疼也是他应得的。
陈怀衡见她没有不理他,便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凑到她的身边,还再道:“妙珠,我好疼,你快可怜可怜我吧。”
陈怀衡现在明白了,当初他不给妙珠脸面,现在在妙珠面前也就落不得脸面。
不要了。
他不要了。
能哄妙珠开心,能哄妙珠回头,他就不要了。
妙珠一开始还在疑心他是真疼假疼,可现下一看他这幅模样便知是在做戏。
她转过了身去不睬他,道:“你少来同我做戏了。”
她又想到了他自毁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他:“你也知道疼,你既知道疼把手弄成那副样子做什么?!割的时候不知道疼,割完了就知道疼了?”
那么多的疤,新的旧的交错在一起,妙珠看着都疼。
她早说陈怀衡这人定是脑子有问题,有哪些个正常人能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陈怀衡见妙珠这样说,脑袋往她的脖颈里面钻:“我骗你的,我不疼了,你别骂我了。”
妙珠也不敢推他,怕一下子也给他又推出好歹来,她也不再说了,和他再说从前的事也没什么好说了。
剪不断理还乱的,说起来都跟着脑仁疼。
她只道:“你总是一时一副面孔,我都看不清你了。我刚回来的时候不是恨不得杀死我吗,现在又是这幅样子”
陈怀衡道:“我只是只是怕你再走,后来想明白了,也不敢闹了。妙珠,我没怨你,这三年,我就怨我自己。”
月光落在窗沿,光影斑驳,陈怀衡的脸色在黑暗之中也是那样的难堪。
他说:“我就只怨我自己,对不起你。”
说到这里,妙珠不再说了,陈怀衡也不再说了。
两人呼吸渐重,便这样慢慢睡了过去。
*
待到翌日,妙珠比陈怀衡早醒太多。
陈怀衡昨夜抱着妙珠,像是做了一个长久的梦,梦中,妙珠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了,他说让她走,她就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就是梦中那道色彩艳绝的阳光,她离开后,他的世界,他的梦境都变得黑漆漆一片。
或许是这个梦境太过压抑,陈怀衡一直都被压得喘不上气,一早上竟怎么都醒不过来。
最后还是陈锦聿来喊醒的他。
锦聿晃着他的手臂,好不容易才把他晃醒。
“母亲呢。”陈怀衡醒来,就见他有些着急地问他,“父皇,母亲去哪里了?”
陈怀衡扭过头去看,才发现妙珠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了,旁边没有一丝温度,她离开也不是一时半会了。
他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胸口仍旧是堵得慌,四下寻不到妙珠的身影,心也越发的沉了。
他喊来卿云去问,卿云说,妙珠一大早就和荣桃出宫去了。
出宫了
陈怀衡的心越发地乱,眉头也拧得愈深。
妙珠最后还是走了。
锦聿见陈怀衡如丧考妣的神情,恍惚间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哭腔,看着陈怀衡道:“母亲是离开了吗”
母亲是又出宫了吗。
陈怀衡听着锦聿的声音,思绪也终于回笼,耳边喧嚣鸣叫越甚,他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嗯”了一声,而后又重新一头栽回了床上。
锦聿强忍着,最后忍不住,还是流出了眼泪。
他知道她有一天或许还会离开,可是,可是她这才回来几天啊!
她昨日明明也是那样高兴,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要走了,还是不要他们了呢。
锦聿流着泪,陈怀衡现在也并不好受,他把锦聿拉到了床上,小小的锦聿就躺在他的身边。
陈怀衡胡乱给他抹了把眼泪,道:“没出息的样,哭什么哭,她总会回来看你的。”
锦聿瞥过头去瞧他,父皇说他没出息,可他有出息的话,又为什么要泪流满面呢?
锦聿没有问,他只是道:“她会回来看我?又是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她呢。
陈怀衡道:“我怎么知道。”
他哪里读的懂她的心呢。
父子两人都不好受,他们也都不再说话,只是无言掉着眼泪。
也不知哭了多久,门外那处传来一阵动静,陈怀衡懒得回头看,妙珠走了,他仍旧沉浸其中,什么也不想管了。
锦聿扭过头去,就见是妙珠从外头往里面回。
她的手上还提着东西,看着只是出了趟宫买东西而已。
锦聿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见到是妙珠之后马上弹坐起身。
他讷讷道:“母亲”
陈怀衡也马上坐起了身,扭头去看。
就见妙珠正往着他们这处走来。
没走吗
她没有离开。
妙珠弯腰,看着锦聿红彤彤的眼眶,道:“好孩子,怎么哭了呢?”
锦聿一下钻进了妙珠的怀中,带着泣声,道:“我以为母亲走了。”
妙珠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没有的事,突然想吃枣泥糕了,出了趟宫而已。”
妙珠是大约卯时那会就出了宫的,她和荣桃走在宫外,一道看着大街小巷,清晨时的街巷也颇为热闹,人来人往,包子铺、糕点铺的蒸炉掀开,散出一道道的人间烟火气,这是从前触不可及的东西。
可是不知怎么的,今早再见,竟也就那样了。
大抵是三年的日子过惯了?
妙珠走着走,便和荣桃走到了一家糕点铺前,她想起自己许久没吃过枣泥糕了,便买了一袋的枣泥糕回去。
她叹了口气,最后也还是回了宫。
小聿也还在呢。
她想。
母亲在身边,总是要好些的。
妙珠抱着锦聿安抚,抬眼又看陈怀衡。
他的眼睛也红得不像话。
妙珠轻笑了一声,道:“出息。”
他没出息。
她也没出息。
有出息就不回来了。
只最后也还是回来了。
心还是狠不下去。
逼死陈怀衡对她也没好处。
再信他一次吧。
真就最后一次了,妙珠想。
陈怀衡同她相视,最后也抱了上去,将他的妻儿抱进了怀中。
锦聿被夹在他们俩的中间,也不吭声,任由父亲隔着
他抱母亲。
陈怀衡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问她道:“枣泥糕有我的份吗?”
妙珠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陈怀衡问:“所以没我的份吗?”
妙珠道:“有的。”
陈怀衡眉眼弯了几分,道:“那谢谢你了。”
“真的很谢谢你了。”
年少时候不明白什么是爱,最后情深缘浅四字教他做了人。
总又觉妙珠是只小麻雀,可小麻雀飞啊飞,就见千里碧空,彩彻区明。
他们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清晨的日光毫不吝啬地落进了乾清宫,将他们都照得亮堂堂的。
十八岁的陈怀衡看不起十六岁的妙珠。
二十四岁的陈怀衡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东西都塞到的妙珠手里。
她流光溢彩,可偏偏他一叶障目。
谢谢他好不容易翻过了那一道道阻人的山丘,妙珠又还愿意留在这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