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昏迷治不好她,就一起死。
两刻钟前,梅若芙与绛雪商定好了整治倾丝的法子后。
绛雪便继续装病,梅若芙以要去耳房里歇息片刻的理由走出了寮房。
绛玉虽守在了耳房外的廊道上,一瞧见梅若芙朝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心里慌得直打鼓。
她知晓,这位梅姑娘今日必是要揪着倾丝大闹一场才肯善罢甘休的。
只可惜刁嬷嬷不在北竹苑里坐镇着,她一个人也实在是阻拦不住梅若芙。
随着绛玉心间思绪蹁跹作乱,梅若芙也走到了她身前,朝她笑道:“绛玉姑娘,我可否去耳房讨杯水喝?”
她柔美的面容里扬着一抹好整以暇的笑意,仿佛是绛玉不肯答应的话,便誓不罢休的意思。
主与仆之间划开了天堑般的差别。
退一万步说,绛玉如今身处乾国公府府上,又怎么能拒绝梅若芙想讨口茶喝的要求?
“梅姑娘若不嫌弃,便进耳房坐一坐吧。”绛玉扯了扯嘴角,还是领着梅若芙走进了耳房。
她也是没了法子,所以脸上的神色难看不已。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耳房,绛玉先一步替梅若芙打起了竹帘,并朝着软榻上的倾丝说了一句:“姑娘且坐着就是了,梅姑娘来耳房里讨杯水喝。”
方才梅若芙走进北竹苑的动静已传到了倾丝的耳朵里。
私心里,她是有些害怕梅若芙的。那一回在荣禧堂里被她奚落讥讽了一番后,她便知晓梅若芙姐妹不是好相与的人。
若非今日她心间揣着一定要见到魏泱才能说出口的重要之事,她必然会避其锋芒,躲开与梅若芙的争斗。
只可惜她要躲,旁人却已把她视成眼中钉和肉中刺。
譬如梅若芙一走进耳房,便直直地走到了倾丝身旁,往软榻旁的团凳上一坐。
“林家妹妹,你也是来寻魏世子的吗?”梅若芙虽是在笑,可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瞧着很有几分渗人。
倾丝瑟缩着身子,趋利避害的本性让她不敢抬眼去正视梅若芙不怀好意的眸光。
思忖之后,她便点了点头,道:“我有点事要求一求世子爷。”
“哦?”梅若芙嘴角笑意渐深,又穷追不舍地问:“是什么事?”
这时,绛玉也端了茶盏进耳房,并将那茶盏递给了梅若芙。
谁曾想梅若芙连个眼风都没往绛玉身上递去,只盯着倾丝反复询问。
刹那间,倾丝只觉得坐如针毡,慌乱无措得手脚都不知晓往哪里放。
她瞥了一眼梅若芙,而后便轻声答道:“只怕不好与梅姑娘说呢。”
话音甫落,耳房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坐在倾丝身侧的梅若芙骤然冷了脸,几息的吞吐间才堪堪压下心间凌然的怒意。
绛玉也一脸惊讶地望向了倾丝,没想到她瞧着如此柔弱的外衣下竟也还有几分骨气在。
是了,无论倾丝姑娘来寻爷是为了什么事,都与梅姑娘没有半分关系。
她不能借着乾国公府的势就非逼着倾丝姑娘答话。
绛玉在一旁暗暗地为倾丝捏了一把汗,心里也盼着她能压下梅若芙嚣张的气焰。
只是那一头的梅若芙分明是没有要放过倾丝的意思。
她忽而又展颜一笑,亲亲热热地与倾丝说:“世子爷是好人,必然不会见死不救,妹妹若当真有什么急事要寻世子爷,不妨也说给姐姐听一听,我若能有施以援手的地方,岂不是要比寻世子爷更容易?”
不管一旁的绛玉听了这话后心里泛起多少涟漪来。倾丝听后也当真顺着她的话沉思了一番。
她虽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晓梅家人的权势与富贵都不在京城之中,梅若芙在王若箫跟前的脸面有限。
若想尽快为秀姨娘请来太医诊治,她只有求魏泱这一条路最是稳妥。
想明白这一点后的倾丝便低敛了眉眼,一时间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胆气,竟是不去回答梅若芙的话语了。
梅若芙被她晾了一阵,也不见恼。只是深深地,凝望了倾丝一眼。
两人并列着坐在内寝的软榻旁,遥遥瞧着倒像是一对貌美如花的姐妹一般。
绛玉见梅若芙只是言语挤兑倾丝几句,并未在耳房里大吵大闹,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奴婢方才还瞧见荣禧堂的几个嬷嬷在外头寻梅姑娘呢。”好端端地,绛玉又说了这么一句深意十足的话。
若梅若芙还在意几分自己的名声,总该知晓魏泱和北竹苑一点都不欢迎她一事。
等到魏泱回北竹苑,再冷声出言将她驱赶,她的面子可就不大好看了。
只可惜被嫉恨充斥着脑袋的梅若芙已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名声不名声的闲话。
她是如此仰慕着魏泱,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捧到他身前,求着他疼一疼、爱一爱她。
梅若芙总是想不明白,与这样一无是处,独有美貌的倾丝相比,她究竟逊色在何处?
“这就是绛玉姑娘的待客之道吗?连喝上一杯茶的功夫都不给我,这便要把我赶走了吗?”梅若芙回身朝着绛玉一笑,一番话把她噎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偏偏梅若芙还不愿就这么放过了她,立时又蹙着柳眉说:“魏世子住在乾国公府府上,我们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这话一出,绛玉的气焰彻底灭了。
要知晓她与刁嬷嬷在私下里可为此事唉声叹气了好几遭。
她们两人都看不明白魏泱的用意,堂堂一个傅国公世子爷,放着偌大的国公府和公主府不去住,偏偏要耗在这乾国公府里。
哪怕北竹苑的份例和屋里摆着的陈设器具,内外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是傅国公府的人手。
英瑰公主又隔三差五地送些银子给王若箫。
可他家爷还是担了这么一个“寄人篱下”的名头,住起来有诸多不便。
譬如此刻的绛玉,便被梅若芙这一番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倾丝又开了口,算是将话题移了开来。
“梅姐姐若也寻魏世子有事,不妨与我一起在这儿等着。”倾丝态度和善地开口道。
只可惜梅若芙一点都不稀罕她的友好与和善,当即只是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拿出了腰间的香囊。
那是个纹样精巧又细致的香囊,凑近了嗅一嗅还有些沁人心扉的香味。
梅若芙笑着将香囊递到了倾丝眼前,只道:“妹妹瞧瞧这香囊别不别致?”
梅若芙甚少有对倾丝态度如此和蔼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倾丝有些无所适从。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倾丝也不是个刁蛮之人,面对梅若芙的示好,便接过了她手里的香囊。
她想,一个香囊而已,她只要顺着梅若芙的意思夸赞她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变故就发生在倾丝将那香囊握在手里的一刻钟后。
梅若芙抬起自己青葱般的玉指,举着香囊要让倾丝闻一闻。
“我瞧着妹妹眼下有些乌青,是不是夜里没有睡好?”梅若芙笑着关心了倾丝两句,只道:“这香囊里放着甲香和香附,嗅一嗅有助于夜里安睡,好处可多着呢。”
绛玉在一旁瞧得直皱
眉,却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梅若芙想与倾丝交好,这是两位主子之间的事,实在犯不着由绛玉这个奴婢张嘴。
傅国公府与英瑰公主府的规矩都是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奴婢不能插嘴。
这一沉默,软榻上坐着的倾丝便已抵不过梅若芙的相邀,将那香囊凑到鼻间嗅了一嗅。
这香囊的味道的确是清雅又沁人心扉。
闻了一会儿后,梅若芙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抿了口茶,忽而将头调到了绛玉的方向,道:“我也该回去了。”
绛玉愣了一会儿,心间很是疑惑,方才这梅若芙好说歹说都不肯离去,如今怎么又这么痛快地要走?
她将眸光放在了倾丝手里的香囊之上,略略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只是拿不准。
直到梅若芙起身离去,倾丝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僵直的脊背也松懈了一点。
绛玉将梅若芙送出了北竹苑后,心里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忽而见守在廊道上的灵儿着急忙慌地唤她:“绛玉姐姐。”
她心里一惊,连忙小跑着往耳房里冲去。
耳房内,冬儿与珠绮已吓得神魂皆失,抱着已昏迷不醒的倾丝痛哭流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绛玉奔至软榻旁,凑近了一瞧后发现倾丝的脸庞上到处都是凸起的红疹子。
这便罢了,关键是她在短短的几息间便晕了过去,这症状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怎么了这是?”绛玉蹙着柳眉问。
冬儿泣不成声地说:“绛玉姐姐一走,我们姑娘就高吟了一声晕了过去,我们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姑娘的脸上又爆出了这么多的疹子来。”
绛玉也算是见识过世面的丫鬟,当下便将倾丝突如其来的症状与梅若芙的香囊联系了起来。
眼瞧着耳房内乱作一团,冬儿和珠绮也泣不成声,绛玉立时下了决断,让人去公主府将此事说给刁嬷嬷听。
刁嬷嬷那里的人手充足,必定能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给世子爷听。
*
魏泱得知倾丝出事后,便沉下脸赶去了北竹苑。
自从胡御史死后,他已甚少没有这般喜怒形于色过。
刁嬷嬷和绛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抬眼觑见魏泱冷意沉沉的面容,忽而都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威势。
那位梅姑娘这下可是触了世子爷的逆鳞了。
乾国公府各处门廊都被霞彩粼粼的光晕所笼罩着,魏泱甚至都来不及褪下刑部的衣衫,这便步伐匆匆地赶去了北竹苑。
一刻钟的路途,他只走了几分钟而已。
北竹苑院门大敞,几个婆子正在门廊上候着魏泱。
刁嬷嬷一进屋便让人关好了北竹苑内外的门窗,不许让任何人探听风声。
魏泱在赶来北竹苑时已让人拿了名帖进宫去请太医。
他特地吩咐了几个脚程快的小厮,一定要快马加鞭地将太医请来乾国公府。
北竹苑的耳房里,冬儿和珠绮仍是忍不住地落泪。
嚎哭了一番后,终于在耳房门前瞧见了魏泱的身影。
他瞧也不瞧她们一样,只走到了昏迷不醒的倾丝身旁,一眼就瞧见了她素白脸蛋上的红疹子。
这红疹子密密麻麻,遍布她面容里的每一处肌肤。
魏泱蹙起剑眉,这便拦腰横抱起了倾丝,抬脚往正屋里走去。
这时绛雪也被外头的动静吵嚷得走出了寮房,她站在西边廊角的拐角处,正巧能瞧见魏泱抱着倾丝进正屋的身影。
她惊得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世子爷会把人抱进他视作禁地的正屋。
无论是北竹苑的正屋还是傅国公府的松柏院,魏泱所在的正屋都不许任何人接近。
平日里都只有刁嬷嬷才能进去伺候一番,连绛玉和绛雪也只能在外头伺候。
绛雪明白,他家世子爷不愿与人接触,更觉得旁人周身上下都肮脏不已,不配走进他的寝屋。
既如此,林倾丝怎么配让世子爷这般另眼相待?
魏泱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仆妇们,以刁嬷嬷为首的丫鬟们小跑着跟上了魏泱的步伐。
临到正屋前,几个丫鬟和仆妇们都想起了北竹苑的忌讳,面面相觑一番后便踟蹰不前。
刁嬷嬷也拿不定主意,只瞧着院门的方向,盼着小厮们早些时候带来太医。
否则以他们世子爷疯疯癫癫的模样,说不准要出什么大乱子。
“都进来。”正屋里的魏泱将一动不动的倾丝抱进了内寝的镶云石架子床上,蹙进的剑眉里俱是担忧与紧张。
只是他没有伺候人的本事,也不知晓该如何照顾昏迷不醒的人。
如此,他便只能让刁嬷嬷等人进来伺候倾丝。
刁嬷嬷听完魏泱的吩咐后,刹那间愣在了原地,她这下是真心实意地惊讶了。
本以为魏泱至多只是对这位林姑娘起了“短暂”的意,可见他情急之下的担忧模样,甚至于为了林倾丝而破了好几年的规矩。
她心里隐隐浮起个不好的猜测。
也约莫可以断定,世子爷对这位林姑娘是真上了心。
若一个男子真对一个女子上了心,就不会让她做妾。
可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林倾丝怎么配得?
随着魏泱的话音落下,冬儿和珠绮立时走进了正屋,泪意涟涟地守在倾丝身旁。
魏泱也在床榻不停地踱步,冷硬的面容里掠过几分踟蹰与愤恨夹杂的怨气。
来回踱步了一刻钟,张太医才在小厮的引领下走进了北竹苑。
张太医与魏泱有几分旧识,当即便要朝他行礼。
魏泱却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一提一拉便把张太医拎到了倾丝跟前。
“快为她诊治,若治不好,就一起死了吧。”魏泱木着一张脸,说出了令张太医通体胆寒的话语。
第22章 活佛他坐了一整夜
张太医勤勤恳恳地在太医院当了一辈子的差,就没有见过比魏泱更喜怒无常的人。
偏偏他身份贵重,是明溪帝最疼爱的外甥,也是刑部炙手可热的新星。
张太医自是将他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间,立时提着药箱走到内寝去位倾丝诊治。
这时趴在床榻边痛哭流涕的冬儿和珠绮已拿软帕覆住了倾丝的脸蛋。
张太医凑近了床榻一瞧,也只依稀从倾丝莹白额头里突兀的红疹子上瞧出了几分端倪。
他立时大惊失色地问:“那白帕子遮着做什么?快些拿开。”
这时,魏泱也走到了内寝里。
一听见张太医的话,他立时便蹙起了剑眉,冷冰冰地瞪了冬儿和珠绮一眼。
他一向知晓倾丝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不想这两个丫鬟竟是如此的蠢笨。
“出去吧。”魏泱心情不善,瞧在倾丝遇险的份上才没有与这两个丫鬟过多的计较。
冬儿哪里肯在这危急的时刻离开倾丝,当下只是流着泪朝魏泱投去个祈求的神色。
她迟疑着不肯离去,已是犯了魏泱的大忌讳。
刁嬷嬷便上前一把拉走了冬儿和珠绮,手上边使着力,边不忘道:“姑娘们学聪明些,惹恼了世子爷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的魏泱正长身玉立地站在内寝的镶云石架子床旁,清傲的身影里不见半分愠怒之色。
可也只有熟识他的人方才知晓,如此一反常态的魏泱,情绪已是逼近山雨欲来的凛怒。
刁嬷嬷打发走了冬儿和珠绮后,心里止不住地后怕。
她家世子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林姑娘破例。
可是起了要迎娶她为妻的心思?
林姑娘样貌的确是好,甚至于刁嬷嬷这些年游走在京城的世家大族里,便没有瞧见过比林姑娘更秀美的女子。
可世家大族的婚姻最不重要的便是女子的美色。
当家主母,出身和品性、管家理事的本事都要比美貌更重要。
“魏世子。”
就在刁嬷嬷愣神之时,珠帘后的张太医立时慌慌张张地与魏泱说:“老朽瞧着这姑娘多半中的七星散,还是要尽快以毒逼毒,否则可能危急性命。”
这时张太医还为替魏泱把脉,便打算为她施诊。
魏泱铁青着脸让刁嬷嬷守着门窗,不许让任何人进屋来探听消息。
刁嬷嬷立时照做。
魏泱这才压低了声音与张太医说:“她有了身孕。”
言外之意是张太医用药要更加慎重一些。
张太医听后脸色愈发难堪,他立时走回了床榻旁,替倾丝仔仔细细地诊了脉。
“当真是喜脉。”张太医医者仁心,丝毫没有要探听倾丝肚子里孩子生父是谁的意思。
内寝里霎时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
魏泱背着手立在张太医身后,已是做好了要给他打下手的准备。
内寝里人越少越好,虽则魏泱治下有方,可人心隔肚皮,难免又会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所以,魏泱只肯让刁嬷嬷和绛玉两个人进内寝里伺候。
张太医面色沉沉,蹙着眉头捋着胡须的模样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只是魏泱只顾得上担心倾丝的病势,便追问张太医:“有身孕在,可是不好诊治?”
“并非是不好诊治,只是用药上面要更加小心一些。”
张太医走到隔间铺开了宣纸,笔走龙蛇般地写下了药方,递给了魏泱道:“先开这一剂清热解毒的药试一试吧。”
魏泱不敢拖延,立时让小厮拿着药方去回春馆抓药。
小厮们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回春馆与乾国公府之中,急急切切的模样招致了许多探究的视线。
不一会儿的功夫,北竹苑里出了大事的消息便传遍了乾国公府长房。
王珠映本在陪着王睿之用膳,这几日王睿之都呆呆愣愣的,仿佛失去了往昔的机灵神智一般。
只是太医们也诊治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与王若箫和钱氏说:“贵公子突逢大变,过些日子就好了。”
太医们的院首都这般断言,王若箫与钱氏也没了主意,只能吩咐丫鬟们好生照顾王睿之。
唯一的胞弟变成了这般模样,王珠映心里也闷闷得极不高兴。
“姑娘别不高兴,过两日老祖宗请来的神医就快到京城了,那神医远近闻名,一定能治好三爷。”
竹儿安慰了王珠映一番后,又提起了北竹苑的乱子。
“奴婢打听了一番,魏世子是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北竹苑,就在他赶回去的一刻钟前,梅姑娘刚从那里出来。”
闻言,王珠映立时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忙问:“照这么说,北竹苑的乱子和梅若芙有关?”
“可不就是嘛,林姑娘也在那儿,奴婢估摸着是那梅姑娘藏不住狐狸尾巴,将林姑娘欺负得狠了。”
竹儿说到此处,猛然想起话里的漏洞,便去瞧王珠映的脸色。
果不其然,王珠映霎时沉下了那张阴云密布的面容,冷着眸不言语了。
竹儿立时又道:“姑娘别多想,奴婢想多半是因为梅姑娘闹出了人命的缘故,否则魏世子怎么可能为了林姑娘去请太医来呢?”
乾国公府里闹出人命来,多少会碍于王珠映自己的名声。
可她是半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霎那间瞪大了眼眸,问:“你快去打听打听,若当真如此,梅若芙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乾国公府里流言四起,北竹苑内外却是门窗紧闭,刁嬷嬷下了令,不让任何人来北竹苑探听消息。
纵然如此,钱氏还是听到了些风声,让人去月华阁问倾丝的下落。
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们一早就疑心起了梅若芙。
今日她神色慌慌张张,又在北竹苑里逗留了这么久,回来之后更是谁都不搭理,只让贴身丫鬟守在碧纱橱外。
小半个时辰后,府里的流言变了方向。
钱氏带着王珠映赶来了荣禧堂,母女两人皆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虽不敢去正堂里叨扰王老太太,却是让嬷嬷们去碧纱橱里将梅若芙带了出来。
梅若芙只是装病,怎么都不肯露面。
钱氏索性挑破了脸皮,在庭院里吵吵嚷嚷地说道:“我听魏世子院里的人说,若芙在北竹苑里发了火,还把丝姐儿的脸挠破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刻钟前钱氏派人去询问刁嬷嬷院里的事端,刁嬷嬷在百忙之中抽着空应付了一番钱氏。
不想魏泱让绛玉送了信给她,只让刁嬷嬷将北竹苑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钱氏。
钱氏厌恶倾丝,更厌恶与王珠映争抢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的梅若芙。
闺阁中的女子最重名声,尤其是傅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挑选媳妇时,除了出身外更在意女子的品行。
若梅若芙心思狠毒的消息传到了英瑰公主的耳朵里,这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便彻底与她无缘了。
于是钱氏就开始扮演一个称职的舅母,虽没有进北竹苑去瞧一眼倾丝,却是大张旗鼓地跑去了荣禧堂为她出头。
王老太太本在明堂里安歇,骤然听见庭院里有些许声响想起,便蹙着眉问身边的嬷嬷:“外头是谁在吵嚷?”
嬷嬷们神色闪烁,到底不敢对王老太太有所隐瞒,便答道:“是夫人在吵嚷。”
王老太太与钱氏这对婆媳本就水火不容,梅若芙与王珠映又为了魏泱争抢得跟乌眼鸡一般。
清风苑与荣禧堂不对盘,连带着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都不喜欢钱氏。
“大夫人又在攀扯表小姐,怕又是为了魏世子的事儿。”
这话一出,王老太太矍铄的眸中里立时迸出些蓬勃的怒意来。
她拍案而起,立时横眉竖目地说:“扶我出去,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嬷嬷见状便搀扶着王老太太往荣禧堂的庭院里走去。
刚出明堂,便听见钱氏对着碧纱橱的方向破口大骂道:“你这歹毒的小姑娘,倾丝究竟怎么惹了你?你要这么毒害她?”
王老太太立时蹙起了眉头,喝问了钱氏一句,截断了她余下的所有话语。
“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的?非得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没的让别人看了笑话。”
钱氏立时回身,盈着泪对王老太太说:“母亲这一回可不能再偏心若芙了,她这么害倾丝,可见平日里是被母亲宠坏了的缘故,只是传出去她养在母亲膝下,败坏的可是我们乾国公府的名声。”
钱氏的哭声十分尖利,不停地回荡在荣禧堂的明堂内,吵得王老太太不得安生。
她只能不厌其烦地对钱氏说:“你且慢慢说,说说北竹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张太医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魏泱帮着刁嬷嬷和绛玉褪下了倾丝的外衫。
他又将倾丝的里衣褪下肩头,好让张太医为其扎针。
喝了药,又扎了针,如今倾丝能不能熬过去,且全看她自己的福分了。
眼瞧着黄昏的余晖已笼罩住了整个京城。
张太医也该到了回太医院的时候,他便只交代了魏泱几句,意思是若今夜倾丝能撑过去,这奇毒便会不攻自破,若是撑不出去,便是药石无医、神佛难救。
魏泱将一屉方方正正的玉盒递给了他,还朝着张太医作了揖,以示方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张太医的歉意。
玉盒里装着价值不菲的和田玉,这一块应是英瑰公主府里的贡品。
张太医爱玉如命是人人皆知的事,魏泱这么做,是在投其所好。
“世子爷太客气了些。”张太医忙碌了这么一场,一边擦拭着额间的汗珠,一边笑着与魏泱说话。
魏泱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张太医。
而后便走进了内寝,搬了个团凳往架子床旁一坐,瞧着是要守着倾丝一夜的意思。
刁嬷嬷见状便端来了一碗甜羹,说是要让魏泱润润嗓子。
魏泱却摇了摇头,只道:“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夜。”
说话时,他持着墨池般的沉沉明眸,静静地打量着身前的倾丝。
他眸色讳莫如深,仿佛整个人淬进了星辰里,光华被身躯挡住,只剩星星点点的孤傲之感。
倾丝躺在
床榻之上,闭阖着杏眸,蒲扇般的睫羽一动不动,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魏泱忽而忆起了去岁上元灯节的那一夜,他初遇倾丝的时候,也仿佛瞧见了她这般安宁柔静的模样。
他不懂情爱,无法理解、无法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倾丝吸引。
林倾丝,这个水性杨花,又不肯将眸光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明明没有令人侧目的出身,没有令人艳羡的才华,没有人人夸赞的端庄品行。
却这般轻易地走入了魏泱的眼底,他实在不明白为何。
这名为情爱的漩涡将他团团包裹,让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能任由神思主宰着自己所有的行径。
林倾丝。
魏泱将这三个字放在唇舌间呢喃了一番,觉出了好些旖旎缠绵的味道。
夜沉似水,眼瞧着魏泱食不下咽。
刁嬷嬷也与绛玉在廊道上相谈了一番。
“你去开爷的私库,把上月里英平王送来的小王佛像拿过来。”刁嬷嬷如此吩咐道。
绛玉霎时赶去了私库,将那小王佛像送进了内寝。
她知晓魏泱的忌讳,只将佛像放在了内寝的梨花木桌案上,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这便退了出去。
魏泱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倾丝,面无表情地坐着,只有放在腰间的那双手微微发了颤,方能显露出他的心迹。
后半夜时,倾丝那儿仍是没有半分动静,魏泱照着张太医的吩咐给她喂了药。
天刚蒙蒙亮,刁嬷嬷进屋发现魏泱一夜不曾合眼,心里十分疼惜,便劝道:“爷进去睡一会儿吧,奴婢来守着林姑娘,她一醒来奴婢就来唤您。”
魏泱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困。”
若不能亲眼瞧着倾丝醒来,他总是安不了心。
刁嬷嬷环顾了一番内寝,瞧见魏泱手里正捧着昨夜她让绛玉送进去的小王佛像。
佛像祈求生路。
可见世子爷当真满心盼望着林姑娘能平安度过此劫。
刁嬷嬷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感叹之意。
世子爷本就不喜欢梅若芙,如今她伤了世子爷心中的人,世子爷又死死积压了一夜的怒火。
若世子爷要秋后算账,她都不敢想那梅若芙的下场。
第23章 神佛他不信神佛了。
天微微亮,魏泱坐定了一夜,刁嬷嬷来唤他时,他四肢已僵硬无比。
只是那双眸眼却清清落落得洇着光亮,正紧紧地攥着床榻上的倾丝不放。
此时乾国公府里已变了天,钱氏哭喊着要梅若芙给个说法。
王老太太护犊子,死活不肯让钱氏再闹下去。
最后便以梅若芙给钱氏赔礼道歉为结局,王老太太也算是给钱氏服了软,答应要为了王珠映去一趟英瑰公主府。
如今京城里男女大防没有这般严重,女方家主动去男方家提亲也是常有的事。
钱氏觊觎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今日借着倾丝的事打压了梅若芙,只恨不得立刻把王珠映与魏泱的婚事定下来。
王珠映一脸羞赧,总是催着钱氏去寻媒人和保山。
王若箫瞧见了妻女欢欢喜喜的模样,便问了一句:“你们就料定了英瑰公主和魏世子一定会应允吗?”
钱氏笑着说道:“若不为了映姐儿,魏世子何苦又来咱们乾国公府里住着?”
王若箫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临出门前不忘问了钱氏一句:“倾丝怎么样了?”
钱氏正准备着媒人和下定一事,闻言也只是蛮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她死不死的,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倒是王珠映想起了这一茬事后,便让丫鬟们去北竹苑探听消息。
不一时,竹儿便回来复命,只说:“奴婢去北竹苑问了,里头的婆子怎么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去月华阁看了一遭,发现院门被锁上了。”
这话一出,王珠映便蹙进了眉头,只问:“她不会还在北竹苑里吧?”
虽则竹儿心里猜测着昨夜倾丝定然没有回月华阁,瞧着魏世子对她的看重程度,这里头怕是牵扯着许多情情爱爱。
可她回王珠映话时,仍是顺应着她心意道:“姑娘别恼,奴婢想着多半是那位林姑娘病的十分严重,不好挪动自己的身子。”
只是这样的话语也只能略略压下些王珠映心里的狐疑。
只见她怔了一会儿,便抬眸望向了竹儿,笑了笑道:“你也别骗我了,我不是傻子,谁都能瞧出来魏世子对林倾丝不一般。”
起初王珠映是笃信着魏泱对他不一般这事,可日子越来越久,她便有些不确信了。
若魏泱当真心悦她,为何回回见了她都这般冷漠?
王珠映不敢往深处细想,只盼着母亲叫来的媒人能为她达成所愿。
论家世,乾国公府与傅国公府也能衬得上是门当户对。
论品行和才貌,王珠映也没有逊色旁的贵女许多。
若魏泱实在不同意,她也可以加上让倾丝做媵妾的这一条件。
只要能嫁给魏泱,她可以对倾丝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让人去北竹苑送些药材,问起来就说是我给的。”
竹儿一惊,愣了半晌后才从王珠映淡然自许的面容里瞧出了些端倪。
她想,姑娘似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也许是好事,也许是一件坏事。
*
秀姨娘的症状每况愈下,王雎之正急着为自家姨娘的病症奔走。
他知晓如今能救下秀姨娘的性命只能看倾丝愿不愿意去求魏泱。
于是,王雎之便命东升去寻珠绮。
只是珠绮也不知去了何处,怎么探寻都寻不到她的身影。
东升只能去给王雎之复命,只道:“奴才寻不到珠绮。”
这下王雎之只能费神去搜罗倾丝的踪迹。
结果便知晓了倾丝被梅若芙整治一事。
北竹苑内虽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有人露出了些风声来,左不过是说倾丝生死未卜。
王雎之并非蠢人,一听便知晓昨日倾丝赶去北竹苑是为了央求魏泱给秀姨娘请太医。
梅若芙一心要嫁给魏泱为妻,自然是视倾丝为眼中钉肉中刺。
王雎之本就算计了倾丝,以苦肉计逼着她去央求魏泱。
如今倾丝被梅若芙害成了这番模样,王雎之自然心绪难安。
他失魂落魄地赶去了北竹苑,守门的婆子本是不肯放他进屋。
不成想庭院里忽而响起几声惊呼声,刁嬷嬷还从正屋里探出了身子呼唤着绛玉和冬儿伺候。
“倾丝姑娘醒了。”
婆子们也回了身,一时间便顾不上拦着王雎之。
王雎之趁乱走进了北竹苑,立在正屋的台阶下眺望着里屋的景象。
魏泱立在内寝里,眼瞧着倾丝睁开了眼,立时让人将张太医留下的汤药端了过来。
倾丝睁开眼时,整个人虚弱得话也说不出来,蒲扇般的睫羽忽闪忽闪,却是撑不起她沉重的眼皮。
她昏迷不醒时,魏泱尚且能泰然自若地守在她榻边。
如今她要醒转时,魏泱反而有几分无所适从。
刁嬷嬷带着冬儿和珠绮走进了内寝,一人抱起了倾丝的脖子,一人拿了银勺给她喂药。
魏泱挤不进去,便只能往后退却一步,目睹着倾丝的苏醒。
这囫囵而过又分外难眠的夜里,魏泱仿佛能理解宫里那些每日都活的战战兢兢的养花匠人。
他们养着娇贵的君子兰,日日夜夜与花儿为伴,小心翼翼、谨慎着不敢让君子兰遭受风吹日晒。
这朵兰花系在了他们的腰带之上,轻轻一扯便断
了他们的命数。
魏泱也是这般,天知晓他这一夜里有多么期盼着倾丝能平安无恙地熬过去。
以至于他都开始祈求神佛一说,将那小王佛像捧在了手心。
他想,只要倾丝能平平安安地熬过此劫,他可以对她和王睿之的事既往不咎。
也可以不去追问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谁,甚至于可以娶她为妻。
心绪起伏不平了一夜,魏泱也胡思乱想了一夜。
夜风潋滟四起,他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下凝视着倾丝昏迷不醒的倾丝。
这几日他心里的纠葛犹豫、愤怒怨恨、嫉妒酸涩,都渐渐地息止了下去。
魏泱想,他只愿让倾丝好好活着。
刁嬷嬷进屋时瞧见了倾丝醒来,又瞧见了魏泱似是欢喜似是惆怅的神色。
她也深思熟虑了一整夜,亲眼目睹了魏泱对倾丝的不同,心里也有了计较。
于是,她便上前对魏泱进言道:“小王佛像还能祈求姻缘,世子爷可要求一求。”
魏泱闻言便瞥了一眼刁嬷嬷,苦笑着说:“嬷嬷莫非是有读心术?”
刁嬷嬷叹息了一声,也知晓有些话不必深说,说多了也无用。
世子爷既心悦上了林倾丝,那便不会善罢甘休。
她又何苦做棒打鸳鸯的人?该棒打鸳鸯,也该由英瑰公主来做才是。
“爷自小就是心里有成算的人,老奴什么话都不敢说,您只要开心就好了。”
刁嬷嬷犹记得当初胡御史死后,魏泱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比起那样孤苦的日子,刁嬷嬷还是更希望魏泱活的高兴一些。
若他喜欢倾丝,愿意让她做妾才是更好。
刁嬷嬷在魏泱身旁立了一刻钟,才发现他的眸光不知何时已落到了身前的小王佛像之上。
刁嬷嬷不必细猜,就知晓世子爷定是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祈求姻缘,祈求生路。
世子爷是当真对这位林姑娘动了情。
刁嬷嬷在内寝里站了一会儿,忽而瞧见廊道上有人在呼唤她。
她立时走到廊道上问:“怎么了?”
才出正屋,便觑见了立在庭院里的王雎之。
刁嬷嬷立时蹙起了眉头,问守门的婆子怎么这般不讲规矩,什么闲杂人等也要放进北竹苑。
王雎之听了这般刺耳的话,却也是不动声色。
他立得笔挺,仿佛是借着半开的支摘窗去瞧里头的倾丝。
正逢冬儿走到廊道上去端热水银盆。
她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庭院里的王雎之,立时惊呼出声道:“大公子。”
王雎之瞧得分明,冬儿双眸红肿如烂桃儿一般,眼下乌青一片,瞧着就是一整夜没睡好的样子。
他嗓子一哑,还是问了她:“倾丝怎么样了?”
冬儿忙着要为倾丝擦拭伤处,这便只说了一句:“不大好呢。”
听了这话,王雎之也从心里生出些愧怍之意。
这愧怍之意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泛滥,直到充斥满了他整个五脏六腑。
曜目日光之下,他便缓缓走到了支摘窗外的青石台阶之上,朝着里头探去了眸光。
刁嬷嬷忙挡在了他身前,板着脸道:“王公子自重。”
王雎之怔然地望向了刁嬷嬷,只问:“劳烦嬷嬷了,倾丝她怎么样了?”
刁嬷嬷言语冷淡,只指着北竹苑的院门道:“王公子还是回去吧,秀姨娘还病着,您实在不该来这北竹苑走这一趟。”
话音甫落,里屋的冬儿和珠绮却惊喜的出声道:“提到大公子,姑娘有反应了。”
方才倾丝只是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样,总是微微地睁开眼皮,又无力地耷拉下来。
冬儿和珠绮一边落泪一边呼唤她,去外头走了一趟后便在倾丝的耳朵说了一句:“姑娘快醒醒,大公子也来瞧你了。”
话音甫落,倾丝便动了动睫羽,青葱般的玉指也颤了一颤。
冬儿与珠绮大喜过望,而一旁的魏泱却是僵了僵身子,愣了半晌后脸色陡然铁青不已。
那头的冬儿和珠绮犹然未觉,只高声道:“提到大公子,姑娘有反应,大公子不若进屋来与姑娘说几句话,说不定姑娘就能醒转。”
屋外的刁嬷嬷第一时间走进内寝去瞧魏泱的脸色。
果不其然,他那双沉璨如墨漆的眸子里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他一动也不动,只是长身玉立地站在内寝之中,孤傲又清冷。
冬儿和珠绮还流着泪要去廊道外寻王雎之。
可魏泱和刁嬷嬷没有说话,她们也不敢擅作主张。
不知过了多久,冬儿险些就要跪倒在魏泱身前,祈求着他能让王雎之走进内寝,好歹也要让倾丝先醒来才是。
魏泱如兜头被人浇下了一盆冷水,不知过了多久,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什么狗屁神佛。”
第24章 相看她要和秀才相看了。
为了倾丝的性命着想,魏泱到底还是让了步。
他一声不吭,只是面色越来越阴冷不堪,人往后退却了半步,算是向刁嬷嬷表了态。
刁嬷嬷便叹息了一声,去外头廊道上将王雎之唤了进来。
魏泱视为禁地的内寝,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踏足。
且踏足这内寝里的理由都是为了个倾丝。
刁嬷嬷心下感慨,眼睁睁地瞧着王雎之走进内寝,隔着珠帘喊了好几句“倾丝”。
他每喊一声,立在不远处的魏泱便会被席卷而来阴。潮遮罩得更深几寸。
最可笑的是,床榻上的倾丝听见王雎之清冽的嗓音,果真有了反应。
约莫一刻钟后,府医赶来北竹苑为倾丝诊治。
府医说倾丝的病势已稳定下来,脸上的红疹子也只需要些时日便能消退下去。
“这位姑娘可是有大造化了,昨日明明出气多进气少,今日倒瞧着脉象平稳了。”
府医这话说完,刁嬷嬷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保住命就好,只要人活着,她家世子爷便不会
不多时,倾丝喝下了些补气血的药,人瞧着也没那么虚弱。
王雎之看出了魏泱的愠怒,在确保了倾丝的安危后,便悄悄地退出了北竹苑。倾丝已成了这般模样,他若是还要将救治姨娘的念头放在她身上,岂不是太丧尽天良了一些?
内寝里冬儿和珠绮的啼哭声也渐渐地息止了下去。
或许是觉得心口憋闷无比,或许是心生怒意的缘故。
魏泱便走去了外间,寻了个团凳随意一坐。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期间,刁嬷嬷和绛玉几次三番地来劝魏泱去休息,或是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他都充耳不闻。
最后还是内寝里的冬儿和珠绮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外间,才打断了魏泱的思绪。
两个丫鬟皆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只立在魏泱身后说:“魏世子,我们姑娘醒来,她想亲自来给你道谢。”
初升的晨曦笼罩着整个北竹苑,几缕曦光从支摘窗里倾洒而入,镀成一圈圈光晕。
魏泱被这点光晕衬成了天上仙,愈发让人只敢远观不敢凑近亵。玩。
冬儿反复斟酌了一番后道:“魏世子,我们姑娘是未嫁之身,若在北竹苑里待得久了,只怕会有辱您的清誉。”
足足等了好几息后,魏泱才回了身。
他俊朗的面容里仍洇着几分被曜目的日光拂映久了的光华。
嘴角染出一抹讥诮的笑,他定定地注视着冬儿,只问:“她才从鬼门关里捞回了一条命,这么急着要走,是怕我吃了她?”
明明是一句尾音带着几分玩笑的话语,可冬儿却听出了一声冷汗来。
她忙道:“魏世子大恩大德……”
许是魏泱浑身上下的威势太过唬人,冬儿说着说着便有些结巴。
两相对峙之中,身后的珠帘蹁跹而动,女子柔弱似烟的嗓音缓缓响起。
“魏世子,您的大恩大德倾丝没齿难忘。”
所有人的眸光都回头落定在了珠帘后的倾丝身上。
她是这般的虚弱,娇美的脸庞煞白无比,唇边一丝血色都无。
这一番话仿佛是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眼瞧着她要似秋日里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冬儿和珠绮忙小跑着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也只有两个丫鬟全力的搀扶,才能让
倾丝堪堪站定在魏泱身前。
这一刻,魏泱的心里绽放出一朵柔弱无依、盛放在空山清谷里的娇兰。
他来不及讽她一句,也不愿出口问她身上难不难受。
在难听又伤人的话语出口前,魏泱先将自己的真心捧出:“你还没有好全,没必要急着回去。”
起码府医的意思是,她该好好珍视自己的身子。
更何况,魏泱还知晓倾丝身怀有孕。
可显然,倾丝心里装着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的事。
魏泱这话刚一出口,她便惨白着一张脸挣脱了冬儿和珠绮的搀扶。
已然那么孱弱的她,硬生生地弯下了膝盖跪在了魏泱身前。
她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轻而易举地就望进了魏泱的心间。
她问:“魏世子能否救下秀姨娘的一条命?她这一辈子过的实在可怜,只要您一句话,她这条命兴许就能保下来了。”
这是倾丝心心念念的事。
这一场漫长的梦里,她梦到了初来乾国公府的岁月。
王珠映笑她时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次花宴起了要逗弄她的心思,便将她推入了池塘。
倾丝怕水,更怕濒临死境的窒息感。
她奋力呼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耳畔被冷水的溪水淹没。
而岸边的王珠映却还在笑着说:“这土包子落了水就成落汤鸡了。”
倾丝心如死灰之际,是王雎之让身边懂水性的婆子救下了她。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刻在她的心上。
她想,她既答应了大表哥要为秀姨娘请来太医,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努力一试才是。
话音甫落,上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魏泱又笑了。
方才的笑藏着几分讥诮与自嘲,如今的笑里便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怒意。
奇怪的是,怒意到了顶,一向难以自控脾性的魏泱却抑制住了那刻薄而出的话语。
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倾丝,问她:“你就这么喜欢王雎之吗?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倾丝摇摇晃晃地跪正了自己的身形,发了好些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往边上倒去。
她又哪里有气力去细想魏泱话里的深意。
倾丝只是跪着,跪的久了膝盖发麻发痛,四肢更是酸软无力。
魏泱瞧见了她颦起眉头的动作,更没有错过她勉力挺直脊背,又要大喘气才能勉强跪直。
魏泱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冬儿和珠映,见这两人都没有要把倾丝搀扶起来的意思。
他便自己倾身上前,扯着倾丝的胳膊让她起了身。
并告诉她:“我让人送你回月华阁,这两日都别让我看见你去找王雎之。”
他低笑一声,难掩心中的森然恶意:“若你见他,那秀姨娘一定活不下去。”
*
清风潺潺。
王珠映一整日都有些胆战心惊,早膳和午膳都顾不上用。
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等来了钱氏与媒人。
那媒人也是个五品小官家的夫人,很是能言善道。
英瑰公主也热情款待了钱氏和她。
只是对亲事的态度暧昧不清,既没有推辞,也没有答应,只说要问问魏泱的意见。
可婚姻大事全该由父母做主,英瑰公主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乾国公府。
可钱氏却没有听出英瑰公主的言外之意来。
她只笑着与王珠映说:“这事十有八九是能定下来的,这些日子你只要端端庄庄地待着闺房里,娘自有法子让梅若芙名声扫地。”
王珠映点了点头,又与钱氏说起了倾丝。
她总是觉得魏泱对倾丝另眼相待。
钱氏听后却冷笑不止道:“管她做什么?过些时日娘就会把她嫁出去,总不能让她阻了你的好亲事才是。”
母女两人商议一番后,决意还是不让倾丝做王珠映的媵妾。
“她容色太甚,好歹也有个闺秀的身份在,将来若真得了宠,只怕不好弹压。”
钱氏道。
王珠映也将母亲的话放在心口揣摩了片刻。
她叹息着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没有钱氏看的长远。
于是,她二人便拍板定下了倾丝的亲事。
两日后,秀姨娘的病症好转了不少。
王雎之也终于能松一口气,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
倾丝则安心在月华阁养病,绛玉一日要端着药膳登好几回月华阁的门。
养着养着,倾丝惨白的面色里终于有了些许血丝。
绛玉笑着和她说:“姑娘就该这样笑着才好看。”
倾丝心里感念绛玉的恩义,当下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捧出,只怕也报答不了她的恩情。
绛玉听了这话后却笑道:“姑娘该谢的人不是奴婢。”
提到魏泱,倾丝潋滟着柔光的美眸里露出了几分歉疚与愧怍。
她这下当真是欠了魏泱还也还不清的恩情。
从救下她的命开始,到给秀姨娘诊治,再到这滋补身子的药膳。
桩桩件件都是倾丝难以偿还的大恩。
她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却总是想去北竹苑向魏泱道谢。
绛玉却说:“这两日刑部有了大案,咱们爷忙的抽不开身。”
倾丝闻言只能作罢,又道:“魏世子得了空,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除了道谢,倾丝还想着要给魏泱做衣衫、暖膝、荷包香囊。
她只会这些拿不出手的绣活,便也只能靠着绣活来偿还魏泱的恩情。
绛玉听了这话,便道:“姑娘别来北竹苑几趟,这恩情也就还了。”
这话听着稀松平常,可配着绛玉那挤眉弄眼的神色,却露出几分暧昧来。
只可惜这暧昧只有绛玉一人懂得,倾丝根本没敢往男女情。爱上想。
又过了两日,钱氏带着些药材来瞧倾丝,她一改往日里的刁蛮,搂着倾丝痛哭了一场,嘴里只嚷着:“我的儿,你受苦了。”
哭闹了一场后,钱氏便让丫鬟们替倾丝量身段尺寸,又给了她几支玉钗。
“迈大奶奶有个侄儿生的又清秀又文雅,年纪轻轻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可见是个有前途的,你年纪也大了,又受了这么一场苦,舅母总想着要今早替你把婚事定下来,省得你再遭了那梅若芙的毒手。”
钱氏一席话说的真心肺腑,她只紧紧地攥着倾丝的柔荑,道:“都是舅母从前冤了你,都是一家子亲戚,你也别生舅母的气了。”
因见倾丝讷讷地不说话,钱氏又道:“你也别怕,那迈大奶奶是个和善人,她娘家侄儿也好,舅母不会逼着你嫁人,你若愿意呢,就去和那公子相看一番,不愿意的话,舅母也不强求。”
说罢,钱氏就作势要起身离开。
倾丝心里也想的分明,自己虽寄人篱下,却也担了个乾国公府表姑娘的名头。
为了乾国公府和舅舅的名声,舅母一定会给她挑选个看得过去的亲事。
从前她只是怕舅母给她挑选的亲事,外里瞧着好,内里一团糟而已。
她又是这样的情况,本是打着主意要给魏泱做妾,不想魏泱几次三番地救了她。
倾丝是知恩图报的人,那便断断不能再生出要给魏泱做妾的念头来。
否则,就是恩将仇报了。
钱氏说的不错,只是相看一番也不会少了倾丝身上的一块肉。
那迈大奶奶也是个正经人,想来他侄儿这般年岁就得了秀才的名头,应当不是个坏人。
这两日倾丝也为了自己的亲事暗暗着急。
她拖得了。
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拖不得。
深思熟虑了一番后,倾丝便抬了头,对钱氏说:“倾丝全听舅母的吩咐。”
第25章 出事梅若芙死了。
梅若芙躲在碧纱橱里闭门不出,王老太太几次三番想教训她一回,可一撞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便只剩下了疼惜。
她想,若芙仍是太年轻了一些,年
轻气盛,冲动之下才会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来。
害人,又被人拿住了罪证。
这下钱氏捏住了她的把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梅若芙日夜以泪洗面,瞧着是不愿就这般放弃的意思。
人心易偏,梅若芙日日在王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
王珠映却因钱氏的缘故与王老太太不甚亲密。
况且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与英瑰公主府里的人有旧。
那嬷嬷使了好些银钱问出了英瑰公主更中意梅若芙一事。
江北梅氏历代出才女,英瑰公主看中梅若芙的才情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偏偏钱氏不知晓轻重,竟还托人媒人去探听英瑰公主的口风。
这一日,又逢梅若芙绝食明志,哭闹着不肯用膳。
王老太太见状便亲自去了一趟碧纱橱,与梅若芙说:“你若还想嫁给魏泱为妻,就给我好好吃饭,过两日我便将你送回江北,你预备着嫁人吧。”
这是王老太太头一次在梅若芙跟前提起她与魏泱的婚事。
还是以如此言之凿凿地方式提起,这一席话在梅若芙心里掀起惊涛巨浪。
王老太太便苦口婆心地说道:“别急着欢喜,这事虽大差不离,却还没有板上钉钉。”
可王老太太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便说明这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来了。
梅若芙欣喜若狂,再也不提什么绝食之事。
与此同时,英瑰公主府里也十分热闹。
这两日时常有保山和媒人来拜见英瑰公主。
话里话外都是要探听魏泱婚事的意思。
英瑰公主态度暧昧,与身边的婆子们商议了一番,还是决意在乾国公府的两位闺秀里选。
梅若芙为人端庄大方,又出身江北梅氏,才情和出身俱备。
再加上刁嬷嬷不停的在旁进言,劝英瑰公主早日为魏泱定下一位贵女为妻。
若再拖下去,等魏泱当真对林倾丝无法自拔的时候,她们才是进退两难。
英瑰公主沉思一番后,便给王老太太回了信。
虽未交换信物,可儿女婚事已是心知肚明。
魏泱忙于刑部的公务,抽着空来了一趟英瑰公主府。
母子两人相见后,总是英瑰公主在嘘寒问暖。
魏泱脸色淡淡,回了她几句后便问:“母亲是看中了梅若芙吗?”
坐在上首的英瑰公主端着茶盏的身形一顿。
她瞥了一眼下首辨不清神色的魏泱,只觉得他眉宇间藏着些云遮雾绕的疲态。
日子越久,她越是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泱儿,你搬回傅国公府吧。”英瑰公主避而不答,只如此道。
魏泱冷笑一声,也学着英瑰公主一般避而不谈道:“我劝母亲收了要给儿子迎娶梅若芙的心思,小心喜事变丧事。”
说罢,魏泱便拂袖离去,只留给英瑰公主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英瑰公主是又气又痛,脸色胀红不已,险些便难以维持自己公主的尊荣。
身旁的嬷嬷连忙劝解了她一番。
却是越劝越让她伤心。
“你们瞧,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若本宫执意要他娶梅若芙,他就死给本宫看?”
婆子和姑姑们心里都有一把杆秤。只是瞧着英瑰公主如此伤心的模样,也不敢上前深劝。
只有一个最胆大的姑姑上前劝道:“公主别伤心,世子爷这话不过是在耍性子而已,他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怎么会让公主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没想到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英瑰公主,反而还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之中。
“这么多年了,泱儿还是在怪本宫。”
涉及往事,嬷嬷们便不敢再多言。
英瑰公主就这便愣愣地坐在太师椅里,孤傲地,孤独地,守着这雕栏玉栋,处处奢靡富贵的公主府。
*
梅若芙回江北的消息传到钱氏的耳朵里。
她高兴得连饮了好几杯酒,与身边的嬷嬷说道:“今日我当真是痛快。”
又逢王睿之的病症好转了不少,人虽还有些呆呆的模样,却比前些时日好上了许多。
钱氏总是想追问他在刑部天牢里的遭遇,可一问,王睿之便会惊声尖叫、还要砸屋内的陈设器具,情绪极其激动。
神医也劝钱氏:“最好是不要再问,若时常刺激三公子,说不准这病症就一辈子好不了了。”
钱氏听了这话后才作罢。
她既要忙着照顾嫡子,还要为嫡女的婚事奔波劳碌。
梅若芙回江北时还要带走几个乾国公府的家仆。
若换了从前,钱氏必然不肯。可想着梅若芙这一走,她的映姐儿便少了个心腹大患。
梅若芙走后,钱氏便唤来了迈大奶奶,让她将娘家的侄儿带来乾国公府。
那侄儿名为闫润,名字倒是个好名字,样貌也是一副清秀儒雅的模样。
只是有些爱去女票赌的坏毛病。
迈大奶奶明白钱氏的意思,花了些银子让侄儿好生打扮了一番,并嘱咐他不可孟浪唐突了倾丝。
倾丝与闫润的这一面,便是在乾国公府的内花园里相见的。
倾丝立于落英缤纷的杏花树下,闫润一席玄墨色长衫。
遥遥瞧着,便如画本子里所言的文雅公子一般。
第一眼,倾丝对闫润的印象也不错。
闫润不仅生的清秀儒雅,与倾丝相见时举手投足更是彬彬有礼。
且他初见倾丝的第一眼,眸眼里便止不住地欢喜与倾慕。
倾丝生的清灵动人,身段又婀娜多姿,比他在花楼里见过的魁娘都要俊俏。
他舅母也告诉了他,说倾丝是乾国公府的表小姐,出身有限。
闫润被这美色惑了心,哪里还在意什么出身不出身的。
譬如他家虽还算富庶,他也有个秀才的名声,可满府上下的家用都要靠着舅舅和舅母才能度日。
乾国公府是豪门大族,给倾丝备下的嫁妆并不会简陋了去。
闫润已做起了美人与钱财兼收的美梦。
第二回与倾丝相见时,他便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捧出。
连着三日,他不是送玉钗糕点,就是布缎和团扇,瞧着是不惜重金要搏美人一笑的意思。
倾丝对闫润也十分满意。
自她与闫润相看之后,钱氏对她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这几日更是送了不少绸缎来月华阁。
不仅如此,钱氏还在府里放出了风声,说给倾丝的嫁妆就按国公府小姐的例给。
那可是足足一千两银子,王若箫这个舅舅还另有补贴。
这桩婚事的好处已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倾丝眼前。
连冬儿和珠绮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尤其是冬儿。婚姻大事关乎后半辈子幸福的大事,所以她便花了银子让婆子们去外头打听闫润的名声。
这一打听,得来的全是闫润多么上进好学、多么孝顺和善的消息。
这下,倾丝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褪去。
钱氏又催着要她的八字庚帖,说是这么好的婚事打着灯笼都难找,要尽快给倾丝定下来。
倾丝本还有些犹豫,直到这一日收到了闫润的亲手书信。
信上写着,他深深地倾慕着倾丝,想与她生同衾死同穴,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纵然她没有那么喜欢闫润,却也不算讨厌。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再过些时日便要显怀,若那时还没有嫁出乾国公府,她还有什么活头。
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倾丝没有了法子,便只能应下了这桩婚事。
就在交换庚帖的前一夜,王雎之来月华阁寻了倾丝。
他满脸的复杂神色,因碍于男女大防的缘故,只和倾丝在廊道上说话。
如今秀姨娘已大安,王雎之深觉亏欠了倾丝,又不敢把话挑明,便只告诉她:“你且等等,等魏世子回来后再决定
不迟。”
倾丝只是不懂:“为何要如此?”
她成婚已魏世子有什么关系?
王雎之愈发踟蹰难言,只得反复重复这么一句话。
“你且再等等,不要急着与闫家公子交换庚帖。”
他这般劝阻着倾丝,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倾丝当下只能柔声说道:“大表哥,方才舅母已把我的庚帖拿去了。”
若两家人交换了庚帖,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王雎之暗暗着急,一边让人去傅国公府外守着,一边又叹道:“你怎么就把庚帖给了她。”
说罢,他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月华阁。
倾丝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王雎之的意思。
夜已深,她苦思一番后还是不得其解,这便只能上榻安歇。
冬儿在外头的罗汉榻上守夜,珠绮躺在她身侧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倾丝刚刚醒来的时候,冬儿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她的寝屋。
她额间密布豆大的汗珠,只惨白着一张脸对倾丝说:“姑娘,外头都在说,梅姑娘出事了。”
倾丝一愣,抬眸望向了冬儿,冬儿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说道:“外面的人都说,她在岭南一带遇上了匪贼,一马车的人尽皆被匪贼所杀。”
第26章 落水这下你只能嫁我了。
梅若芙的死讯传入倾丝的耳畔,非但没有激起她心里的半点欢喜,反而还让她惊惧得颤了颤身子。
“梅若芙死了?”她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出口的话音微微发着抖。
冬儿打听消息时也被吓得通体发寒,好不容易回过些神来,便急急匆匆地赶来给倾丝报信。
这时,珠绮也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走到月华阁的内寝后,与倾丝禀告:“姑娘,奴婢听人说那梅姑娘死相极惨,连个全尸都没有保住,老祖宗得知这消息后已急晕了过去,如今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正在荣禧堂里伺候着呢。”
倾丝闻言又是一愣。她虽恨毒了梅若芙的阴险狠辣,却没想过她这个江北梅氏的嫡长女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到底不是多么心狠的人,闻言怔惘了一番后,便叹道:“可见老天有眼,多行不义必自毙。”
冬儿也顺着倾丝的话长吁短叹了一番。
只是珠绮不甚赞同倾丝的话语。若老天当真有眼,怎么没有一道雷劈死了谋害姑娘财产的姨娘和管事?
怎么没有在姑娘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她指明一条生路?
珠绮总是觉得,这事与魏泱脱不了关系。
魏世子行事狠辣无章,近些时日又行踪难辨,说不定就是离京去为姑娘出这口恶气了。
时至今日,珠绮还记得倾丝被梅若芙害到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
梅若芙有这样的下场,是她今生的报应。若魏泱当真能为了倾丝手刃梅若芙,珠绮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
闫公子虽好,可与魏世子相比却如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
珠绮盼着倾丝好,既怕她给魏泱做妾后会受正妻的排揎,又怕嫁给闫润为妻后会受婆母的苛责。
宁为富人妾,不为穷人妻。闫家的家底还是太简薄了些,与傅国公府无法相提并论。
就在珠绮心内思绪蹁跹乱舞之际,倾丝也掠过了梅若芙身死的消息,只下了榻,与冬儿商论起今日穿戴的衣衫朱钗来。
昨日闫润让小厮来给倾丝送了信,说今日带了他母亲亲手所做的糕点,来让倾丝尝尝味道。
未来婆母毫不吝啬对倾丝的喜爱,倾丝心里也很是高兴。
况且闫润为人温文尔雅,待倾丝处处妥帖小心,俨然是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倾丝心里,总是有几分高兴与期待的。
打扮了一番后,她便草草地用了些早膳,这便让冬儿去外院询问闫润的踪迹。
他是外男,也是乾国公府的客人,进内院首先要得了钱氏的首肯,方能在婆子们的引领下来与倾丝相见。
两人既已要交换庚帖,婚事变只差“入定”这最后一步。
王雎之的苦劝并未在倾丝心里掀起什么涟漪。
时辰尚早,她已难掩心里的激动,先带着冬儿和珠绮前去了内花园。
一进内花园,她便瞧见了左侧遮天蔽日的竹林丛,右边假山环伺,傍有潺潺溪泉湍流而下。
如此清雅的美景,足以让人在心里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倾丝心绪极佳,又因为这两日胃口不佳的症状好转了不少,人的脸色瞧着也红润了几分。
冬儿与珠绮陪伴在她左右,时不时地与她说笑两句。
走了一阵后,冬儿怕倾丝疲累,便领着她穿过了左侧丛林处的羊肠小道。
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座隐在阴处的石桌。
倾丝莞尔一笑道:“这一处的石桌倒是隐秘。”
珠绮瞥一眼石桌,拿软帕擦了擦石凳后,道:“这府里的人都是势利眼,平日里哪有小厮和婆子肯引着我们来这地逍遥?”
趋利避害、跟红顶白是人之本性。
倾丝素来在乾国公府活得跟边缘之人一般,如今既是因与闫润的婚事而入了钱氏的眼。
好事接踵而来,她心里不是没有生出过疑惑——钱氏这般严苛的人,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她心间揣着疑惑,绞尽脑汁不得其要,便让冬儿和珠绮去探听消息。
冬儿从王珠映的贴身丫鬟竹儿嘴里探听得知,原来钱氏托了媒人去傅国公府说媒,瞧着模样应是能赶在年关前定下来。
好事在身,钱氏自然兴高采烈,连带着便发了点善心替倾丝寻了桩亲事。
如此,倒也能解释钱氏突如其来的好心。
主仆三人在石桌旁说笑了一阵,冬儿便受了倾丝的吩咐去外院迎接闫润。
府里的婆子们并不知晓倾丝在这丛林候着,需得让冬儿去前院引路才是。
冬儿一走,便只有珠绮在旁陪着倾丝。
两人说了会儿话,因见倾丝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珠绮便鬼使神差地问道:“姑娘很喜欢闫公子吗?”
主仆间本就亲密无间,提起这样的私密话也是寻常之事。
倾丝不觉得奇怪,只笑着答了珠绮的话语:“也说不上多么喜欢,只是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托付”二字重如泰山,若不是倾丝陷入了此等踟蹰难行的窘境,是断断不会将闫润视作自己的救命稻草的。
魏泱和王雎之都对她有恩,她不愿意恩将仇报,便只能将嫁人的希望放在闫润身上。
珠绮瞧着自家姑娘柔静又美好的容颜,心口处涌起几番想要开口的冲动。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出不了口了。
她既选择了沉默,那便只有沉默到底的选项,此时将此事宣之于口,反而是不美。
珠绮再三权衡之下,还是闭了嘴、噤了声。
“姑娘想得明白就好。”踟蹰之下,珠绮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倾丝淡淡一笑,全副心神又放在了闫润之上。
两人既交换了庚帖,等婚事定下来后,她该去王老太太跟前谢恩,再谢谢钱氏这两年的照顾。
里头虽藏着诸多龃龉和不愉快,倾丝却不是记仇之人,也不会时刻将仇怨记在心坎上。
况且她这前半生如此颠沛流离,若要将每一桩仇和怨都记在心上,只怕早已怄气而死。
如今日光明媚,倾丝瞥了眼这遮天蔽日的竹林丛,心里安宁不已。
她想,闫润既如此心悦着她,想来也会是个良配。
腹中的骨血本不是她所愿,若她嫁给了闫润,自然要好生侍奉珍爱着他,方才能弥补心中的歉疚。
坐了一刻钟,仍不见冬儿的到来,倾丝本淡然的心涌起几分担忧。
她瞥了一眼身侧的珠绮,便问她:“你去瞧一瞧冬儿,可是她也忘了路?”
珠绮见这竹林深处人迹罕至,心里怕倾丝无人照应,便道:“奴婢若走了,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可不行,不如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既是怎么也等不来冬儿,珠绮便只能去外头寻她。
一时间,这竹林深处便只剩下倾丝一人。
她这平静又安宁的心绪因冬儿迟迟不归来而撩起几分波澜来。
闫润等不来,冬儿没了踪影,珠绮也不在她身前。
倾丝渐渐地敛下了嘴角的笑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两刻钟过后,前去找寻冬儿的珠绮也没了影子。
倾丝愈发没了主意,思忖再三后便决意从竹林深处走出去。
她统共只有冬儿和珠绮两个丫鬟,三人相依为伴,哪怕不是为了闫润,她也要去找寻两个丫鬟的下落。
才走出羊肠小道,内花园便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倾丝眼前。
左侧的池塘里跃出一条条鲜活又可爱的锦鲤。
换了往常,倾丝总要停下脚步去逗弄一番这几条锦鲤。
此刻的她,却是没有半点心情。
内花园四面通院落、花丛密布,每处都有院门开合。
倾丝才走到院门处,却发现各处的院门都从外头锁了上去。
按理说,白日里看守院落的婆子们是不会将四扇门尽数关上的。
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倾丝既出不去,也只能等着婆子来开门,想来冬儿和珠绮也该来寻她了才是。
她压着心头的慌乱,便走到池塘旁赏了一会儿锦鲤。
只可惜她手里没有鱼食,也无法喂锦鲤打发时间。
才赏了一会儿湖景,倾丝便听到了身后响起的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冬儿和珠绮来寻她,或是守门的婆子们来为她开院门。
她语带欣喜地回头,什么都没瞧见之时便发现自己被一阵猛力推了一把。
眼前的景象变幻莫测,天旋地转间,倾丝被一阵失重感主宰,她摆不正自己的身形,被这股猛力牵引着往池塘之中跌去。
“噗通”一声巨响,倾丝跌入了池塘之上,四面八方的冰冷潮水向她涌来,顷刻间将她紧紧包围。
正当倾丝吞咽着池塘之水,无措地摆动着自己的手臂,要呼喊着求饶的时候。
池塘之中又响起一阵“噗通”声。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
男子刚劲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倾丝不断往下沉的身子。
略一使力,倾丝便能倚靠在男人的胸膛处,不必再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
须臾功夫,倾丝被人救出了水面。
她吞下了不少池塘水,此时五脏六腑都被这汹涌起伏的潮水揉散了,又痛苦又憋闷。
那人以娴熟的手法抱起了倾丝,拍打着倾丝的脊背,帮着她吐出了胸膛里的积水。
历经这一场无妄之灾,倾丝鬓发与衣衫尽皆湿了个干净,只能眨着那双雾蒙蒙的杏眸,瞧着好不狼狈。
身前的男子映在她眸中,渐渐地露出了面容。
魏泱。
怎么会是魏泱?
惊讶之余,倾丝冷得瑟瑟发抖,刹那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魏泱将她牢牢地揽在了怀里,璨亮的明眸里含着深深的笑意:
“听说你和那秀才换了庚帖?”
“这下你只能嫁我了。”
第27章 怀孕这位姑娘,有了身孕。
此时内花园的院门已被人从外头推开,方才不见踪影的婆子们都忽而出现在了内花园里。
魏泱紧紧抱着倾丝,眼瞧着她双眼迷离又朦胧,便回身去将刁嬷嬷和绛玉唤了过来。
绛玉先奔至倾丝身前,将早已准备好的汤婆子塞到了倾丝衣衫里。
魏泱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倾丝曼妙的身形,也能遮挡住所有人意图望向她的眸光。
一刻钟后,王老太太、钱氏和王若箫都闻讯赶来了内花园。
几人站在廊道上瞧见了池塘旁围了一大圈的仆妇和小厮们,身上穿着的都是傅国公府的服饰。
王老太太立时蹙眉,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王若箫连忙搀扶着王老太太往池塘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几人已走到了魏泱与倾丝身前。
这时,王老太太和钱氏都还没有瞧见魏泱怀里的倾丝,只是觑见了男子绣着金丝细线的衣摆下若隐若现的烟粉色衣裙。
“是魏世子身边的人不小心落了水吗?”钱氏是知晓魏泱身边有绛玉和绛雪这对貌美如花的丫鬟。
绛玉立在魏泱身旁,那倒在魏泱怀里的人兴许就是绛雪了。
钱氏也不是小气的人,不介意魏泱身边有几个通房丫鬟。
绛雪是伺候了魏泱好几年的婢女,体面不同往常,她便蹙起柳眉问:“可是伺候池塘的婆子们偷了懒,让绛雪姑娘不小心跌进了池塘里?”
清风徐徐,钱氏正欲以言语讨好魏泱一番时,魏泱陡然撩开了自己衣袍的一角。
那一角正好能显露出倾丝素白宁静的面容。
刹那间,王老太太、王若箫与钱氏俱都脸色大变。
尤其是王老太太,她才得知梅若芙的死讯,正是最伤心难过的时候。
这桩即将到手的好婚事不翼而飞,她为侄孙女落了一场泪后,便开始为自己亲孙女筹谋婚事。
想来英瑰公主知晓了梅若芙的死讯后,多少也会有些伤心难过。
王老太太就打算借着英瑰公主的这点恻隐之心,催着魏泱与王珠映定下婚事。
不曾想,此刻的魏泱却将浑身湿漉漉的倾丝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未婚的男女在婚前搂搂抱抱、肌肤紧贴,被池塘之水打湿的鬓发紧紧缠绕在一起,显得旖旎又缱绻。
谁也没想到跌入池塘的人会是倾丝,也不明白魏泱为何要下水救下她,此刻还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钱氏脸颊处胀红不已,张大着眸子注视着不远处的魏泱与倾丝,巨大的震烁压的她难以言喻。
怎么会这样呢?若是这样,那她的映姐儿该怎么办呢?
王若箫才从怔愣中抽身而出,便下意识地去扶了一把身旁的钱氏。
等眼前的几个人都立定了之后,魏泱才皱起剑眉说:“我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便不得不对她负责。老祖宗、乾国公府、乾国公夫人,明日晚辈就让保山和媒人上门来提亲。”
这一番话他说的又快又急,瞧着是丝毫不给王老太太等人反应的余地。
魏泱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语,便一把抱起了倾丝,带着刁嬷嬷和绛玉等人往北竹苑的方向走去。
他随兴而动,匆匆的步伐里藏着几分意气风发的欢喜。
刁嬷嬷在后头善后,吩咐着绛玉派人去前院迎接太医。
“太医来得这么快吗?”绛玉问。
刁嬷嬷忙得满头是汗,还要抽空回答绛玉的话语:“一个时辰前爷就递了名帖进宫,算算时辰,太医也该到了。”
绛玉心下一惊,可转眼想到魏泱对倾丝的执着与偏执,对梅若芙的冷漠与无情,便能猜出今日倾丝落水一事与世子爷脱不了关系。
也是倾丝姑娘与那秀才的婚事定的太急切了一些。
惹得世子爷从京城外快马加鞭地赶回乾国公府,情急之下,便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虽然透着几分疯癫,却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倾丝姑娘娶进傅国公府。
这一役,世子爷是势在必得。
绛玉心中肃然,这便要赶去前院去请太医,才走了一步便又被刁嬷嬷唤住:“等一会儿,你还得送两张银票去王大公子那里。”
王雎之将倾丝与那秀才交换了庚帖的消息递给了魏泱。
魏泱这才能第一时间赶回京城。
单论此事,王雎之于魏泱而言有莫大的恩情,几张银票不足以彰显他的感激。
“好。”绛玉忙得团团转,先让小厮去前院请太医,后自己又拿着银票去了王雎之的院落。
刁嬷嬷将北竹苑里的仆人们调度得井井有条,只不敢让奴婢们靠近正屋。
冬儿和珠绮被关在了耳房里,等魏泱抱着倾丝走进北竹苑后,刁嬷嬷便让人将她们放了出来。
两个丫鬟泪流不止,瞧着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刁嬷嬷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见此便骂道:“哭什么哭,该哭的人
是我们才对,往后你们跟着林姑娘,可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享用。”
她太了解魏泱,知晓以世子爷的心性必然是要将林姑娘娶为正妻的。
骂了几句后,刁嬷嬷便让冬儿和珠绮去正屋伺候倾丝。
这时节的池塘水有些冰冷刺骨,倾丝又有孕在身,历经这一场变故,人自然会瞧着可怜无比。
湿漉漉的倾丝躺在了魏泱那一架价值不菲的镶云石架子床上。
魏泱没有半点嫌弃之意,只是俯身在旁静静地端详她。
冬儿和珠绮垂着首走进内寝,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只是抬着红肿不堪的眼眸去瞧床榻上的倾丝。
此刻的倾丝安详得好似青山空谷里雨水拍打得失去意识的兰花。
素和、平静,又有几分不合时宜的高贵。
只是此刻她鬓发全湿,湿漉漉的衣衫贴在她肌肤之上,脸色惨白如花。
冬儿立时哭出了声,上前紧紧握住了倾丝的柔荑,却只能察觉到一片冰寒。
她的哭声又凄厉了几分。
珠绮半晌没有挪动步子,只是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魏泱。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倾丝的床榻前,明眸灿亮如冰,此刻正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倾丝。
若是瞧得再久一些,便能察觉到他紧紧绷成一条线的身躯。
任谁都能瞧出他的紧张与难言来。
珠绮入了乾国公府后,也跟在倾丝身后面见过一些身份高贵的天潢贵胄。
她从来没有见过像魏泱这样的贵人,明明是身处九天宫阙的位高之人,盯着人的眸光却好似环伺在丛林里的野蛇。
蛰伏一番,只为了死死咬住她家姑娘。
或许从普济寺的那一夜起,姑娘就入了魏世子的天罗地网,逃脱不了、也逃脱不得。
珠绮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声,便走到床榻旁与冬儿一同照看着倾丝。
未几,绛玉带着太医走进了内寝。
张太医急急匆匆地进了屋,因倾丝的病势有些急切和特殊,他便带了一味极猛的保胎药。
魏泱一觑见张太医,便木着一张脸迎了上去,只说:“张太医,有请。”
他态度谦卑又赤诚,在注视着倾丝孱弱的病体之后,胸腔内的这颗心漂泊不安得无处安放。
魏泱从未如此犹豫难踟蹰,他既得意于此刻倾丝能安宁地躺在他的床榻、他的怀抱之中,又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弃了自己而去选择闫润。
王雎之,王睿之、闫润,这三个男子与他魏泱相比有何长处?
倾丝为何这般不知好歹,就是不肯……不肯看一眼他?
如今落得这样湿身入池塘的窘境,皆是她自作自受。
魏泱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着,仿佛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就能消退他胸膛内的愧怍之意了一般。
张太医是知晓倾丝病情的,也知晓她肚子里怀着孩子。
替倾丝把了脉后,他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道:“怎么又落了水,姑娘身子本就不好。”
张太医一片医者仁心,一边把脉一边念叨着,一时间也没有瞧见身旁魏泱越来越铁青的脸色。
约莫一个时辰后,张太医才从内寝里退了出来。
刁嬷嬷迎了进去,还探头探脑地要去瞧里屋的魏泱。
“魏世子心情不善。”张太医与刁嬷嬷还有几分交情,便如是说道。
家丑不可外扬,刁嬷嬷还是不想把这些家事捅到外头去的。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谢过了张太医的关心后,便说起了倾丝的病势。
“这姑娘只是被呛了几口水,自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些偏瘦弱了些,若是再受惊受累,说不准这孩子挨不到平平安安生产的那一日。”
话音甫落,张太医犹然未觉对立着的刁嬷嬷脸色煞白不已。
她僵在原地愣了许久,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倒流回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张太医话语戛然而止,他愣了一愣后,才发觉到了怪异之处。
他瞥一眼刁嬷嬷,将她脸上的惊讶瞧得一清二楚,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只问:“老姐姐,你还不知晓那姑娘有孕一事吗?”
刁嬷嬷稳了稳心神后,才将张太医拉到了耳房深处,压低了嗓音道:“劳您好生与我说一说这事。”
第28章 同意这婚事,再议。
刁嬷嬷从张太医这儿问清楚了自己疑惑之事,便怔怔地将他送出了乾国公府。
魏泱使了这样的手段要搅黄倾丝与闫润的婚事,存的就是要与娶倾丝为妻的心思。
刁嬷嬷认清了这一点后,心里实在惆怅和难安,只是她素来疼惜魏泱,也不想违拗他的意思。
她想过魏泱是色令智昏,或是因为与王雎之争抢的缘故而对倾丝入了心。
怎么也没想过倾丝会怀了身孕?
刁嬷嬷不禁开始疑惑,是否是因为林姑娘怀了身孕,所以世子爷才如此着急地要娶她进门?
她心思蹁跹难定,胡思乱想了一番总是没有怀疑过倾丝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谁。
在刁嬷嬷的心里,魏泱不禁身份贵重,生的又俊朗如玉,前途更是青云开阔。
林姑娘美貌超凡,出身又实在低微了一些,能勾起想要攀附世子爷的心也是人之常情。
刁嬷嬷并不讨厌野心勃勃的女子,只是不想让倾丝做魏泱的正妻。
这样一个空有美貌、没有出身与才华做依托的女子,给不了她家世子爷半点助力。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倾丝没有怀孕之上。
刁嬷嬷在知晓倾丝有孕了之后,只惊讶了一刻钟,而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欢喜。
无论倾丝出身如何,她既怀了世子爷的骨血,身份便不同寻常。
刁嬷嬷忽而意识到兹事体大,立时将北竹苑的事务都交给了绛玉,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英瑰公主府。
此时此刻的公主府内,英瑰公主正为了梅若芙的事生气。
江北梅氏素来以诗书世家闻名京城,英瑰公主看中了梅若芙家族的底蕴,一心想为魏泱求娶了她。
至于林倾丝,空有美貌的林倾丝只能做泱儿的贵妾而已。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被逼急了的魏泱才会以如此狠辣的方式了结了梅若芙。
英瑰公主知晓自己的儿子绝非善类,却也实在没想到她会对梅若芙如此心狠。
直到刁嬷嬷来向她禀告,说林倾丝被梅若芙算计了一番,险些丢了一条命。
英瑰公主这才顿悟,原来魏泱是因为这事才对梅若芙痛下杀手。
生气归生气,英瑰公主也不可能为了个外人而指责自己的儿子。
也不能因为梅若芙的死而影响了儿子的名声。
所以英瑰公主便在最快的时间内,封锁了梅若芙身死的消息。
江北梅氏此时也在彻查截杀梅若芙一队人的匪贼。
英瑰公主下手又快又狠,短短两日之内便让这群匪贼彻底地消失在这世上。
此等行动也惊动了皇帝,只是皇帝对自己的胞姐十分纵容,并不在意这些小事,还告诉身边的玄鹰司,忙着英瑰公主善后。
江北梅氏为此着急不已,一边悬赏那些匪贼的下落,一边让人去寻魏泱的下落。
这几天魏泱下落不明,瞧着是在筹谋什么事。
英瑰公主气恼不已,因怕魏泱再做出更多离经叛道之事,便总是让人去将魏泱唤来英瑰公主。
只是魏泱不肯来见英瑰公主。
所以公主府内连着好几日都是一副低迷又紧张的气氛。
刁嬷嬷急急匆匆地从乾国公府赶来了公主府,一进屋便让人去通禀英瑰公主。
得知刁嬷嬷到来,英瑰公主也不得不拿出几分耐心来问她缘由。
一进明堂,刁嬷嬷眼神闪烁,瞧了眼英瑰公主身后的婆子们,便道:“公主,奴婢有要紧的话要与您说。”
这话一出,英瑰公主便知晓一定是乾国公府里出了事。
她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和婆子,等明堂里空无一人后,才铁青着脸问:“怎么了?”
刁嬷嬷染着哭腔答道:“公主,世子爷瞧着是铁了心要娶那位林姑娘为妻了。”
这话飘入英瑰公主的耳畔,险些把她气出了个好歹来。
她实在是不明白,以魏泱的人品样貌出身,想要什么样的贵女不是手到擒来,怎么偏偏就瞧上了个一无是处的林倾丝?
林倾丝哪怕只是乾国公府的庶女,英瑰公主也能看在魏泱喜欢她的份上点头同意。
“本宫是不会纵着泱儿胡闹的,他若想娶林氏女为妻,除非本宫即刻死了。”英瑰公主居于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中,怒意凛凛地说道。
刁嬷嬷听了英瑰公主这话,心间却没有生出半点豁然开朗之感。
她满脸的难言,因不想英瑰公主再被蒙在鼓里,便贸然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公主,奴婢还要一件要紧的事要与您说。”
英瑰公主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刁嬷嬷回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廊道,见那头空无一人,便压低了嗓音与英瑰公主道:“那位林姑娘,怀了世子爷的身孕。”
太师椅里的英瑰公主也以震烁的神色、沉默的话语回应了刁嬷嬷的一番哭诉。
方才的凌盛气焰已消退了不少。要知晓英瑰公主之所以催着魏泱早已迎娶贵女为妻,不过是盼着能早日含饴弄孙。
她那两个妹妹膝下都已环绕了一群孙子孙女。
就她连个孙儿的影子都没瞧见。
公主府上下都知晓她喜爱冰雪可爱的孩童,比起旁人的孩子,她还是更盼着魏泱能早日有个子嗣。
“你确定那孩子是我们泱哥儿的吗?”英瑰公主的面色和缓了不少,只询问下首的刁嬷嬷道。
刁嬷嬷已预料到了英瑰公主会有此问,便答话道:“公主恕罪,奴婢私心以为这事应是不会有半点意外,世子爷行事放浪不羁,那女子又一心想要攀附高枝,婚前有了首尾也是寻常之事。”
她话说的委婉,其实不过是在说,魏泱行事荒唐无状,很有可能在婚前与倾丝行苟且之事。
旁人家的正经公子会遵循礼义规矩,可魏泱不会。
他心悦林倾丝,使了手段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快些拿了本宫的名帖,让他好生为倾丝诊治一番。”这下英瑰公主只剩下迫切想要知晓自己孙儿情状之心。
刁嬷嬷一听这话,骤然明白了英瑰公主的意思,便道:“公主先别慌,方才张太医已为林姑娘诊治了一番,说是一切无恙,只是往后要好好地将养着,不能再受惊了。”
话音甫落,英瑰公主便从太师椅里起了身,并一路往下走,直到走到刁嬷嬷身前。
“泱哥儿也真是的,明明知晓林氏女有孕?何必要剑走偏锋、将林氏女推入池塘里,若是孩子有了什么闪失,本宫看他怎么悔。”
这话里的口风已然是变了许多,刁嬷嬷心惊胆战地问:“公主可是应允了此事?”
英瑰公主面色里的欣喜陡然压了下去,变为铁青的踟蹰与犹豫。
一方面是倾丝难登大雅之堂的出身,另一方面却是她肚子里属于魏泱的骨肉血脉。
一时间,连英瑰公主也难以做出取舍来。
沉默了许久,英瑰公主才道:“这事容后再议,如今最要紧的是林氏女肚子里的孩子。”
刁嬷嬷点了点头,这便又在英瑰公主的敦促下赶去了乾国公府。
*
这一夜,张太医赶在宫门落钥前回了皇宫。
今日他为了倾丝把了脉,又施诊替她保胎,耗费了不少精神。
好在魏泱出手阔绰,赐下了厚厚一叠银票。
张太医匆匆碌碌了半辈子,不过是为了到了晚年能老有所依。
银钱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两刻钟前,魏泱亲自将张太医送出了乾国公府。
之后,魏泱便走回了北竹苑,吩咐绛玉:“等她养好了身子,就把她送到梅园去。”
绛玉刚从钱氏那里拿来了倾丝的庚帖,又要去给魏泱准备好的媒人和保山送信。
她忙得额前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魏泱瞥了一眼绛玉,终于在百忙之中问了她一句:“刁嬷嬷呢?”
绛玉答话:“嬷嬷她回了一趟公主府。”
刁嬷嬷隔三差五便要回一趟英瑰公主府,更何况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刁嬷嬷自然要禀告给英瑰公主听。
魏泱不以为意,只嘱咐倾丝多派两个丫鬟守在廊道上,不许让任何人叨扰倾丝。
绛玉知晓魏泱嘴里的那句“不许叨扰倾丝”是冲着绛雪而来。
胞妹与梅若芙勾结在一起的行径根本瞒不过魏泱的慧眼。
魏泱实在气愤,以他的心性是一定要让绛雪付出代价来的。
左不过是看在绛玉和绛雪伺候了自己十来年的恩情在,给绛雪留了一条命。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让她去老宅里面壁思过,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魏泱说完这话,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绛玉,这便走进了内寝。
绛玉有心想为胞妹求饶,以胞妹清高的心性,去老宅里面壁思过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世子爷还命令绛雪每日在老宅正面朝南的庭院里跪上三个时辰。
除了跪三个时辰外,还要日日抄写认错书。
明明绛雪只会勉强写几个字而已,认错书里满是为林倾丝祈福之语。
这样的惩罚于绛雪而言,倒不如将她杀了还干脆一些。
第29章 对峙“你怀了身孕。”
这两日,英瑰公主遣人来乾国公府送了好几回滋补身子的药材。
钱氏一气之下称病不出,王若箫本就不打算攀附与傅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即便知晓了魏泱与倾丝纠缠着一同落水一事,也不曾动怒。
王若箫只是在两个儿子跟前感慨了一番:“倾丝出身太低了一些,否则,与魏世子也还算相配。”
王雎之见识过魏泱手段的狠辣,知晓他想要的人和事必须牢牢攥在他的手心,不择手段、不计得失,如丛林里的野狼捕猎一般凶残狠厉。
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于魏泱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外人嘴里议论着的倾丝出身低微、没有娘家倚仗,不懂世家大族里的规矩议论。
他都不在乎,他只是喜欢倾丝,想要与她谋求一个天长地久、朝夕相见而已。
王雎之不想去猜测魏泱心底是否真心实意地爱恋着倾丝。
眼下的局面,魏泱兵行险招,不惜赌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搅黄了倾丝与闫润的婚事。
那么便代表着他对倾丝势在必得,根本不在意旁人的议论与目光。
王若箫的话音刚落,王雎之听后是一派淡然,只有王睿之忽而从团凳里起了身。
他面貌里的神色已不像前段时日那般痴傻,浑身上下满是尖锐之刺。
王睿之举起手“呀呀依依”地大喊了起来,喊叫声又凄厉又尖锐。
几个奶娘们立时围了上来,一边拿糕点堵住了他的嘴巴,一边要拉着王睿之往廊道上走去。
“今日三爷心情不好,国公爷见谅。”奶娘们在旁陪笑道。
这些时日王睿之的病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坏的时候则痴傻如七岁小儿。
太医院的太医和钱氏请来的神医都为其诊治了一番。
几人都是讳莫如深,只说王睿之的病症不算严重,但又不知为何迟迟痊愈不了。
王若箫本是对这个嫡子寄予重任,却不想这糊涂儿子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他伤心难过了一番后,便决意好好培养王雎之这个庶子。
也并非是他太过冷情,实在是审时度势,不得已而为之。
“别管你弟弟了,即便他好了,也没了生育子嗣的能力。我们长房的将来都在你身上了。”
自王雎之记事以来,他就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深沉又满是期待的眸光。
王雎之渴望父爱,又害怕自己会让父亲失望,如今被父亲这般炙热的注视着,心里竟是泛起些难以言喻的欢喜。
“父亲厚爱,雎之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王若箫点了点头,眸光跳过窗外。
此时的王睿之已在奶娘的催促下走出了里屋,此刻正在廊道上高呼喊叫。
“你母亲和弟弟不争气,便由你来给倾丝准备嫁妆。这可是咱们家攀附傅国公府和英瑰公主府的好机会,必定要把这婚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王若箫交代完了这
一茬事,瞥了眼身前乖顺又可靠的庶子,竟是破天荒地问起了秀姨娘。
“你姨娘身子不好,你没事也不用总是来清风苑候着,多去陪陪你姨娘才是。”
王若箫把这话说完,一旁的王雎之骤然抬起了亮晶晶的明眸。
“是,父亲。”他竭力染着心中的激动,出口的嗓音却依旧有几分颤抖。
吩咐完这几桩事,王若箫便作势要起身,如今他将重任交付在了王雎之身上,途径他身旁时,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为父也只有靠你了。”
王雎之愈发激动,回身目送着王若箫的背影远离。
激动之后,他才仔细回想了王若箫话里的深意。
或许是父子连心,又或许是因为王若箫和王雎之本就是一路人。
略想了一想,王雎之便明白了父亲是想借着倾丝攀上魏泱这棵大树。
好歹他也是倾丝名义上的舅父,是倾丝在这世上唯一的倚仗。
倾丝嫁去傅国公府后没有半点倚仗,少不得要依靠乾国公府的势力才能在傅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这本就是一件相辅相成的事,只是王老太太和钱氏都藏着私心,才会闹的如此不快。
王若箫的眼里只有乾国公府的利益,魏泱既瞧不上他的女儿,能娶了他的外甥女也是件好事。
方才离去前,他说把倾丝嫁妆一事交付在自己身上,言外之意是,连同拉拢倾丝的重担也托付给了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王雎之立马让东升去寻珠绮。
只是两日前,倾丝主仆三人都被魏泱带去了北竹苑,北竹苑院门紧闭,连半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闻言,王雎之只道:“罢了,我自己去瞧一瞧吧。”
*
落了一回水后,倾丝足足昏睡了两日。
这两日里,魏泱请了两位太医来给倾丝诊治,因太医不能留宿在臣子府里,每回到了宫门落钥的时候,他又让人去回春馆里请了几个大夫过来。
这般厚重以待,也显不出魏泱对倾丝的重视来。
只有身处其中的刁嬷嬷和绛玉,听着魏泱将自己私库里最值钱的一批器具运到了京郊外的庄子上,而后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她的嫁妆简薄,都给她备着。”
“她”自然指的是林倾丝。
刁嬷嬷险些惊掉了自己的下巴,绛玉则笑着应了魏泱的话,又说:“还有丫鬟和田契,爷也该为倾丝姑娘准备一番才是。”
魏泱出手阔绰,便将这些事统统交给了绛玉,绛玉从中还捞了一笔不小的油水。
刁嬷嬷却一点都不眼馋,她才受了魏泱的吩咐把绛雪送去燕州老宅,又要去那媒人和保山府里跑一趟,还要去回禀英瑰公主,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而魏泱则请了两日的假,只守在内寝,守在倾丝的床榻前,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
冬儿和珠绮见状,都不敢上前伺候。
一刻钟后,绛玉将冬儿和珠绮唤去了耳房,让她二人用了膳后再进屋去伺候。
冬儿耷拉着一张脸,一边用膳,一边问绛玉:“姐姐,我们姑娘是一定要嫁给魏世子了吗?”
这样的糊涂话,这几日里冬儿已是问过好几回了。
绛玉次次都极副耐心地回话:“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与咱们世子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在一起,自然是要定下亲事的。”
话音甫落,冬儿仍是瞪大了眼眸,嗫喏了一句:“可咱们姑娘不想做妾呢。”
绛玉听得此话,便按住了冬儿的筷箸,笑盈盈地反问她:“谁说要让林姑娘做妾了?”
这下连珠绮都猛地抬起了头,她与冬儿一同无措地望向了绛玉。
不是做妾,那还能是做什么?
绛玉笑着说道:“我们爷是要娶姑娘做正妻的。”
话音甫落,里屋内响起了魏泱的说话声。
绛玉立时丢开了手里的活计,连忙走到内寝询问魏泱:“世子爷,出什么事了?”
刁嬷嬷也闻讯而来,便见内寝里响起一阵阵动静。
细细听来,这动静声像是女子正在呕吐。
绛玉脸色一白,立时要去厢屋去请太医,刁嬷嬷毕竟生养过几回,也算是见多识广,猜测着倾丝是在害喜。
她与绛玉分头行动,刁嬷嬷走进内寝,撩开珠帘后瞧见了镶云石架子床上正在呕吐的倾丝。
倾丝脸色惨白一片,此时此刻正偏着身子,将自己的脑袋探出了床边,无法克制地呕吐。
魏泱则立在榻边,素来身怀洁癖的他却仿佛换了个一个人一般。
只见他满脸无措地凝视着倾丝,又想伸手去替倾丝抚备顺气,又想去拿帕子来替倾丝擦嘴。
刁嬷嬷见状忙端了个铜盆进屋,接住了倾丝的秽物。
魏泱仿佛是根本没有瞧见眼前的秽物,只蹙着剑眉问刁嬷嬷:“太医呢?”
见他神色紧张,额间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便道:“世子爷别慌,奴婢瞧着倾丝姑娘应是在害喜。”
魏泱一愣,旋即与刁嬷嬷对视了一番。
就在两人视线交换之时,太医已匆匆地走进了内寝,为倾丝把了脉后便道:“是害喜,没什么大碍。”
这时,倾丝已缓缓睁开了杏眸,冬儿和珠绮进屋伺候她换了衣衫。
太医的意思是倾丝的身子已无大碍。
魏泱带着太医走出廊道,面色沉沉地问:“那她为何迟迟没有醒来?”
太医缩了缩身子,打量了一眼魏泱铁青的神色,还是答话道:“这……这兴许是姑娘自己不愿意醒来的原因。”
魏泱脸色陡然洇出些更暗沉更阴戾的底色。
原来是她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他。
黄昏之时,太医赶回了京城,魏泱在外间坐了一个多时辰,也走进了内寝。
内寝里静悄悄的一片,冬儿和珠绮事先被魏泱赶了出去。
他踱步着走在倾丝身旁,瞥了几眼她安详和静的睡颜。
半晌后,魏泱冷冰冰地开口道:“别装睡了,我知晓你醒了。”
床榻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魏泱撩开衣袍往团凳上一坐,盯久了,话音里染起几分讥诮。
“闫润知晓你已怀身孕这件事了吗?”
话音甫落,床榻上的倾丝猛地睁开了美眸。
她抬起那双秋水似的明眸,无措地望向了魏泱。
“太医说你肚子里的胎儿已快三个月了,您以为嫁给闫润后,怀着身孕一事不会东窗事发吗?”魏泱笑笑,双眸紧紧盯着倾丝不放。
第30章 婚事他气势汹汹的吻。
这一刻,魏泱的心绪起伏不定。
他不知晓倾丝是何时醒来的,只知晓在她昏迷不醒的这些时日,他仿佛是被人抽走了全身上下的筋骨,活着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魏泱读不懂自己的心,只看明白了自己在知晓倾丝与闫润定下婚后的怒意从何而起。
他不辞辛劳地去截杀梅若芙,似乎只是为了给倾丝出一口恶气。
在收到王雎之递来的信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奔驰而行的回京路途上,魏泱胡思乱想了许久,凉飕飕的夜风如利刃一般刮拂着他的面容。
越是寒冷,他的脑袋就愈发清醒。
他想,自己也许是十分心悦倾丝的,否则怎么会为了她如此失态。
老师死后,他仿佛就没有这么念着、想着一个人过。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将他和王睿之玩弄的团团转,如今竟还想再嫁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秀才为妻。
她怎么敢?
魏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京城,便听闻了倾丝与闫润交换庚帖一事。
刹那间,他被灭顶而来的怒意所吞噬,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将倾丝占为己有。
盛怒之后的理智,即便归位平静,也充斥着几分疯癫。
魏泱能想出的最快的方法就是污了倾丝的名声,将她推下池塘后立刻将她救了上来。
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湿着身搂搂抱抱在一起,那便一定只有成婚这一条路可以走。
魏泱对倾丝势在必得,只想以最稳妥又迅速的方式将她占为己有。
可他没有忘却倾丝怀着身孕,以及才被梅若芙害得险些丢了命一事。
所以他才会事先准备好汤婆子和太医,也打从心底不想让倾丝出事。
将倾丝安置在北竹苑的这两日光阴里,魏泱胸膛内跳动的这颗心便没有安定过一刻。
太医们都说倾丝的脉象瞧着十分稳足,应是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可床榻里的她,却迟迟没有睁眼。
一刻钟与一刻钟般的漫长等待之中,魏泱甚至开始愧怍、忏悔,满心满眼只盼着她能早日醒来。
如此殷切,所以才会在被太医戳破倾丝只是装睡不肯醒来后这般恼怒。
甚至于不愿意再在倾丝面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他想要她,想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这份心意太过迫切,以至于魏泱开始不在意倾丝肚子里的骨肉究竟是谁的种。
“我实在是不明白,闫润有哪一点入了你的眼?”魏泱就这般高高在上的冷嘲热讽着倾丝。
倾丝已装睡装了许久,若不是被魏泱激了一激,只怕此刻也不愿醒转过来。
她身下躺着的软垫,眼前瞧见的床帘都是织金翠锦的纹样。
北竹苑的内寝也要比她月华阁的内寝宽敞明亮上许多。
可这都是魏泱的私物,属于遥不可及的傅国公府,不属于她。
倾丝不敢醒来,便是因为不知晓该如何去面对魏泱。
两日前她跌下池塘一事太过奇怪,明明内花园里空无一人,她也只是将眸光落到池塘中央的锦鲤鱼上一瞬而已,就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推进了池塘之中。
时至今日,她犹记得那池塘之水有多么冰冷刺骨。
偏偏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魏泱救了他。
这不是魏泱第一次救她了,可这一次的相救,她却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内花园里忽而涌出了一群仆妇丫鬟,她们将她团团围住,魏泱也牢牢地攥紧了自己的腰肢,箍得极紧,她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倾丝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危险,也觉得魏泱紧紧抱着他不放的动作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胆小的倾丝立刻闭上了双眸,头偏到一旁装晕不语。
也正是因为她装晕的举措,让她明明白白地听见了魏泱与冬儿和珠绮说的话。
昨夜,冬儿和珠绮来给她换衣衫的时候,魏泱毫不忌讳地走进了内寝。
冬儿便挡在了倾丝身前,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让魏泱采撷春光的意思。
魏泱虽背过了身去,却还是冷冷地撂下了一句“多此一举”。
倾丝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觉得魏泱的脾性难以捉摸。
令她踟蹰不安的是,魏泱几次三番地救下了她,这莫大的恩情实在无法偿还。
无力偿还恩情便罢了,偏偏她还要恩将仇报。
池塘落水,魏泱相救。未婚男女有了肌肤之亲,那便一定是要定下亲事的。
况且她身上还有个乾国公府表小姐的名头,有了这一层身份,她便不能做魏泱的妾,只能成为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她肚子里怀着个陌生男人的骨血,一旦成婚后显怀,必然会东窗事发。
到时候魏泱必定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倾丝不愿如此,也不想恩将仇报。
没想到她装睡了两日,竟会将魏泱逼到这等境地。
她怀有身孕之事分明只有冬儿和珠绮知晓,魏泱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倾丝眨巴着纯澈的眸子,一愣一愣地打量着魏泱。
被她盯得久了,魏泱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退了几分。
他便赶在她出口询问理由前,先一步问道:“为何要嫁给闫润。”
思索了一会儿后,倾丝也想明白了里头的关窍,为她诊治的太医定是诊出了喜脉,并将此事告诉了魏泱。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瞒着魏泱,索性将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
“魏世子。”倾丝的嗓音微微有些发哑,飘入魏泱的耳畔,却依旧显得格外清甜。
魏泱抬眸望向她,耐心十足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倾丝只缓缓开口道:“您对我有大恩,我……我怀了旁人的身孕,若与您有了什么攀扯,对您的名声会有极大的妨碍。”
寂静的内寝里,只回荡着倾丝的说话声。
魏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倾丝得以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倾丝实在不想恩将仇报,魏世子您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天之骄子,与您相配的人该是如月县主那般的贵女……”
话音未尽,床榻旁立着的魏泱已俯下身,将倾丝压到了玉枕之上。
两相对峙之中,倾丝已被魏泱逼至这等狭小的角落,四目相对时,她能清晰地瞧见魏泱明眸里跃动着的,不怀好意的喜意。
倾丝想敛下睫羽,或是偏头朝着一侧与魏泱拉开些距离。
偏偏魏泱往里又倾了倾身,修长的玉指攫住了她的下巴,以薄唇吻上了她。
起初他只是浅尝辄止,后因倾丝怔愣着没有第一时间反抗的缘故,这吻便成了长驱直入、来势汹汹的纠缠。
这是他遥想了许久的事,心心念念、寤寐求之。
所以这吻才会如此来势汹汹。
被吻懵了的倾丝想去推开魏泱,柔荑与皓碗才覆上他坚硬的胸膛,便被魏泱反握着高举在了头顶。
这下,倾丝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魏泱的吻越来越热切,她只能勉力张开嘴呼吸着,任凭他咬着自己的舌作乱。
足足吻了一刻钟,魏泱才猛地松开了倾丝。
他立时背过了身去,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回身凝视着倾丝道:“昨日媒人和保山已上了门,你舅父舅母欣然应允了你我的婚事,所以……”
他顿了顿,面目里的潮。红与心间的紊乱尽皆消散了些。
“所以,你不能再想着那个秀才,你与他一点都不相配。”
这吻才结束,倾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格外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喘气机会。
愣了一会儿后,她才迎上了魏泱炙热如火的眸色。
方才她是想劝一劝魏泱,她与闫润的婚事如何不要紧,可却不能恩将仇报,在怀着身孕的情况下嫁给他为妻。
她的母家已四散飘零,无法带给魏泱任何助力,倾丝自己也不懂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更不会管家理事。
倾丝实在想不明白,魏泱娶了自己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惘然的神色映进魏泱的眼里,呆呆愣愣得露出几分娇憨气来。
魏泱哪里还记得发怒一事,当即便扯动嘴角一笑,道:“不必胡思乱想,只等着大婚那一日就是了。”
倾丝瞥一眼魏泱,瞧着他似是欢喜又似是恼怒的模样,到底是把嗓子眼里那一句“那我与闫公子的婚事该怎么办才好”咽了下去。
舅舅和舅母都应下的事,她想不想、愿不愿意又有什么重要的。
况且魏泱也知晓了她怀有身孕一事,比起闫润那里的未知与艰难,此刻的倾丝倒安心了几分。
只是刚才的一吻实在是过分奇怪了些,又把内寝里的氛围衬得旖旎了不少。
好在魏泱也没有再与倾丝攀谈的意思,两人这便沉默了下来。
两日后,倾丝彻底痊愈。魏泱的人手将她送回了月华阁。
钱氏依旧称病,王雎之忙前忙后地为倾丝准备嫁妆,并隔几日来月华阁汇报一番婚事的进展。
傅国公远在西北,这婚事递到英瑰公主府后,一向十分挑剔的英瑰公主痛快地应了下来。
三书六礼都进行地十
分顺利。
倾丝只躲在月华阁里备嫁,此时魏泱已搬出了乾国公府。
两家人去普济寺求了签,普济寺的大师下了批语,说是今岁魏泱命里犯冲,最好是在两个月内将婚事办下来,这才能挫一锉命里的煞气。
乾国公府自然无有不应的,王雎之又遣人去给倾丝送信。
等人离去后,冬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婚事怎么办的这么急切,瞧着倒像是要在姑娘显怀前将婚事办下来一般。”
倾丝也有此感,自那日在北竹苑醒来之后,往后的所有事都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匆匆而往。
她几乎是被推着前进的,嫁妆、陪嫁丫鬟、乃至婚事的时间都由旁人来定。
倾丝仿佛是只要在闺阁里待嫁,等着下月的大婚之日即可,其余的事都不必她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