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婚宴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钱氏称病了十来日,王雎之为了给倾丝准备嫁妆已七八日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秀姨娘心疼儿子,身子好转了些后便帮着王雎之料理了些活计。
对此,王若箫虽没有赞许的意思,可也没有出面阻止。
于是,这一段时日长房的中馈便都被王若箫母子握在了手心。
钱氏在病中听闻此消息,顿时惊坐了起来,立时要去寻秀姨娘和王雎之说理。
闹了一通,钱氏便把给倾丝准备嫁妆一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令人气恼的是,因傅国公府给的聘礼太过丰厚,乾国公府准备的嫁妆也不能简薄了。
这桩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婚事本该落在王珠映头上,最后却被倾丝捡了个大便宜。
钱氏还要将公中的银钱拿出来给倾丝做嫁妆,随着嫁妆礼单一步步地添多,她的神色也越来越萎靡。
比起钱氏,王珠映在知晓魏泱与倾丝定下婚事的那一日,便将自己闺房里博古架上摆着的所有器具都砸了个干净。
竹儿等贴身大丫鬟也没寻到什么好处,只被王珠映捻着耳朵怒骂了一番。
最后还是王老太太出面劝哄了孙女一番,并拿惨死的梅若芙做例子劝道:“映姐儿,兴许魏世子与你而言也不算是什么良人,与其像……像若芙那样得不偿失,咱们不如退一步,京城里不是没有想和我们乾国公府结亲的人家。”
这话若早一些说给王珠映,她说不定还能被劝得回心转意。
可前些时日钱氏信誓旦旦地托了媒人和保山登了傅国公府的门。
她王珠映心里俨然是把魏泱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如今夫婿被林倾丝抢去,王珠映心里焉能不恨?
凭什么是王珠映呢?她只是个在乾国公府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无依无靠,如浮萍一般卑微低贱。
若不是她故意跌入了池塘里,魏世子怎么会下水救她?
她定然是早早地便生出了要攀附魏泱的心思,蓄谋了那么久,总算得到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祖母,魏世子一定是被倾丝算计了,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与倾丝定下婚事?”王珠映神色惊惶又满是嫉恨,当下便攥紧了王老太太的衣袖,一遍遍地重复道。
此刻,王老太太本矍铄清明的脸庞里布满了疲累与哀伤。
自她知晓了梅若芙的死讯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江北梅氏也并非是没落逊色的世家,族中也有不少能人异士,经多方打听,约莫是查出了梅若芙的死与魏泱有关。
可英瑰公主与玄鹰司出了手,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抹平,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梅家人申冤无门,竟是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王老太太则是自责不已,只以为是自己害了梅若芙。
“魏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住在我们府上这些时日,给的银钱都可以买下半个乾国公府了,这便是不想要欠我们人情的意思。”
王老太太叹息着道:“映姐儿,难道在你眼里魏世子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吗?”
她目光灼灼,盯得王珠映头皮发麻,刹那间怔在了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映姐儿,魏世子根本就不是个如此良善的人,他心狠手辣,推倾丝入池塘、再跳下去救她的人都是他,他根本就是对林倾丝蓄谋已久,从没有起过要娶你和若芙的意思,甚至当初搬来乾国公府住着,也是因为倾丝的缘故。”
随着王老太太低沉又满是慨叹的嗓音响起,王珠映的心也不断地往下坠。
触底时,迸出些心碎的声响。
“你瞧,这婚事办下来有多顺利和迅速,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下月,魏世子分明是对倾丝势在必得。”王老太太如是道。
自这一日过后,王珠映便没有再胡闹过,只是在知晓傅国公府送来的聘礼礼单有多丰厚后,与钱氏说:“女儿要嫁个比魏世子更好的人。”
钱氏怜惜女儿,当下便应允着要替她挑个最好的男儿郎。
月华阁外发生的事,倾丝是半点也不知情。
近来冬儿与珠绮发现她的肚子愈发大了些,瞧着是到了显怀的时候。
冬儿很是担心,只道:“这嫁衣的尺寸是照着姑娘闺阁时的身段缝制的,若是大婚当日姑娘穿不下可怎么办才好?”
珠绮也为此愁心不已,若是让观礼的宾客们瞧出了端倪,姑娘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不如,这两日我少吃点,总要熬过大婚那一日才好。”倾丝蹙起了柳眉,一脸烦忧地打量自己越来越臃肿的腰身道。
“不行。”冬儿和珠绮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绛玉不是将太医说的话告诉姑娘了吗,您这一胎怀的并不稳当,本就要好好养着,少吃些只会伤了您和腹中胎儿。”冬儿柔声劝道。
前两日绛玉送了不少药材和玉钗来给倾丝过目,还抽空与冬儿和珠绮说了些伺候孕妇的要处。
两个丫鬟左劝右劝,便将倾丝节食的念头压了下去。
婚事越近,倾丝心里既有几分激动,也有几分害怕。
冬儿和珠绮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左右,也总是婉言劝她:“魏世子还算体贴姑娘,聘礼给的这样多,还为姑娘备好了陪嫁丫鬟和婆子,田契庄契更是一点都不少,可谓是十分用心了。”
冬儿劝完,珠绮又在一旁帮腔道:“更要紧的是,魏世子是知晓姑娘身怀有孕一事的,所以才会这般仓促地举办婚事,奴婢瞧着,姑娘嫁给魏世子可要比嫁给闫公子好多了,单说这一桩事,魏世子愿意为姑娘打掩护,这便是极难得的。”
两个丫鬟翻来覆去地劝哄着倾丝,终是让她心内的恐惧消散了不少。
在世为人,倾丝最豁达之处便是从不去深思想不明白之事。
譬如她不明白自己是被谁退下的池塘,也不明白魏泱为何要娶她,更不明白那一日在北竹苑里魏泱为何要吻她。
她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再多想。
婚事在即,她只要顾好自己与自己肚子里的骨血,其余的事便都交给旁人去操心。
今日春色明媚,王雎之捧着经由王若箫点头的嫁妆单子赶来了月华阁。
他的意思是,毕竟倾丝没有亲生母亲替她张罗着,钱氏这个舅母不尽心,他又是男子,总有些不细心的地方。
倾丝瞧见这丰厚的嫁妆箱子,心里总觉得受之有愧。
冬儿和珠绮为她张罗着,还笑着告诉她:“嫁妆是女子出门的底气,您嫁去傅国公府,若没有任何倚仗,该怎么自处?”
况且这些钱财都属于乾国公府,属于王若箫和钱氏。
冬儿犹记得这两年自家姑娘受得苦楚,心里只盼着能多拿些乾国公府的钱财才好呢。
唯独王雎之待倾丝的情谊难以偿还。
倾丝也惦记着王雎之为她忙前忙后的心意,便在绣嫁衣的空闲之余为王雎之绣了个香囊。
香囊取意祝他来日万事顺遂,一针一线皆出自倾丝的真心。
珠绮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冬儿侧目瞧她,便在
四下无人时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姑娘不是都和大公子商量过了,明年就操办你和东升的婚事。”
“你在胡说什么呢?”珠绮一脸的羞赧,片刻后方才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姑娘瞧不明白,我们还不知晓吗?魏世子分明是喜欢极了我们姑娘,姑娘给大公子做香囊一事若传到魏世子耳朵里,只怕又要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冬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说:“你不说我不说,姑娘也不说,那还会有谁知晓?”
“只盼着大公子身边的人嘴巴严实些,姑娘势单力薄的,只怕不好在傅国公府里立足。”珠绮感叹着说道。
*
日子一转便到了魏泱与倾丝大婚当日。
因这婚事办的仓促,里头又藏着诸多隐秘。
连太后和皇帝也遣人来问了英瑰公主一回,问这林倾丝究竟是何方神圣。
英瑰公主答话时颇为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了半日才与太后说了倾丝已怀了身孕一事。
太后知晓倾丝只是乾国公府的表小姐,无父无母也没有娘家倚仗,心里很不乐意。
魏泱如此丰神俊秀的人物,满京城里想求娶什么样的贵女要不得,非要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直到英瑰公主亲自进宫,与太后说了倾丝怀了魏泱骨血一事。
太后本是满心不乐意,此时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后,道:“那便罢了,也不是哀家挑拨你们姐弟关系,近些年来傅国公府权势如日中天,若泱哥儿娶的贵女身份再高些,也容易招眼。”
这都是马后炮的安慰之语,英瑰公主不过淡淡一笑。
大婚当日,太后与皇帝都赐下了丰厚贵重的新婚贺礼,另还有送给新媳妇的一箱笼东珠。
傅国公府外张灯结彩,前来祝贺魏泱与倾丝大婚之喜的宾客们络绎不绝。
英瑰公主为了办好这桩婚事已十来日不曾睡过整觉了。
她生性清高骄傲,即便魏泱娶的倾丝不是她期望之内的贵女,她也要把这婚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当日,京城正街里被各户人家赶赴英瑰公主府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
吉时已道,乾国公府的小厮们把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抬去傅国公府。
正街左右的行人们都抬首打量着这流水一般的嫁妆箱笼。
便有人询问:“不是说魏世子娶的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无父无母、更没有多少钱财傍身吗?”
“你懂什么?这林氏好歹也是乾国公府的表小姐,乾国公和乾国公夫人也不傻,难道会放过这么好的攀附傅国公府的机会吗?”
这话一出,几个路人便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
另有几个知晓内情的人笑着说:“听闻魏世子自己也拿出了不少补贴,就为了让林氏的嫁妆瞧起来好看一些。”
说话间,喜婆领着的花轿已驶到了傅国公府门前。
魏泱一身枣红色百垂织金衫长衫,头束东珠,遥遥而立,端的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喜婆们唱念做打地念了几句祝魏泱与倾丝百年好合的词句。
往日里不喜喧闹的魏泱却一反常态地坐在骏马上听喜婆们唱诗。
如此耐心、如此虔诚。
“遥祝魏世子夫妇百年好合,美满一生。”喜婆唱完,魏泱才翻身下马,走到花轿旁将倾丝扶了下来。
周围宾客们的眸光都牢牢地落在倾丝的面容之上,只见这位美娇娘清灵动人、秀雅端容。
魏泱与倾丝两人娉婷逶迤地立在一处,喜灯摇摇晃晃,喜婆们簇拥着两人走入傅国公府的正堂。
漫长仪式之中,周围人声鼎沸,魏泱却仿佛只能瞧见自己身旁的新娘一般。
夫妻对拜时,他抬着灿亮的明眸注视着倾丝。
倾丝立在他眼前,娇颜如花,含羞带怯地瞥了他一眼,绣着金丝细线的喜衫衬出她一身如雪的肌肤。
只是这一眼,便让魏泱忆起了那一年的上元灯节。
那时的倾丝轻而易举地就走入了魏泱的眼底,可她的杏眸里装着王雎之、王睿之,独独没有他魏泱的容身之地。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们尖利高昂的嗓音飘入魏泱的耳畔。
他舒心地一笑,握紧了倾丝的柔荑,微微发着颤的胸膛里已然心花怒放。
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第32章 惊惧她怕他。
新婚之夜,是男欢女爱之事最能名正言顺的时候。
魏泱不知晓自己算不算重欲之人。
他只知晓,回回与倾丝独处之时,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贴近、占有她。
甚至于不是独处之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瞥见了倾丝雾蒙蒙杏眸眼底的羞赧娇意。
哪怕周围人声鼎沸,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他心底还是泛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礼数已成,喜婆们便牵着倾丝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去了婚房。
傅国公府可比乾国公府还要大上一倍,两房嫡脉皆居于此,长房世子爷娶亲,二房的叔叔婶婶们皆为此忙碌不已。
也是傅国公驻守边关不便回京的缘故,英瑰公主一人料理着宏大的婚宴,已是累得成了轻弩之末。
二房的大太太周氏素来唯英瑰公主马首是瞻,这两日也忙的脚不沾地。
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里不乏有身份贵重之人,也有脾性刁蛮,周氏无法摆平的刺头。
那刺头便是长央公主膝下的如月县主。
长央公主虽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可因夫婿争气的缘故,近年来可谓是十分风光。
英瑰公主本也十分中意如月县主为儿媳,只可惜魏泱无意,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本以为魏泱弃了如月县主不娶,心中定然是有更好的选择。
没想到他竟会迎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林倾丝,乾国公府的表小姐,母家已无父兄,连嫁进国公府的嫁妆都是魏泱偷偷添补上的。
输给这样的女子,如月县主怎么甘心?
婚宴的宾客众多,唯独她在席面上冷着脸饮酒,那凶猛的酒一杯杯地下肚,不多时便让如月县主神色迷蒙朦胧了起来。
她一醉,就打算闹事,英瑰公主已躲去耳房里歇息了一阵,周氏又奈何不得这样的天之骄女,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哄着。
如月县主却冷不丁地将手里的茶盏砸在了地上,怒目质问着周氏:“今日的菜色当真难吃。”
周氏脸颊一红,察觉到其余宾客望向她的打量视线,忙轻声对她说:“县主,都是我们招待不周,您别动气。”
话音甫落,如月县主又闹着要寻魏泱,嗓音里甚至还染上了几分哭腔。
“我的魏泱哥哥呢?”
周氏就怕她要寻魏泱的晦气,不得已,便吩咐嬷嬷们将如月县主带去后院的厢屋。
可如月县主只是半醉而已,神思还有几分清醒在。
婆子们一来拉扯她,她就拔下了鬓发里的玉钗,在两个婆子皓腕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新婚大日怎可见血?花厅内宾客众多,如月县主此举可是闹得太不堪了。
周氏也有些愠怒,既见英瑰公主不愿出面,便呵斥着那几个愣着不动的婆子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县主醉了,还不快把她扶下去?”
这回如月县主手里的玉钗已被婆子夺走,她再无什么倚仗,便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魏泱哥哥”。
这下花厅内外的宾客们都听见了里头的动静。
周氏头疼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又不敢像押解犯人一样捂住如月县主的嘴。
只是今日是魏泱大婚的好日子,再由她闹下去,两家人的体面可都要化为乌有了。
就在周氏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身枣红色喜袍的魏泱从外间走入了花厅。
今日他意气风发,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尽是欢喜与惬意。
只是在瞧见如月县主烂醉如泥的模样后 ,脸色陡然阴沉了一些。
周氏递给他一个求助的眸光,又不想在大婚当日给魏泱心里添堵,实在是进退两难。
“二叔母不必担心,我来处理。”
魏泱说完这话,便一径走到了如月县主身前。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一副冷漠无情,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别闹了。”魏泱冷冰冰地开口,话语里一丝欢喜都无。
如月县主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眸,瞧了好几眼魏泱,霎时嚎啕大哭道:“那无父无母的孤女有什么好的,魏泱哥哥是被她灌了什么……”
余下的话语还未出口,魏泱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条帕子,骤然伸出手捂住了如月县主的嘴。
他力道极大,如月公主在他手里如同抗争力道的小鸡仔一般,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制住了手腕。
不多时,如月县主察觉到了手腕上的痛意,她骤然白了脸蛋,不敢置信地望向魏泱。
魏泱也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四目相对间,他几乎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我再说一次,不要闹了。”
冰冷彻骨的视线盯在了如月县主的额头,魏泱甚至不愿去瞧她泪意涟涟的眼眸。
对于不喜欢的女子,能这般耐下性子地反复劝导,已是魏泱在给自家姑姑面子了。
这时,消失已久的嬷嬷们都围了上来,眼瞧着魏泱已在发怒的边缘,便要拉扯着如月县主离开花厅。
“县主别闹了,若让公主和国公爷知晓了,奴婢们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左劝右劝,再加上魏泱冷若冰霜的模样,终于是让如月县主暂时地死了心。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在魏泱大婚当日闹事,传出去皇帝舅舅和太后也不会饶了她。
于是,她便泪意涟涟地朝着魏泱说了一句:“魏泱哥哥,你会后悔的。”
之后便趴在嬷嬷的怀里痛哭不止。
这场闹剧,最后便以如月县主的失意痛哭结尾。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周氏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并与魏泱道:“泱哥儿,前头还有不少宾客等着你呢,快些去吧。”
魏泱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头,谢过周氏的关照后便起身往前厅走去。
依着他心里的意思,婚宴当日当真不必请这么多宾客,一来是人情交际太过麻烦,二来是这么多的宾客全然阻碍了他与倾丝相处的机会。
洞房花烛夜,良宵苦短,魏泱实在是不想把这珍贵的光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好不容易敬完了酒,魏泱依旧保持着神色的清明,却在人前装出了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这时,傅国公府的二老爷魏权前来为他解围。
“我们泱哥儿不胜酒力,喝了这么多已是不行了。”魏权说罢,便让小厮们将魏泱搀扶起新房。
一走出前厅,魏泱便挣脱了小厮的搀扶,步伐稳健地走向了婚房。
从前厅走向婚房要途经十来车回廊和垂花门。
夜色迷蒙,拂来拂去的冷风席卷而上。
途经内花园里依山傍水的假山丛,耳畔听着那潺潺似溪泉的悦耳之声。
魏泱心绪豁然开朗,他脚下虽步伐不停,冷硬淡薄的脸庞处却勾起了一抹悦然的笑意。
身后的小厮频频偷瞧他,也察觉到了魏泱的欢喜。
走了几步路后,魏泱便忽而顿下了步子,回身与小厮说:“去准备些糕点,或是鸡汤素面。”
想来倾丝也劳累了一日,又在新房内等了他这么久,必定已饥肠辘辘。
“是。”小厮领命而去,魏泱便继续往倾丝所在的新房里走去。
路途不甚远,魏泱走得有条不紊,心绪开朗时,只觉得迎面而来的夜风都有几分清甜。
人生意气风发,又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魏泱可谓是万事皆顺遂。
不多时,魏泱已走到了松柏院的门前。
新房内外都高悬着喜意洋洋的大红灯笼,各处的廊角上摆着金丝雀笼,笼身上又缠着好些喜条。
新房内外的装潢俱都由魏泱一手操办。
才进正屋,正欲出门去替倾丝讨些吃食的冬儿和珠绮在廊道上与他不期而遇。
魏泱嘴角怀着笑,话音里格外温柔似水,遥遥瞧着像是个温润的如玉公子。
冬儿心里发怵,不敢与魏泱说话,珠绮倒大胆地瞥了他两眼,道:“世子爷,夫人有些饿了。”
魏泱一顿,身后的小厮已献宝似地开口道:“爷早就吩咐奴才去拿糕点给夫人了。”
刁嬷嬷从廊道上逶迤而来,闻得此声,也笑着说道:“咱们爷也会疼自家媳妇儿了。”
往日里魏泱被人如此揶揄时,只怕他早已翻脸走了人。
此刻魏泱却笑着听刁嬷嬷说完了话,而后端着糕点走进了新房。
他想,无论倾丝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他的骨肉,他都会将他视若亲子。
人这一辈子能寻到个心爱的女子不容易,能娶到她更是难上加难。
迈步走入婚房后,魏泱怀揣着满心满眼的热切喜意,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望向了床榻上的倾丝。
今日的倾丝格外的姣美动人,她只是端庄地坐在床榻上,低敛着清浅眉眼,便比魏泱这一辈子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他难以抑制心内的悸动,朝着倾丝走近后,正要问一问她饥饿与否。
不成想他才靠近了倾丝两步,便见那美娇人儿瑟缩了身子,愣了一愣后要向身后宽阔无垠的床榻里躲去。
她在怕他。
这清晰的认知让魏泱心口盈润着的欢喜骤然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压下心头的冷意。
自从北竹苑一别后,魏泱已一个月不曾见过倾丝。
时人常说,成婚前男女若见了面,这桩婚事便一定不会长久。
从前魏泱不信这些,如今却为了讨个福兆头而不得不遵照着这些民间规矩。
这一月里,他只让绛玉和刁嬷嬷去给倾丝送信,自己不曾见过她一面。
他勉力压抑着自己的思念,煎熬般地熬过了这些日子,本以为成婚后两人便能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可倾丝居然还这般怕他。
为何要怕他呢?死在他刀刃下的,被他吓得丢了半条命的人是梅若芙和王睿之。
倾丝不该怕他,起码不该在他怀着满心欢喜要来见她时害怕他。
魏泱已游移在怒火崩塌的边缘,倾丝那往后瑟缩的动作,轻而易举地便要勾出魏泱疯疯癫癫的模样来。
他死死忍着,只冷声问她:“怕什么?”
倾丝只敢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因察觉到男人气势凌然的狠厉视线,愈发不敢说实话,只道:“不……不怕。”
话音甫落,魏泱便俯下身子揽住了倾丝的腰肢。
他的力道与倾丝的十分悬殊,甚至于只要魏泱稍微用一用力,倾丝便如粘板上的鱼肉般动弹不得。
魏泱手腕上的劲道过于强硬了几分,只轻轻一压,便将倾丝逼入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男人俊朗面容里掠过些阴寒与戾气,他收紧了盘握着倾丝腰肢的力道,与她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处。
如此近的距离,能让魏泱瞧清楚自己妻子娇美的容颜,以及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毫不遮掩、甚至越演越烈的恐惧。
他忽而笑了,吻了吻她的耳垂,惊起倾丝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魏泱嗓音温柔似情人间的低喃,那双璨亮的眸子里却藏着要将倾丝拆吞入腹的热切。
她实在是怕极了,想到眼前之人是如何杀死了梅若芙,又怎么让闫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倾丝便怕得瑟瑟发抖。
魏泱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的一寸神色,盯得久了,他便问:“为何怕我?”
倾丝想避而不谈,可雪软被他攥在手心,倔强着不肯往下说,似乎吃苦的人也只有她。
“昨日老祖宗与我说,闫公子死了。”倾丝避开了魏泱炙热的视线,声如蚊蝇地开了口。
说这话时,倾丝心里还存着一分侥幸,也许是老祖宗弄错了呢?杀闫公子的人根本就不是魏泱。
魏泱一怔,旋即露出个残忍又漂亮的笑意来:“吓到你了?他死的不算惨,一刀封喉,连痛都没机会喊,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了此事,仿佛杀的只是个蝼蚁般不以为意。
第33章 衣襟(增一千字)洞房花烛夜。……
闫润的确是死了,并且死的十分凄惨。
魏泱本没有对闫润起杀心,他略使了使手段,已是搅黄了他与倾丝的婚事。
若不是他在外大放厥词,费尽心机地想要给倾丝泼脏水,他不会如此行事。
两日前乌彻听闻了花楼里多了个挥土如金的贵客。
这贵客还与魏泱扯上了些关系。
明明魏泱洁身自好,等闲从不去这些酒楼里花天酒地。
况且他大婚在即,这些时日收着心,除了刑部和傅国公府,从不踏足别地。
乌彻嗅到了些危险的气息,便让相熟的魁娘去向那贵人套话。
那贵人便是闫润,他本出手不算阔绰,这几日却摇身一变,俨然一副“富可敌国”的模样。
魁娘哄着他喝了不少酒,旁敲侧击了一番,便问出了闫润嘴里有关倾丝的话语。
他本就是个言行无状的人,酒意上涌后,便不屑地说道:“傅国公世子爷又如何?还不是捡我不要的破鞋?那林氏早被我玩腻了。”
魁娘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乌彻听。
乌彻与魏泱吵吵闹闹了这些年,一碰上大事却处处以魏泱的利益为先。
他踟蹰犹豫了半晌,还是在魏泱迎娶倾丝之前与他提起了此事。
魏泱满不在意地瞥了一眼乌彻,问他:“那闫润还说了什么?”
书房内寂静无声,魏泱持着白玉棋子,不动神色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她是我要娶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乌彻顿时噤了声,换了旁人早已恼羞成怒地离去,他却习以为常般地问:“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吗?”
他实在是不明白,京城里有这么多心悦魏泱的世家贵女,个个端庄大方,秀外慧中。
这林氏女不过生的姣美几分,却与这么多男子牵扯不清,瞧着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
魏泱究竟瞧上了她什么呢?
“我不在意。”魏泱抬眸,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半晌,他手里持着的棋子已将乌彻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锋芒毕露时,魏泱却另辟蹊径,将棋子走到了封死自己的路径之上。
“我想,他是在在找死。”魏泱笑着说道。
片刻后,乌彻离开了傅国公府,直到魏泱与倾丝大婚当日,才登了傅国公府的大门。
这一日宾客声喧闹又嘈杂,众人皆好奇着林倾丝的身份,纷纷向她递去了探究与打量的眸光。
她容色惑人,担得起一句貌美如花,只是出身太低,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大多都是嗤笑与讽刺。
好在倾丝低眉敛目地垂了首,并不往周围的宾客身上探去视线。
乌彻对倾丝的印象愈发差了些,只是碍于疯疯癫癫的魏泱,不敢多说些什么。
婚宴过后,回英平王府时乌彻一脸的愁绪,身旁的小厮便问他:“魏世子大婚,爷您怎么瞧着一点都不高兴。”
“我怎么才能高兴,魏泱为了她,连人命都不顾了。”乌彻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虽是闫润在外乱嚼舌根的不是,可魏泱手起刀落将他抓到了暗室,活活折磨了一天一夜,才了结了他的性命。
闫润是闫家的独子,这一消失可把闫老太太和闫夫人都急得好几日睡不安稳。
只是闫家人势单力薄,外出打探消息的人也只能打探出一些皮毛。
迈大奶奶求到了钱氏那里,钱氏与王老太太一同找寻了闫润的痕迹。
靠着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寻到了魏泱的头上。
王老太太本就因为梅若芙的死而对魏泱怀恨在心,如今听闻了闫润惨死,心里愈发恼怒不已。
倾丝与魏泱大婚之前,王老太太按捺不住心里的郁气,赶去了月华阁,与倾丝明说了此事。
大婚前一夜,倾丝心里还怀揣着几分小女儿的情思。事已至此,她只想与魏泱好好过日子。
更何况魏泱许给倾丝的是正妻一位,不是妾室。
能做人正妻,而不是以色侍人的妾室,倾丝心里总是高兴的。
不想王老太太的一番话却戳破了倾丝的美好绮思。
梅若芙的死竟然与魏泱脱不了关系,闫润也死在了他的手底下。
“你以为你嫁了个香饽饽,其实不过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你又没有娘家倚仗,也只能倚靠我们乾国公府。”王老太太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倾丝,话里染着几分幸灾乐祸。
倾丝怔在了原地,许久都不曾言语。
回忆戛然而止,倾丝与魏泱彼此对峙了一番,她怕得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根本不敢去直视着魏泱。
她越是要躲,魏泱那明澈澈的视线就越是要往她身上黏去,如蜘蛛丝一般将她团团包裹,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怕我。”魏泱盯得久了,心口忽而洇出些难以言喻的恼意来。
他俯下身子,一把扯下了倾丝的衣衫,力气不算大,刚刚好能露出她莹白如玉的肩膀。
魏泱倾身上前咬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极大,咬痕发红发烫,顿时让倾丝痛吟了出声。
她痛得厉害,魏泱心里便痛快了几分,那心口处丝丝密密、无孔不入的酸痛终于得到了一点纾解。
也是在这烛火影影绰绰的这一刻,让魏泱明白了眼前之人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着他的心绪。
只是他这般步步紧逼,只会把倾丝吓得愈发后退。
她连抬眸望向魏泱都不敢。
这副瑟瑟缩缩的胆怯模样又点燃起了魏泱心内的火气。
他甚至开始怀疑,倾丝这般害怕着他,是不是因为心悦着闫润的缘故。
她的心上人被自己杀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惊恐惧怕着自己。
思及此,魏泱心里的无名之火愈发汹涌与蓬勃。
他箍住了倾丝的腰肢,而且还越箍越紧,紧到倾丝不能喘息。
她尝试着想要推开魏泱,可才推了一下,魏泱便将她死死地压在了床榻之上。
两人紧贴着彼此,魏泱更是吻上了她的唇,以气势汹汹的掠夺之态封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魏泱力道极大,倾丝无法抵抗,只能被迫承受。
这凶恶的吻停下后,倾丝实在是怕极了魏泱,怕到极点,忽而灵机一动,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蹙起一双柳眉,泪盈盈地望向魏泱,只敢小声小声地哭泣。
魏泱见了这一幕,心头乱窜的怒火倏地偃旗息鼓。
他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半晌只道:“别哭了。”
大婚之夜,新娘不能落泪,这般落泪只会损毁新婚夫妇的福气。
两人静默着对峙了一番,魏泱先开了口:“闫润是我杀的,杀他只是因为他在外诋毁你的名声。”
他从来不是个擅于解释的人,此刻却痴缠着倾丝,要与她将闫润一事说个清楚。
倾丝也没想到魏泱会这般好声好气地回答她的话语。
闫润在外诋毁她的名声?倾丝颇有些不敢置信,她与闫润相识不久,寥寥几次相见,只觉得他是个可靠又忠实的人。
既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外诋毁她的名声?
“傻子。”魏泱觑见了倾丝面容里一闪而过的怀疑,立时讽笑着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与他见了几面,就这般相信他的人品了?”
此时他的嘴角虽勾着一抹笑意,可倾丝却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惧意。
她瑟缩着身子,后怕地点了点头。
魏泱笑得愈发肆意,只道:“你若不信,我让花
楼里的魁娘来跟你对峙?”
“花楼”与“魁娘”一出,倾丝的脸色愈发难堪了些。
魏泱便继续说道:“他诋毁我妻子的名声,难道我不该让他消失在这世上吗?”
话尽于此,倾丝本来也没有反驳魏泱的胆气,这便点了点头。
魏泱瞧见她面容里的敷衍,便上前挑起了她的下巴,轻轻印下一吻,只道:“洞房花烛夜,何必为了个死人浪费光阴?”
他避而不谈梅若芙身死一事,已然是默认了此事。
倾丝是真的怕他,怕自己有一个不顺心的地方,就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魏泱连梅若芙这样家世优渥的女子都能手起刀落地铲除,又何况是无依无靠的她。
这一刻的倾丝心中充斥着满满的惊惧,根本无暇去思索魏泱杀了梅若芙和闫润的深意。
倒是魏泱无奈又叹惋地瞥了眼前的倾丝一眼,他心心念念的新婚之夜被这乌糟糟的事毁了个彻底。
况且倾丝怀着身孕,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强逼着倾丝与他合欢。
她已成了他的妻,人生漫漫,有的是耳鬓厮磨的机会。
所以,魏泱只是褪下了衣衫,又去了净室一趟,这便翻身上榻。
倾丝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愣了多久,才有胆魄换上寝衣。
这镶云石床榻无比宽阔,魏泱躺在里头,倾丝换好了衣衫,站在床榻旁怔了许久。
魏泱慵懒地躺在床榻上,合衣躺下的姿势恰能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俊朗面容来。
单论样貌,魏泱不逊于京城里的任何一个王孙公子。
人是菩萨面,心却是蛇蝎心肠。
或许是无毒不丈夫,又或许是刑部的当差日子养就了他如此狠厉的性子。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上榻,躺在了魏泱身旁。
夜里寂寂无声,魏泱与倾丝各怀心思,两人都是翻来覆去难以安眠。
倾丝还好些,怀孕的女子总是比常人更嗜睡几分。
她也不愿去细细深思魏泱的心绪。
男人心海底针,即便她猜也是猜不明白的。
想着想着倾丝便睡了过去,她发出些微微的呼吸声,魏泱骤然睁开了眼眸。
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魏泱撑着手注视着身侧的倾丝。
他眼眸缱绻,眸光自上至下游移了一番,最后落定在她身前的衣襟之上。
那衣襟勾缠在一处,刚好能遮住她胸前的雪软。
魏泱瞥了又瞥,最后伸出修长的玉指,扯开了她胸前打成结的衣襟。
*
这一夜,倾丝睡得一点都不安慰,她翻来覆去地做梦,梦里都是一头雄狮将她拆吞入腹的画面。
兴许是她太过惧怕魏泱的缘故,所以这一场梦才做得如此胆战心惊。
翌日清晨,初升的晨曦泻入松柏院的窗桕之内。
因孕中贪睡的缘故,她醒的比旁人都晚了一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泱便醒了过来,他动作轻巧得起了身。
松柏院内本就没有多少丫鬟婆子伺候着,除了绛玉以外都是些粗使丫鬟。
那几个粗使丫鬟都是胆小之人,知晓魏泱脾性不好,平日里连正屋都不敢靠近。
如今松柏院内多了位女主人,绛玉自然要张罗着让松柏院的丫鬟们与倾丝见上一面。
可眼瞧着即将要到日上三竿之时,正屋里的倾丝仍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魏泱又慢条斯理地在别间里用早膳,本就矜贵十足的动作配着几分悠然与自得,愈发显得清贵无双。
绛玉去问刁嬷嬷的意思,刁嬷嬷沉思了一番,犹豫着道:“世子爷瞧着是不想让你叨扰夫人的意思,左右公主也知晓夫人的状况,不会派人来催她的。”
孕中之人嗜睡些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英瑰公主日夜盼着魏泱能早日有个血脉,连倾丝这样出身的儿媳都全然接受,更何况是倾丝睡个懒觉一事?
绛玉经由刁嬷嬷的提醒,顿时点了点头,笑着说:“还是嬷嬷聪慧。”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正屋里才传来些动静。
绛玉立时迎了上去,冬儿和珠绮瞧见她俱是眉开眼笑地唤了一句:“绛玉姐姐。”
三人说笑了几句,便一同走进内寝去服侍倾丝起身。
绛玉眼尖些,在给倾丝换寝衣的时候觑见了她胸前的红痕。
这痕迹显然是魏泱的手笔。
哪怕绛玉瞧得清楚,也不敢多嘴多舌。
换好衣衫后,倾丝已走到了支摘窗旁,抬眼便觑见了庭院里那曜目的日光。
她立时蹙起柳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冬儿道:“该用午膳了。”
倾丝骤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们怎么不唤醒我?新婚头一日,该去给公婆请安才是。”
她慌不择路,莹白的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任谁都能瞧出她此刻心中的慌乱来。
冬儿和绛玉正要出言安慰她的时候,魏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正屋门前。
他背着手,那长身玉立的身形踩着日色而来,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倾丝。
他笑容淡淡的,只道:“醒了?”
倾丝觑见了魏泱脸上的笑意,心里颇为不自在,只道:“爷,咱们该去给母亲请安。”
魏泱走到她身旁,笑着说:“母亲知晓你的状况,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倾丝嗫喏着不曾言语,心里想的却是新婚妇人给婆母请安一事十分重要,她却因睡到日上三竿而错过了此事。
若英瑰公主生了她的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神色里露出几分犹豫与难堪来。
魏泱左瞧瞧右瞧瞧,竟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道:“无妨,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
第34章 坦白你说我是怎么了?
魏泱上前握住了倾丝的柔荑,牵着她往松柏院外走去。
抄手游廊上立着不少仆妇与丫鬟,纷纷朝着魏泱与倾丝站立之地投去打量的视线。
谁都知晓魏泱迎娶了乾国公府表小姐之事。
也知晓这位表姑娘并无半点倚仗,连嫁妆也是世子爷的私产补贴而成
放眼整个京城里,何曾有如此寒酸的贵女?
更何况女子出嫁后嫁妆便代表着她的脸面,倾丝这等状况,在傅国公府里是没有多少脸面的。
这些奴仆们都是跟红顶白之人,心里存着几分要看倾丝好戏的心思。
不曾想向来冷清冷心的魏泱却在廊道上紧紧攥着她的柔荑,甚至于每走一步都要回身瞧一眼她,生怕她走丢了。
如此小心翼翼,分明是十分在意她的模样。
尤其是一些眼尖、历经过情爱一事的年长婆子,一瞧魏泱的模样,便知晓他是极中意林氏女的。
等魏泱带着倾丝走到回廊拐角处,那几个婆子恭敬地朝着两人行了礼。
“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许是新婚时的欢喜左右着魏泱的心绪,他露出几分惬意与从容来,笑着应了婆子们的示好。
倾丝则是赧然地点了点头,显然是不太适应世子夫人的称号。
从前她使了法子要勾引魏泱的时候,都只敢谋求妾室一位。未果之后也歇了要与魏泱纠缠的心思,不曾想如今却阴差阳错地成了魏泱的正妻。
傅国公世子夫人,于她而言实在是可望不可即,这名头冠于她身,让她顿时无所适从。
就在这纷乱与无措之中,魏泱握住了她的手,给予了她一点点前进的方向。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向了英瑰公主所在的朝瑰堂。
平日里,英瑰公主甚少出现在傅国公府里,此番若不是因为魏泱大婚,绝计不会踏足此地。
几个嬷嬷都知晓她与傅国公的龃龉,也不敢深劝,等魏泱与倾丝赶来了朝瑰堂后,便笑着道:“公主 ,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
曦光曜目,魏泱握紧了倾丝的柔荑,踩着青石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着。
男子长身玉立,女子姣美婀娜,遥遥瞧着便如一对神仙壁人般登对。
英瑰公主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她虽对倾丝有诸多不满,到底是承认她容色过人,与魏泱立在一处,没有堕了他的英名。
她的眸光落在倾丝往明堂走来的步伐之中,再游移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倏地,她心里迸出些没来由的欢喜。
新婚头一日,新媳妇总是要赶在朝露坠落前来正堂拜见公婆的。
倾丝却因身怀有孕的缘故,拖到了日上三竿时才来请安。
换作别人家性子严苛的嬷嬷,只怕早已借故闹了起来,偏偏英瑰公主怜惜倾丝怀孕不易,并没有发作。
朝瑰堂外立着不少看好戏的仆妇,她们都讶异于倾丝的胆魄。
她一个出身低微,不知撞了什么大运才能嫁给世子爷为妻的孤女,嫁进傅国公府后,怎么还敢在新婚头一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她难道就不怕婆母英瑰公主生气?
非但是旁人怀揣着此等疑惑,连倾丝自己也是战战兢兢的厉害。
从前,她不曾与英瑰公主这样高高在的贵人接触过,也不知晓她脾性如何。
今日的事总是她的错处,她心里实在是惴惴不安的厉害,不等英瑰公主发难,便先一步跪在了地上,虔诚地向婆母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儿媳拜见母亲,因儿媳贪睡的缘故误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还请母亲责罚。”
她下跪的动作做的如此流畅,仿佛是从前做过千百回一般。
立在她身侧的魏泱瞧见这一幕后,便倏地蹙起了剑眉,任凭那汹涌而起的情绪掠过他俊朗的脸庞。
明堂里只有几个心腹嬷嬷伺候在英瑰公主左右,她们知晓公主看重倾丝肚子里的血脉,便立时走到倾丝身旁将她搀扶了起来。
“世子夫人不必这般客气,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实在不必拘泥于这些小事。”嬷嬷们劝哄着要拉起跪在地上的倾丝。
倾丝却摇了摇头,她心里知晓给公婆请安敬茶一事的要紧,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婆母未曾发话之前,便不敢从地上起来。
魏泱暗暗心惊,剑眉里的沟壑已是深邃不已。
英瑰公主笑了笑,温声对底下的倾丝说:“不是什么大事,快起来吧。”
她一身的雍容华贵,含笑着与人说话的时候自有几分平易近人的温柔在。
话音落地,高高悬着自己心的倾丝也松了口气。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与她说过,女子出嫁后最该讨好奉承的就是自己的婆母。
甚至于在夫君与婆母之间,都该坚定地站在婆母那一边。
倾丝既已嫁进了傅国公府,自然想要把日子过好,实在不敢得罪了英瑰公主。
所以英瑰公主这和善的态度全然出乎倾丝的预料。
她心里高兴,嘴角便勾出一抹甜甜的笑来。
上首的英瑰公主瞧得分明,儿媳这里刚刚多云转晴,她那铁青着脸的儿子也倏地放松了心弦。
魏泱从小到大,似乎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与欢喜。
譬如此刻,他立在支摘窗的前方,曦光倾泻而下,笼罩在他俊朗挺拔的身姿之上,照亮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是慈母,对倾丝出身上的诸多不满也在魏泱这发自内心的笑意里消散了大半。
罢了,人活一生,能遇上个心悦的人不容易,再将心悦的人娶进门更是难上加难。
她当初既没有选择棒打鸳鸯,那便不必摆着脸给倾丝难堪。
“嬷嬷说的没错,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泱儿,快些扶你媳妇儿坐下吧。”英瑰公主笑道。
魏泱得了她这一句话,立时上前去把倾丝扶了起来,又让她往左侧的扶手椅上一坐。
正逢丫鬟递来茶水,魏泱顺手接过了茶壶,斟了一杯花果茶后递给了她。
倾丝一愣,抬眼觑见的却是魏泱面无表情的脸庞。
朝晖堂内的嬷嬷们俱都把目光落在了倾丝身上。
她只得轻声向魏泱道了句谢,接过那茶盏后抿了一口。
英瑰公主惦记着她怀了身孕,只精简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让倾丝和魏泱离去。
魏泱点了点头,正要带着倾丝离去的时候,却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凝神细思了一番,便忆起昨夜在床榻边沿瞧见的针线筐。
魏泱立时对上首的英瑰公主说:“近日天寒,想来那些绣娘也忘了给母亲做扶额。”
说着,他便朝着倾丝笑道:“你不是给母亲做了一条吗,正好拿出来给母亲瞧瞧。”
他既发了话,倾丝便只能将袖袋里的扶额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英瑰公主的眼前。
英瑰公主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镶着一颗成色极好的红玛瑙的扶额。
她依稀记得,自己前些时日曾从私库里拿出过一副红玛瑙头面,让魏泱送去给倾丝,也好为她撑撑场面。
这红玛瑙的成色举世无二,英瑰公主自然认得。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送出去的物件竟还会归还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看,可见倾丝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像那起子贪多嚼不烂的小人一样,得了好处还要在背后嚼她的是非。
英瑰公主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使眼色,几个嬷嬷立时笑着称赞起了这扶额的针脚。
“这可比咱们府上的绣娘绣艺精湛多了。”
“是了,夫人可真是心灵手巧。”
等那扶额递到英瑰公主眼前,她便笑着赞美了几句倾丝。
倾丝笑盈盈地垂下了头,清浅眉眼里尽是欢喜之色。
她欢喜,魏泱也就高兴。
从朝瑰堂走回松柏院的路上,倾丝的脸颊处总是洇着几分甜滋滋的笑意。
魏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微风拂过他的脸庞,带来一股清甜的气息。
等两人走到松柏院的时候,刁嬷嬷已把松柏院的中馈条例理的清清楚楚。
绛玉、冬儿和珠绮三人做大丫鬟,其余的都是小丫鬟。
绛玉管钥匙和财务,冬儿管衣衫和器具,珠绮则负责教育底下的小丫鬟。
三人各司其职,定能将松柏院管得井井有条。
魏泱不在意这些小事,见倾丝进了正屋后便一脸正色地瞧起了她的嫁妆单子。
他心里约有所感,知晓女子在世有钱财傍身才能稍稍心安几分。
魏泱便把自己私库里的钱财一并交给了倾丝。
这么丰厚的一笔数目,霎时将倾丝震在了原地。
她有些不知所措,踟蹰之后问魏泱:“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魏泱却耐着性子回答了她:“男主外、女主内,以后我的私产,都由你来做主。”
他口里的几句私产,仿佛只是在说几十两银子一般随意。
可倾丝瞧得分明,魏泱递给她的这一堆田产、地契、银票,加起来的价值是倾丝无法想象的数目。
魏泱就这般毫无戒备地将它交给了自己,如此信任、如此洒脱。
倾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昨夜里她才见识过魏泱折腾人的手段,此刻才能体悟到他的示好有多么的真挚。
可她想不明白,魏泱为何要这般对她?
为何要在明知晓她有孕的情况下娶了她,为何要补贴她嫁妆,为何要杀了梅若芙和闫润,为何要将这么一大笔私产交到她手上。
她不明白,脑海里似有些念头要呼之欲出。
可她不敢深想,也不敢去揣摩魏泱的用意。
她是这样飘零如浮萍的一个人,无父无母,如一缕孤魂般活在这世上。
又有什么地方能值得魏泱这
般用心。
所以倾丝便鼓足勇气望了魏泱一眼,再度问他:“为什么?”
魏泱愣了愣,在瞥见倾丝杏眸里潋滟着的羞怯与疑惑时,才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装傻充愣一辈子呢。”
倾丝摇了摇头,头一回能在与魏泱的对峙中忍住那没来由的惧怕之意。
“爷对我这么好,我不知晓该怎么报答爷。”
她往后退却了一步,仿佛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带着自己似震颤擂鼓般的心跳,想要逃离魏泱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她这一动,离他不远的魏泱便立刻朝她逼近了几步。
两人身处内寝,本就没有丫鬟在旁伺候着,魏泱一把攥住了倾丝的皓腕,一时间越攥越紧。
“别逃。”他抬起倾丝的皓腕,不由分说地轻咬了一口。
倾丝吃痛,便僵在原地不敢逃离。
魏泱瞬时揽她入怀,倚靠在她的肩头,叹息着说:“有时候我真想活活掐死了你,有时候又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捧来惹你一笑,你说说,我究竟是怎么了。”
第35章 心疼他心疼着她。
倾丝被魏泱牢牢地抱在了怀里,听着他闷闷的说话声,心里慌乱又无措。
怎么办呢?她也不知晓怎么办。
这汹涌袭来的情意好似一朵朵浪花拍晕了她走向前路的步伐。
魏泱与她,有云泥之别,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怎么会心悦上自己呢?
魏泱的怀抱太热切太汹涌,倾丝无力挣脱,便索性放弃了挣扎,倚靠在他的肩头发起愣来。
她不语,魏泱也陷入了后知后觉的尴尬之中,便没有再主动说话。
两人这便沉默了下来,身躯紧贴在一处,心却没有靠近在一起。
也许倾丝天性对情爱一事十分迟钝,便是听见了魏泱这一番几乎要将自己真心捧出来的话语,也怔惘地不曾接话。
她与魏泱是全然不同的人,魏泱是居于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她是活在尘埃里的蝼蚁。
除了能坚守住自己的本心外,她什么倚仗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沉默了太久,魏泱露出了几分不满来,箍住她腰肢的手倏地收紧了两分。
“你呢?”他低哑着嗓音开了口,只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总是不想吓到倾丝。
倾丝讷讷不语,等魏泱追问了几句后,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魏泱为何会心悦她,也不知晓这心悦是真是假,更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回应他的心悦。
问话时,魏泱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可倾丝只是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总好过明晃晃的拒绝。
魏泱倏地松了口气,只凝望着眼前的心上人,笑了笑:“没关系,反正这一生你只可能是我的妻子。”
魏泱想,他应该做个有耐心的猎人,眼瞧着觊觎已久的猎物跌入了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他只需要静静蛰伏,早晚有一日能把这猎物拆吞入腹。
这话题实在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魏泱也不愿逼急了倾丝,便笑着与她说:“明日张太医来为你把平安脉。”
倾丝点了点头,低头瞧见了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颇有些烦忧。
她已步入四个月的孕期,即便有意克制吃食,小腹还是隆了起来。
这些时日还能用宽阔些的衣衫遮住自己的肚子,可再过两个月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她有些害怕,害怕会给魏泱和英瑰公主丢脸。
魏泱立在她身前,见自己说了这话后倾丝没有任何反应,心里称异,便弯下腰问她:“怎么不高兴了。”
咫尺般的距离,魏泱再倾身往前一寸,便能吻住倾丝的唇。
倾丝也被她盯得羞赧了起来,半晌不敢抬头。
他便顶着她的羞意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倾丝摇摇头,只道:“我的肚子越来越明显了……”
她话尽于此,魏泱却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担心,担心自己有孕一事被外人知晓后会影响魏国公府的声誉。
魏泱淡淡笑道:“我不在意这些,你也不必在意。”
倾丝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把魏泱的话当真。
人活一世,怎么可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傅国公府也是京城世家大族里的翘楚,是舆论漩涡的中心,愈发不可能独善其身。
倾丝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他人,只是她的一腔内敛心思又实在没有必要说给魏泱听。
“明日我去刑部当值,你一人待在傅国公府里,若是无趣,就去寻二房的莲姐儿说话解闷。”
魏泱说着,便已替倾丝安顿好了明日的作息。
倾丝在傅国公府里称得上是举目无亲,左右都无什么相熟的人,除了理理松柏院的家事外,似乎无事可做。
虽有刁嬷嬷和绛玉的襄助,可倾丝在乾国公府里寄人篱下的时日里不曾学过半点管家理事的知识,这点帮助显得尤为不足。
无人教养,连怎么驭下都要请教刁嬷嬷。
更别说管理魏泱的私产与松柏院里的调度与衣食住行。
用过午膳后,魏泱便去了一趟刑部。
也是因近来江南知府贪墨赈灾银两一事闹得太严重了些,魏泱只休息了两三日便要赶回去当值。
他留在松柏院时,倾丝还要耗费不少心力去与他交际往来,更要维持着世家夫人的体面,说话做事极为小心翼翼。
他不在时,她倒还能自在地倚靠在石青色迎枕上,不怕被人耻笑了去。
冬儿细细观察了一番,只与倾丝说:“奴婢冷眼瞧着,世子爷对姑娘还算疼惜,姑娘怎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倾丝听了这话后,却只是攥紧了手心里的锦帕,半晌道:“你不明白我。”
可冬儿是自小伺候倾丝的人,这些年她两人与珠绮称的上是寸步不离。
倾丝又与冬儿和珠绮无话不谈,冬儿只觉得十分了解自家夫人。
“夫人可没有什么倚仗,更要好好攥紧世子爷的心。奴婢想,世子爷下值回府以后,您可要对他再热切几分才是。”冬儿只道。
珠绮听了这话,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内寝的临窗大炕旁,劝导着倾丝道:“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新婚燕尔的,夫人可不要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多与世子爷说些好听话才是。”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的,将倾丝说教得默默地低下了头。
还是冬儿见她讷讷地没了言语,便给珠绮使了个眼色,只道:“夫人兴许是累了,不如去拔步床上歇一会儿?”
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倾丝杏眸里涌动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张了张粉唇,却发现自己已陷入了哑口无言的境地。
良久,她才叹息了一声说:“好。”
冬儿与珠绮便扶着她躺上了拔步床。
两个丫鬟尽职尽责地替倾丝端来了净口的茶水,又泡好了暖脚的汤婆子,替她掖完被角后才走了出来。
临行前,冬儿脚步一顿,只回身望向了帘帐后的倾丝,道:“夫人,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明白魏世子既愿意娶了您,便说明他一点都不在意您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明白言多错多的道理,便只将话说到了此处,不敢再多嘴多舌地惹了倾丝不快。
而躺在玉枕上倾丝听了冬儿的话语后,也陷入了一段亢长的沉默。
倾丝不想否认自己心中的自卑,她与魏泱之间的差距如天堑一般,是她凭借着努力难以抹平的差距。
这桩婚事仓促定下,傅国公府以那般贵重的聘礼求娶了倾丝,因她囊中羞涩的缘故,魏泱又给她在私下里补贴了一笔不少的嫁妆银两。
他的所作所为与倾丝往日里对他的印象全然不同。
魏泱不在意她怀着别的男人的子嗣,不在意她出身低微,没有任何助力,不在意她那寒酸到会丢了傅国公府面子的嫁妆。
桩桩件件,都是倾丝不敢去深想的“好”。
他对她这么好,她又该如何报答他呢?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分明是旁人的血脉,如何能冠在魏泱名下,白白占了傅国公嫡
子的名与利。
倾丝心里有愧,虽是猜到了魏泱对她有情,可这沉重的心绪压在她肩上,愈发让她觉得愧对了魏泱。
最令她愧疚的是,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魏泱。
倾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瞧见了头顶上的夕颜花纹样,心里空落落得仿佛丢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东西一般。
思绪蹁跹间,她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只是却没想到会梦到自己早逝的爹爹和娘亲。
江南小镇远不如京城富庶繁华,可爹娘却在清贫的日子里活出了几分安宁与自在来。
爹爹时常与娘亲一同对镜描眉,若不是祖母在死前硬要为娘亲的侄孙女寻个归宿。
爹爹绝无可能纳妾。
这些年那姨娘也如守活寡一般不曾近过爹爹的身。
幼时的倾丝活在爹娘的恩爱之下,便养就了如此娇憨不知世事的性子。
往后的种种,不过是她为了寻求生路,不得已而为之。
譬如倾丝根本就不想做魏泱的妾,也不想浑浑噩噩地活在乾国公府里,被人肆意践。踏与凌辱。
可她被算计得丢了清白,还珠胎暗结,迫不得已只能寻个看得过去的人嫁了。
魏泱娶她做正妻,俨然是把她从泥泞里捞了起来,再高高地捧上了天。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尝试着去喜欢魏泱才是。
人生漫漫,他成了她的夫君,左右着她的欢喜与荣辱。
倾丝想,她不能不识好歹才是。
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松柏院内外也在刁嬷嬷的管束下变成了静悄悄的一片。
魏泱在刑部里忙碌了一整日,便是因为心里时时刻刻地记挂着倾丝,才迫不及待地赶回了傅国公府。
往日里,傅国公府与英瑰公主府于他而言不像是避风港,倒像是一切梦魇的起始。
所以他宁愿借故住在了乾国公府里,也不愿住在傅国公府。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娶到了自己心悦的女子,虽然历经了不少艰险,可他还是将倾丝揽进了自己怀里。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地曾觊觎过倾丝的人,也已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那日傅国公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所有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祝贺他娶得心仪娇妻。
自此,傅国公府于他而言便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牢笼,而是有心悦之人在的温暖港湾。
他一路疾行着走入了傅国公府,穿过各房各院的回廊,终是瞧见了松柏院的门廊。
刁嬷嬷与几个丫鬟在廊道上轻声说话,抬眼一见魏泱,便笑着迎上前道:“今日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魏泱抬眸望向正屋,避而不答道:“夫人这一整日都做了什么?”
刁嬷嬷立时正色般地回答了魏泱的询问。
左不过是说倾丝早午晚膳吃了些什么,这一整日里睡了几个时辰。
倾丝也不是个外向开朗的人,与二房的莲姐儿年纪虽差的不多,可说起话来却是没有半点共同语言。
二房的太太周氏教导了女儿一番,莲姐儿却说:“我也想与大嫂嫂好好说话,可我一过去,大嫂嫂就局促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坐在贵妃榻上一个劲地喝茶,我略动一动她就要小心翼翼得问我要吃什么喝什么,我这一过去,反倒是劳累了大嫂嫂。”
于是,周氏也不劝着莲姐儿往松柏院去了。
魏泱却是不知晓来龙去脉,只以为倾丝没去寻莲姐儿。
他想着明日就该是他们二人三朝回门的时候,自己很该带着倾丝去京城的大街小巷闲逛着散散心才是。
况且张太医来为她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了,倾丝腹中的胎儿无恙,她自己也无恙,眼瞧着月份愈发重了,就该去外头多走动走动才是。
孕妇多走一走不但对自己和胎儿只要好处,若一味地闷在屋子里,才容易闷出些毛病来。
魏泱是真怕倾丝在屋子里闷出什么毛病来,心里想着要为她寻些事来做一做。
他思绪沉沉,吩咐了刁嬷嬷几句后便走进了正屋。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内寝的支摘窗紧紧闭阖在一起。
他撩开珠帘走了进去,依稀能觑见床榻之上曼妙的女子身影。
许是多了个倾丝的缘故,内寝里也多了几分沁人心扉的馨香。
魏泱放缓了自己的步调,走到床榻旁轻轻地撩开了帘帐。
此时,倾丝已在这翻来覆去的梦魇中睡熟了过去。
她清清落落得躺在床榻之上,一双似颦非颦的柳眉蹙在了一处,任谁都能瞧出她的怅然与哀伤来。
魏泱本就在意她,也在意她神色间流露着的任何情绪。
正当他忖度着该如何去抚平她心中的不虞时,那头的倾丝不知又梦到了什么难过的往事,竟是咬着唇低泣了起来。
她的哭泣声犹如被遗弃的小猫一般令人生怜,细细密密地抓挠着魏泱的心肠。
困窘之下,他只好伸出手去攥住了她的柔荑,试图以此方式来传递给她些暖意。
睡梦中的倾丝根本不知晓自己身处何方,只梦到了爹爹和娘亲牵着手逃离着她的眼前,爹爹和娘亲跑的极快,一下子就没了影踪。
无论倾丝怎么呐喊,爹爹和娘亲都只是离她越来越远,根本无人回应着她。
她紧紧闭阖的杏眸里沁着委屈巴巴的泪珠,嘴角呢喃着唤:“爹爹、娘亲。”
坐于她身旁的魏泱听见了她这番带着哭腔的思念,心里竟生出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沉了沉眸,依稀记得倾丝的爹娘死于一场山难之中。
魏泱不懂自己心池里潋滟而起的情绪是不是就是心疼着倾丝。
他只是不想再看着倾丝落泪下去。
魏泱想,倾丝既思念着自己的爹爹和娘亲,那便让她们见上一面就是了。
死在江南的人,想弄来京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36章 意动她在邀请着他。
三朝回门那一日,魏泱已事先吩咐了刁嬷嬷等人准备好了回门的礼单。
他心里明白倾丝在乾国公府的日子过的并不舒心。
只是娘家代表着倾丝的脸面,魏泱既是设身处地地为她思量了一番,便要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做到最好,让满府以及整个京城的人知晓,她魏泱有多心悦着林倾丝。
除此以外,他还让人赶去了一趟江南。
余杭镇不算富庶,当初林家也只是因林父经营得当而日子富足了些而已,与有底蕴的人家相差甚远。
后来林父林母在一次山难里丢了性命,林家的姨娘与管事卷了钱财后远走高飞。
倾丝自此就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
魏泱怜惜着她,感叹了一番后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庆幸来。
幸而余杭是偏僻小镇,幸而倾丝父母双亲出了事,否则他连与她相遇都是个难题。
这样阴暗的心思,魏泱不敢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为了让倾丝不再入梦魇,魏泱决意让人去将自己岳父岳母的坟墓迁来京城。
最好是在普济寺里记个名牌,日夜供奉香火,好让岳父岳母在地底下安些心。
他做事素来雷厉风行,没几日的功夫前去余杭办事的下属便寄了信回来。
信上说他在余杭一切顺利,差事也办得十分稳妥。
三朝回门后的第二日,魏泱便与倾丝提起了此事。
这些时日,倾丝总是恹恹得提不起劲来,虽然每回与魏泱相处时,她都会露出几分强撑的笑影来。
可魏泱如此在意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瞧出了几分端倪。
初升的晨曦洒进松柏院的正屋,魏泱略用了些早膳,见对坐的倾丝没什么胃口。
他虽不善安慰旁人,却还是冷不丁地提起了倾丝的父母。
“我让人将余杭的坟迁来了京城,活人进京容易,死人却要耗费些心力,你且再等上一等。”魏泱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甫落,倾丝已讶异得抬起了头,不
敢置信般地望向了身前的魏泱。
他容色过人,仅仅只是踱着一层光晕坐在扶手椅里,满身的清贵便簇拥成了如仙如尘的气度。
倾丝再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能与爹爹和娘亲“团聚”的那一日。
当初给爹娘办的那一场丧事已耗费了倾丝手边的全部钱财,若不是王若箫碍于情面接济了倾丝一番,她都没有盘缠从余杭赶来京城。
如今她嫁在了京城,怕是永生永世都没有机会再回余杭瞧一眼自己的爹爹和娘亲。
倾丝嘴上不说,心里的伤心与怅然自然不消多说。
所以魏泱的这一番话正中她心坎之上,欢喜过甚,倾丝甚至都不知晓该作何反应。
她眨着自己雾蒙蒙的杏眸,里头似是有汹涌的情绪翻滚而起。
只是她天生是个内敛迟钝之人,心口思绪蹁跹而起,也只汇成了一句:“爷……”
魏泱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搁下了手里的筷箸,持着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她。
而后,纠正了她的称呼:“你该叫我夫君。”
倾丝霎时羞红了双靥,轻声唤了一句:“谢谢夫君。”
她嗓音清甜似百灵鸟低吟,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从她唇舌间泄出,便显得格外悦耳动人。
刁嬷嬷端着茶盏进屋的时候正巧听见魏泱与倾丝说话。
男人嗓音里满是温柔与和煦,是刁嬷嬷从不曾听见过的温和语气。
况且世子爷与夫人才成亲了几日,世子爷脸上的笑影便要比从前大半年的次数还要多。
刁嬷嬷满心疼惜着魏泱,才几日的功夫,对倾丝最后的一丝芥蒂也消散了。
哪怕倾丝不懂管家理事之事,她也不厌其烦地细心教导着她。
刁嬷嬷想,夫人不是多么蠢笨的人,只要肯下功夫学管家,就一定能慢慢地执掌起中馈来。
人与人之间相处本就靠缘法二字,世子爷既如此心悦着夫人,又因为夫人而如此高兴,那便说明夫人就是世子爷的良配。
刁嬷嬷陪侍在旁,等魏泱用完了早膳后亲自将他送出了傅国公府。
魏泱随口问了一句:“嬷嬷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刁嬷嬷立时把如月县主在前两日的宫宴上大闹了一场之事告诉了他。
魏泱听后却只是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追问如月县主为何闹事。
刁嬷嬷立在他身前唉声叹气了一番后道:“县主她糊涂,世子爷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魏泱听后勾起嘴角一笑:“我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过。”
说句难听些的话,哪怕如月死在他眼前,他心里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刁嬷嬷连叹气声都省了,只怀着笑将魏泱送出了傅国公府。
待魏泱离去后,她立时擦了擦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这便又赶回去服侍倾丝。
*
自魏泱与倾丝说起了要为她爹爹和娘亲迁坟一说后,她便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
好似是压在心上的大石落了地,她甚至还有闲心逸致与刁嬷嬷说笑。
正逢刁嬷嬷端了安胎药进屋,因见倾丝面色红润,便笑着道:“看来张太医果然是医术精湛,这安胎药喝了几日,夫人的脸色就好看了不少。”
倾丝笑着点了点头,因见刁嬷嬷小心翼翼地立在她身前,不肯落座。
她便问:“嬷嬷怎么与我这般见外?”
明明前两日刁嬷嬷教她如何管家理事之时,还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她榻边。
今日怎么又这般生分?
刁嬷嬷听了这话后只说:“礼不可废,奴婢不敢托大。”
倾丝见她执意如此,便也只能由她去了。
今日刁嬷嬷只教导了她几句,便要扶着倾丝去内寝里安歇。
“夫人怀着世子爷的子嗣,可不能累着了。”刁嬷嬷堆着笑道。
倾丝却是心虚地别过了杏眸,没有回答刁嬷嬷的话语。
好在倾丝本就不是个多话之人,不搭刁嬷嬷的腔也属常事。
刁嬷嬷这般服侍着倾丝上榻安歇,在内寝里烧了安神的甲香后退了出去。
倾丝睁着杏眸,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她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刁嬷嬷的那一句话,按照魏泱的意思,英瑰公主也是知晓了倾丝怀有身孕一事。
倾丝不敢深想,英瑰公主是何等骄傲高贵的人,怎么能容忍着她玷污了傅国公府的名声?
她能顺顺利利地嫁给魏泱,满府上下又不曾传过任何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
可见魏泱在背后使了不小的力。
他对自己这样好,倾丝是当真不知晓该如何回答他的情意。
最令她困恼的是,她只要生下孩子,那便一定会占下傅国公嫡子的名头。
这对魏泱而言一点都不公平。
倾丝心里的愧疚愈发滋长旺盛,终是在这一日午后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寻觅些能减轻自己心里愧疚的法子。
足足思忖了一个时辰,她才算是寻摸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黄昏时,魏泱下值回府后先去了一趟英瑰公主府,而后才回了傅国公府。
倾丝午睡起身后便坐在临窗大炕上侍弄着手里的针线活计。
刁嬷嬷在旁苦劝,只说:“夫人仔细伤了眼睛,躬着身子也会伤了脊背,对腹中胎儿不好。”
她絮絮叨叨了一阵,连绛玉都听得心烦意乱,想让刁嬷嬷别再言语。
不想倾丝却只是莞尔一笑,瞥了眼刁嬷嬷后道:“时日转寒,我该给世子爷做一副手套才是。”
既是为了世子爷而耗费的心神,那便不算什么大事。
刁嬷嬷虽蹙起眉头,却也没有再指责倾丝什么。
等魏泱赶来松柏院后,她更是换上了一副笑脸,堵在廊道上对魏泱说:“爷,夫人可在念着您呢。”
魏泱本是脚步匆匆而来,冷不丁听得此话,脑袋里骤然炸出些绚烂的烟火。
他虽不知晓刁嬷嬷为何有此话,心里总也是高兴的。
“嗯。”他含着笑应了一声,这便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里屋。
因魏泱不喜人多伺候的缘故,回回他一回府,冬儿和珠绮便要退到外间去候着。
今日也是如此。
倾丝听见魏泱的脚步声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走到珠帘旁去迎他。
她心情舒朗,嘴角的笑意嫣然动人。
魏泱迎面撞上她的笑颜,竟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生了一张如冠玉般的俊朗脸庞,平日里不苟言笑时露出几分冷峻来,笑时又有些雨过天晴的融融暖意。 :
倾丝被他这般目光灼灼地盯着,心里赧然的厉害,这便又低敛下了眉眼,不敢去瞧魏泱。
一人躲,一人追。
只见魏泱上前攥住了倾丝的皓碗,笑着问她:“嬷嬷说,你在念着我。”
倾丝又是一愣,却没有出声驳斥魏泱的话语。
相反,她还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鼓足了勇气直视着魏泱道:“夫君,今夜您还是宿在内寝里吧。”
魏泱闻言也是一怔。昨日他的确是宿在了外间的罗汉榻上,只是那是因刑部事务繁忙,他不得不挑灯夜读,将余下的公事处理完毕。
倾丝睡得本就不安稳,他怕自己的动静会吵嚷到她,便索性宿在了外间。
今夜刑部没有积压繁杂的公事,他自然会回内寝与倾丝一起就寝。
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该出现在倾丝的嘴里。
她既如此说了,便代表着她心里是期盼着魏泱能宿在内寝里的。
再往深处想一想,魏泱不禁开始疑惑,是否倾丝的心里也有自己的一寸立足之地?
他没有奢望过多么情深缱绻的爱意,只要她愿意接纳着自己,魏泱便发自内心地高兴。
况且,倾丝说这话时双靥红艳如腾云偎霞,素白姣美的脸庞上凝着几分娇柔之态,如此情状,好似雨夜里凝着露珠要坠不坠的娇兰,正等着旁人的采撷与占有。
魏泱骤然意动 ,眸色讳莫如深。
第37章 见面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魏泱不否认,倾丝的身子对他而言有无法斗量的诱惑。
普济寺的雨夜,于他而言是采撷心悦女子的巧机,也是夙愿得偿的舒爽。
今时今日,魏泱尚且不能确保倾丝肚子里的孩子是否与王睿之有关。
他能做的,也只有循着自己的心意将倾丝娶进门。本竭力冷硬着心肠,在一日一日的相处里,已软成了一滩春水。
譬如此刻,倾丝只是抬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含着怯怯的春。情凝视着他。
魏泱便难以克制心中的悸动,立时生出了想将倾丝揽入怀中的冲动。
他如今的性情满富赤诚,抱着抱着便靠在倾丝的肩头呢喃了一句:“你我若能日日相见,那该有多好?”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被魏泱勒得死紧的倾丝轻轻推了推他,又问:“夫君夜夜都回府上,自是能与我日日相见。”
魏泱笑着截断了她的话语:“我说的是,无可时刻的相见。”
他嗓音低哑,略松开了些对倾丝的桎梏后,便含笑着凝视她:“丝丝,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丝丝”二字从他唇齿间泄出,竟是多了几分暧昧缱绻的味道。
倾丝莫名地红了脸颊,半晌不敢抬头去瞧魏铮。
月色入户,呼啸而起的夜风拍打起了魏铮身旁的窗牖。
这点细碎的声响正在提醒着魏泱:夜已深,他与倾丝该安歇了。
于是,他便去净室洗漱了一番,回内寝后将绛玉等人都遣了出去。
镶云石拔步床十分宽敞,倾丝睡在里侧,因双腿浮肿的缘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待魏泱洗漱归来,穿着寝衣躺在她身侧时,倾丝才因羞意而停下了紊乱的心绪。
她侧眸去瞧了眼魏泱,却是与他打量着自己的眸光不期而遇。
内寝里只点着一盏十分微弱的烛火。
倾丝眨了眨杏眸,几息间便被魏泱揽入了怀抱之中。
待陷入魏泱的怀抱之后,倾丝才诧异得发现,她的柔荑覆着的地方竟是最不可言喻之处。
倾丝被烫得花容失色,立时要挪开手朝里侧躲去。
魏泱却赶在她动作之前先收紧了自己绕着她腰身的双手。
两人紧贴着彼此,力量薄弱的倾丝也只能被迫承受着魏泱的热切。
“夫君。”倾丝心口慌乱无措,双靥处已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不已。
魏泱俯身吻了吻她的粉唇,笑着说:“你怀着身孕,我不会动你。”
哪怕魏泱做下了保证,倾丝却依旧怯生生地不敢正眼打量他,哪怕被魏泱封住了唇,也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这般紧张,也让魏泱心里的兴致散去了大半。
他问:“怕什么?”
倾丝摇了摇头,虽是竭力装出一副不害怕的模样来,可微微发着颤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妾身不怕。”
说这话时,她杏眸纯澈如林间小鹿,湿漉漉的眸色里漾着几分娇艳与美好。
魏泱一下就软了心肠,只叹息着问道:“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倾丝摇了摇头,只说:“夫君对妾身极好。”
可她对魏泱的恐惧仿佛是扎根进了骨子里,时不时地便要显露出来扰乱她的心智。
其实倾丝也不想回回都这般害怕着魏泱。
她有一副随遇而安的心性,既是嫁给了魏泱为妻,便也只想着与他好好过日子。
同时倾丝也明白,一对恩爱的夫妻里,做妻子的不可能会像她这般害怕着魏泱。
她实在不该再这么不识抬举。
所以,倾丝便竭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凑上前去吻了吻魏泱的唇,道:“夫君,不要生我的气。”
她这样甜甜软软地朝着魏泱说话,哪里还能让他生的起气来。
这一夜,魏泱与倾丝便相拥着入眠,直到天明时分都不曾分开。
白日里,魏泱照旧去刑部上值,每回下值时还会给倾丝带些糕点和奇巧的小玩意儿回来。
倾丝有时会与二房的莲姐儿一起做针线,有时则与冬儿珠绮儿说话解闷。
半月过后,她已魏泱独处之时也不会再那么胆战心惊。
对于倾丝的变化,魏泱心里十分高兴,甚至还重赏了刁嬷嬷等人。
又过了几日,魏泱派去余杭的下属将倾丝父母的骨灰带回了京城。
魏泱亲自去迎接了“岳父岳母”,又带着一大批人马去了普济寺,捐了香火钱后,让圆寂大师超度了一番倾丝的双亲。
只花了五百两银子,他便说服了圆寂大师,在普济寺里为自己的岳父岳母立了衣冠冢。
这衣冠冢不仅有香火供奉,还有小沙弥隔三差五地洒扫墓碑,可谓是十分妥帖。
而倾丝也落了好几回的泪,她大着肚子去父母的坟前磕了个头,心里万分感激魏泱的襄助。
若凭她自己,只怕一辈子都无法替爹爹和娘亲寻个像样的墓穴。
落了场泪后,回府的倾丝便又捣鼓着要为魏泱缝制一条长衫。
刁嬷嬷连忙出声阻拦,只道:“世子爷吩咐过奴婢不能让夫人总是做针线活,夫人仔细眼睛疼,不如上榻躺一躺呢。”
向来好说话的倾丝却头一次驳斥了刁嬷嬷的话语。
“嬷嬷不必担心,我每一日只做一两个时辰,不会看坏了眼睛。”
刁嬷嬷见自己苦劝无果,心里暗暗着急,立时去寻绛玉讨了个主意。
绛玉总觉得刁嬷嬷操的心太多了些,管东管西的不仅容易让夫人心生厌烦,一个不巧还会犯了世子爷的忌讳。
只是刁嬷嬷素来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解,绛玉便只是说:“夫人不是小孩子,嬷嬷不必这般小心。”
这话却是一点都安慰不了刁嬷嬷。
等魏泱下值后,她便堵在了影壁处,将倾丝不听劝硬要给他缝制长衫一事说了。
魏泱神色朗朗,嘴角甚至还浮起了两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日日无事,心里也十分愁苦。倒不如让她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他如此道。
刁嬷嬷这下是当真听不懂魏泱话里的意思了。
明明前两日魏泱还嘱咐过她,让她好好照顾倾丝,不可让她劳累。
怎么今日又换了口风?
回松柏院后,魏泱便兴冲冲地走进了正屋。
倾丝听见丫鬟们的通传声,忙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
她笑盈盈地要走到外间去迎接魏泱,不想魏泱已因迫不及待地要见她的念头跨步走进了里屋。
两人都是身姿矫健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一处。
魏泱到底是个人高马大,身量英武的男子,这一撞可险些让倾丝白了脸颊,人也摇摇晃晃得要向一侧倒去。
幸而魏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只见男人蹙起了一双剑眉,极为担忧地问道:“可撞疼了?”
倾丝摇摇头,赧然地垂了眸,只说:“是妾身太冒失了。”
魏泱瞧见了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十分恼火,责怪自己的同时又将冬儿和珠绮骂了一通。
“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连夫人也照看不好?即刻给我跪在廊道下,不跪足一个时辰不许起身。”
魏泱发了怒,盛气凌人的神色里藏着几分果决与凶狠。
冬儿和珠绮害怕的不得了,也不敢违抗魏泱的吩咐,这便只能悻悻然地领了罚,在廊道上罚跪。
倾丝有心要为两个丫鬟求一求情,不想魏泱怪完了丫鬟后又开始自责。
“是我不好,进屋的时候不该这么冒冒失失的。”魏泱低着头向倾丝认错的模样里,藏着几分显眼的小心翼翼。
他这般珍视着倾丝,连撞疼了她都要发这一通怒火。
刁嬷嬷愈发感叹着道:“这些时日我还以为咱们世子爷的脾气变好了,原来只是对夫人一个人好。”
她与绛玉守在廊道上,听着里头倾丝为冬儿和珠绮求情的声响,两人的眸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不远处的冬儿和珠绮身上。
这两个丫鬟跟着
倾丝一同嫁进了傅国公府,身上担的是大丫鬟的名,在傅国公府里也算是有体面的丫鬟。
魏铮的罚跪之举,等同于摧毁了这两人的自尊心。
好在倾丝还惦念着两个丫鬟,绞尽脑汁地要为这两人求情。
魏泱又无法对她硬下心肠来,几个来回,魏泱便走出正屋唤起了跪在地上的冬儿与珠绮。
此时,冬儿与珠绮已哭红了一双眼,刁嬷嬷连忙带着两人去耳房净面。
晚膳后,倾丝笑着与魏泱说起白日的见闻,并把描好的花样子给他瞧了瞧。
“夫君,您更喜欢墨竹纹样,还是蟾宫折桂的纹样?”
倾丝笑着问魏泱道。
明明只是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可倾丝这般真挚地询问着魏泱,魏泱也拿出了百分百的真挚开始思量她话里的深意。
“蟾宫折桂已是不大适合我了,不如就要墨竹纹样的吧。”魏泱如此道。
除了这个原因外,最要紧的是墨竹纹样的衣衫比蟾宫折桂的更不费眼一些。
对于倾丝为他缝制衣衫一事,魏泱心里是万分高兴与期待的。
当初魏泱为王雎之缝制扇套与香囊时,可把魏泱给气了个够呛。
他是在是想不明白,王雎之与他相比,到底有什么吸引倾丝的地方?
好在如今都不要紧了,倾丝成了他的妻子,往后他也不必再担心着旁人会采撷觊觎她。
“什么纹样都好,我都喜欢。”魏泱笑了笑,蹙在一处的眉宇自在地舒展开来,人瞧着也是一副喜意洋洋的模样。
倾丝没想到魏泱会因为这么一件她亲手所做的衣衫而高兴成这番模样。
寄居在乾国公府的时日里,她给所有的长辈和平辈都送去过自己亲手所做的针线活计。
可或许是因为她人微言轻的缘故,没有人会把她的针线活计当一回事。
态度好些的,当面谢过她后将那针线活赏给了身边的奴仆。
态度不好的,当着她的面就把针线活丢了。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珍视着她的针线活计。
这点尊重,细细密密地钻入了倾丝的五脏六腑之内,撑起了她时常弯折着低人一等的脊背。
倾丝心里泛起了一阵融融的暖意。
她喜悦时嘴角会翘出姣美的弧度来,一双柳眉弯盈如月,担得起一句清甜动人。
魏泱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说起刑部的一些趣事,与倾丝商议着过两日去普济寺上香。
倾丝成婚后因养胎的缘故不曾外出过,魏泱这话一出,她心里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魏泱见她高兴,便笑着说:“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夫君要带我去见谁?”倾丝好奇地问道。
魏泱神色还算淡然,只是那双璨若星辰的眸中不可自抑地掠过两分伤心。
“那人是我的师母。”
魏泱话尽于此,瞧着是不想再多言的模样。
倾丝心里虽好奇魏泱为何提到自己的师母这般三缄其口,可她瞧见了魏泱有几分异样的脸色,便识趣得没有再追问下去。
当日夜里,魏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倾丝心里存了疑。
第二日晨起时,正逢魏泱去书房里处理些公事时,倾丝将刁嬷嬷唤了过来,细问她魏泱师父之事。
刁嬷嬷闻得此话,脸色骤然惨白无比。
她来回张望了一番,张了几回口,总是不知晓该如何与倾丝提起此事。
想了又想,刁嬷嬷便道:“夫人还是不要问了,这事是我们傅国公府的大忌讳呢。”
倾丝在一旁静静聆听着,不骄不躁地注视着刁嬷嬷。
只是那么几眼,就让刁嬷嬷没了言语。
她是眼睁睁地瞧过魏泱心疼倾丝的模样的,知晓倾丝在魏泱心里有多重要。
于是,刁嬷嬷也不敢再隐瞒倾丝,将胡御史身死的消息说给了她听。
“老奴冷眼瞧着,世子爷是把胡御史当成了亲生父亲一般,他一直认为是他害死了胡御史,愧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放下了心,没想到胡御史的夫人又因为胡家女儿的亲事缠上了世子爷,世子爷这两日已是在搜罗满京城的王孙公子,只为了给胡家女儿寻个好夫婿。”
第38章 圆房她总是担心。
“给胡家女儿寻个夫婿?”倾丝重复了一番,细想着魏泱最近忙得团团转,根本不知晓他哪来的空去料理胡家姑娘的婚事。
想来恩师女儿的婚事,魏泱如此看重也在情理之中。
倾丝是个大度之人,听了刁嬷嬷这一番话也不曾想歪,只顺着她的话感叹了一句:“没想到世子爷还是个这么重情重义的人。”
在倾丝的印象里,魏泱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甚至于还有几分阴毒狠辣。
虽然梅若芙十分可恨,闫润在外散步她的谣言,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倾丝却从未想过要这两人的命。
她实在没想到,行事这般果决无情的魏泱竟也有柔情知恩的一面。
刁嬷嬷听得倾丝的话语,霎时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开口道:“怪道旁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夫人能这般想,当真是我们世子爷的荣幸。”
奉承了倾丝一番后,刁嬷嬷又凑到她身前,目露忧光地说道:“夫人,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倾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盈盈地说:“嬷嬷有话直说就是了。”
刁嬷嬷这才道:“老奴总觉得胡夫人要为胡姑娘寻夫家这事没那么简单。”
话音富婆,连陪在倾丝身旁的冬儿与珠绮都朝她探去了疑惑的眸光。
刁嬷嬷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胡家如今的状况老奴就不跟姑娘多说了,京城里只要有些体面的人家都是不愿意与胡家人有牵扯的,要不是世子爷百般使力,根本没有正经的公子能看上胡姑娘,不想世子爷送去了不少画像给胡夫人,胡夫人却挑三拣四地不肯应下来。”
提到那一对不知好歹的母女,刁嬷嬷便恨得牙痒痒。
眼瞧着坐在她身前的倾丝听不明白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刁嬷嬷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了几分。
“夫人,老奴想这位胡夫人多半是在挟恩相报,她看不上世子爷为胡姑娘寻的公子哥,打的定然是咱们世子爷的主意。”刁嬷嬷挤眉弄眼,一脸急切地对倾丝说道。
这时,倾丝也终于回过了神来,愣了愣后道:“嬷嬷的意思是,胡夫人想让胡姑娘给世子爷做妾室?”
刁嬷嬷点头如捣蒜,这便追问着倾丝:“夫人,您可不要小瞧了胡夫人和胡姑娘,这两人拿捏起世子爷来本事可是不小。”
妾室一事倾丝也不是没有细想过,魏泱这样的出身人品,她又怀着身孕,到生产还有几个月。
这期间,他身边定然需要个人伺候着,不是通房丫鬟便是妾室。
只是倾丝刚刚嫁给魏泱,总是想再拖一拖这些事。
人非圣贤,尤其是向像倾丝这样颠沛流离了几年的无依之人。
好不容易抱紧了魏泱这棵参天大树,自然不想就此松开手。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心甘情愿地想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纳妾一事,倾丝想自私一回,魏泱不开口前她就要往后拖,绝不会主动与他提及此事。
她的沉默映在刁嬷嬷的眼里却激起了她心中更为颤栗的恐慌。
“夫人,您可要想想清楚的。若是让胡家姑娘进了门,您往后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刁嬷嬷是英瑰公主的心腹,本就是全身心地为公主考量。
这些年公主与世子爷母子关系平平,不就是因为胡夫人存在的缘故?
若是再让胡家姑娘进了门,他们傅国公府真就是永无宁日了。
倾丝性子软,凡事又只听凭魏泱的心意,刁嬷嬷真怕她会心软到容许胡姑娘进门。
刁嬷嬷这般焦急,倾丝也后知后觉地开了口:“嬷嬷放心,我明白。”
“夫人既这么说,老奴就放心了。”刁嬷嬷长长地
叹了一口气,又去忙活着料理松柏院的家事。
夜里,魏泱因公事而回府迟了一刻钟,倾丝也不曾用晚膳,便在松柏院里等着魏泱的归来。
魏泱带着满身的疲惫走进松柏院,影影绰绰的烛火下,梨花木桌案上摆着一桌精美的菜肴。
菜肴之后坐着的是他的妻林倾丝。
孕中的她未施脂粉,清怜的面容里洇出几分含羞带怯的春情来。
她那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只是微微地往魏泱身上一落,便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所有的神魄。
这一日的疲累,终是在他回家瞧见自己妻子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了。
“丝丝。”魏泱嘴角绽放了一抹笑,往倾丝身旁一坐,只问:“不必等我,你若饿了自己吃就是了。”
倾丝却摇了摇头,笑着望向了魏泱:“妾室不饿,况且与夫君一同用膳才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魏泱是真怕她受饿,立时将刁嬷嬷唤上前步菜。
今日倾丝总是没有多少用膳的胃口,今日也只是吃了一两口便放下了筷箸。
魏泱顿时蹙了眉,只道:“可是这厨娘的手艺不合你胃口?”
倾丝摇了摇头,当下盈盈怯怯地望向了魏泱,只说:“明日去普济寺,妾身想少吃些荤腥,省得冲撞了佛祖。”
京城里有不少迂腐的士大夫和愚昧的贵妇们都信奉着在佛祖跟前不占荤腥的规矩。
魏泱不信神佛,旧日里听得这样的话语只会轻蔑一笑,如今自己的妻子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心里却只剩下了疼惜。
“你还怀着身孕,实在无需这般委屈自己,佛祖讲究大义大爱,知晓你怀着身孕还不占荤腥,并是不赞同的。”魏泱大义凛然地说道。
倾丝听了这话却是倏地掩唇一笑。
夫妻二人说笑了一番后,倾丝又喝了一碗燕窝粥,这才上榻安歇。
自她与魏泱成婚后,两人虽总是同床共榻,却没有行圆房之事。
倾丝心里是有些着急的,只是她一个女儿家也不知晓该如何向魏泱开口。
魏泱瞧着也没有要与她行房事的意思,况且她还怀着身孕,做这些事总是不好。
可若是迟迟不圆房,等到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伺候魏泱的时候,起码还有十个月。
魏泱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怎么把持得住十个月的寂寞?
正如刁嬷嬷所说一般,若是让那个胡姑娘钻了空子,她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一夜,倾丝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可是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魏泱早早地去刑部上了值,倾丝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
冬儿和珠绮进屋伺候她起身,主仆三人说了会儿话,忽而见支摘窗外的枝桠上停了一只喜鹊。
倾丝便嫣然一笑,只道:“喜鹊停枝头,可别是我有什么喜事了。”
冬儿在一旁忙活着收拾行李一事,绛玉进屋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便道:“少收拾些,世子爷不过是傍晚时分带夫人去一趟普济寺,倒把我们冬儿忙活成这副模样了。”
倾丝也笑,只是想到住在普济寺的胡姑娘,嘴角勾起的笑意又落了下来。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已有些隆起的小腹,只道:“是了,今日还得去普济寺。”
思及此,倾丝又想起了昨夜入睡前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的担忧。
时至今日,她都不曾与魏泱圆过房,这事多多少少都牵动着倾丝的心绪。
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她便让绛玉去请了府医过来。
府医每隔两日就会给倾丝来请平安脉,昨日刚请的脉,今日却又赶了过来。
他只以为是倾丝身子哪里不舒服,这便提着药箱赶来了松柏院。
只是刚进松柏院,那府医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般。
若倾丝当真身子有恙,松柏院必定是一副阴云密布的低沉气氛。
可他才掀开帘子走进松柏院,就听见了一阵阵如莺似啼的欢笑声。
内寝里又烧着烟烟袅袅的甲香,倾丝坐在临窗大炕上,一瞧见府医佝偻的身影,便笑着将他唤到了身前。
按照规矩,府医是要向倾丝弯腰行礼的。
倾丝却回回免了他的礼数,还让冬儿搬了个团凳上前,只问:“您家的珠儿烧可退了?”
府医点点头,只道:“多谢夫人关心,珠儿已好多了。”
倾丝点点头,随手又赏下些药材,只道:“这些药材您拿回去给珠儿用吧。”
府医自然受宠若惊,顿时坐立不安到不知该如何报答倾丝的恩情。
倾丝也在短暂地纠结之后开口询问了府医:“大夫,我有件事想问问您的意见。”
寻常人家的夫人哪里有这般和善地与府医说话的时候。
府医本就对倾丝感激涕零,听了这番话后愈发小心翼翼地说:“夫人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就是了。”
倾丝噎了一噎,愣了一会儿后便让冬儿去小厨房里拿些糕点和果子来。
待内寝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倾丝才问那府医:“我想问一问府医,五个月的身孕可否圆房?”
“圆房”二字一出,倾丝脸颊处霎时染上了腾云偎霞般的嫣红。
她笑着问府医,杏眸里潋滟着熠熠的光辉。
“您说,我这样的身子可否与世子爷圆房?”
她说话时面容里的娇憨之态中遍布着纠结与愁苦。
若不能尽快与魏泱圆房,她只害怕自己正妻的位置会受到旁人的觊觎。
府医经历了一开始的震烁,这便稳住了心神与倾丝说:“夫人的身子无碍,只要小心些,也是可以的。”
倾丝顿时一喜,柳眉弯弯盈盈如天上一轮明月,桃花般的面容里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
“好。多谢府医。”
说完这句话后,倾丝便亲自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又给府医准备了不少滋补身子的药材,加上冬儿带来的糕点和果子,一并让他带回去给珠儿吃。
第39章 挟恩相报你可否纳了莲娘?
黄昏时分,魏泱提着好些礼品回了傅国公府。
倾丝已打扮妥当,一身碟纹百齱云锦衫,略涂了点脂粉,挽了个端庄大方的云鬓候在了花厅。
绛玉立在影壁处等着通风报信,见门廊处隐现魏泱的身影后,立时走进花厅与倾丝说:“夫人,该起身了。”
除了魏泱备下的礼品外,倾丝还准备了不少首饰钗环,打算送给胡姑娘。
按刁嬷嬷的话来说,胡夫人与胡姑娘对魏泱有意,她要做的就是斩断这两人之间的“情意”。
为此,倾丝还向刁嬷嬷讨教了该如何与胡姑娘相处。
刁嬷嬷说:“那位胡姑娘惯会装柔弱、扮可怜,夫人要做的就是比她还要可怜柔弱,世子爷的心在夫人身上,必然不会在意那位胡姑娘了。”
倾丝仔细地思量了一番,决意还是要拿出几分傅国公世子夫人的气势来。
她不是性子刁蛮的人,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胡姑娘,可若是她当真对魏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也要使出些手段来让她知难而退才是。
魏泱走进花厅,便见廊道上立着自己的妻子。
他笑了笑,疾步走到了倾丝身旁,问她:“今日一整日都做了什么?”
倾丝笑盈盈地答话道:“府医来给妾身把了脉,说妾身的身子一切都好。”
魏泱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俊朗的面容里尽是欢喜之意:“这便好。”
夫妻两人说笑了几句,便在丫鬟和仆妇们的簇拥上走出了傅国公府。
魏泱为倾丝准备的翠帷马车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毯,还备下了供她倚靠的迎枕。
旧日里倾丝不曾过过这般娇气的日子,被人珍视的滋味总是甜滋滋的。
倾丝朝着魏泱莞尔一笑,笑意浮动在她的眉眼之中,露出了几分动人的春情来。
“多谢夫君。”她喜盈盈地依偎在魏泱身旁,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只道:“妾身心里很高兴。”
成婚以来,她似乎是头一次这般情绪外放,一颦一笑的柔情飘入魏泱的眸中,激起他心池一片涟漪。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魏泱舒心地笑道。
刁嬷嬷在旁细细聆听了一会儿,心里只觉得万分欢喜。
成婚前世子爷是何等孤傲冷清
的人物,一整日脸上都没半个笑影不说,甚至连理也不理她们这些自小伺候他的忠仆。
而自他将倾丝娶进门后,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仿佛死灰复燃,露出几分鲜活的生气来。
刁嬷嬷高兴得不知所以,前两日心里的不安也消退了大半。
她想,她们家世子爷可不是那等滥情的人,既是如此心爱着夫人,就不会对胡姑娘生出半点情意来。
只是胡夫人和胡姑娘挟恩相报,只要她们存在一日,世子爷就不可能真正地释怀胡御史惨死一事。
刁嬷嬷实在是心疼,好在如今世子爷有了心上的寄托,心里的伤口总有夫人来慰藉。
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马车缓缓行进,倾丝问起魏泱旧日里与胡御史的渊源。
胡御史是魏泱心底不可触碰的伤痕,只是心爱之人问起此事,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魏泱便将自己幼时跟着胡御史学诗词歌赋的事统统说给了她听。
“幼时爹爹不在身前,母亲也在宫里陪着太后娘娘,平日里只有胡御史陪着我说话解闷。他是个严师,曾为了让我提起劲来学习,使出了十八班武艺,费心费神还费银子。”
提起与胡御史的往事,魏泱眉目了不少,说话间都染上了几分惘然般的思念。
倾丝不曾见过这样的魏泱,霎时只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魏泱。
魏泱说到与胡御史的过去,兴起时明眸里掠过些亮晶晶的光华。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可我心里的确是把老师当成父亲一般尊敬。他教会我如何待人接物,教会我学海无涯,不必拘泥于八股文的这点小天地里。”
魏泱提及胡御史时,面容里有掩饰不住的眷恋。
马车行到了普济寺门前,魏泱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先走下了马车,再回身将倾丝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此时细雨迷蒙,刁嬷嬷为两位主子打着伞,三人一起走进普济寺的正殿。
普济寺里还有不少香客,她们都认出了魏泱的身份,瞧见他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奢华华服,鬓间朱钗摇曳,姿容娇艳动人。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魏泱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进门,那女子只是乾国公府的表亲,在府里也没有多少地位倚仗可言。
魏泱弃了如月县主而娶了她,着实是十分蠢笨。
几个贵妇们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嘴,只拿不怀好意的眸光去打量魏泱与倾丝。
魏泱丝毫未觉,也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视线。
他紧紧地护着身旁的倾丝,以长袖遮住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饶是如此,旁人还是发觉了倾丝微微隆起的小腹。
几个贵妇们蹙起了眉头,只问:“我怎么瞧着,傅国公世子夫人像是有了身子的样子。”
“是了,可他们不是才成婚一个多月吗?”
“怪道魏世子会将她娶进门,原来是婚前就有了首尾。”
说话间,魏泱与倾丝已走到了正殿之中。
魏泱在普济寺的高僧那里为倾丝求了一炷香,香上说倾丝母子平安,是上上等的福兆。
“这便是最好的。”魏泱笑得开怀,映在倾丝的眼里仿佛是真心实意地为她肚子里的孩子高兴一般。
倾丝心里生出些暖融融的热意,她瞥了眼身侧长身玉立的魏泱,笑得嫣然动人。
“夫君,我很高兴。”
她已是许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眉眼弯弯盈盈如天上一轮皎月。
魏泱见后便将她搂进了怀里,两人立在普济寺后院,四处无人,也不怕被人瞧了去。
况且魏泱本就是个不在意旁人看法的人,在他眼里,搂着自己的妻子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朦胧的烟雨笼罩着整个普济寺,魏泱不曾忘却要去后头僻静的别院探望师娘与胡姑娘。
胡御史死后,他使了不少手段才保下了胡夫人和胡姑娘的性命。
师母隐姓埋名地活着,除了逢年过节,从不主动联系魏泱。
这些年魏泱没少在胡夫人和胡姑娘身上花银子,用刁嬷嬷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两人罪臣女眷之所以还能过上这般富贵奢靡的日子,全靠着世子爷心里的愧怍。
或许胡夫人也认清了这一点,便不遗余力地要加深世子爷心里的愧怍。
眼瞧着世子爷与夫人这般恩爱,刁嬷嬷心里是一万个不愿让世子爷去别院里找气受的。
只可惜,世子爷放不下心中的枷锁,便只能任由那一对母女拿捏。
“丝丝,我带你去见师母。”魏泱嘴角含着笑,说话间已握住了倾丝的柔荑,小心翼翼地领着她往前方走去。
两人穿梭在普济寺后院的廊道之中,眼前的景色在烟雨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烂漫。
倾丝跟在魏泱身后,目睹着他因心中欢喜而格外轻快的步伐,自己的那颗心也不由地松了一松。
魏泱如此喜意外露,可见他是当真敬爱着胡御史以及胡夫人。
作为魏泱的妻子,她自然也要拿出十成十的真心来尊重胡夫人。
思绪蹁跹间,魏泱已带着倾丝穿过了一处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走到了一座僻静的院落前。
若不是魏泱领路,倾丝当真猜不到普济寺的后院里还有这么别有洞天的院落。
“走吧。”
魏泱说完这话,神色里都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处院落名为梨心院,虽身处普济寺的后院,平日的吃穿用度却与佛寺无关。
胡夫人不喜吵闹,胡御史死后她根本不愿意与陌生人说话,便回绝了魏泱派来伺候她的丫鬟们。
梨心院内外统共只有一个婆婆在院子里做活。
倾丝走进梨心院的时候,正瞧见了那婆婆在提水做活,只见她佝偻着身形,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提着水桶的双手微微发着颤。
她多瞧了那婆婆两眼,这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魏泱的眼睛。
魏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无名,无名立时冲到那婆婆的身旁,替她提起了水桶。
“婆婆,我来浇水吧,你休息会儿。”无名笑着与那婆婆说道。
说话间,魏泱已带着倾丝走向了梨心院的正屋。
正屋窗明几净,倾丝先偷偷地打量了屋内的陈设布局,一瞧见博古架上价值不菲的青玉瓷瓶,便知晓刁嬷嬷所言不虚。
这座僻静的院落外里瞧着其貌不扬,里头却是奢华又富贵。
这皆出自魏泱的手笔。
倾丝不知怎么的,心里泛起些酸涩之意。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与魏泱两人已走进正屋好一会儿的功夫了,从这望向内寝能瞧见珠帘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可却没有人出声与魏泱说话。
胡夫人怎得待魏泱这般冷漠?难道是魏泱何处得罪了她?
倾丝想不明白,但心里隐隐有些为魏泱抱不平的意思。
她瞥了眼身侧的魏泱,见他脸上没有丝毫不快,俨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倾丝心里更不高兴了。
约莫一刻钟后,内寝里才传来了一阵咳嗽之声,魏泱屏息静气地候在了外间,等到里头的胡夫人唤了一声:“魏世子来了。”
魏泱的嘴角这才露出了些笑影。
不多时,胡姑娘便搀扶着胡夫人走出了内寝。
胡夫人生的面貌平平,浑身上下有些濯濯其华的气度,瞧着文雅又有书卷气。
胡姑娘生的倒是灵巧秀美,一进屋只盯着魏泱一人,杏眸里潋滟着彩霞般的光华。
她闺名叫莲华,一双教皎洁如月的杏眸里藏着诸多未尽的情意。
倾丝本不是个多么敏感的人,可一瞧见莲华的模样,心里隐隐觉出些怪异来。
“魏泱见过师母。”他言辞真挚地与胡夫人问了好。
倾丝见状也朝着胡夫人行了个礼。
胡夫人慢条斯理地瞥了倾丝一眼,却是将眸
光挪移到了魏泱身上。
“魏世子好。”她说话的嗓音平静又疏离。
魏泱眉眼里微不可闻地露出两分哀伤来,倾丝瞧得不是滋味,却也只能静静地陪伴在她左右。
胡夫人面色惨白不已,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而后问魏泱:“莲娘的婚事……”
她一开口,魏泱脸上便露出了些笑意。
“上回的陆公子虽是安国公府二房的庶子,为人倒是不错,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学生瞧着他与莲娘十分相配。”魏泱恭恭敬敬地说道。
胡夫人往紫檀木太师椅里一座,闻言只摇了摇头:“那是个五体不勤的,当初你老师还在世世,安国公府闹出了不少腌臜事,这样的人家不好让莲娘嫁进去。”
提到惨死的胡御史,魏泱的情绪又不可自抑地低落了下来。
倾丝将这些话听入耳中,胸膛里泛出些酸涩之意。
魏泱不言语,胡夫人便继续搬出胡御史这个救兵,只说:“你老师在世的时候就不想让莲娘和安国公府的人结亲,也不是我们眼高手低,是不想违了你老师的遗愿。”
话已至此,魏泱自然无有不应的。
“那学生再为莲娘寻一桩更好的婚事,必要处处妥帖。”魏泱如此道。
刁嬷嬷立在倾丝身后,两人对视了一番后,都从彼此的眸光里瞧见了几分无奈。
莲娘是何等的身份,罪臣之后能在梨心院里活的如此安慰,都是魏泱在后仔细图谋的原因。
罪臣之女还能得到什么好婚事?安国公庶子已是瞧在魏泱的面子上才愿意娶莲娘。
偏偏胡夫人心比天高,总是想着要为莲娘求一件更好的婚事。
刁嬷嬷对此嗤之以鼻,她只认定了胡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知晓以莲娘的出身进了高门大户也只有任人磋磨的份儿。
倒不如拿捏着魏泱心中的愧怍,让他将莲娘抬为贵妾,安安稳稳地照顾她一辈子。
胡夫人既存了这样的念头,便无法不在意魏泱身旁的倾丝。
她虽住在这僻静无人的梨心院里,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胡夫人知晓倾丝只是小门小户家的闺秀,甚至于娘亲已没有半分倚仗,只是背靠着乾国公府这棵大树。
论出身,这林倾丝比她的莲娘略好一些,可若样貌和才学,莲娘倒也不逊色她什么。
更何况她还可以拿捏着魏泱对她们母女的愧疚,让莲娘的日子活的更好些。
所以,胡夫人便开口对魏泱说:“魏世子,你可知晓你老师离世间有何遗愿?”
魏泱虔诚又真挚地望向了胡夫人,静候着她的下文。
立在胡夫人身旁的胡莲华一脸的紧张与踟蹰,柔荑不停揉捏着手里的锦帕,抬起眸来瞧了两眼魏泱。
魏泱生的面如冠玉、丰神俊秀,遥遥瞧着可要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英武贵气。
况且他还重情重义,父亲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对她们母女事事妥帖。
胡莲华知晓自己寻不到比魏泱更好的男子,所以在母亲提及要让她给魏泱做妾时,她红着脸应了下来。
“师母请说。”魏泱道。
胡夫人淡淡一笑,许是因心口涌动着诸多情绪的缘故,一时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魏泱见状便蹙起了眉头,只问:“可要为师娘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胡夫人仓惶一笑,只说:“自你老师死后,我也不过是在空熬日子罢了,只是放心不下莲娘。”
这样的话,反反复复地割伤着魏泱的心,他只能沉默,而后答应胡夫人所有的要求。
“莲娘是个好孩子,你老师死前也最放心不下她。人走茶凉,当初你老师教过的门生都已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胡夫人笑着笑着眸中竟是沁出了些泪花,瞧着可怜又可悲。
“魏世子,你可否将莲娘收用为妾?这世道里的人哪一个不捧高踩低?我怕莲娘嫁给旁人会受委屈,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一些。”
第40章 表白心悦你。
胡夫人这一番话,是根本不把倾丝当一回事,只紧盯着魏泱一人,急不可耐地要他应下收用莲娘为妾一事。
魏泱也是一愣,怔惘着抬起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了胡夫人。
让莲娘做他的妾室?怎么可能?老师在世时如此疼爱这个女儿,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
若他在天有灵,知晓莲娘做了自己的妾,只怕会后悔教养他一场。
魏泱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此事,“师母,在我心里只把莲娘当成了亲妹妹,从没有对她起过别的心思。做妾一事,是万万不可的。”
胡御史在世的时候是何等清高文雅的人物,这一辈子只得了胡夫人一人,不曾纳过妾室。
魏泱也不是重色重欲之人,况且他这般心悦着倾丝,心里从没有起过要纳妾的念头。
他无法理解胡夫人为何会提起此事,能做的也只有果决地拒绝了她这话。
魏泱的反应正在胡夫人的预料之内,她瞥了一眼魏泱,忽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只道:“我知晓你瞧不上莲娘,嫌弃她是罪臣之后。只是师娘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我已没有几日功夫可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莲娘,若能为莲娘寻个靠谱的夫朗,师娘也能去九泉底下给你老师一个交代了。”
她再度提起胡御史,分明是存了心地要让魏泱愧疚得无法言语。
就在这时,沉默至今的倾丝忽而开了口,她嗓音清丽,藏着几分坚定的果敢。
“师母想为莲娘寻个倚靠,不是一定非要让夫君纳她为妾,也可以再为莲娘寻个好夫婿。”
倾丝这话一出,魏泱也是一愣,断断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来。
魏泱印象里的倾丝,总是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至多与人说话时抬起那双清灵的杏眸。
她这话一开口,魏泱也仿佛从心里生出了几分胆气,便迎着胡氏的眸光道:“师母,这事还是缓缓再议吧。”
胡氏用镀着诡异光亮的眸子瞥了一眼倾丝,而后再游移到魏泱身上,最后化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人走茶凉,从前的承诺都不作数了。”
她说着说着就落下了两行清泪,神色惊惶不堪,仿佛是落入了冰冷冷的寒窟一般刺骨发寒。
魏泱见此自然心里极不是滋味,愣了半晌只道:“师母,学生与丝丝改日再来瞧你。”
说着,他便握住了倾丝的柔荑,坚定地带着她往梨心院外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普济寺的正殿。
一路上魏泱面色喜怒不明,倾丝跟在他身后,心里也极为惶惶不安。
方才胡氏以苦肉计逼着魏泱点头应下纳莲娘为妾一事,倾丝实在是担心不已,生怕魏泱会答应此事,便只能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可她心里很是惴惴不安,不知晓魏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是否愿意将莲娘纳为妾室。
不安了一路,等走到翠帷马车旁,魏泱方才回身朝着倾丝一笑:“丝丝,今日你为我说话,我很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倾丝心上的大石陡然一松,柳眉也弯弯盈盈如天上皎月。
“回家吧。”
刁嬷嬷只觉得后怕不已,方才胡氏的手段可真是层出不穷,幸而夫人打了岔,才没让胡氏得逞。
这梨心院当真是个不祥之地,还是尽快逃离的好。
刁嬷嬷催促着魏泱与倾丝尽快回府,两夫妻便一前一后地钻进了马车里。
独处之时,倾丝的笑意从杏眸里倾泻而出,撞进魏泱的心里,化为更深切的欢喜。
“我不会纳妾的。”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倾丝,倏地开了口。
这话算是给倾丝许了诺,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倾丝听后默了一阵子,心池里泛起朵朵涟漪来,她成婚以后的日子过的无比顺遂,魏泱也如当初成婚那日的誓言那般,待她温柔妥帖。
甚至于不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旁人的血脉。
每每想到此事,倾丝的心里便酸涩不已。
正逢魏泱攥紧了她的
柔荑,她便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待马车停下后一同回了松柏院。
晚膳过后,魏泱领着倾丝去内花园闲逛,逛了一阵后瞧见了池塘里跃来跃去的锦鲤们,便道:“听说这锦鲤能给人带来福气,待孩子出生后,不妨给他娶个锦鲤的小名。”
倾丝将“锦鲤”二字放在唇舌间咀嚼了一番,只道:“是个好名字。”
夜间,魏泱见倾丝的肚子已高高隆起,两人再睡在一处只怕有些不方便。
他自认睡相不雅,若是不小心撞到了倾丝,恐对腹中胎儿不好。
不如分地而睡,倒还踏实安稳一些。
倾丝见状则是一愣,几度张了张口,仿佛是不知晓该如何挽留魏泱。
她性子内敛,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当下犹豫了几番,才道:“夫君,今夜你还是睡在内寝里吧。”
魏泱本已打算往外间的罗汉榻上走去,冷不丁听得倾丝这话,立时顿了顿身子。
他仿佛是不敢相信倾丝会出言挽留他,心池被潋滟着的喜意所充斥着,当下只道:“让我留下?”
倾丝羞红着双靥,极为赧然地点了点头,“是的,夫君。”
内寝里烛火影影绰绰,魏泱便重新走回了内寝。
他立定在倾丝身前,只问她:“为什么?”
两人已不是第一夜分地而居了,前些时日倾丝怕他,与他同床共枕时都极为小心翼翼。
如今她却主动央求着魏泱留下,这样的改变,自然让魏泱十分欢喜。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去净室里沐浴,又吩咐刁嬷嬷等人在外守夜时安静一些。
做完了一切的准备之后,魏泱才着寝衣翻身上榻。
倾丝和衣躺在拔步床上,呼吸间染着几分紧张。
魏泱伸出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又低下头吻了吻她。
这吻浅尝撤止,倾丝似乎能清晰地体悟到魏泱紊乱的心跳声。
两人紧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清晰地察觉到心跳的动静。
有人心跳如擂,有人心动不已。
倾丝气力小,能做的也只是伸出皓碗环住了魏泱的劲腰。
这细微的动作,映在魏泱的眼底却是她主动求欢的铁证。
他本就渴求着能拥有倾丝,前些时日只不过是在竭力忍耐而已,面对心悦之人的投怀送抱,他欲念四起。
只是倾丝那隆起的小腹让魏泱冷静了下来。
她是有孕之人,不好行房事,他需得再忍忍才是。
魏泱在这头竭力忍耐着自己的欲。念,可倾丝却是越靠他越近。
她对男欢女爱一事知之甚少,只能学着魏泱吻她的模样朝他唇上撞了过去。
这冒冒失失的吻险些撞得魏泱嘴唇出血,火辣辣的痛意却也无法浇灭他心里蓬勃的热切。
倾丝不过主动了一瞬,魏泱立刻反客为主,高高举过了她的柔荑,将其叩在了床头。
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倾丝的唇齿,长驱直入地要去攫取她的芬香,贪婪地夺走了她呼吸的权力。
这吻来势汹汹,还是倾丝实在受不住魏泱的热切,嘤咛了两声,魏泱才放开了她。
只是此刻的魏泱已全然沦为了欲。望的奴隶,紧贴着倾丝仿佛想将她占为己有一般。
倾丝忍着羞意贴上了魏泱的胸膛,只道:“夫君,我们圆房吧。”
说这话时,她的心跳紊乱如麻,耳畔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她好奇魏泱的回答,更期盼着能早日与魏泱有夫妻之实。
等了良久,魏泱才开口道:“你还有身孕……”
他嗓音沙哑又低醇,俨然是被欲望主宰得难以克制着自己。
只是他牢记过张太医的嘱咐,倾丝身子算不上好,这一胎怀的也十分惊险。
他不能让她身处险境。
所以魏泱仍是在竭力忍耐,不想倾丝却俯身在他耳畔说了一句:“夫君,妾身问过府医了,他说可以的。”
这一刻,她的眸中潋滟着羞意与担心,甚至还浮起了些不甚明显的欢喜。
她想,此时此刻的她是一点都不抗拒魏泱的,或许也有一点点喜欢她。
倾丝心里本就没有多少大志向,她只想有一寸能躲避风雨的港湾,吃饱穿暖,能照顾好对她忠心耿耿的冬儿与珠绮。
以她的出身,在这富贵迷人眼的京城里怕是不好得偿所愿。
可魏泱却满足了她一切的夙愿。从前她在乾国公府里过着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日子,如今却衣食不愁、受人尊敬。
魏泱甚至还向她承诺了不纳妾。
倾丝当真很高兴,这点弥漫在心口的高兴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她只是迫切地想要成为魏泱真正的妻子。
“夫君。”她秋水似的明眸再度望向魏泱,如莺似啼的嗓音里藏着几分羞赧与期盼。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魏泱哪里读不懂她的意思?她住在傅国公府里,虽过起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心里还是极为不安。
她害怕,害怕自己现下拥有的一切会如镜花水月般消逝不见。
魏泱感同身受着倾丝的不安与惊惶。
所以他便握紧了她的柔荑,耐心十足地与她说:“你可还记得我与你的初遇。”
这话没头没尾,霎时让倾丝愣在了原地。
她随着魏泱的话回忆了一番,只记得自己在乾国公府的北竹苑里见过他一面。
其余,再无瓜葛。所以她根本就不明白魏泱为何要娶她,还对她这般好?
见倾丝一脸懵懂,魏泱便笑着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又俯身在她唇上映下一吻。
“上元灯节,你跟在王珠映的身后走到了鹊仙桥的石桌旁,站在了王雎之身后,那时王雎之正在与我下棋。”
魏泱循循善诱,帮着倾丝一同回忆着。
只可惜倾丝已是记不大清两年前的事,那时的她汲汲营营只为了讨好王珠映,继而在乾国公府有一寸安息之地。
她记不起往事,魏泱却也不恼,只笑着道:“我心悦你,便是从那一夜开始。”
两人之间的回忆映在倾丝心里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的迷茫。
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回忆起那年上元灯节之事,却只是徒然。
魏泱的话也解开了她心中的疑惑。
原来他已心悦了自己那么久。
倾丝的心里浮起些细细密密的欢喜。
便听魏泱又开口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纳妾,也不用这般委曲求全地照顾着我的欲望。”
寥寥两句话间,天知晓魏泱是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平复了心中汹涌而起的欲望。
他平静地注视着倾丝,以从未有过的真挚语气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在我身边,于我而言,就是上天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