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颗智齿


    姜小牙溜走了, 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她悄悄去看楼下的姜泽。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以为它是无动于衷的,可它竟然是生气的。


    她缠着它, 它给出的所有拒绝理由里,全都是不可以、不愿意。


    但它唯一没有说过的就是不喜欢。


    她收敛起来了所有幼稚的张牙舞爪,就像是刺猬收起来了自己的刺。那天过后,她不再说那些会刺痛它的话了。她突然变得不再任性,而是极富有同情心地回到了原来的相处方式中。


    那些跃跃欲试的挑衅都消失了。她现在可以和从前一样跑过去帮它剥豆子, 喊它妈妈。


    只要他们还能够年复一年地在一起,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们前所未有地和好了。


    就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感冒、一场会停的雨。


    但姜泽很不想要看见她的眼睛。


    被她点破了那种占有欲后, 它再也不能直视她琥珀色的眼睛。那琥珀色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来属于妈妈这个身份的裂缝。


    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起, 它从未想过和她分开的生活,也想象不到她会离开拥有伴侣, 它想到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被姜小牙抛弃了, 她不要它了。她要丢下它了。


    它本来就是沼泽里一只凶残恐怖的怪物,天性就不是多么温良的。


    它突然发现, 自己的感情和那种无私的母爱不一样。


    它只是希望她永远待在它的身边——只有它和她。最多加个阿花。


    但它现在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独占欲。


    姜小牙放了一部鬼片。里面的鬼妈妈失去了孩子后, 每当看见了一个同龄的小宝宝,就会死死地纠缠着小孩阴魂不散要别人留下来永远当她的宝宝。


    它看了看姜小牙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很像是那个电影里的恐怖的妈妈, 阴魂不散地追着人、突然从身后阴恻恻地冒出来说:好宝宝,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当我的乖宝宝。


    ……


    拿到通知书,他们要去海沙市了。海沙市百废待兴, 沿海的那一片都是废弃的城区。因为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浅滩, 沼泽和淤泥让这里危险。这里空出来了很大的地盘。他们就在那片最危险的浅滩附近安家了。甚至不需要花钱——因为这里的海边小楼被水鬼占据了。简单地清理后,就是一栋很漂亮的白色小楼了呢!


    远处的海鸥在叫唤,泥巴和淤泥下面是小螃蟹爬来爬去。阿花在浅滩里从奶牛变成了一只水牛。


    附近的渔村里只剩下了两户居民, 小狗非常热情地跑去和新邻居聊天,还被阿姨送了一瓶美味的海鲜酱。姜泽是一只孤僻的水泽怪物,有些不愿意和人类打交道。但它还是过去了一趟,把沼泽里带来的果酱放在了邻居的门口。


    海风吹拂,可以看见日出。不过天气很差,时常下雨。一个月只能看见一两次日出。这就很适合水泽怪物生存。


    姜小牙看见了好奇地盯着汹涌海浪的水泽怪物。当一个激流打过来的时候,它钻进了海里。姜小牙以为妈妈会在海浪当中像是海神波塞冬一样,站在礁石上看热闹。


    但姜泽很久都没有回来。姜小牙着急了,不会淹死了吧。她在海边喊姜泽。喊着喊着发现海浪冲过来了一个很大一只的像是海带一样的东西。水泽怪物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告诉姜小牙海太深了,它钻进去半天没有游上来。


    浅水湖泊里的水泽怪物当然不习惯海水的深不见底。但它很喜欢去海的深处,然后像是海带一样被海浪冲到沙滩上去。小狗每次远远看见被冲上来的一大坨,都担心它被太阳晒死掉了,冲过去着急地去捡它。它要是装死一会儿,还能听见小狗急得转圈的声音。


    不过次数多了,姜小牙就没有那么积极地去捡它了。听有些营销号说虎鲸会故意被冲上岸,真假不知,但是水泽怪物一定是故意冲上岸让她去捡的!


    她气急败坏,从家里接了根水管,它下一次装死被冲上来的时候,她就抄着水管去冲它身上的水。水泽怪物老实了。被冲成了落汤鸡。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让小牙别生气。


    每天早上小狗都会起来一大早去看日出,三十天里能够等到一次,她就会开心得毛茸茸起来。


    但是遗憾的是,每次日出都只能够姜小牙一个人看。


    看见太阳跳出地平线的那一瞬间,她特别想要和大大怪分享那一时刻。


    又一次绚烂的日出后,她终于忍不住期盼地问它:


    “姜泽等过了下一次蜕变期,是不是就能和我一起看日出了?”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这是我今年最想要的愿望了。”


    她期待过姜泽回应她、爱她。但是那些渴望慢慢地沉淀下来后,她发现,她其实更想要和它一起看日出日落,度过生活里的每一个平淡幸福的一天。


    但是,下一次日出的时候,姜小牙刚刚从海风里站起来,就感觉到了身后多出了一个庞大的影子。它出来了,坐在她的身后说:“不用等明年,现在就可以。”


    她刚刚想说让它进去。但发现姜泽高大的身影被包裹得密不透风。长袖、手套、高领围巾,甚至还有一副墨镜。看起来像是被布料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巨人,沉默地蹲在她的旁边。


    它说,日出真漂亮。


    水泽怪物第一次看见这样盛大的日出。不过,渐渐地,某种更强烈的东西攫住了它的全部感官——


    她抬起了面颊,阳光在她的身上叠出一层蓬松又柔和、会呼吸的毛茸金边。成了此刻比太阳更明亮、比波光更耀眼的光源。


    它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目不转睛。


    仿佛从未见过如此明亮、耀眼的一个清晨。


    ……


    姜小牙听说水泽怪物下一个蜕变期其实才算是真正的成年。于是她就想,是不是其实未成年的妈妈比成年的她还要小?但是她提出这个观点后很快就被姜泽揪住了耳朵。


    姜泽说她还在喝奶的时候,它已经在沼泽里成为最顶尖的猎食者了。


    关于蜕变到成年体,它没有太大的想法。它比较在意的是能不能控制天气,或者至少可以制造一朵会下雨的云——这样就可以永远守在小牙的身边了。


    它想要遗忘那场感冒,后遗症似乎还在继续。就像是它总是会想到永远、恒久这一类的词语。


    但是这样的词,本来就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大学,姜小牙还是和小婵在一个学校。不过并不在一个学院。姜小牙的专业以后是战地救援队,专业有很多的课程,要背的大部头让人头皮发麻,但大学的生活比高中要自由散漫许多。她不太愿意住在宿舍或者窝在图书馆里,更加喜欢骑车回到海边的家中。


    蹲在姜泽的身边,背书和吹海风都会变得惬意。


    姜泽也同样喜欢这样的时刻。


    每当听见了自行车的叮铃铃声。她就会穿过海风,扑向它。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朝着它跑过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在她的身后泼洒,它总会产生一种这是一个晴天的错觉,但仔细一看,窗外阴雨绵绵。


    它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海水泡得进了一些水。或者被海水的高盐分弄坏了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眼神和心跳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


    它现在的手艺很好了,她想要在海边穿的裙子市里面没有卖,它就翻出来末日前的杂志自己裁。它做衣服,她看大部头的专业书。但是姜小牙总是窝在它身边说它的审美很老土,挑剔它缝的碎花小白裙子——但做好了,小狗就不挑剔了,她爱不释手,一整天都要穿着跑来跑去。


    少年控制住不去看她穿裙子飞来飞去时候,生动的美丽。但是屋子很小,它的耳朵可以听见她的笑声,海风会传递来她的气息,她一靠近,它的身体就条件反射地绷紧。它努力让她的影响降低到最小,转移注意力去做一些什么东西。


    比方说注意一只蝴蝶。


    蝴蝶落在它的脚面上。上面是她踩过的一个脚印。就像是留下了一个烙印。它低下头想要擦一擦,发现怎么也擦不掉了。


    海边的电视信号不好,家里就买了收音机。它开始收听一些情感栏目。试图去理解一些更加复杂的人类感情。


    海边的电视台收到了一个陌生观众的来电。


    这位观众说它最近很苦恼。因为感觉自己对自己的孩子的关注有些超乎寻常了。而孩子前段时间才和它表白。它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处理现在这种情况。


    主持人一听,立马发出了强烈的谴责。


    庞然大物听见那些话,像座小山被谴责得坍塌下去,蹲在墙角,影子都缩小了一些。


    它说孩子是自己捡的。


    主持人要报警抓它。


    不过主持人还想要更多的收听率,故意问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庞然大物说:它三岁那年,在一个下雨天捡到了自己的几个月大的宝宝。成了她的妈妈。


    主持人说它神经病。


    紧接着另外一个电台也接到了观众的同样来电。


    主持人:你是女的么你就妈妈?


    ……


    挂了电话。庞然大物想:人类怎么这么没有素质?


    很快蜕变期就来了,它想变成成年体之后,也许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不过这次蜕变期有一些隆重,就像是人类盛大的成年礼一样,它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为了将影响降低到最小,它没有回沼泽,也没有留在海边的家里,而是出去找了一座彻底废弃的城市。


    姜小牙担心它沉睡的时间出事,恰好考完试没多久就要放假了,她干脆提前请假回了家。要跟着它一起去。它答应了。只是告诉姜小牙,这一次的动静可能有点大。


    但姜小牙没想过动静大的意思是什么,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带了个大大的背包和帐篷,还塞了子弹和学校发的医疗箱。她跟着姜泽离开了海边,来到了那座废弃城市中央,那座二十几层的大楼。在它度过蜕变期的时间里,她就会待在这里,这里远离地面,比较安全。也是制高点,很符合小狗时刻观察情况的想法。


    姜泽在雨幕里离开了。


    蜕变期的第一天。阴天,水雾蔓延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姜小牙打开窗户,几乎看不见底下的情形。但是她模模糊糊地在水雾里看见了一个庞大的黑影。水泽怪物的体型在蜕变期第一天就发生了变化。那庞然大物几乎和大厦同等高度。黑影安静地沉睡在雾气中。雨幕像是一个灰色的茧,包裹着沉睡的巨人。那场景是怪诞的、极为恐怖的。


    但神奇的是,姜小牙在发现那是姜泽后安心了许多。


    她顺着窗户爬到了庞然大物的身上溜达了一圈,看看周围很安全后,爬回去打游戏,和小婵摩西摩西地煲电话粥。


    第二天。她听见了楼下水鬼的声音。它们像是潮水一样地蜂拥而来,只是太渺小了,完全不可能对雾中的水泽怪物产生任何的威胁。


    姜小牙发现水鬼们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在朝拜。


    她困惑地看了看。


    不过她巡逻了一番没有发现危险。


    下雨了,她爬出了高楼顶,想要给水泽怪物打一把伞。但发现伞太迷你了。


    她缩了回去。


    她想,它以后还能变回原来的大小么?


    那沼泽里的家就塞不下它了。家里的衣服和拖鞋全都要买新的。最重要的是,姜小牙拉不到姜泽的手了,只能坐在它的手心里了。


    她试着爬过去,还真的只够坐在它的掌心里。


    小小的她被巨人包裹在掌心,很像是拇指公主,不过她觉得好像离大大怪很远了。


    于是她哼哧哼哧翻山越岭爬到了它的肩膀上。但是坐了一会儿她就受不了了。因为大大怪的脑袋上在下雨。她决定回去穿个雨衣再坐在它身上。


    第四天,雨越来越大。但更加让人苦恼的不是雨,而是浓郁的水汽。她的收音机彻底哑了火,平板也因为潮湿快要报废。姜小牙趴在窗沿,仔细研究了半天,发现那湿漉漉、仿佛能捏出水来的雾气,源头正是蛰伏在雾气中的庞大身躯。


    她想起来了某一天,它对她说,要是可以控制天气,就可以在晴天也守在她身边了。


    现在,它似乎真的在摸索这力量,只是太潮湿了,姜小牙的饼干都不脆了。


    她跑出去喊:姜泽姜泽,我的饼干和平板都进水了。


    蔓延的水汽真的就慢慢消失了。


    她撑着红色的雨伞,穿着大大的雨衣在废弃的城市里行走、在雾中巨人身边踩水坑,她哼着小曲儿,和它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寂寞又期待地等待着雾中巨人的苏醒。


    那场雨就从雾中巨人的身上淋到了她的身上。


    她用潮湿的红色卡纸折了一朵纸玫瑰,坐在它的掌心往下丢。


    雨越下越大,玫瑰就越折越多。


    从沉睡的、灰色的雾中巨人身上,簌簌落了一地的红玫瑰。


    第42章 三颗智齿


    姜小牙是想要亲它的。但实际上姜泽已经很久都不许她靠亲它了。不过它现在睡着了, 也就没有了反抗的权利。她吭哧吭哧翻山越岭,爬到了它的肩膀上,她贴了贴雾中巨人沉睡的面颊, 落下了一个小小的吻。她看着一地的玫瑰花,总觉得很早以前在笔记本里的喜欢,可能永远不会有回应了。


    她想:要是可能回应她的话,就让雨天出彩虹。


    结果她刚刚起身打算回去,突然脚下出现了一道刺眼的阳光。她转过头, 发现阳光刺破了散开的雾气和雨幕。那灿烂的阳光如此耀眼。穿透了水雾,变成了一道彩虹。


    那一瞬间, 她也不知道是命运的巧合, 还是它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


    一个月过去了。姜小牙带的食物告罄。潮湿带来了一场盛大的梅雨季节,她打着雨伞走在废墟的城市里, 不穿着雨靴的话就会被湿透。她从降雨的废墟里穿过, 来到了隔壁的城市补充物资。


    但很快,她就发现, 附近的城市里都进入了警戒状态。尽管水泽怪物选择了偏僻的废墟,但是很多的水鬼都朝着那座城市前去, 水汽和某种危险信号到达了一个临界点。这引起了一些骚动。


    电视上传来播报声:“附近城市部队已高度戒备,但水鬼数量暴增, 难以采取有效行动……”


    在如此风声鹤唳的警戒下, 她不敢在白天直接返回废墟。一直待到了夜幕降临,她才借着夜色的掩护, 匆匆回到了废墟里。实在是刺激又紧张, 小狗女侠突然间产生了一种要一个人对抗一个世界的孤胆英雄的感觉。


    但是看着沉睡的大大怪,她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独木难支,希望它快点醒过来。


    她在巡逻的时候, 发现附近出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直升机。但大概是雾气中的能见度太低了,他们还没有往废墟的深处搜寻。但姜小牙怀疑这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三天后, 姜小牙发现了大厦附近出现了杂乱的脚印。她快速地清理掉了自己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她知道这里不再安全了,干脆把帐篷全收走,暂时搬到了雾中巨人的肩膀上。


    她装好了手木仓和弹药,警戒着底下的风吹草动。她很想要把姜泽拖去安全的地方,但是它实在是太大只了。她只好一天三次地对着庞然大物的耳朵大喊。担心它听不见,她还用自己的书卷成了喇叭。


    终于,第二天下午,沉睡的庞然大物动了动。


    就算是死人也要被喊醒了。


    带着怒意的赫赫声从城市的上空发出来。它愤怒地想要寻找那个在它的耳朵边嗡嗡地发出噪音的小蚊子。


    但脑袋一转,就发现了拿着喇叭的姜小牙。


    好吧,家养蚊子。


    那没办法了。


    她急匆匆地探出头,喊姜泽快走。


    因为不远处,她原本栖息的那座大楼上,大概是发现这是个绝佳的狙击点,出现了很多个红色的瞄准器小点。雾中的庞然大物把附近的一座大楼拦腰折断了,地面的沼泽立马就咕咚咕咚地吞掉了那座建筑物。这个举动的震慑效果非常强大。红点消失了。穿着雨衣的小红帽坐在雾中巨人的肩膀上,穿过坍塌的建筑物,很快就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了雾气中。


    前来搜寻的人类,因为浓郁的水雾和极差的能见度,没有找到那个恐怖的雾中怪物。


    不过捡到了一地的纸玫瑰。


    ……


    姜小牙先回到的家,去接回来了被邻居照顾的阿花,在邻居家吹嘘自己一个人对抗数百守卫队的经历。奶奶给了她一杯茶,哎呦哎呦地听着。


    蹭吃蹭喝了很久,她牵着阿花沿着海岸线往家里走,等着姜泽从海中爬出来——因为它现在太大一只了,直接回家很可能踩塌他们家的小房子。


    但等了半天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被冲上来。一直到了晚上,姜小牙才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水泽怪物。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成年体的姜泽。


    少年是一只天然而凶猛的野兽,不过因为在姜小牙面前总是收起来爪牙,于是那凶残的外表下,总是有一种钝钝的气质,让它不至于那么凶悍;但现在,那种钝钝的感觉消失了。还是熟悉的五官,可是面容褪去了青涩,看上去有种非人类的冷淡和漠然,绿色的瞳孔比从前要深了一些。


    仅仅是站在她面前,一股强烈的、几近实质的野性气息便扑面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默默站了一会儿后,她掏出了雨伞,问它:“妈,你头顶的雨什么时候停啊。”


    它蹲在门口,不敢进家门。


    是的,它现在能控制天气了,但十分不熟练,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雨;在外面的时候还好,回家了怎么办呢?


    它变强了很多。现在的成年体是全盛状态。阳光不再成为它的软肋。坏消息是,它要是在控制住头顶的雨之前进家门,两个人都会流离失所。


    姜小牙说以后和它住在一起会得风湿。不过说完后她又从家里搬出来了很久没浇水的盆栽放在它的脑袋下面浇水。她期待地看着它:真好啊姜泽,以后我们家阿花洗澡不用接水管了。


    它很不满,觉得姜小牙在看它的笑话。抓住了姜小牙的后衣领把她拽了过来,要把干干爽爽的小狗抓进那朵乌云下面,一起淋成落汤鸡。


    突然,它僵住了。


    一股很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诱人香味,穿透了雨幕袭击了它。


    就像是饿了很久的人,突然闻到了蜜糖的气味。它低下头。发现那气味是从姜小牙的身上散发出来的。等到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种类似于饥饿的食欲之后,它猛地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睡太久了,毕竟一个月没有吃东西,很饿了。


    她还没有察觉到它的不对劲,蹲在它的旁边挪动那个花盆,香味也就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


    它努力地屏住呼吸。饥饿烧灼着胃部。


    它垂下了眸子,让姜小牙回家去,说降温了怕她着凉。而它刚刚苏醒,可能要在外面缓一缓。


    她不疑有他,回去穿外套了。


    和她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它才松了一口气。


    它想,吃饱了应该就会好一些了。


    ……


    晚上,终于能够控制雨停了,不至于水淹客厅了。它回到了家,吃了足够的食物,以为下午产生的那种食欲不过是一时的错觉。但在嗅到那股气味后,那种熟悉的、烧灼的饥饿感再次卷土重来。


    姜小牙走到哪里,那种香味就飘散在哪里。像是阳光的蜜糖。它觉得非常渴、非常饿。它试着再多去吃一些。


    可是没有用的。它烦恼地坐在餐桌前,盯着走来走去的姜小牙。终于,它向她提出了意见:“小牙,可以换一个牌子的沐浴露么?”


    它认为姜小牙可能用了某种食物气味的沐浴露。


    姜小牙有点茫然地拉起衣服,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可她今年、去年的沐浴露都是同一个牌子的香波呀。她觉得那种味道有点像是姜泽的气味,就格外喜欢用这种青草味的气味。


    真的么?


    它蜷缩起来了手指。


    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变的不是香味,是它。


    ……


    它在镜子里看见了蜕变成成年体的自己。


    它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姜小牙说它现在的声音很好听,想让它念一段书给她听。什么什么诗集的。雪菜?


    它的喉结更加明显了,那种曾经非人类有些模糊性别的部分也消失了。姜小牙说它从前有一种脆弱感。嗯,脆弱是什么感?不过她说它被雨淋的时候还有那种熟悉的脆弱感,想让它多淋几次给她看。


    它就知道了,这个坏东西还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进入成年体后的变化太迅速,让它感觉难以适应。而且,成年体就会这么饿么?她的气味带来的强烈食欲让它不管杀多少水鬼都填不饱、喝多少水都填不满。


    可偏偏他们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它感觉到自己饿得有点虚弱了,蜷缩在沙发上,姜小牙问它是不是胃疼?


    它想说让她走远一点就好了。但最后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嗯,胃疼。


    她在翻书,好像是想搞明白为什么水泽怪物会胃疼,难道是吃了坏掉的水鬼?


    不,当然不是。它想,只要她离它远一点就好了。


    本来他们是住在一楼的。因为二楼被海风吹得有点漏风。但是它现在觉得那个漏风可以用新鲜空气冲淡她气味的地方会让它舒服很多。所以就搬去了二楼住。


    幸好,姜小牙要开学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要去学校。她散发的气息会被海风吹走,那样会好受很多。它开始每天都算准她快入睡了才回家。就算如此,一回到家也会躲进厨房里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然后打开家里全部的窗户。


    蜕变期过去后约莫一周后,它在入夜很久后才回家。发现姜小牙坐在沙发上还在看电视。它刚刚想提醒她海风冷,要盖件毯子。


    她就转过了头。


    它的视线停住了。


    因为她的身上穿着它的那件背心。它的个子很高,穿在她身上就格外宽大。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显然洗完澡就随手抓起来当睡衣穿了。


    它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就想让姜小牙把衣服换掉。它心知肚明她的险恶用心,知道她的肚子里全都是坏水——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这个完完全全的坏东西。一天天就知道打它的鬼主意。


    要是从前它就会用属于家长的口吻,镇定地的让姜小牙去换掉这身衣服。告诉她不许这样了。


    但现在,它想要努力平静下来开口——结果发现自己连直视她都做不到。


    她穿着那件熟悉的背心。像是被它的气息包裹住、散发着甜蜜味道的蜜糖。


    它开始有些饥饿得胃疼。它移开了视线努力不去看她,想要无视她上楼去。但姜小牙说要和它一起看电视。这是他们的家庭传统。


    好吧。它勉强坐在了她的身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上。微微前倾着身体,保持着和她的距离。


    她在认真地给她的指甲涂指甲油。


    怎么是蓝色的?


    可能又是什么流行。


    迟早有一天,它会得到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狗。听说电视上流行在脑袋上打洞。那不行。它还是很传统的家长,这样她的脑子会进水的。


    它想着。努力分散着注意力。


    但她涂完了亮晶晶的指甲油,小狗热情地凑过来了,很自然地给了它一个晚安吻。


    它低下头缓了一会儿,猛地转头看向了她,眼里旺盛的食欲几乎要扑出来。它的手指上青筋暴起,不过很快它就移开了视线,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喘了一大口气。


    它匆匆地说天气有些闷,要去楼上吹吹风。


    她却非常热心肠地问它有没有事。


    它垂下了眸子移开了视线:我没事,小牙。


    她问了还不够,还要追上来,跟在它的身后,直到被门挡在了外面。它第一次发现这个死孩子怎么这么烦人呢?她应该把那件该死的破衣服换掉,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后乖乖地滚回她的房间里去当个乖宝宝。


    它低下头,有点仓皇地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眼里旺盛的食欲。手指蜷缩起来藏起来暴起的青筋,高大的身体有些佝偻。


    宝宝,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她松开了门把手。


    它松了一口气。


    ……


    就像是花到了成熟的季节。狼王也要到了求偶的季节。


    第43章 四颗智齿


    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该死的求偶期到了。


    可糟糕的是, 它发现自己只是对她的气味敏感而已。


    可能是某种信息素,姜小牙说过什么费洛蒙之类的,只有喜欢的人才能够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费洛蒙是什么?大概是雪菜的亲戚。


    然而躲在楼上逃避气味的时候, 它不得不承认人类的某些智慧。


    小狗这段时间热衷于看星座和算命,天天抓着它要看手相。从前它很乐意听她胡说八道。但是现在这种陪伴变得非常煎熬。


    它听不懂什么生命线事业线,毕竟怪物的手心比人类要多很多条线。但她的手指在掌心描摹的时候很痒,那种痒从掌心传递到胸腔里面,让它想要蜷缩起手指、佝偻起身体。


    她凑得那样近, 身上那股甜味就开始让它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和胃痛。它必须用全部的自制力控制住不去反手抓住她的手。


    它无奈地说:“小牙,别折磨我了。”


    声音很沙哑。她以为是在说拉着它算命这件事。它没有解释。是的, 离远一点。你就是全天底下最可爱的宝宝。


    她总是喜欢坐在它的怀里玩手机。它以前可以给她当乖巧的人形大抱枕, 现在这变成了一种酷刑。它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僵硬地躲避她的气息。


    更加过分的是, 她只要感觉到了它的僵硬,就会故意靠近它。她被它惯得很任性。是全天下最坏的坏东西。


    它节节败退, 想要躲到天花板上去。


    要命的是它只对她的气味敏感。就像是对某种特定的花粉过敏。


    它想要忽视掉、否认掉这个事实,但她一靠近, 它几乎产生要命的过敏反应。它只能蜷缩起来,僵硬得像是一块大石头。直到她走远了才能恢复正常的呼吸。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遭受折磨了。


    它打算找个沼泽躲起来, 直到度过这段时间。


    它低声告诉姜小牙自己蜕变期后有些变化不太适应, 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没有骗她。它的头顶雨时灵时不灵,那种焦灼的饥饿经常让它觉得胃疼, 叫嚣着想要吞掉那股诱人的香味。它需要一个没有她的空间。


    庞然大物离开的时候近乎落荒而逃。


    尽管后面是一只背影酷似垂耳兔的小狗。


    ……


    姜小牙感觉姜泽最近不太对劲。因为它经常看起来很胃疼, 而她一靠近就蜷缩起来。她有些担心大大怪是不是得了胃病之类的。毕竟它小时候总是吃生肉来着。把胃吃坏了也不奇怪。还是后来她说会生病它才吃烹饪好的食物。


    尽管小比格想要热情地追上去,但姜泽跑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找不到它, 有有课要上,只能每天打电话过去摩西摩西地问姜泽有没有好一些。


    它每次都是嗯嗯地敷衍两声。


    姜泽其实是去了一片辽阔的、全是水鬼的沼泽水域。它试图用杀戮或者更加疲惫的方式来缓解那种烧灼的饥饿感。它的脾气最近特别坏,高阶水鬼都被它杀死了很多。但是还不够。它每天只睡很少的时间。


    饥饿的欲望是可以忍耐的。它只是不能继续自欺自人了。为什么只能闻到她的气味呢。它终于发现了她对它是有很强烈的吸引力的。这种吸引力打破了它引以为傲的妈妈的面具。


    它曾经想要忽略掉内心野蛮生长的野蔷薇。


    可假装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花在心的角落里盛放。


    杀戮,疲惫,一整天一整天地不睡觉,也许就能够找回内心的平静。它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制造大雨。直到意识到周围涨水了就换个地方继续。


    也许是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原因,它感觉自己好多了。


    它在沼泽里厮杀喘息的时候。


    她说自己放假了要来了。


    它让她别来。


    小狗闷闷地说想它了。


    它克制住了,终于松口了。


    来吧。死孩子。


    它觉得自己正常多了,至少不会再有那种饥饿的感觉了,它大概可以平静一些地面对家里的死孩子,不至于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神经了。而且,它的确也有些想她了。它去接她了。想要用那种正常的妈妈的口吻关心她有没有瘦、有没有好好吃饭。


    但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它发现这段时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它带着她往自己扎的帐篷走去。路上努力不去在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蜜糖般的气味。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有点失魂落魄的状态。


    小狗很担心地问它怎么了,还主动凑过来给它递毛巾送水,她在家里是小霸王,从来不这样。


    它有点受宠若惊。


    等到回过头,这才从对面破碎的镜子里看见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狼狈。它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浑身是血,脸上也是血,有点吓人。它感觉可能让她担心了,于是露出了尖尖的牙齿笑了一下,让她别担心。


    姜小牙是不相信的。她觉得它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她扭开了矿泉水,用毛巾擦干净了它脸上身上的血,等到它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了,她把脑门抵在了它的额头上,问它到底怎么了。


    她眼睛的担心呼之欲出。


    她离得太近了,那种甜蜜的气息从呼吸传递过来。它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目眩神迷的感觉。


    她似乎是想要吻它——但又没有吻,只是把鼻尖贴上它的鼻尖。她的呼吸那么近,它感觉到了一种焦灼的渴望在燃烧。去亲吻她、甜蜜的甘甜就在对面,一低头就能够够到。


    她说了一大堆,它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大概是在骂它。


    嗯,谁在乎呢。骂就骂吧。


    它僵硬地蜷缩起来。垂下了眸子,努力克制着不去注意她的唇。别开了脸,努力躲开她的鼻尖和呼吸;背过身去,不让现在的表情被她看见。


    她说什么它都只听不进去了。


    它乖乖的、很大一只躲在一边,只知道胡乱地点点头。


    它在努力克制住那种焦灼的饥饿感。它的食欲那样旺盛,让它想要吃掉她,把她的灵魂一起撕咬着吞下去。


    不能继续自欺自人了。为什么它只能闻到她的气味、只会因为她而产生饥饿呢。


    甚至必须要用强大的意志力才能不去看她。


    它很能忍痛的。小时候就很能忍。只是饥饿而已,也可以忍耐。比起被太阳灼烧、在黑暗里摸索要容易一些。它是可以忍下去的。


    只是它发现了那种积蓄已久的。


    爱。


    像是蔷薇一样绽放。


    小狗却开始不满它的心不在焉。它独自跑出去那么久,把自己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她心急如焚地数落,换来的却是敷衍的嗯嗯。她感觉自己被忽视了——长大后她总是不喜欢被当做小孩看,意见被忽略的时候会格外生气。她恨透了这种感觉!


    她气冲冲地扑上来,双手用力扳过它的脑袋,将自己的脸蛋挤进它的视野中央。距离近得睫毛几乎扫过它的眼睑,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滚着愤怒与委屈,质问它为什么不肯看着她,是心虚么?


    它目不转睛、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她的眼睛太漂亮了。燃烧的琥珀散发着甜蜜的香味。近乎让人目眩神迷。


    它不得不看她了。艰难地开口:


    好了,宝宝。


    现在我看着你了。


    她满意了,坐远了一点。她抱着膝盖说,自己一个人住在海边好孤单,好想它。让它快点结束,今天晚上就跟着她回家。


    它把呼吸调整过来。垂下了眼睛。


    也许等一段时间就好了。那目眩神迷的花,会凋谢的。


    总是要回家的。她一个人住在海边总是放不下心来。而且,听说她参加了学校里组织的实习救援队,马上就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它心里某个角落隐隐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它至少能在她离开的时间里,收拾好自己“妈妈”的残破形象,维持住那份表面的正常。


    可等到秋天,一切就会好起来。


    那个时候,炎热的夏天过去,气温降低,求偶的季节也过去了。


    ……


    秋天第一天到来的时候,它确信自己找回了某种平静。它开始试着做枫糖浆给她带去学校里去。她总是抱怨救援队的速食寡淡无味。它还回了一趟沼泽里的老家,带回来了一些毛线,给她做新的一年的毛衣。今年小狗喜欢红色。红色的毛衣她穿着像是红苹果一样好看。


    当海浪卷过来了两片落叶的时候,思念开始草长莺飞。它在电话里提醒她记得买秋装,却总是不放心。下了一场雨之后,气温骤降。它决定去探望一下小狗。


    嗯,只看一眼,把东西放下就走。


    不要逗留。


    逗留是滋养贪婪的野兽。


    她参加实习的地方太远了。它找了很久才找到。打算送完衣服到她的营地里就离开。但等到把衣服放在了她的帐篷里,它想起来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她了。


    说好的只看一眼,可它蹲在了她的营帐外很长时间,一直到了天黑了。她回来了。


    她远远看见了它。立马朝着它飞奔而来。


    它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它认为自己不会爱这个死孩子的。爱她毛毛躁躁的品格,弄脏的鞋子,一天天乱跑的牛劲么?她是它的麻烦精,摆脱不掉小拖油瓶。它觉得自己永远只会有对她的妈妈的爱,只是包容和责任感。


    但现在,她飞奔了过来,挟着风扑进怀里。


    那一瞬间,一种混合着眩晕的、纯粹的幸福感紧紧攫住了它。


    “姜泽姜泽,我好想你!”


    它没有松开手。感觉仿佛有漫天的烟花在它的头顶绽放。


    但仔细听,只是秋天夜晚安静的虫鸣,哪里有烟花呢。


    它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她头上的一片落叶。把她拉去,好好地看了又看。


    它感觉到很挫败。毕竟一开始只打算看一眼的。但最后不舍得,听她絮叨了很久都没能离开。直到她抱着它的胳膊睡着了。


    它想自己该走了。可她睡得那么沉。


    它坐在她的身边,任由她靠了一夜。她睡姿很不好,脚上还没有穿袜子。它小心翼翼地用毛毯把她包住,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它的怀抱足够宽大,她睡得应该不会难受。


    它看见了帐篷外的满天繁星。


    秋高气爽的天气,星星总是格外地明亮。


    也许、也许冬天到了就好了。下雪天会冻死大部分的植物,包括心里的花。


    ……


    姜小牙参加救援队的实习结束回家,恰好是冬至那一天。


    她裹着厚厚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一进门就扑向它大喊“冷死了!姜泽快抱抱我!”


    她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这个紧贴的拥抱却像引燃了某种信号——隔着厚重衣物,是熟悉的温暖躯体和甜蜜气息。它没有感觉到冷,反而觉得她的体温像炭火般从怀抱里传递过来。


    它无法立刻推开她,只能僵硬地环住她。它感受到自己心脏失控的狂跳声淹没在冬天的寂静里。她抱怨一句“姜泽你身上好冰”,却把它抱得更紧。像是小狗一样在它的面颊边磨蹭。


    下雪啦。海边的冬天,城市覆盖上了皑皑雪白,但是海浪不会结冰,蓝色的海浪一层层地席卷过来,天空是剔透晶莹的。这是他们在海边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她一大早起床就顶着寒风跑出去。不过比小时候稳重多了,穿了厚厚的外套戴了手套。但还是跑去了附近的瞭望塔上兴奋地要去看冬天的大海。


    她的鼻尖冻得红红的,面颊也是红红的。


    它让她从风口上下来。


    她不肯,还爬到了更高的,风更大的地方。她大喊:“我不会冷的!”


    它生气了,上去逮死孩子。它用大大的、厚厚的围巾把她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但是她还是不肯下去,它只好把她圈在了怀里,用宽厚的身体挡住了海边冬季呼啸来的寒风。像是座山一样把全部的寒风都挡下来。


    小狗振振有词:


    “你看,我说的对吧,我不会冷的。”


    “因为我有大牙!”


    于是,它无话可说了。


    她告诉它,很久以前,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她跳房子时候唱的歌:


    小牙小牙,下雨不愁。


    别人有伞,我有大牙。


    它愣住了。


    无可抗拒地感觉到了被一种幸福击中的感觉。像是纷纷落下的大雪。


    那是爱么?是爱。


    它抗拒着生活的巨变。以为墨守陈规就会维持原样。它是一只老土又固执的,待在沼泽里可以几个月不动弹的沼泽怪物。但是巨变已经发生了,不管它无视不无视,是否装聋作哑,就在那里。而小狗早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只是,小狗是热情而直白的,她看见了暴风雪,她走进去了。


    她摔了就哭,哭过了就继续走下去。路上风雪好大,她一步一个脚印,从来没有停下。


    她是真正的,披荆斩棘的小狗骑士。


    而它站在原地负隅顽抗。


    不过,它快失败了。


    它也要被暴风雪卷走了。


    第44章 五颗智齿


    19岁的姜小牙处于一个奇妙的阶段。距离彻底沉稳下来还有一段距离, 却已经脱离了幼稚的少女时代。在家时,她总是被当做小宝宝照顾,离开家却要肩负起来沉重的责任。在救援队最开始的时候小狗弄得灰头土脸, 脚底都走出了水泡,晚上疼得想哭,每次都想要打电话给姜泽。但想到它可能会千里迢迢地来看她,又忍住了。


    她去水鬼窝里捡过队员,穿越过坍塌的防线抬走担架。随着时间的推移, 脚底走得起泡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营养液难吃也不过是小事。她曾因为姜泽把她当小孩而愤怒过、伤心过, 抗争过。但后来独自在外的时候, 每次想给它打电话都忍住了。她想,如果永远依赖它, 凭什么让它正视她的独立和成熟呢?


    她真正从一个女孩子朝着女人的方向长大了。


    不过, 在外面很靠得住的小组长,回到家还是要被姜泽按住穿毛衣的。她不愿意穿厚重的大毛衣, 在它的怀里扭成了麻花。


    它把她往怀里按,问她:不是很靠谱么?


    她似乎感觉它在笑, 气愤地抬头,发现它立马假装在看窗外的大雪。


    她和它分享了很多在外的见闻。只是每一次想要诉苦看见了姜泽的眼神, 她又咽了回去。以前她喜欢一点点小事就惨叫起来, 让姜泽心疼她。现在她真的吃了苦了,却奇异地不愿意说出来让它担心。


    她窝在了它怀里很久, 像是小船驶回了港湾。火焰噼啪燃烧, 散发着温暖的热意。


    其实姜泽应该在帮她套好毛衣后就松手的,但这个时刻太静谧,它没舍得松开。谁也没有说话。大雪在窗外悄悄地落下。


    ——这是他们相互陪伴的第19个年头了。他们熟悉彼此就像是相邻的两颗牙齿。


    它发现她的手心有了茧子。姜泽能干, 小狗小时候也太能捣乱,就索性都把家里的活计全都承担了起来,也不需要她做家务活。可现在出去一趟手心就生了茧子;她挑食呢,可出去一趟回来,她就什么都肯吃了。虽然没有诉苦,它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它开始后悔因为内心的不宁静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要是当时能够跟过去就好了。它想要说些什么,但小狗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眼睛在闪闪发光。


    它沉默了,因为它发现了,在自己不在身边的时间里,她真的变化很大。


    姜小牙很轻易地发现了它的异样。


    它会忍不住长久地盯着她,然而,视线总在她转头时若无其事地移开;她去看它的时候,它就会立马低下头,佯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毛线。她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后,它就总是这样。


    小狗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的,它不看她,她就跑过去用双手捧住它冰凉的脸颊,强行将它的脑袋掰正。额头紧贴上去,鼻尖撞上去。直到那双绿色竖瞳终于正视她,她才满意地退开一点点,用得意又明亮的眼睛锁住它。


    她每次都将这对视当做一种魅力上的征服——把自己的脸庞烙进对方眼里就赢了。


    她并不知道这种逼视,用力过猛会变成可爱的斗鸡眼。


    然而可悲的是,水泽怪物连她的斗鸡眼也抗拒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她快下去:“好了好了,姜泽看见了。嗯?宝宝,放过我吧。”


    她还告诉它,出去一趟,她有腹肌了呢。它知道她很得意。她在家里穿着短短的上衣炫耀自己的马甲线。像是小时候小狗捉到一只蜗牛到处显摆。


    她还抓着它的大手,让它也摸一下。


    ——它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人类有一种毛病叫偏头疼。现在看见姜小牙它也觉得头疼了。


    牙也疼,胃也疼。


    它只能把手从她的手心抽回来,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告诉她不行、不可以。


    然后抄起她的毛衣从脑袋上给她套下去。她就变成了一只乱糟糟但是很暖和的小狗。张牙舞爪地被裹进密实的温暖里,只剩闷闷的抗议声从领口钻出来。


    她在哼哼唧唧地抱怨着什么,大概是说它不识货。


    它想说:那怎么办呢?难道要如她所愿掐住这截腰拖进怀里,任由指尖摩挲下去?那它成什么了?这个坏东西。


    她给它唱救援队里学来的队歌。小时候小狗就喜欢唱种太阳,从前它只觉得她聒噪,恨不能用毛线堵上耳朵躲进沼泽里去;现在却可悲地发现,连她跑调的歌声它都觉得很好听。


    她唱完发现水泽怪物一言不发,她下意识以为它要笑话她了。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过去。


    然而,下一秒,它像是刚从迷梦里挣脱,呆呆地看着她足有一片雪花落地的时间那么长,回过神来胡乱点点头:“好听,小牙。能给姜泽再唱一次么?”


    真奇怪呀。


    她踮起脚尖想要扒拉开庞然大物的眼皮,看看里面的还是不是个小宝宝。结果,她发现那里是一个魅力十足、充满生命活力的美女小牙。


    她检查完了,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只留下了庞然大物在原地,独自在暴风雪当中失魂落魄。


    ……


    早晨她推开窗户,海上飘着雪花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明亮蓝色的寒意吹走困倦。她享受地眯起眼睛,哎呀,还是偷懒舒服。不过回到家了,她要做一件心心念念很久的事。她哆哆嗦嗦地跑进厨房里,把两只冰块似的小手径直往姜泽的面颊和脖子上贴。


    在分别的时间里,空间和距离让它不再因为她的呼吸而产生强烈的反应。


    可是现在,她靠近了,像是一朵云一样。


    她柔软地贴近了它。它的肌肉紧绷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如临大敌。


    它下意识地想要把她拎起来丢出去。但她搂住了它的脖颈。


    姜泽能清晰感觉到属于她的温度在脖颈边传来。它低下头就看见了她的唇,很柔软,是粉红色的蔷薇色,一种熟悉的,饥饿的食欲排山倒海地袭来。


    它迅速垂下眼睑,僵硬地仓皇转过身。


    庞然大物的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暴躁:——臭小鬼,去把手烘暖和点。


    它沉默地听着小狗的脚步声走远,松了一口气。


    它尝试在无法言说的爱欲之间寻找一个模糊的、危险的新平衡点。但它失败了。后果是进入一个更加暧昧不清的阶段。


    海边的雪夜如此明亮,天空是靛蓝色的。


    水泽怪物是大部分时间都不做梦的,它睡着了就是一片空虚的漆黑。但在这天晚上,它沉入了清晨厨房的幻境,还是那个同样的场景,它低下头贪婪而疯狂地亲吻她。它的食欲那样旺盛,让它想要吃掉她。把她的灵魂吞掉,用利齿碾磨她的肌肤,像饿极的野狗撕咬一块鲜肉。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空依旧深蓝而明亮。


    它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喘息着——那的确是噩梦。从前它不会带着□□去看她飞扬的裙子。它始终用最纯净的目光注视着她裙角。因为那是它精心呵护的花。但是现在它觉得自己是窝边草也要啃的畜生。它感觉到了对自己的愤怒。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它垂下了眸子,开始觉得当初应该先进化出来变性的能力,直接变成一个女人,就可以像是她小时候渴望的那样把喉结按回去了。自我厌弃几乎将它淹没。


    庞然大物缩在角落里。突然,它发现了不对劲。


    它听见了浅浅的呼吸声,来自于自己房间的沙发上。


    那一瞬间,它都快心脏骤停了。它几乎要以为还在那个该死的梦境里。


    然而她就蹲在角落的沙发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它几乎立刻就想要把她拎起来、扔回到她的床上去。它深呼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和呼吸。


    庞然大物蹲过去拍拍她:小牙,你怎么在这里?


    她模模糊糊地醒过来,抱着膝盖有点茫然地说:“大牙,我梦见死人了。”


    从小在水鬼堆里长大的小狗是不怕水鬼的。但她却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死人。在救援队的时候,她见到了飞出来的半截胳膊,还有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她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噩梦,只是救援队的日常太忙碌了,她没有时间停下来告诉任何人。然而,到了安逸稳定的环境里,被炸飞的尸体就成了日日夜夜的噩梦。


    她想要在姜泽的身边睡觉,想要找自己的阿贝贝。它听见了,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它觉得小牙吃了很多的苦,于是主动把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把她圈在了怀里。像是小时候摇晃她的摇篮一样拍抚着她。好了,好了,姜泽在,睡吧。


    它想起要不要给孩子找个心理医生什么的。


    然而,刚刚说着害怕的死孩子乱动了起来。像是蛄蛹的毛毛虫一样。她问它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吻。


    它将头转向窗外,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它的煎熬。


    她还要乱动,它低下头,轻轻按住了她。她就像是被千钧的力量压住,再也动弹不得。她明亮的眼睛被绿色的眸子锁定住。眼神从鼻尖到嘴唇,她感觉到被它的气息笼罩住,屏住了呼吸,明明体温是很低的,她却感觉到眼神里面的某种悬而未发的东西。强烈的侵略性扑面而来。她几乎感觉到它要吻她了。


    她动了动,明亮的眼神像是夜空里动人的星星。


    最后,它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所有的暴烈和温柔都藏在了深夜的黑暗里。


    它把她揉进了怀里。


    暴风雨一样的渴望,狂烈的欲望,还有压抑的侵略性,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轻轻的:


    睡吧。


    她总是能够在它眼中看到某种沉重的、她还不完全理解的东西。


    在它很小的时候就是家里的大人了,要照顾姜小牙不能出去玩,要及时回家不能任性,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谨慎和多虑的习惯;就像是小时候明明很想要去沼泽里玩,但姜小牙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它只好耐着性子蹲在她的旁边,从清晨守到黄昏。


    那是属于年长者的责任感和忧虑。


    像是一床温暖厚实而沉重的棉被。她被包裹在其中,沉沉睡去。


    ……


    冬天要过去了,春季要到来了。姜小牙想要再次去报名今年的救援队——这一次去的地方更加远,时间更长。这是它始料未及的,因为她才因为去年救援队的事做噩梦。可她说,克服噩梦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噩梦。


    在水泽怪物的人生未来的计划里,不包括她一年年地离开。姜泽不想让她去。它是个非常溺爱孩子的家长。而且,它知道她可能是太渴望长大、向它证明某种东西了。


    可她才回家不到两个月。它想她。


    她在客厅睡着了。它安静地看着她。那是怪物朦胧而含蓄的爱。它小心翼翼地给她扎了一个美丽漂亮的辫子。清晨她就要离开家,离开它。它想要挽留她,但小牙很认真地说:


    姜泽,如果你还是把我当做你的孩子的话,就应该学会放手。


    它只能慢慢地松开手,高大的身体僵硬着,看着她去收拾背包。


    它感觉到了这场暴风雪从心里诞生,席卷了全身。


    它听见了她穿鞋子的声音,她要走了。


    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它其实特别特别想她。它想告诉她。小牙,姜泽好想你。


    现在她又要走了,去离开姜泽更远的地方了。


    于是,外面的晴空万里突然下起了暴雨。雨那样大,她出去一分钟就要淋湿,只能折返回来了。她抱怨着大雨,猜测是不是它的天气系统又失灵了。


    她来到了它的身边。


    她问它:是你下的雨么?


    也许是这场雨太大了,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茶几前,一个陷在沙发的阴影里。


    他们对视着,雨就越来越大。


    她用眼神问它——


    是你想用这场雨留下我么?


    它应该否认的,和之前千万次一样。但雨几乎变成了笼罩海边的瀑布。


    它坐在那里,感觉到了暴风雪在逐渐失控,有些注定被卷走的东西真的被卷走了。它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沦陷中。


    它注视着自己的小牙,说:


    是姜泽下的雨。


    是姜泽故意下的雨。


    第45章 六颗智齿


    它不想让她走。


    这念头汹涌成窗外一场旷日持久、不见尽头的大雨……直到水淹没了他们家的盆栽、阿花变成了水牛。她的衣服开始受潮。


    她大喊姜泽停下来, 不要再下雨啦。


    那,你还要离开姜泽么?


    17岁对着大海宣泄的念念不忘,在19岁这一年她在海边听见了回声。


    只是这回声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 让家里的被子都开始变得潮湿。出去晒被子的时候,她被一个宽大的怀抱拉住了。它拉住了她的手,问她:小牙,可不可以不要走。


    小狗用脑门撞了一下它。


    哎呀,没看见拿着被子么?


    她撞开它出去晒被子了。


    她回来的时候, 看见了家里那个永远像磐石般坚固可靠、无所不能的妈妈,正坐在门槛上, 像是个被世界遗忘了的巨大玩偶, 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墙角潮湿花盆里长出的两只蘑菇。


    它以为她离开了, 要去离姜泽很远的地方, 再也不爱它了。问她折返回来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那是姜小牙第一次看见无所不能的姜泽,露出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说:我忘带了姜泽。


    佯装镇定的年长者愣住了, 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一切都在失控,心跳、呼吸, 掌控力。


    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列车被暴风雪卷着朝着断桥驶去。


    列车坠落了。那断桥下是什么呢?


    嗯,是小狗晒好的被子。


    它们被海风吹动, 招摇着, 散发着太阳的香气。


    她坐在了它的身边,把脑袋放在了它的膝盖上。


    这样的距离和亲密已经超过了界限。但它没有动, 任由她趴在它的膝盖上。她伸出了手指, 想要勾住它的。意识到她想要牵它的手,它沉默了一会,主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姜小牙没有去成今年的实习, 雨是很大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年再去实习,就补不上文化课的学分了!她彻底走不成了,从情感到现实上,都被牵绊住了。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的姜泽。它总是会因为牵挂小小的她,不得不放弃一个又一个属于少年的雄心壮志——可见感情就是一条细细的锁链。把恐怖的怪物变成穿着围裙的妈咪。


    前世她是个孤儿,很多经历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勇往无前的路上虽然有很多的同伴,却总觉孤独,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小时候她是姜泽的风筝线,长大了,姜泽也变成了她的风筝。不过这样也很好,飞得再高再远,也不会被吹散。


    他们的感情太复杂了,可能是60分的亲情,40分的爱情。当然了,也可能是30分、50分,到底有多少的比例也分不清了,像是胡椒和盐混在了一起,谁能一粒粒地分开来数呢。


    要让姜小牙评价一下这份特殊的感情的话,大概就是:洒在牛排上很好吃。


    这就是他们很好吃的爱情的开始。


    ……


    它当了19年的妈妈,却是第一次学着去当姜泽。


    它觉得有些陌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剥离了无所不能妈妈的光环后、面对心爱之人会忐忑不安的、全新的自我。


    它并不知道她喜欢的姜泽该是什么样子。扮演从来不是它的强项,它唯一能交付的,就是磕磕绊绊地去爱她。


    它还是要唠叨她的,她的秋裤、她的毛衣,她在家里乱丢的袜子。她在春天的夜晚看见了非常美丽的落日,立马光着脚跑到了的阳台上演泰坦尼克号,张开手臂喊姜泽抱着她jump——


    身体快过大脑思考,它几步上前,迅速地如同抄起一把扫帚,把小狗从阳台的海风中扛了回来。


    姜小牙在它臂弯里挣扎扑腾:哎呀,姜泽,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浪漫!


    它将她放在地板上,表情平静地承认它不懂浪漫,然后结结实实地给她套上了毛线袜。反正姜小牙必须秋裤和袜子缺一不可。不过感觉这个行为太妈咪了。它在她面前蹲下来,视线与她平行,想了想。


    大手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地、笨拙地落在了她蓬松的发顶,极其克制地揉了揉——这是一个试图挣脱旧模式的信号。


    但是小狗看了看它,完全没有感觉到来自姜泽朴实的爱。


    她问:为什么要用摸过袜子的手摸她的头?


    她恨它!


    为了道歉,它给她带回来一大束玫瑰花。当妈妈的时候不能够送这样的花。但姜泽似乎可以。它挤在香气浓郁、色彩缤纷的花店里,高大的身形略显局促。它买了很大一捧,下意识地想在卡片里写:妈妈爱你,小牙。


    但现在意识到了不对劲。划掉划掉,姜泽爱你,牙。


    很大一只蹲在花店里想了想,又有点害臊。


    少年改成了:爱你,牙。


    次日清晨,姜小牙在浓郁甜蜜的花香中醒来的。卧室一角几乎被玫瑰的海洋淹没。她屁颠屁颠地跑去问姜泽。


    姜泽背影僵直,专注于搅拌锅里的蘑菇汤,语气故作平淡:


    嗯,买菜的时候顺路看见的,喜欢么?


    但姜小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和世界上所有甜蜜又一肚子坏水的女孩子一样,问它为什么是玫瑰,不是茉莉或者康乃馨?


    它有点恼,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大、更凶残。一言不发地把奶油蘑菇汤放在她面前,不吭声了。


    得意的小狗完全无视了旁边努力用沉默增强气势的庞然大物,像是一只蝴蝶一样快乐地在家里飞来飞去,她哼哼着歌,从左边探头看它。被按下脑袋又从右边探头。非要垫脚看到它现在的表情。


    它感觉到自己彻底失去了家长的威严。


    但它现在是姜泽,只能徒劳地看着小狗得意洋洋地笑话它。


    哼。


    姜小牙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条非常漂亮的项链!她感觉有点眼熟,像是电视里展出的、拍卖出了天价的璀璨项链,还有火彩,要280w呢!


    姜小牙担心大牙为了买这个花光了杀水鬼攒下来的家产。她跑去和它说,要是实在是太贵了的话,可以退掉的。一个是杀水鬼换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大牙的钱以后都是小牙的。她有点心疼自己继承的遗产缩水了。


    它困惑:还要花钱?


    姜小牙:……


    姜小牙说姜大牙迟早有一天会被抓起来的。


    它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嗯,就等小牙来救姜泽的命。


    不过呢,对于押送那一批宝石去隔壁市结果遇见了恐怖的水泽怪物的人而言,应该不会去报警的。


    它又继续带回来了一些花。主要是野玫瑰;它看见了宝石、美丽的裙子就会停下来,它没有什么审美,觉得世界上最漂亮的就是花和小狗。


    像小花小狗的都带回家。


    这样其实就和从前当妈妈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了。水泽怪物研究了一下人类的爱情,看了更多的情感频道。它发现爱就是要给对象送花和礼物,把钱分给她一半,什么房子车子都写在对方的名下——可姜大牙的所有东西都是姜小牙的。


    什么不三心二意啦,靠得住,会帮忙做家务啦,就是绝美的爱情了。


    可这些都是大部分的妈妈可以给的。


    于是它就知道的,人类雄性的爱,远不及来自妈妈的万分之一。


    它发现人类的标准太低了,以至于它忍受不了世界上出现另外一个人,这样粗制滥造地去爱姜小牙。就像是它不愿意让她穿硌脚的鞋、吃过期的食物一样。


    春天快要过去了。她像是小狗将军攻占了一块城池一样,在餐桌上清清嗓子,郑重宣布:姜泽,你爱我。


    她看上去像是将军在郑重宣布一场战争的胜利。


    它僵住了,转过身不看她,手指蜷缩起来。


    她又重复了一遍:姜泽你爱我。


    它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她,但是没有承认。她缠着它,它也不肯说,小狗气得跑出去吹风,然而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海上出现了彩虹。


    她转过身,水泽怪物就冷静地转过头,开始假装研究窗外海鸥的翅膀。


    不是我在爱你。


    是鲸鱼吐出了水,是乌云出彩虹。


    是大海和湖泊在说话,不是我。


    ……


    当妈妈是要压抑着渴望、爱的,是理性的宽容大于一切。作为妈妈时,它经常光明正大地表达爱意,而不会觉得难以启齿,那是多么自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爱情不是的,爱情不是天经地义,是机缘巧合。


    它第一次当姜泽。而成为姜泽则意味着暴露它面对她时的失控感。承认姜泽爱她,就是承认自己的脆弱。


    在情人面前承认脆弱,这当然没什么了——


    但请可怜可怜这个当了19年家长的怪物。在妈妈的角色里,它是无所不能的。天塌下来了也要对孩子说没事,回去睡觉吧。


    然而让它突然对她坦白:我不是无所不能的妈妈,我是笨拙的、嫉妒的,在爱情里脆弱的。


    那太困难了。


    年长者总是要面子一些的。带着一些狼狈的、克制的矜持。


    而姜小牙是可以理解它的。


    小婵的妈妈就是这样的。阿姨来海沙市之前说自己一点也不怕水,来了海沙市之后,小婵问她要不要游泳圈,阿姨非说她那么大一个人能需要这?然后就在水深仅仅一米的地方,手脚并用地挂在了女儿身上,喊得惊天动地。


    嗯,家长们都有点这样的小毛病。


    他们的情况如此复杂,让姜泽除了自己之外,还是姜小牙无所不能的家长。姜小牙觉得要大大怪承认这一点,非要等到鸡啄完了米,火烧断了锁。


    不过,就像是以前说的那样,一辈子还很长呢。


    小狗是很乐观的。她今年19岁,风华正茂,姜泽要是为了家长的尊严,30岁再承认这件事也没有关系。她大可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像只快活的蝴蝶,翩跹于人生的花园,见一个,爱一个;遇一双,则爱一双。


    世界如此广阔,等到姜泽肯卸下重担、坦诚心意的那一天,她再来考虑是否大发慈悲地收下这份迟来的坦诚好了。


    想到这里,小比快活地、宽容地笑了起来。


    第46章 七颗智齿


    坦诚这一天来得那样快, 甚至不需要等到三十岁,只需要一个季度的时间。


    他们度过了一整个甜蜜的春天。


    每一天早上,她都可以收到不同的礼物和鲜花, 每天也会和姜泽一起去海边约会。但姜小牙总觉得很不对劲,实际上他们除了约会外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在前面跑,它在后面拎着她的鞋。


    她觉得姜泽可能是在糊弄她——他们也许没有在谈恋爱。


    就像是她小时候不想喝那种又齁嗓子又格外苦的止咳药水,它就把止咳药加水混进奶茶的杯子里塞给她。


    她问,妈, 这奶茶怎么回味苦苦的。


    少年就告诉她那是新出的苦瓜味。


    不过她五岁长出了聪明的脑瓜,变得精明了, 就再也没有被骗过了。现在, 姜小牙怀疑姜泽在故技重施。他们虽然会牵手、拥抱、约会,但姜小牙怀疑它在给她甜蜜的爱情里, 掺入了大量的止咳药。


    它的拥抱宽厚、稳定, 非常有益身心健康,但总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她耿耿于怀, 跑到它的面前凑过去盯着它,却又怎么也抓不到它假冒伪劣的证据。


    在六月份的某一天, 她捧住了它的脸,说:亲我!


    它终于低下了头, 点点头。就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家长, 在任性的孩子面前俯首称臣。


    它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家长,因为小时候它就拿姜小牙没有办法, 她只要哇哇大哭, 它就会蹲下来问她,宝宝,我做错了什么了?它是很溺爱她的。


    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吻了她, 虔诚而忠诚。


    她得到了吻。但感觉更加奇怪了。她确信,自己尝到了止咳糖浆的味道。


    那是糊弄的滋味。


    它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充满渴望和爱慕地亲吻她。


    她说它在糊弄她!她掏出了自己的止咳糖浆理论,把它问得哑口无言。


    它缓慢地说:好吧、好吧,好宝宝,你给我点时间。


    ——实际上,它连要怎么去做姜泽都在摸索中,它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连姜泽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马上提供给她纯正的、不掺止咳糖浆的奶茶呢?


    它看了看她的眼睛,吻了吻她的额头、睫毛。


    于是她也就渐渐地不生气了。她心想:非要它哪一天失控、坦白自己爱姜小牙爱得不可自拔、为姜小牙神魂颠倒不可。


    ……


    但是姜小牙并不知道的是,水泽怪物其实并不了解姜泽。


    姜泽是姜小牙的妈妈,它的生活其实就是围着孩子转的。和大部分的全职主妇一样。只是因为姜小牙爱姜泽,它才开始去思考姜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她不去爱它,姜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少年卸下了妈妈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名为姜泽的未知旷野。


    除了照顾姜小牙之外,姜泽是什么样的人呢。它不知道。


    小时候的水泽怪物其实有段时间经常会路过一个游乐园。它看过那种摩天轮,心里觉得转得那么慢有什么意思呢,但总是忍不住停下来驻足去看看。但自从那次家里有人类闯入后,它就不敢把才几岁的姜小牙留在家很长时间,每次只能停下来看一眼就匆匆地回家。


    那时,水泽怪物大概六七岁。


    后来,姜小牙长大了一些,结实得像是一头小牛犊了,它就想要带着姜小牙一起去摩天轮那里玩,但走到了那,摩天轮下却已经荒草丛生了。


    小牙问它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弃的地方呀。


    七岁的姜泽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嗯……妈妈就是带你出来转一转的。


    那是它为数不多的,能够回忆起来属于姜泽的部分。


    它不知道她爱的是那个稳重可靠的姜泽妈妈,还是那个七岁的时候在游乐园门口徘徊的姜泽。


    ……


    夏季,期末周就到了。


    姜小牙这个学期要多考很多门,必须通过之前实习落下的文化课。她变成了被成绩抽打的陀螺,连让它为她神魂颠倒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


    因为宿舍离图书馆近,她整个期末周都住在宿舍里。


    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姜小牙上高中时就是这样的,少年早就习惯了等待。


    但它显然忘记了,从前它是妈妈,孩子走了虽然有些牵挂和思念,但总不至于担心她的感情会发生变化。因为她怎么也不可能不要妈妈。


    亲情是稳定的,像是左手和右手;


    但爱情是患得患失、难以把控的。


    她的热情可能会随时浇灭,可能随时对姜泽失去兴趣。


    一周,两周。家里的电话静默无声。


    它佯装镇定地拨了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


    小狗中午匆匆吃了两口饭就要去图书馆奋战了,急匆匆地说:忙呢,姜泽,我过段时间就回家啦。


    往往是说不到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海边的家里,姜泽握着冰冷的手机,很自然地开始联系起来了之前的事。


    它想起自己出于家长的面子和尚未完全卸下的伪装,始终未能正面、坦诚地表达那份炽热的爱意。而他们也没有明确地、确定过关系。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冷落越发明显。


    姜小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略姜泽太长时间了,她临时抱佛脚,和小婵在图书馆里奋斗,每天疯狂祈祷不要挂科。


    这种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末的晚上考完试。


    对完答案确认逃离挂科后,小狗才拖着疲惫但雀跃的身体,溜溜达达地走向宿舍楼。傍晚下着小雨,她这才想起手机关机了一下午。


    她刚刚拿出手机想要给姜泽打个电话。


    突然,她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小狗一头雾水,小跑过去:姜泽?你怎么来啦?我明天收拾收拾就回家啦!


    语气轻快,带着考后重生的轻松。


    高大的少年站在屋檐下,也没有撑伞,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竖瞳注视着她。


    她被看得很奇怪,一头雾水地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它到底怎么了。


    突然,她被拥进一个坚硬、潮湿、剧烈起伏的胸膛。


    少年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听见了耳畔是沉重的喘息,还有那颗心脏在她紧贴的耳侧怦怦地跳动。


    少年的声音沙哑:


    喜欢、喜欢的。


    小牙,别不要我。


    ……


    它觉得放下属于妈妈的部分,彻底坦诚一切是困难的,就像是让一只凶兽露出脆弱的脖颈引颈就戮。但是它在今天晚上,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甚至还要问她,满不满意,要不要低下头屈就她的身高。


    在这个下雨的晚上,姜小牙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一切。她成了最得意的小狗将军。她兵不血刃、甚至莫名其妙就取得了胜利。她由此确信,自己是爱情里伟大的战略家。


    一直到回到了家里,她还在缠着它说。


    是为我魂牵梦萦么?嗯。


    为谁?姜小牙。


    你对我情根深种、爱得不可自拔吗?嗯。


    爱谁?姜小牙。


    她控制不住嘴角得意的弧度,尾巴和耳朵都要变成快乐的螺旋桨。她哼着胜利的歌谣,巴不得再听一遍它的战败宣言。


    它也的确兵败如山倒。


    她神气的样子可爱又得意,它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是思念、患得患失酝酿出来的渴望。想亲吻她的那种想法,如同海啸般汹涌。


    它发现坦白这件事没有那么艰难。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它在过去许久已经开始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今天晚上的气氛太好了,它很是愿意哄她开心,笨拙地用尽生平的词汇量,搜肠刮肚地哄她的眼睛亮晶晶。


    然而,姜小牙还是觉得不满足。


    她从小就被姜泽糊弄长大,于是养成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她总是要担心它给她的奶粉是不是咖啡、奶茶是不是止咳糖浆。


    最开始的失控后,她觉得眼前高大的少年看上去已经恢复了镇定,它的语气很真诚,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在给她兜售假冒伪劣产品。


    她并不满足于言语的表白。


    她非要把它的全部都翻出来、掏干净,看看里面是不是货真价实地爱着她。


    无星无月的夜晚,海浪无声。


    少年洗澡出来了。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水声。立马就跑过去、钻进了它的怀里。高大的少年还穿着背心,身上冒着蒸腾的水汽,它的皮肤因为水温而变得拥有了人类的温度,不至于那么冰冷。她立马甜蜜蜜地抱住了它。喊姜泽姜泽。


    它感觉到她打着鬼主意。


    有些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敷衍她,让她去看电视,它吹干头发就过去陪她说话。


    但她不肯,她不要它继续糊弄,要百分百的货真价实,不掺一滴水的。


    小狗气势汹汹,然而空间那么窄小,它不得不垂下了眸子,被小小一只逼得往后退,很大一只被逼迫到了角落里,她搂住了它的脖子,少年就佝偻着身躯,再也没有办法后退了。


    它只好说:好宝宝,先下去好不好?


    它绿色的眸子从湖水变成了望不到尽头深潭。里面是危险的风暴、渴望和贪婪。但声音勉强还算是平静的,只是有些沙哑。


    她看了看它的眼睛,感觉到了心满意足。她逡巡了一下它的面孔,得意地亲了亲它的面颊,她的吻是带着小狗牌执着和占有欲的。她要继续吻,吻它的唇。


    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扭过头去,但她固执地把它的脸掰过来,额头对着它,鼻尖一定要挨在它的鼻尖上。就像是她每一次都要这样和它对视,仿佛这样就可以看透它的内心和灵魂。


    它问:你非要这样么?宝宝?


    她的眼神在说:我非要。


    它平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鼻尖亲密地相贴,对视着。


    它问:非要看我失控,非要看着我亲你么?


    ——那是这只怪物第一次说“我”。


    它坦诚了自己的渴望、自己对她的渴求和爱慕。而不是用姜泽来把自己的灵魂区分成为两半。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和月亮,海浪无声。


    它低下头,狂风暴雨般的吻落下。


    嗯?宝宝。


    宝宝……嗯?


    怎么不说话了?


    疼惜又虔诚,狂热又渴望。


    它发自内心地渴望她、亲吻她。它的灵魂合二为一,坦诚得再也没有隐瞒和藏私。


    第47章 八颗智齿


    恋爱是一门新的课题。


    如何主动去亲吻, 如何主动去爱人,都是要花一辈子去学习的技巧。它不知道什么法式热吻,只是凭借着本能, 觉得她很甜,就去汲取、掠夺。不过在凶狠之下,还有冰山般藏在海面下的温柔。狂风暴雨的吻后,还有补偿性地、继续细碎地亲她的嘴角。


    她的脑袋乱糟糟的、嘴唇红通通的。像是一只被揉乱了呆毛的小狗。


    它感觉胃部因为饥饿而烧灼,于是蹭蹭她的面颊说:有点饿。


    她被亲懵了, 回过神了问它是不是要开冰箱煮点夜宵什么的。它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就拽进了怀里。少年低下头继续亲她。声音沙哑好听:嗯?不用。亲亲就不饿了。


    姜泽有分离焦虑症。可能还有肌肤饥渴症。它就像是渴望雨水和湿度一样渴望着她。


    她每次要站起来都会被它拖回来, 按在怀里亲。


    她想要爱, 想要热情和它的渴望。这样才能够证明她是真的被爱着的,而不是被它用糊弄的办法哄骗了过去的。但小狗也只是需要一点点的热情来证明而已。


    可她马上就被铺天盖地的烈焰淹没了。


    火山爆发、天崩地裂。


    她就这样被融化、被燃烧成了灰烬。在呼吸和温度里品尝到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滚烫。窗外的小雨浇不灭这火焰, 反而增加了空气里的湿度和暧昧。最后一直到她彻底换不过气, 而它快要克制不住自己,这才停下来。


    她很在意嘴唇上被咬的小口子, 小狗很不满地抱怨着。


    它慢吞吞地坐起来,平复了一下喘息, 走过去捏过她下巴看了看:嗯,是咬破了一点。


    它的眼神也的确是充满了压抑的渴望, 她很警觉地看了看它, 总感觉它还要继续亲下去。不过最后还是慢慢放开了她,因为它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些因为它捏得太紧留下的痕迹。


    这个夜晚就在雨声里结束了。她趴在它的怀里睡着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女朋友了, 就想要像是小时候那样去缠着大牙睡觉。


    那是很煎熬的, 它坦诚了,却也有着某些矜持——至少不愿意马上就暴露食欲、和更加深沉的渴望,担心这样会吓到她。所以过程总是觉得很艰苦, 她还非要像是一只八爪鱼一样缠着它,它觉得姜小牙可能是在谋害它。


    不过,依偎在一起听雨的时刻实在是太宁静美好了。


    他们清晰地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


    小时候大牙和小牙就是这样依偎在一起的,像是互相取暖的大猫和小猫,不管外面刮风下雨,大牙的长发都可以帮小牙挡住一切。他们早就习惯了那种互相依偎的感觉。只是因为长大了,因为各种理由不得不分开了。


    可他们还是最喜欢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心紧贴着心的感觉。


    就像是分开两半的橙子,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变得完整。


    ……


    姜小牙觉得自己这个恋爱谈得很像是好梦中杀人的曹操,生性多疑。每次她都要掀开它的眼皮看一看:大牙大牙,你还渴望我、爱我么?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才能够消停下去,得不到她就会想像鬼一样缠着它。


    而且,小狗不仅要查看是否货真价实,还要定期检查姜泽的渴望和热情是否在保质期之内。每一次把它逼得不得不失控,她就满意了,爬到它的身上东张西望地审视一番,然后在它脸上盖上一个检验合格的戳。


    而他们又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就变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


    那是彻底表达心意的第一周。


    清晨,它用冷水洗脸的时候,她钻了进来,踮脚踩在它的脚背上,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挤牙膏。它脸上的水珠往下落,几乎以为自己做梦产生了幻觉。这是个什么姿势?清晨的她是睡意朦胧的,头发翘起来,睡裤会卷起来一些边边,踩在它的脚背上,就会下意识地往后靠。


    它盯着她看了很久,干脆把两只大手都压在她的两侧。俯下身,笼罩着她,然后盯着镜子里的她,打算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它问她:这样刷牙好玩么?


    清晨的少年也是声音沙哑的,除了凶悍的野性外多了一丝性感的慵懒。像是刚刚清醒的狮子。她感觉到了腿被抓住了,立马呼噜噜地吐泡泡,擦了一把脸就一溜烟跑掉了。


    少年哼了一声。


    臭小鬼。


    ……


    还是第一周。臭小鬼要来帮它吹头发。因为姜小牙说她是女朋友了,也要照顾一下它。这当然很好了,毕竟按住小狗吹了十几年的头发,难得有这种体验,少年还有点受宠若惊。


    女朋友让它岔开腿——嗯,她要站在中间吹头发比较方便。


    好吧。


    它往后退了一点。乖乖照做。


    但是她发现了它就算是坐着也很高大,胳膊有点酸。她推推它,它听话地往后靠在了沙发上。她就干脆跪坐在了它的腰上。终于,少年的呼吸微微急促,那份强撑的镇定裂开,流露出掩藏在平静之下、因她而起的汹涌暗潮,她才松开了手。


    大发慈悲地离开了它的怀抱。


    它觉得很无奈。因为压抑对她的渴望和饥饿的食欲已经很困难了。她还要用不停地用这种方式来验证。


    第一周的周末,它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和姜小牙好好谈谈。它在晚上,把她拎到对面按住,告诉她以后不许这样了。它纵容她、容忍她,但她不能够继续得寸进尺了。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了。


    实际上小狗的大耳朵左耳进右耳出。


    态度良好,屡教不改。


    她实在是太喜欢看姜泽被打破那重属于家长的平静和镇定,不得不因为她而沦陷的一面了。尤其是它无可奈何,又因为某种家长的矜持不得不对她退让的时候。毕竟它还在慢慢地转变,不可能一下子就彻底袒露一切渴望。


    那种压抑的时刻,让小狗尝到了得寸进尺的滋味、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情的甜美。那是区别于亲情的平淡如水,是甜美的白葡萄酒。


    第二周。


    小狗发现了除了甜美之外的,非常现实的好处——


    她现在是女朋友了,家庭地位一飞冲天。从前她屈服于姜泽的淫威,在家里十分之窝囊。少年一抄起扫把和拖鞋,她就只能像是蟑螂一样被追着满地乱跑。


    姜小牙中二叛逆期的时候,总是幻想着翻身农奴把歌唱,老了去拔姜泽的氧气管。


    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姜小牙发现自己再也不用窝囊了,窝囊的另有其人。她可以在家里横着走、躺着走,再也不用畏惧来自妈的毒打。


    以前姜大牙揍她是天经地义,现在少年揍她就是家庭暴力。


    她一个人坐三张沙发,姜泽也只能当她的坐垫子和脚垫子。


    她玩手机玩得昏天黑地、打游戏打得醉生梦死,把不敢在妈妈面前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从前她凌晨两点睡觉,姜泽一定会黑着脸让她回去睡觉,但是现在她甚至可以要求它一起熬夜陪她看电影。


    每次它要训她,她就会搬出自己现在的身份来,说现在年轻的情侣们都是这样的。


    它并不知道要怎么谈恋爱。少有的了解来自于电视机,还有对人类的观察。好吧,正常的、年轻的情侣的确是这样的。什么一起压马路、骑车兜风,一起做感兴趣的事之类的。少年也尝试着去玩姜小牙的游戏。不过因为手太大,手柄很小,总是被姜小牙欺负。


    单方面被欺负当然游戏体验不太好。不过它也认认真真地陪她玩,任由她欺负。


    只是,它发现自己还是受不了姜小牙熬夜通宵、姜小牙吃垃圾食品。平衡这两个身份实在是有些困难。一开始,姜泽觉得继续用从前教训她的方式来教训她不太好了。它现在毕竟也不止是家长了。太唠叨了容易让她觉得逆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狗越发嚣张。


    姜大牙把姜小牙养得很好很健康,她的生活习惯很好的从来不熬夜,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人类,老老实实穿好毛衣袜子,帮忙扫地拖地;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姜泽让她往东,她非要往西,不仅要一边当着它的面吃今天的第三根冰淇淋,还要把修长的小腿往它的怀里搁。


    少年喊她的大名,她不仅不怕它了,还要蹬它一脚。


    姜泽盯着她看。


    它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彻彻底底的坏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它在一起的——可能仅仅是为了提前几十年实现拔它氧气管的目的。


    姜小牙完全没有发现,姜泽渐渐地开始不吃她这一套。


    它只是一开始被这两个身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大牙毕竟是要比她成熟很多的。它很快就找到了其中平衡的点。因为它发现,要是全部按照姜小牙所说的“普通情侣”的模式的话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一开始不普通、甚至要复杂很多。


    它当然知道爱情就是要包容、纵容。可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说:姜泽必须束手就擒,不能反抗。


    属于妈妈的怒气值在堆积,技能条在一天天的忍耐当中逐渐满了,要发大招了。小狗还在快乐地狂奔中,当着家长的面做所有家长不让干的事情,实在是太爽啦!


    直到某个放假的清晨,她钻进它的怀里,又和之前那样刷牙、然后想要全身而退。


    突然,她发现自己被按住了,挣脱不了。


    每一只小比都喜欢看忍人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并且因为对方的纵容感觉到一种隐秘的爽感。尤其是把脑门凑过去,发现对方隐忍的表情,就有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快感。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从前姜泽被惹毛了,只能变得毛茸茸的。


    它力气太大,不能真的揍她。


    不过现在,它找到了新的,让她不要捣乱的办法。


    她感到了一丝不妙,想要脚底抹油,但它宽阔的怀抱和铁一样。她不安地踮脚喊姜泽。


    镜子里映出少年刚睡醒还有点懒散的面容,低低地、沙哑地应了一声嗯,随即俯下身,目光穿过她的肩膀,牢牢锁定了镜子里她的眼睛。


    它亲了亲她的耳垂,呼吸带着清晨的微倦,接着,大手握住了她的腰。认真、稳定,近乎一丝不苟地亲下去。


    她蹬它、乱七八糟地咬它。


    它照单全收,把她的腿给拉回来,继续亲。


    它平静极了,十分真诚地告诉她:宝宝,你完了。


    第48章 九颗智齿


    姜小牙眼里的姜泽除了妈妈的体贴之外, 还有着笨拙的温柔。但她从未见过它暴露出控制欲强、贪婪又野性的一面的。甚至于,她觉得它的攻击性都是温吞。可在这个夜晚,她看见了狂风骤雨、危险又迷人的姜泽。


    它很喜欢亲她, 因为怪物的欲望在某种意义上是脱胎于食欲的。它喜欢从小腿亲到腰间,满足因为对她的渴望和饥饿而烧灼疼痛的胃部。摩挲着她的小腿,拖到自己的怀里。握住她的腰肢,更加过分地索取。


    她见过失落的姜泽,从未见过声音沙哑动人、失控而难以抑制喘息的姜泽。少年的绿色眼睛会变成大蛇一样的危险竖瞳, 会一遍遍咬住她的耳朵喊她宝宝。


    它那样高大,姜小牙从前只觉得那个怀抱宽广得可以让她打滚, 现在她才知道, 有些大的体型差不仅仅体现在它可以轻松把她单手抱起来,还体现在那有一些青筋、随手就可以按住她腰肢的大手上。它的呼吸沉重, 过低的体温在她的身后。但是更加奇怪的是, 体温明明那么低,她却感觉到了燃烧的、把她融化的温度。


    小牙, 宝宝,我爱你。


    你爱我么?


    她听见少年呼吸沉重地贴在耳边, 想要回答但是又立马被狂烈的吻吞了下去。


    少年是青涩且有点笨拙的。虽然看起来很高大凶悍,但并不算鲁莽。也许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可也是很动人的。它会气息不稳地伸出手, 让她不要看它。


    她感觉到有些后悔了。它是很会照顾她的需求的。姜泽了解她的每一个小习惯,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甚至她的脑子里打的什么坏主意, 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和这样一个了解你如同了解自己的半身一样的人谈恋爱, 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它会给你恰到好处的温柔,也能精准地摸清你的界限和忍耐的极限。


    小狗后悔了,她只需要一点点, 它却给了她一场暴风雨。可是她说出来后,一贯百依百顺的姜泽却没有停下来。


    停下来?嗯宝宝,对不起。


    ……


    清晨,她穿着它的背心窝在少年的怀里。那一天有很美丽的日出,穿过了家里的百合叶窗户,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少年有些窘迫和内疚地给她揉开腿上的於痕。


    暴露自己的欲望是一种陌生的的体验。它以为她会害怕、胆怯,但并没有——她只是踢踢它,抱怨了两句就去看电视了。她一开始是有点后悔的啦,还是有点害怕的。但它是大牙,她怕什么呢?


    就像是你的左手不会害怕右手。


    最后留下了它拿着药膏坐在原地,反而像是个失去了清白回不过神来的黄花大闺男。


    习惯牵手而不会退缩;习惯清晨的接吻,而不会僵硬成一块大石头;习惯亲吻她,而不再下意识地捂住她的眼睛。


    少年总是说:别看——


    可是姜小牙总是会用脑门撞在它的额头上,和它鼻尖对着鼻尖,说:我非要看。


    对于姜泽而言,它最喜欢她的耳垂,还有喊它姜泽时候急促的呼吸,要是能够让她说她最喜欢姜泽,最爱姜泽,那就是它认为她最为可爱的时候了。


    对于小狗而言,她喜欢听见它在耳边的沉重呼吸,克制不住地一遍遍地喊她宝宝。她认为那是姜泽最性感的时刻了。同样的还有滚动的喉结。少年穿着背心喝水的时候她都会觉得非常性感,老是想要啃一口。


    因为克制不住。它总是要警告她不许这么做。


    然而,每一个忍人都知道,告诉小比格不要做什么,她就一定会做什么。


    似乎这一年的夏天,格外地热烈。从小到大,乐于接受现实和新事物的一直都是小牙。看起来是大牙把她养大,何尝不是小牙拉着大牙去融入这个世界,体验一切生命的热烈和新鲜呢。


    他们每天一起牵手出去买菜,买回来牧草喂阿花。姜泽也会学着和普通的情侣那样一起出去看电影。电影还是末日前的老片子,不过,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时常会看见海沙市的那个大钟上方放烟花。姜小牙和小时候一样,坐在了姜泽的肩膀上,就可以越过人头人海,看见宽阔的整片天空了。


    她从旧货市场淘回来了一个还能放的老旧唱片机和一张幸存的唱片。在小狗的带领下,姜泽笨拙学习着如何地跳一支舞。高大的身躯协调性可能不那么好,她老是要笑话它。不过因为笑得太好看,它乐意在她面前出一些洋相。


    每当看见少年专注的眼神,她就笑话不了了——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在它的眼中,变成了星星上绽放的花。也许货真价实的接吻,都没有此刻动人。小狗感觉到了害羞,扭过头去,说太热了,借机匆匆地跑掉。


    不过,虽然学不好,它还是会接住她,抱着小牙在房间里飞快的转圈的。欢笑不断。


    在海沙市的日子平静而幸福。


    沼泽里的怪物天生就喜欢危险。它很爱潜入水底下很深的地方,直到感觉到了窒息才会慢腾腾地像是海草一样被海浪冲上来。从前它是不会带姜小牙去体验这些的,它是家长,要表现得稳重一些。但现在它是姜泽了,需要讨小牙欢心的了。所以它甚至会提前清理附近的海域和入海的河流,只为了特地带她去玩一次浮潜。


    一直被当做小屁孩的姜小牙第一次被大牙带着去海里玩。她对它的爱好非常好奇。然而,当它抱着她,如一道凌厉的水箭疾速俯冲向深海,很快,她就感觉到了窒息感。她立马拍打着姜泽让她上来。姜泽的动作却凝滞了片刻,没有立刻带她上浮。


    就在小牙几乎要怀疑它是否真的起了杀心时—


    突然,她感觉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了她的鼻尖,紧接着是唇角、然后是唇瓣。说不清是渡气还是接吻。不过渡气大概不会如此地亲昵、自然。


    也不知道是在水底下缺氧了,还是被亲得缺氧了。很快身体就变得轻飘飘的,在姜小牙以为自己的灵魂出窍,看见了天堂的时候。“哗啦”一声,新鲜的空气涌入鼻尖。


    他们额头相抵,急促地喘息着,发梢不断滴落水珠。


    在月光下对视了一会儿。


    她说海水好咸,不如家乡的湖水那么清澈。


    它很自然地说以后带着她回沼泽,湖水的深处也可以浮潜。


    它浑然忘记了小时候为了洗姜小牙付出的艰辛和痛苦。


    可见,爱情让人失去了理智。


    不过,他们的唇还是越靠越近。


    ……


    因为当了很多年的家长,姜泽其实是有一点保守派的。它喜欢循序渐进的方式。每次约会都坚持着牵手、拥抱、接吻的顺序。亲她的时候也喜欢从头亲到尾。前面的准备部分都要先准备半个小时。而姜小牙最喜欢干的就是打破它的秩序。


    就像是小时候弄乱它的毛线一样。


    它认为现在这样太快了,至少要一年后才能够继续亲下去、更进一步。所以它就稳定地、平静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如此下去。姜小牙破坏掉了它的计划,它就重头开始。那很糟糕了。


    姜小牙有段时间看见它修长的手指觉得发憷。


    她很难理解姜泽的固执。


    直到有一天,它说:宝宝,你其实还有反悔的机会。


    于是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了。


    小狗天生是乐观的冒险家。在她眼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张开双臂拥抱所有新奇的体验。她在满满的爱意里长大,自然更不知何为畏惧,勇往直前。


    而姜泽,这个习惯了当为她遮蔽风雨的家长,总是要考虑得更加多一些。


    它始终担心她的热情会中断,而人生漫漫,要是她在中间不想要这样的爱情了,也许点到为止,还能够拥有继续以亲人身份相处下去的可能。


    但姜小牙问了它一个问题:姜泽,你真的可以看着我离开你么?


    这个问题把它给问住了


    少年安静了下来。用那双蛇一样的竖瞳看着她。


    好吧,它必须承认自己其实就是那种电视里面控制欲很强、会死死缠着孩子的那种鬼妈妈。它的唯一的爱都给了她,它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无私。毕竟姜泽的本性就不是一只多么善良的怪物。可能也许它会在某一天变成恐怖的影子,让她永远留在它的身边当它的乖宝宝。


    姜小牙说,它不应该自欺欺人的。


    ——因为从接吻的那一刻,他们再也回不去当亲人了。


    踏出50步和99步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姜小牙觉得自己的脑袋虽然被门夹过,导致她长大后没有爱因斯坦的智商,不过,她还是拥有一些生活的智慧的。


    它垂下了眸子:好吧,小牙。


    那要是你有一天不要我了——


    它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姜泽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好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它的话像细小的沙粒,被窗外的风瞬间卷走。


    狂风相拥、暴雨降临。


    她第一次进入了下雨的沼泽,被亲吻带去了另外一片天地。沼泽从脚尖吞没她的身体,庞大的影子吞吃了她,温柔又暴戾。她看见了星星,又很快被拖入了深深的黑色沼泽里。


    ……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海边的家里来了客人。


    小时候他们住在沼泽里,姜小牙带人进来会给家里惹上麻烦的,所以就连关系最好的小婵都没有来过他们家。现在他们住在海边了,附近也有邻居,姜小牙终于可以邀请朋友来作客了。姜泽当然也没有意见,多交朋友总是很好的,而且小狗是热情开朗的性格,它希望她能够和朋友们玩得开心,每次都准备了下午茶和点心。


    大部分的客人它都是欢迎的。除了邓斐。


    嗯,在发现了姜小牙大概不是邓峰的女儿后,年轻人的热情死灰复燃。一周能跑海边三次来敲他们家的门。有的时候还会拜托小牙哥哥把花带给小牙。


    ——花当然都被丢进了垃圾桶。


    其实它更想把邓斐丢进海里,或者制造某个意外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溺死在路边的某个水沟里。


    可惜邓斐学精了。他深知独自前来只会被小牙拒之门外,每次都拖着小婵或几位同学,以“朋友聚会”之名打掩护。


    它对此很介意——但不是因为别人送她花而生气,它知道它的小牙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她如此富有魅力不是她的错,是狂蜂浪蝶的错。


    本来,邓斐小时候追姜小牙都没有戏,长大了更加不可能有戏的,它是没有必要妒火中烧的。


    但姜小牙拿他气过它。


    那就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含义了。


    而且,这群年轻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某种意义上,小牙,小婵和邓斐算是青梅竹马。他们一起上过小学、初高中,甚至大学还在同一座城市。它听见他们一起吐槽初中时候某个校霸、某个讨厌的老师,一起回忆军训时候的痛苦和快乐……那是它作为家长,不曾参与、也不了解的,小牙人生里的另外一部分。


    它与她共享了人生的九成。可此刻,剩下的十分之一的、和其他人同行的部分,它一无所知,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毕竟当时它坐在家长会的席位上。


    它不想要表现得像是小肚鸡肠,像是个妒火中烧的妒夫。


    所以每次都只是平静地假装看报纸。


    看了半天。什么东西,没看懂。


    它尚且不知道,爱情和亲情最大的区别就是,占有和排他性,嫉妒和贪婪。习惯了付出、给予,就像是养花一样呵护着她,它从未尝试过表达自己的占用欲。就像是十八岁的小牙那个时候气它要和别人去参加舞会的时候,它只能板着脸,假装自己不在意。


    因为它学习的、人类的妈妈,是不会因此吃醋的。


    但是现在,它发现自己似乎可以表达那种嫉妒和不满了。


    它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一些。也的确做到了。


    当姜小牙溜溜达达地和小婵说拜拜,送走了客人们准备去洗澡的时候,突然,安静了很久的少年动了动,她一路过,就被抓进了怀里。


    高大的少年把她圈在了怀里,沉重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


    它是不爱让她看着它的,因为会暴露内心的渴望,可是现在那双绿色的眸子盯着她,捏着她的下巴亲吻她。和占有欲极强的动作截然不同的是低沉好听的声音:


    嗯……宝宝。


    它一边亲一边念叨:


    宝宝,我嫉妒。


    我嫉妒得要命。


    别爱别人,只爱我一个,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