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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我可比易不静强多了


    郯王都拍了板, 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第一期牧场的花费不算高,只是圈了马扎不坦城周围的一块坡地,沿着坡地修了一圈矮墙,里面再用木桩围成篱笆, 就算是牧场的选址了。


    748在去年前往西域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苜蓿种, 薛大壮因为宿主等级升星获得了能够长时间储存种子的空间,748第一时间便把收集到的苜蓿种放了进去, 并且还在不断托人花钱收集。


    苜蓿这东西, 广泛生长于大唐的西北, 西域往西的绿洲和草场也有分布,田边、路旁、旷野、草原、河岸及沟谷等地,采集起来并不困难。


    于是等到筹建牧场的时候, 748已经积累了十分客观的草种数量。


    748选择的苜蓿田原本是一片荒地,这样的荒地在碛西有很多, 都是微带盐碱的薄田,便是耕种也收不出多少粮食。


    播种苜蓿需要浅耕灭茬, 除草、保墒, 然后深翻,但这些对负责耕种军兵来说都不是问题, 因为都护府已经在去年年底便给各处屯田地下发了轻巧灵活的曲辕犁,耙压土地比之前要省力许多,耙草田更是轻轻松松。


    但是军兵没种过野草啊!


    “种苜蓿草还是很有讲究的。”


    748仔细给军兵们讲解种植牧草的注意事项。


    “咱们这次采用垄播, 要密垄稀植,行距大概这么大,播种后要及时查苗补种, 确保种植密度。”


    “紫苜蓿的根系不耐淹,水淹24小时会死亡, 所以也不用浇灌的很频繁,用喷灌最好……喏,就是我脚边的这个东西。”


    “但是一定要注意杂草,紫苜蓿苗期长得慢,容易受杂草侵袭,之后长成了也要定期除草。”


    众军兵:……不是咱种的不就是杂草吗?怎么杂草也分个三六九等?


    心里虽然疑惑,但众人还是点头应诺。


    反正都是屯田,种什么不是种?这伺候草可比伺候麦子轻省多了。


    于是安西都护府的第一座牛羊养殖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运转了起来。第一期养了100头羊和五头牛,苜蓿没长起来的时候先按照传统的法子放牧,牧场来自被阿勒达侵占的旧地,如今已经归安西都护府所有。


    阿勒达的老巢连城倒是也有草场,但位置太过偏远,距离龟兹城足有千里之遥,羊吃一圈回来都得累没了肉。


    “其实最好还是先种一年苜蓿,制成青储之后再开始养牛羊。”


    748坐在矮平房里跟748嘀咕。


    “殿下也太心急了,还不知道这苜蓿种的如何就买了这么多羊过来,要真是供不上该怎么办?”


    748何尝不知道大壮说的才是稳妥的办法。可惜安息都护府的军头们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眼里脑里就只惦记着弩阵和热气球,想一夜暴富之心昭然若揭。


    “走一步算一步吧,咱不是还囤了一些油粕?真不够吃就混进去也能扛一阵子。”


    748说的油粕来自它在马扎不坦城里开的一家小榨油坊。


    天冷了大壮不能去城门口摆摊修驴蹄子,于是748便在新弩坊的墙外又修了一个院子,在里面放了一套压榨机,依旧是来料加工模式,权充作大壮的健身房,顺便赚点零花钱。


    大壮对此已经十分习惯,可马扎不坦城的居民哪见过这个?天天都有人过来瞧新鲜。


    等听说是用菽榨油,众人纷纷摇头。


    “菽?那是中原的东西吧,咱们这儿可没人种菽,种也是种油菜。”


    油菜?油菜也行啊!


    反正工序都差不多,只是把大豆变成油菜籽而已。不过这里的油菜是芥菜型,耐旱耐瘠耐寒性强,适应性强,不易倒伏,但结种较少,还有辛辣味,不是所有人都能吃的习惯。


    对于这个缺陷,748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菜籽油脱酸脱臭是要高温真空的,它就是变也变不出这些设备,靠人力解决不了。


    但马扎不坦城里的榨油坊还是开起来了,一开始生意惨淡,直到薛大壮灵机一闪,想起之前从桥东村出发的时候,他统爹给他炸的方便汤饼。


    哎呦,怎么忘了这一茬了?!这些南来北往的商队才是方便汤饼的大主顾啊!


    于是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钱,决定在这鸟不拉屎的马扎不坦城给自己一个创业的机会。


    上次做的那些汤饼蒋亨可是赞不绝口呢。听说那小子家里好几代都跑商路,他都说好那肯定能赚钱!


    于是大壮兴冲冲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创业计划。


    之前在桥东村的产业都不算,那都是统哥放在他名下替他经营的,他唯一亲手做过的就是洗化套装,以及这次的方便汤饼,所以这次大壮格外上心。


    没有海肠味精,那他就用其他的方法增加风味。身为大唐土著的薛大壮十分了解开元年间的饮食风向,用西北的酱块混着辣味菜籽油油炸过的面饼,佐以胡椒孜然小茴香,是西域人会喜欢的口味。


    一经推出,果然大受过路商队的欢迎。


    “这汤饼入口很顺滑啊!”


    有商人惊喜道。


    “这可比干饼菜头好吃多了!”


    可不是,大壮的汤饼也还是花了心思的,特地做出弯弯曲曲的形状,方便烹煮的时候能够沁入足够的汤汁。


    刚入口的口感是筋道,咀嚼之后又很有弹性,孜然、小茴香和胡椒的风味搭配微微辛辣的油炸面,面饼浓郁,汤头咸香辛辣,滑进肚子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吃的路过的商队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小掌柜有一手,这汤饼的吃法又便利又新鲜,野外跑商最合适不过了!”


    大壮被夸得脸红红,难得谦虚了一下下。


    “承您夸奖,不过干吃的口感肯定是没有煮着吃好的,只是胜在方便,调料撒一撒再捏一捏就行。而且这个汤饼保存时间没有那么长,最多一个月,再久油味就变了。”


    他的本意是提醒商人们理性购物,谁知大家听他这样,对于这方便汤饼越发看重了起来。


    就这用油纸包着的小玩意儿能存放一个月?!


    一个月后也不是不能吃,就是油味变了……油味变了算啥啊,走商路的什么苦没吃过?而且这小掌柜还说方便汤饼可以干吃,只要把酱块和调料混在面饼里就行,油炸过的面饼又脆又香,这不比石块一样的干饼好吗?!


    一时间,薛大壮的方便汤饼引发哄抢。


    大壮大受鼓励,以此为原本又陆续开发了姜黄小茴香风味、黑胡椒味风味、野葱风味。


    反正马扎不坦城位于西域商路的必经节点,在此地他能买到各式各样的香料,发挥的空间异常广阔。


    “我这搭配味方的天分可比易不静强太多了。”


    如今的大壮十分有底气。


    “不是我吹牛啊统哥,这也就是我没去过天森*晚*整*理竺和大食。有朝一日我要是能亲自过去看看,我肯定能发现更多做菜的调料!”


    748没吭声。


    它才不会告诉大壮,等到他漂洋过海去了美洲,他还能找到更多的蔬果更多的香料,包括之后统治西北风味的王者——辣椒。


    此刻它正用大壮的身体给大壮炖肉,炖的当然是桥东村送来的特产——风干猪蹄。


    猪蹄是748临走之前叮嘱大奎的,所以村里杀了猪之后,大奎就按照748的要求对猪蹄进行了熏制。


    熏腊的手艺在大唐不算稀罕,村东头的钱寡妇就会,还做的一手好腊肉。


    但熏猪蹄这种要求大家都是闻所未闻,毕竟猪蹄这东西跟猪下水一样,吃的都是贫苦人,哪可能耗费柴火和香料进行熏制?


    于是大奎这猪蹄熏得勉强只能算得上过得去,需要748进行再加工。


    748虽然缺乏剧情常识,但它却是一只动手能力极强的统,而且这种动手能力包括但不限于敲代码、改Bug、修水管、造房子、搓燃烧器以及做饭。


    烟熏的流程是它从数据库里找的,综合了几种具有东西方特色的烟熏工艺,取其精华、融会贯通,最终形成了方便快捷的风干猪蹄配方。


    748版风干猪蹄的魅力来自于返工,大奎的前期加工给猪蹄入了底味,轻度烟熏和长时间运输让猪蹄内部的水分充分散失,起到了干燥防腐的效果。


    但光是这样,味道位面寡淡,于是748又在重新蒸煮的过程中混入白芷、香叶、桂皮、八角等香料,再以酱油染色,加入少量蜂蜜,重新得到了一份软烂的猪蹄。


    再通过烟熏的方式,使猪蹄的肉质和胶质慢慢紧实,表皮细腻,肉香扑鼻。


    开锅时刻,浓郁的烟熏味混着鲜香顺风飘散,引得路过的行人口水滴答,纷纷驻足停留、探头探脑,只想找到这处香味的来源。


    站在矮平房门口的海坤就是其中之一。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看向身后的二驴子和麦穗,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这里面……真是齐四郎的家吗?”


    第152章  齐四郎是神仙!


    海坤来找薛大壮, 其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夏天的时候,廓落布人追逐着马群来到了一处新草场。


    这处草场之前应该是有主的,地上保留着扎帐篷和篱笆的痕迹,营区里还散落着不少杂物。


    可当布尔贴带着族人过来的时候, 这片草场里已经空无一人, 之前的部族已经全数离开。


    那不就成了一片没人的草场了嘛!


    廓落布的头领布尔贴十分高兴。草原的夏天可是牛羊生长的黄金时间,这么大一片白捡的水草地, 放那个部族眼前能不心动, 那肯定不要白不要啊!


    于是廓落布人便在这片草场上安营扎寨, 准备好好过一个夏天。


    结果没几天,就出事了。


    一开始只是部族里的牛羊马也生病,廓落布人祖辈都在放牧, 对付一些牲畜的小毛病还是很有办法的,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


    当时他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意外, 但是没过多久,木伦这样半大不小的娃娃开始闹着说肚子疼, 吃什么都没胃口。


    再之后, 部族里接连有大人也倒下了。


    一开始也不是很疼,就是屎拉得多, 拉得频繁,忍一忍也能过去。


    结果熬了几天不但没过去,拉屎的频率从一开始一天三、四遍逐渐攀升到了一天九、十遍, 甚至喝口凉水都窜稀,这就让人遭不住了。


    海坤离开的那日,一部分族人的便里带了血, 紫红色的黏物腥臭难闻,整个营地臭气熏天。


    “别不是……瘟疫吧?!”


    部族里, 有人小声议论着。


    但议论也没有用,这片草场远离城镇,根本找不到游医,而且整个部族病成这样,也没有哪个游移敢过来给医治,只能自己想办法。


    布尔贴一开始的办法当然是求神。


    廓落布人是有祭司的,平常族人生一些小病也都由祭司给医治,治疗的效果有时候也不比游医差。


    但这次不行,不管是求神献祭还是画符驱鬼,对于廓落布全族的病况并都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随着时间的流失,有的人的病症越发严重。


    比如大祭司自己。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海坤对头领布尔贴说道。


    “还是得想办法找个游医来。哪怕是搞些药材……不然再这样下去大祭司就要不行了!”


    布尔贴也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他很想带着全族迁移到距离城镇较近的地方求助,可族里的一部分人已经没有力气了,连走去营地外这么远的距离都挺不住。更别说营地里牲畜多多少少都染上了腹泻的毛病,浑身无力,跑不了多远就会倒下。


    “这地方邪门的很,怪不得之前的人跑了……”


    便血的大祭司喃喃地念叨。


    “肯定是他们招惹了此地的神明,被神明下了责罚。但我们廓落布人没做错什么啊……神明是不是看岔了……”


    布尔贴顾不得在一旁叨叨咕咕的大祭司,他强忍住一阵突如其来的便意,努力对海坤说道。


    “你走吧!带着还有力气的人先离开这儿,能活一部分是一部分,不能大家全死在这里!”


    “头人!”


    “听我的,趁着你们还能动,赶紧走!再晚大家都走不了了!”


    “如果你们好了……你再回来看看,把族里还能动的都带出去,剩余的就地掩埋,别让我们暴尸荒野。”


    波提最后几句话说的悲壮,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的时间,毕竟他今天早上的粪便里已经带上了血丝。


    虽然没有大祭司那么严重,但布尔贴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折磨人的病?虽然身体病痛不明显,可不定时的腹泻来的又急又凶,如瀑布流水喷涌不断,让他日夜难眠。


    几天下来,整个人已经形如枯松,精神恍惚了。


    海坤泪如雨下,但他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总不能所有人都死在这儿。


    于是他带着还有力气的族人拼了命往外走,他要去到最近的城镇求救,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疗这种病症的办法,头人和大祭司还在等着!


    “阿爹,去找……去找齐四郎!”


    马背上,他的儿子木伦用尽力气对他说道。


    “阿爹去找齐四郎啊!齐四郎是神仙,他一定有办法!”


    啊?


    海坤一楞,不自觉的放慢了马速。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天气炎热,正好有族人要停下解手。于是海坤干脆让所有人都下马休息,然后扶着儿子到了一处阴凉地。


    “木伦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去找齐四郎,齐四郎是神仙下凡,大祭司不是说神仙认错人了吗,让齐四郎跟神仙说一说,收了咱们的责罚。”


    木伦务必认真的说道。


    部族里的娃娃病状相对较轻,木伦的身体底子不错,虽然也有腹泻的问题,但却没有大人那样严重。


    这和大祭司那种拉到说胡话的状态也不一样啊……


    只听木伦对海坤说道。


    “那日你和头人送别齐次郎,他走的时候带走了麦穗,我因为舍不得便偷偷跟在你们身后,想看看他待麦穗如何。”


    “我跟着他走了几十里路,在一处坡地上,我看到齐四郎变出了一个巨大的球!然后他便带着他那头驴和麦穗一起飞上天走了。”


    什么?


    海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四郎带着驴和马飞走了?”


    “是飞走了吗?”


    “飞上天的那种飞?!”


    “是的,阿爹!是飞走了,我亲眼见到的!我当时也不敢相信,我使劲儿揉了好几下眼睛,直到看到他们都飞得不见踪影了我才离开。”


    木伦一脸笃定地说道。


    “齐四郎会飞,所以齐次郎是神仙。只要找到齐四郎,让他跟草原上的那位神仙说明情况,一定能把大家都救下!”


    虽然依旧不敢相信儿子说的话,但木伦给了他一个提示—齐四郎之前是治好过马王的,用一种神奇的药水儿。如果齐四郎还有别的药水能够治人,那是不是留在营地的族人有救了?!


    海坤也不是鲁莽的人,虽然心中隐隐萌生了一个想法,但出于稳妥起见,他还是安排几位族人分头去镇上请郎中。


    可就像他们之前预料的那样,一听说要去很远的草场,又是全族生病,镇上的郎中纷纷摇头,都说去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又碍于儿子的坚持。海坤就只剩下748这一条路。


    但找齐四郎也不是那么容易,他只知道齐次郎的中原名字叫齐霸,海坤的中原话不甚标准,龟兹城又是人来人往商队云集,上哪去找人呢?


    海坤和几个族人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中四下乱窜。


    要说这一日也巧,海坤路过马扎不坦诚,在城外的一处荒地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诶?那不是麦穗儿和二驴子吗?


    其实他先认出来的是二驴子,因为他给二驴子修过驴蹄子,对着头格外有性格的驴子印象深刻。


    彼时二驴子正跟麦穗在城外撒欢,你跑我追玩得不亦乐乎。


    海坤大喜。


    找到了麦穗儿和二驴子,那不就找到了齐四郎吗?!


    于是他马上策马朝那一马一驴的方向冲过去,路过一片农田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哎,你干什么的?这牲口可是有主的!”


    一个膀大腰圆的安西军兵粗声道。


    “而且这地方是屯田,不是谁都能进的。你赶紧把你的马牵走,别让他吃了我们的苗!”


    海坤低头一看。


    可不是吗?他家的红云正准备低头吃人家田里的苗呢。


    再一看,诶这田里种的都是草啊!长得密密麻麻,可比草原上的壮实多了!


    虽然不懂为啥中原人要种植野草,不过这草种的整整齐齐的的确是有人在打理。他连忙把自己的马牵到一边。


    “我知道这驴子是有主的,我就想问问他家主人在哪儿?”


    一听有人打听748,安西牧场的军兵立刻警惕心大起。


    哎,这胡人怎么回事儿?单枪匹马就要找监作,别不是不安好心吧?


    这个时候,麦穗儿也看到了海坤。


    麦穗儿是乌云的孩子,从出生起便养在海坤家,她对海坤和他的马都十分熟悉,马上乐颠颠的跑过来蹭蹭。


    二驴子也跟了过来,眯着眼瞅了一会儿,觉得看着眼熟,便朝着海坤“昂昂”叫了两声,算是打招呼。


    安西军兵是知道这一马一驴的来头的,见它们对这个胡人都表现得亲近,稍微放下了警觉,改为站在一旁暗暗观察。


    海坤急着救人,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连比划带说地表达了来意。


    哦,是来求医的呀。


    军兵请来了牧田的管事,管事反复盘问了海坤几轮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便派人去给748送信儿。


    748此刻刚好在牧场,听说是海坤来了,点了点头,说是自己认识的人。


    但是他叮嘱几名军兵不要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让他们先拖住海坤一会儿,自己则是抄近路回了家。


    于是等海坤跟着二驴子七拐八拐绕到齐四郎家门口,748已经端坐在平房里静候他上门了。


    “海坤大哥,好久不见。”


    第153章  你晕针吗


    几个月不见, 海坤大叔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一方面是这段时间的奔波,另外也有他自己生病的缘故,原本高大健壮的草原汉子肉眼可见地缩水了。


    他见到748,犹如见到了救星。


    “齐四郎, 我可找到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说着就要跪下给748磕头。


    748原本坐在矮平房的土炕上的, 一见他这样哪还坐得住,马上起身拉住他。


    “你别这样, 先说说出了什么事。”


    于是海坤便把发生在草场营地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末了他对748说。


    “部族里的大祭司也病倒了, 他说这是天神给之前那个部族的诅咒。我们误入了那片草场,天神的责罚便也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可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啊!廓落布人可从没做过得罪天神的事儿!”


    营地、逐渐加重的腹泻、人畜共患病……


    748低头琢磨这几个关键词。


    可能是寄生虫, 也可能是感染,但是患者又只有肠道症状……


    它抬起头, 问海坤。


    “你最近拉过屎吗?”


    海坤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拉是拉过的, 来的时候憋不住, 在路边拉了一泡。”


    “带我去看。”


    “啊?!”


    “快点快点,趁着还没风干。”


    海坤:……


    齐四郎要看自己拉的鲜屎, 海坤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他现在有求于人,只能硬着头皮带748去到自己拉屎的地方,指着一处草丛说道。


    “应该就是在那里了。”


    748打量了一下草丛, 发现某一处苍蝇云集,于是便找了个木棍拨开杂草。


    “果酱样粘液脓血便啊……”


    它点了点头,又看向海坤。


    “你生病了, 我给你找点药吃吃,能好。”


    啊?!


    海坤抓了抓头。


    虽然之前也想着齐四郎这边会不会有药, 不过被儿子木伦天天“神仙”、“神仙”的洗脑,他便也生出一种“走神仙关系”的妄想。


    木伦说齐四郎是神仙,哪还治什么病啊!直接给降罪的神仙说明误会不就行了?!


    是以当748说给他治病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海坤大叔很是失望。


    “就……就不能帮着给解释一下,坏事儿真不是我们廓落布人做的啊!”


    啊?解释?跟谁解释?


    748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海坤结结巴巴,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是……就是你不会飞天吗?那飞上去跟神明解释一下,岂不是更快?”


    他苦下一张脸。


    “营地还有不少病重的族人,他们可能等不及你的药啊。”


    748:……


    748都给气笑了。


    合着它费尽心机保密身份都白干了,连海坤都知道它能飞,还让它上天去陈情?!


    “我不会飞,天上也找不到神仙!”


    748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谣言?也信?”


    “不是谣言,是我儿子木伦亲眼看到的!”


    海坤以为748生气了,连忙解释道。


    “那日你们离开的时候他就跟在后面,但他谁也没说,这还是因为族人都坚持不住他才告诉了我,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哦,原来这是这样。


    748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张孝嵩造的谣,是木伦自己看到啊。


    “给药就是帮你,神仙鬼神什么的,我们村不讲那个,我也没那个本事,木伦看到的飞天是村里特殊的交通工具,可不是什么神通。”


    748对海坤解释道。


    “你腹泻不止也不是天神的惩罚,是你们集体感染了阿米巴痢疾。这是一种寄生虫病,主要通过粪口途径传播。也就是你们摄入被阿米巴包囊污染的食物或水后感染,你说之前的部族忽然放弃了草场迁走,很可能就是爆发了阿米巴痢疾。而他们在草场留下的粪便污染了水源和土壤,你们接触后也便生了一样的病。”


    “这种病,逃离污染地固然很必要,但已经感染的主要还是要进行治疗,隔绝粪口传播的途径。”


    748认真解释道。


    “一方面是进行消杀,另一方面更要注意个人卫生。这种虫病目前还做不出特效药,只能用大蒜素试一试,你也要注意多补充水分,多喝一些淡盐水,避免因为剧烈腹泻身体紊乱。”


    海坤有点听不太明白,他努力地记下了748所有的话,准备等齐四郎有空的时候再询问。


    然后他问起自己的“病”应该怎么治。


    “你怕针吗?”


    748问他。


    针?


    海坤的脑中立刻出现了部族妇女缝纫衣服的场景。


    他怎么可能怕那玩意儿?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草原雄鹰,一根绣花针算啥!?


    “我不怕扎针。”


    海坤连忙为自己正名。


    “多粗的针都不怕,多少根针都不怕!我在草原上看过游医用针治疗,我可不是缩头乌龟!”


    他说的是针灸,但748要问的却是静脉滴注,两个人虽然都在说针的事儿,但彼此其实都没搞明白对方的意思。


    最主要的,748是只没常识的统,海坤说见过游医用针,它就真以为在开元年间已经有了静脉滴注,还偷偷松了一口气。


    有就好,有就好。


    这样它再拿出大蒜素注射液也不会惊世骇俗了。


    于是经过一番驴唇不对的马嘴的交流之后,一人一统达成一致,决定马上就开始给海坤治疗。


    等海坤的第一针打完,他要带着他的族人特地的位置建立营地,定期消杀并且按照特定程序集中处理排泄物,避免阿米巴虫污染继续扩散。


    为了族人海坤一口答应,然后便跟着748进了一处特殊的院子,安详地躺在了一张木床上。


    “来吧。”


    他双手平放在胸前,淡定从容地748说道。


    “齐四郎,我准备好,你可以给我扎针了。”


    “好嘞。”


    748应了一声,然后进了里屋叮叮当当忙活了一阵,再出现的时候,它的手中还拉着一辆小车。


    海坤有点懵。


    以前他在草原的时候,游医们背得都是药箱和针囊,拉车出来的还真没见过。


    再仔细看看,发现这车上放的还都是稀罕玩意儿。有琉璃做的瓶子,有形状奇怪的管子,还有放在铁盘上一列大大小小的针头。


    哎齐四郎的针头怎么这么粗?!一根顶草原游医好几根,中间怎么还是空心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海坤的头顶,他忽然感觉背后酥酥麻麻的,还一阵接一阵的,冒凉气。


    可牛已经吹出去了,是他自己说什么针都不怕,扎多少根都不怕,这时候是爷们就不能认怂!


    于是海坤咬紧牙关,憋着气对748说道。


    “来吧,想怎么扎就怎么扎!”


    闻言748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你以前扎过针?草原的医生都扎哪里?”


    扎哪里?扎哪里都有啊!


    海坤心道。


    游医一般是哪里疼就扎哪里,有时候也会在其他的地方扎,他不懂中原的医术,他怎么知道往哪儿扎!?


    “哪儿都行,你随便选!”


    哦。


    那748就不客气了,伸手用一根牛皮筋就把海坤的小臂捆上了。


    “握拳啊。”


    它一边拍打着海坤的手背,一边让他放松。可海坤已经这古怪的场面惊到了,哪还听得到748的吩咐,整个人僵直成了一块石头,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一眨不眨地看到齐四郎把那根奇怪的管子插进了琉璃瓶,放了一些液体出来,然后又接上了一根亮闪闪的银质针头,举着针头朝自己走来。


    海坤:……不……


    偏那边748还在跟他解释。


    “你放心,我这些器具消杀是合格的,之前都用沸水煮过很久,短时间内可以保证无菌。”


    “针头我选用中号的,我看你这血管条件不错,等会儿大蒜素注射液滴注进去的时候会有一些刺痛感,不用害怕,这都是正常的。”


    “如果你实在难受,可以缓慢转动这个角阀调整滴注的速度。我这个管子虽然丑了点,但是没办法,虫胶和天然树脂都是硬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凑活着用吧。”


    “你运气不错,之前李琮在桥东村给我打了一套器械,这个针头他做了好几次才合格。大蒜素的提取方法还是之前在长安城琢磨出来的,大蒜中许多有效成分都具有热敏性,受热变性分解后会使药性减弱,不过也避免了浓度过大对于心脏的损伤,总的还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虽然还没经过人体试验,但这都是成熟工艺,一般来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事急从权嘛,风险告知我也跟你说了,是你自己说没问题的哦……”


    748逼逼叨叨说了一大通,其实海坤已经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了。


    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齐四郎手里的那根针上,那针正滴答地流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一点一点的往前送。


    眼看着到了近前,齐四郎不知在他手背上抹了点什么,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还没等海坤反应过来,他就看到齐四郎举着的那根银针对准了自己,尖细的针头闪着冰冷的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推进了自己的手背!


    下一秒,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他已经僵硬的手背爬进了他的胳膊,像一条蜿蜒的长虫(海坤个人观感)逐渐向上,并且隐隐有向全身流窜的趋势!


    嗷——!


    海坤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154章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哎他吓晕过去了。”


    代码箱里的大壮开始幸灾乐祸。


    “之前不还拍着胸脯让随便扎嘛, 结果一针下去直接翻白眼了,多大个人还怕针头。”


    “嘿嘿,想当初大奎断腿的时候,那场面可比现在血腥多了, 就连我劁猪的时候都比这下手狠, 统哥你说这这叫不叫牛皮吹上天,一戳就漏气?”


    大壮在代码箱里大行嘲弄之事, 却没注意他统哥看他的眼神中透着深思。


    “所以你不怕?”


    “啊?”


    “你不怕做手术, 扎静脉滴注?”


    它这样说, 大壮闪烁了一下,语气开始变得谨慎。


    “也不能说不怕,怕还是有点怕的, 但没怕到会晕过去的程度……”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统哥你不是……”


    “你是个学医疗的好苗子啊。”


    一人一统几乎同时出口,这一瞬间, 心芯相通。


    748觉得大壮不晕血也不晕针,对外科手术接受度良好, 又有劁猪技术作基础, 虽然比不上隔壁波叔家的玉秀,但也算是一根可以培养的医学苗子。


    海坤说全廓落布部族都被阿米巴痢疾放倒了, 这是一个现场教学的好机会,不能让大壮错过。


    而同样的想法,薛大壮其实也隐约有了觉察。


    他跟他统爹混了快一年, 对于统爹的心思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知道它不会放过折腾自己的机会。


    算了,无所谓了, 都要漂流大洋了,说不定就有机会用上, 艺多不压身……


    如今的大壮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敢于直面自己卷王的命运,并且甘愿已己身为轴承,带动旁人一起卷。


    于是他开始给他统爹进谗言。


    “光咱俩势单力薄,还是要发动更多的人学起来,至少要把安西军的医官们教会,这样能挽救多少条性命呢!”


    “李琮那儿不还有个平定西域的任务嘛,让他也来学!虽说也不指望他给别人看病,但在完成任务之前他自己不能出事,学点医疗常识也能防止别人忽悠他。”


    “你看晋国公和武婕妤,俩人都信了那个明悟和尚,结果花钱丢了大脸面,这就是吃了不懂科学的大亏啊!”


    748一听有道理啊。


    那在完成第二个剧情任务之前,李琮必须要平安康健,而且还要保持头脑清醒,情绪平稳,所以有必要对李琮进行一番科普教育。


    不,不单单是李琮,张孝嵩、郭虔瓘、阿史那献、郭知运等安西都护府实权人物也都要学。不然它748在前方奋勇作战,老家随便被哪个江湖骗子忽悠一番就给偷了,那它才真要气出乱码。


    学,都学,集体学,还要推广。


    之前不是还有制定好但一直没时间执行的体能计划吗?正好这次一并搞了,就让廓落布人的阿米巴痢疾给安西都护府上一堂深刻的公共卫生课!


    748打算搓一架显微镜。


    倒也不是忽发奇想,其实早在确定了漂流太平洋计划之后,748就已经背着薛大壮在做航海前的必要准备了。


    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平定西域的任务,748只想做个望远镜寻找陆地,因此打磨天然水晶片的工艺也没特别精细。


    但显微镜就不一样了,原理虽然不复杂,可若要做出高倍数的放大效果,透镜的厚度一定要精准,而且对于光学材质的要求也十分苛刻,这样才能造出合格的显微镜。


    这事儿748本来想让大壮亲自干的,但考虑到大壮最近要学习医疗救治的基础知识,要操作各种注射工具给廓落布人治病,还要组织消杀和病原体的处理,实在分身乏术。


    于是748准备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它找来了李琮。


    李琮:?!!


    “殿下府上有珠宝匠人吗?”


    748的问题把李琮问的愣了下。


    有……肯定是有啊,但人在长安城郯王府呢,薛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打磨一件宝物。”


    噢,原来这样。


    李琮想了想,诚实地道。


    “那要派人送信回京城,让他们从长安出发来碛西。毕竟我这次出来也没有用上珠宝匠人的地方,所以就把他们留在府里了。”


    748早知道他手边没有,但这并不是它问李琮的主要目的,所以听了也不失望。


    只听它接着问道。


    “那最近京城里有哪家大员犯事,被陛下抄家流放了吗?”


    李琮一愣,想了想。


    “倒是有。”


    “正月的时候娘娘的妹夫长孙昕带着妹夫杨仙玉在胡同里围殴御史大夫李杰。具体被打成什么样不知道,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李杰就鼻青脸肿地跟父皇告状,说自己身上这套御史冠冕都被踩烂了,等同于辱国。父皇听完很生气,当场杖杀了长孙昕和杨仙玉,还把他俩的家都给抄了。”


    说到这里,李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其实按照大唐律例,一方单方面将另一方殴打致伤要打七十板子。如果是官员互殴,六至九品的下官殴打三品以上大员,徒一年;若五品以上官殴伤三品以上官,杖八十。长孙昕身为尚衣奉御隶属于殿中省尚衣局,从五品上,打伤正三品的御史大夫李杰,依律当处徒、杖之刑,罪肯定不至死。


    但这话他不能跟薛先生说,因为这是他父皇的决定,儿不能言父母之过。


    好在748也不怎么关心远在京城的李老三的想法,它只问出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那那两个被治罪的人家,有没有匠人流放到碛西来啊?”


    闻言李琮一愣,按理说是不应该有,毕竟长孙昕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尚衣奉御,他妹夫杨仙玉还比不得他官位高。


    可为了确保稳妥,他还是让人去查了一下刑部的名册,发现竟然还真有!


    于是748白捡了三名珠宝匠人!


    这仨倒霉蛋都是被主家带累的,主家坏了事签卖身契的奴仆便也成了罪奴,原本应当被衙门发卖。


    结果李隆基前阵子不是收到李琮送的毛衣了吗,龙心大悦,想着朝廷也不差那点钱,就给远在碛西的儿子送一批得用的罪仆,于是这仨就被流到了龟兹城。


    原想着碛西这地方荒凉萧条,也不会有自己发挥手艺的机会,多半是要跟那些罪囚一样做苦力。


    结果人刚到龟兹,三人就直接被领到了马扎不坦城的一处矮平房内,被一个年轻清秀的小郎君连灌鸡汤再洗脑,洗的晕晕乎乎地出来,成为安西军器监弩坊光学组的新成员。


    啥,啥,啥叫光学组啊?!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这些工匠都是在长安城能站稳脚跟的手艺人,很快便学会了如何打磨水晶片。


    也就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单筒望远镜的产量就已经达到了七天一支,喜得张晓松和阿史那献天天派人蹲守作坊,都尽可能地为自家多争取一些福利。


    又过了几个月,终于有熟练的工匠打磨出了高倍数的放大透镜。748便暂停了望远镜的加工,转为攻坚显微镜。


    不得不说,大唐土著工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有日积月累的经验加成,精细加工的光学片竟然也能手搓出来。


    “统哥你找他们就对了。”


    大壮看着748手中的镜片啧啧称奇。


    就这透度,就这薄厚,给他一百年他也搓不出来啊!这真是水磨的功夫,不是短时间突击就能一蹴而就的。


    唉,有个做皇帝的爹真好,要什么就能得什么。根本不用哭哈哈的日熬夜熬,只要伸伸手就能让这些能够巧匠给自己打磨透镜,这就是大家都热衷权力的原因吧。


    显微镜到手之后,748先教大壮怎么使用。


    这段时间大壮选修了生物课,对于748灌输的细胞学等基础知识已经有所了解,拿到显微镜后便先看了自己的手指。


    “诶我的指甲缝里塞了石头吗?!这么脏!”


    “还有我的皮怎么坑坑洼洼的,上面还有破损的地方啊……”


    李琮前来拜访的时候,薛大壮正用显微镜看的不亦乐乎。


    他刚从后院薅了一把野草,把草叶子做成载玻片,坐在炕桌边调整着焦距。李琮进来的时候,他甚至毫无反应。


    李琮跟薛三郎已经很熟了,根本不在意他这点失礼的地方,反而很好奇薛先生是不是又造出了什么稀罕物。


    关于安西军将们明里暗里对望远镜的争夺,李琮其实很是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因为当初他从海东村坐热气球飞去长安的时候,第一次摸到望远镜也很不能直接揣袖里带走,谁看到新奇的好东西能不喜欢?!


    “先生这是在看什么?”


    李琮笑着问道。


    薛大壮一抬头,见识郯王亲自驾临,连忙起身行礼。


    不过他忘了自己身前还有一个炕桌,腿一动桌子就不稳当,他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显微镜。


    就这一下子,李琮已经看到了桌案上的那几片野草,微微挑眉。


    “这是苜蓿草……?”


    “殿下来看看吧。”


    大壮很有眼色地让出位置,又协助郯王把显微镜放置在适合的位置上。


    他把从统爹那里学来的操作要旨讲了一遍,然后给李琮做了个示范,示意他凑到镜筒前往里面看。


    这一看,李琮就懵了。


    第155章    人类三观的颠覆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李琮的森*晚*整*理这一瞬间


    人类三观的颠覆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李琮的这一瞬间短暂而漫长, 短暂到他只眨了一眨眼睛,但却跨越了几千年的历程。


    他看到了什么?!


    不,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虽然理智告诉他镜筒下只是一片紫苜蓿的叶子,但在他的视野里, 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这……这排列整齐的……


    一个挤着一个的小格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啊……?


    里面是有什么在流动吗?


    是他眼花了?为什么好像是有生命的模样?


    李琮一动不敢动, 整个人化为了显微镜前的一座石雕,虚扶着镜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大壮对显微镜的震撼效果十分满意, 蹲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郯王的囧况, 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安慰”道。


    “殿下可是看到叶片细胞了?一个个挤挤挨挨的是不是很有趣啊。”


    叶片……细胞?


    李琮缓缓抬起了僵硬的脖子, 一脸仿佛在听天书的表情。


    “细包?什么包?为什么细?”


    “是细胞,细胞啦,组成我们身体的东西。”


    大壮挺胸抬头, 一脸莫测高深,实则心中快要爽爆。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他最喜欢的环节!这一年来熬夜苦读都是值得的!


    “之前不是跟殿下提起过, 组成我们血肉的单元,便是这些需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细胞。”


    大壮模仿着748的表情, 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 实则快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这是苜蓿叶片的细胞在显微镜下的样子,你看到的那些小格子就是细胞个体和我们人类的细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他这样说, 李琮便长舒了一口气。


    不一样好啊,他可不想自己是这种密密麻麻的格子间,太可怕了!


    但气刚松到一半, 薛大壮便把他的手放在了显微镜下。


    李琮本能的不想看,他怕自己真看到什么会更颠覆三观。可人类对于未知的好奇心是无法抑制的,犹豫了半响, 李琮还是屈服于内心的欲望。


    他缓缓低下了头,朝着镜筒里小心的望了过去, 然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是不是看到很多沟壑一样的条纹啊?”


    大壮笑嘻嘻地问他。


    “那就是殿下您的指纹,是手指上一圈一圈的那种纹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衙门审犯人签字画押也是这个道理。”


    “指纹中间夹着的那些黑点和黑线,那就是咱们手上的脏东西。您要是把它们采集下来单独放在显微镜下来,您会发现它们中有一部分还是活的,会来回游动呢。”


    其实大壮说的这些话都是他自己的亲身感受。他比李琮更早拿到这台显微镜,自己翻来覆去玩了好几天,内心也是经历了好一番翻江倒海的


    所以现在他再看李琮饱受冲击的模样,就觉得格外舒爽。


    “那些活的可能是虫子、细菌、真菌和其他微生物。当然我这个显微镜没有那么大倍数,真菌细菌什么的可能看不到,但你要相信它们是一直在的,就像咱们不借助显微镜看不到这些脏东西,显微镜的放大效果不够高也看不到更小的微生物。”


    “殿下有啃指甲的习惯吗?”


    薛大壮笑眯眯的问李琮。


    “要是有的话最好改掉哦,手指和指缝里有很多脏东西,吃进肚子就不好了。”


    “还有没烤熟的肉、没清洗干净的蔬果,这些都可能藏着虫卵和病菌,尤其是长安十分流行的鱼烩,更是寄生虫的重灾区。我这里有一条刚在路边买回来的,我这就做给殿下看啊……”


    说着,他拎起刀,三下五除二就给李琮表演了一场解剖鱼。


    之前为了劁猪而苦练的解剖技能终于派上了用场,大壮切出来的鱼烩薄如蝉翼,放在显微镜下分毫毕现。


    当然也包括如同发丝一样扭动的寄生虫。


    李琮:……!


    李琮瞳孔紧缩,李琮大受冲击,李琮后悔了。


    这可比苜蓿草叶的结构看着刺激多了,尤其是他亲眼看着薛三郎切鱼片,一切流程都跟长安城里那些有名的鱼烩铺子并无差别。


    关键李琮也吃鱼烩,虽然不算特别热衷,但一年到头总能吃到几次,他不禁开始脑补自己吃下虫子的场景。


    “那……那……那我怎么办啊?”


    李琮觉得胃部开始翻涌。


    “吃下去的虫子能拉出来吗?我会不会中毒?!”


    “中毒倒是不一定,但如果殿下吃到的鱼生有寄生虫,那虫也是能在人身体里生活的。”


    大壮一脸同情地看着郯王。


    他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遇到前几任系统智能的时候,大壮也曾靠着任务资金胡吃海喝,鱼烩这种美食他也没少品尝。


    但那不都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儿了嘛!这回他从头再来,还没来得及造作呢就被他统爹收拢的服服帖帖,个人卫生搞得可优秀了!


    “但也不是所有的鱼都有寄生虫,而且就算有虫煮熟了就不怕了,还算优质蛋白质。”


    可惜薛大壮的话并没让李琮感到安慰。他艰难地从显微镜的镜筒中挪开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那些弯曲扭动的虫子,小脸煞白一片。


    “薛……薛……薛先生……”


    李琮艰难地张了张嘴。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驱虫的法子?”


    “可以用乌梅丸试试。”


    大壮努力回忆前段时间刻苦温习的中医药方。


    “《伤寒论》中乌梅丸有温脏驱蛔的功效,虽然寄生的不一定是蛔虫,但有得用总比没得用好。”


    李琮:你这么说我就更焦虑了,你最后那句是不是我没救了?!


    大壮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他虽然有点幸灾乐祸,但他也不想吓唬李琮,主要是他的知识积累有限,自己不敢乱说。


    但他也很认真地跟李琮科普,打不下虫不一定是药没用,也可能是郯王肚子里压根就是干净的。


    只要日后注意个人卫生习惯和饮食安全,其实还是可以避免很多时下常见病的。


    李琮对“薛三郎”是很有些盲从的,听大壮这么说顿时安心不少。


    不过今天他在薛大壮这里看到的一切,实在是深深震撼到了李琮的心,甚至让他开始思考起那个经典的哲学问题——世界的本源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需要人为解释和联想的论辩题目,这是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由他亲眼所见的真实景象,是他以前从没看过的微小世界。


    “所以我们都是由一个一个的细胞组成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大堆细胞,天地万物都是细胞的世界?!”


    “啊,也不能那么说……”


    大壮摇头。


    再往下就不好解释了,毕竟统爹说微观的划分还有很多级,甚至很可能是无限可分,现在讨论根本没有意义。


    他努力地把李琮的注意力引导到时下应该关注的问题上。


    “殿下也看到那些微生物了,有虫卵有虫还是病菌,这些都会导致我们生病。”


    “但只要我们找到能杀灭它们的办法,那是不是大家就可以少生病,已经生了病的也更容易痊愈?”


    “殿下,这事儿光你我知道没有用啊,咱们俩才能救得了几个人?应该让大家都知道。”


    李琮闻言深吸了口气。


    都知道?


    那可是颠覆性的变革啊!


    传统治病的思路是讲究阴阳五行平衡,可是薛三郎这个显微镜所展现的世界和大家之前的认知并不一样,注定要带来震荡。


    这种震荡可不仅局限在医学,还可能会蔓延到更多的领域,带来更大的改变。


    但是会动摇李唐的江山吗?


    李琮摇头。


    不会。


    李唐皇室得位于隋末乱世,他父皇乃是太1祖太1宗的直系血脉,平定天下还苍生太平,乃是堂堂正正的以武立国。


    李家的江山不需要其他的因素加持,也少了很多顾忌。


    甚至某种程度上,显微镜下的视野可以破除在朝野流毒已久的淫祀和假鬼神之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他只是个藩王,他事不敢擅专,还是要请李隆基定夺。


    “薛先生,这个显微镜能否先送入长安?”


    李琮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这宝器珍贵,但此事甚是重大,我得先奏请父皇,还请先生割爱。”


    “多少花销,先生尽可从我私库里取用。”


    闻言薛大壮就是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郯王竟然提出要买这台显微镜。


    大壮有点舍不得,毕竟他才上手了几日,热乎劲儿都还没过呢。


    “这……”


    “此事事关天下安康!”


    见他犹豫,李琮又重点强调道。


    “长安城里爱吃鱼烩的大有人在,更别说饮水热食,因此获病者不在少数。”


    “之前是不知道这些虫毒的存在,今日先生让我开了眼界,我怎好独专,应当尽快告知天下人才是。”


    “可碛西毕竟地处偏远,还是让父皇从长安召发天下更加快捷,先生也不忍心天下百姓依旧被蒙在毂里吧?”


    薛大壮:……


    薛大壮抓了抓头,心说李琮这小子说话的调调有点耳熟呢?


    你看他这又是抬高又是戴帽子的,还句句扣着天下人说事儿,是不他统爹偷摸给这小子培训话术了?!


    那他这显微镜……还能保住吗?


    第156章  打工三年,如何?


    舍不得归舍不得, 但该做什么大壮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谁也不能把长安城里的皇帝给越过去。


    但他对满朝文武的动手能力存在质疑。


    “把显微镜送回去,那些人能用明白吗?”


    大壮叉腰,底气十足地开启无差别地图炮。


    “不是我看不起长安的官儿, 我看不起大唐目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官儿, 他们没几个能把这显微镜摆弄明白的!”


    大壮爪子一挥。


    “大唐的理学教育是有缺失的,姚相杀灭个蝗虫都被人指着鼻子说有伤天和, 那人吃不起粮饿死路边就不伤了?天和怎么还差别对待呢?!”


    “这一点, 还不如咱们村里的乡亲想的明白。”


    李琮心说你们村的乡亲可不是明白嘛, 全村家家户户都贴财神,挖门捣洞想发财,那信仰可是纯粹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桥东村里的村民风貌和许多地方都不一样。那是一种蓬勃向上的、充满生机的、跃跃欲试的冲动,勇于探索和尝试新的道路, 不受其他因素束缚,野蛮但又踏实。


    若是桥东村那群人见了这显微镜, 最多的也就是惊讶一阵子, 然后多半会开始琢磨该用它做啥生意。但这显微镜送去朝堂就不一样了,且不说朝中文武能不能搞明白用法, 就算搞明白了,十有八九也要斥之为妖术幻术,甚至还要围绕义理之争而大吵几轮。


    薛三郎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只送一台显微镜回去真不一定有用。


    那怎么办?让薛三郎回长安?


    李琮下意识地看向薛大壮。


    大壮浑身一紧,连忙摇头。


    “您可别让我去,我怕我统……我, 我控制不住,骂人。”


    “您看我才是个从八品, 在朝堂上要是把一品大员都骂一顿,这是不是就不好了……”


    他说得哪里是自己,而是他统爹748,上朝讲解显微镜的肯定是要统爹上。统爹的耐心有限,哪可能无限度哄着那群达官贵人说?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翻脸掀桌了。


    李琮一想有道理,朝中某些酸腐的确不是那么好相于的,没理还要搅三分,一个个嘴皮子都厉害得很。


    但要是薛三郎不去,那就得自己回去。


    自己领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一职,军务乃是第一位的,怎能为了一个显微镜就回京献宝?那他李琮成什么人了!?


    正想着,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间或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


    李琮皱眉。


    “什么人这样嘈杂?”


    “回大都护,京中送来急报,信使现就在门外!”


    京中急报?!


    李琮的神色顿时转为凝重,让人进门回禀。


    来人一路飞马疾驰,满面风尘,但却是穿着宫中内侍的服饰,一身缟素,见了李琮倒头便拜。


    “奴参见殿下!”


    李琮看到他这一身穿戴眼皮子就开始跳,让人起身后便问起京中可是出了大事。


    “回禀殿下,是宫中出了大事,太上皇……太上皇……太上皇崩了!”


    什么!?


    李琮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两晃,好悬没栽下火炕。


    皇祖父崩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会如此突然!?


    太上皇李旦,高宗李治第八子,大唐建国后第五位皇帝,打从嗣圣元年开始第一次登基,三十年来四次让出帝位,包括但不限于让给亲娘、让给亲哥、让给侄子、让给儿子,还曾经两次改姓(武、李),两次登基,最终于开元四年崩于百富殿。


    善终。


    李琮放声大哭。


    李旦的儿子不少,但孙辈暂时还不算很多,所以对李琮非常喜爱。


    李琮小时候经常被带着去给祖父请安,李旦教他写字骑射,祖孙关系十分亲近。


    现在他收到了祖父离世的消息,想起祖父过世前自己没能亲自在旁侍奉,李琮的心里就如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他哭了一阵,想起还站在一旁的信使,便问。


    “可是父皇让我回京奔丧?”


    那信使取出李隆基的旨意,宣读了一遍,果然是召李琮回京。


    李琮点头。


    “那我这便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然后他顿了顿,又转头对薛大壮说道。


    “牧场和弩坊的事便劳烦薛先生了,显微镜我一并带走,择机献给父皇。”


    薛大壮点头。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上皇驾崩乃是国丧,全大唐都要禁止宴乐婚嫁,以示哀悼。


    但对于李琮,那是一位他很亲近的亲人的消逝,李琮在这种悲痛下还不忘带走显微镜,显然他是真觉得这东西有益大唐,能造福天下苍生。


    李琮是很很不错的家伙。


    想到这里,薛大壮再也不觉得舍不得,小心地把显微镜包好之后便交给了李琮。


    一夜过去,郯王的队伍整装待发,全员轻车简从,一路朝着长安城飞奔。


    七月,痊愈的海坤带着廓落布人来马扎不坦城治病,748给他们划定了专门的隔离区,由海坤负责引导和监督族人排泄物和生活垃圾的处置。


    一开始廓落布人还心存疑虑,毕竟大家露天拉屎拉了几百年,怎么忽然就说要限制区域统一处理了。


    直到大祭司在显微镜下亲眼看到了阿米巴原虫的包囊和滋养体,那些还在蠕动的活物令他三观尽碎,精神恍惚,缓了好几天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来不是天神看错了,而是虫子没有脑子!”


    白发苍苍的大祭司终于给自己找到了逻辑自洽的解释。


    “我亲眼所见,天神降下的虫子是真的没有脑子的!所以它们不知道天神真正想要惩罚的是谁,我们进入了被诅咒的草场,虫子便找上了我们!”


    嗯,好,可以,都行。


    748敷衍地点头。


    不是它放任神鬼之说啊,而是大祭司实在接受不了粪——口传播这个理念。748给他纠正了几次,发现这老头不是不明白,而是死不承认别人的屎经过各种途径进过他自己的肚子,一说就气得满脸通红。


    之后748就不说了,反正你高兴就成,真把老头气到脑出血就闯祸了。


    可你看大祭司嘴上不承认吧,其实他私底下对阿米巴痢疾这事儿格外上心。每天叫嚣着神明惩罚的是他,挨个帐篷检查族人生活卫生的也是他,恨不能吃点啥都用显微镜看看,稍有不对就去洗手,堪称营地卫生标兵。


    没事儿的时候他还爱去找748聊天,话里话外都是关于显微镜和病菌的那些事儿。748接待了一天就不耐烦了,主要老头太喜欢抬杠,将病菌他就提天神,好在科学里寻找神学,气得748把这活儿直接扔给了大壮。


    不是爱聊吗?让大壮陪你聊!


    薛大壮倒是很能理解大祭司的心情,毕竟信神明信仰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跑肚拉稀差点死掉,然后又亲眼目睹了阿米巴原虫的真相,人有点魔怔很正常。


    但他不理解为啥大祭司还要探寻病毒细菌的相关知识。像他这样已经依靠神学获得地位和权力的人,不是应该非常抗拒可能动摇他根基的科学吗?


    “咱俩只是表述的有差别,其实说的是一回事儿。”


    在每天静脉滴注的过程中,大祭司已经给自己找到了逻辑自洽的理由。


    “你说病菌和虫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块营地呢?你说为什么别的地方没有,偏偏在那里出现,而我们廓落布部族又偏偏在那边扎营呢?”


    “一些都是天神的旨意,是天神降下的责罚,但天神并非意在惩罚廓落布人,你的显微镜让我看到了,虫子是没有脑子的,这边是天神赐给我们的解释。”


    啊?!


    大壮都气笑了。


    合着他天天伺候着一群廓落布人打针吃药,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的牛马,结果这都是天神赐给他们的,他薛大壮就是天神派给廓落布的长工呗?!


    大祭司偷眼瞧了一下大壮的脸色,觉得人马上要翻脸了,于是又赶紧给自己找补。


    “之前咱们在草原遇到,那是天神在给廓落布人指引。部族注定有一劫,齐四郎你是拯救我们的英雄,所以你说的话我们是要听的。”


    “你说水要烧熟了才能入口,你说不能吃生或半生的食物,你说要处理好屎尿,这些我们都要一一遵从,我也不想我的族人再遭遇之前的灾难。”


    这还差不多。


    闻言大壮的脸色好了不少。


    只听大祭司又接着说道。


    “你再一次救了部族,我们也没什么好酬谢你的,我们愿意把族里最好的马匹和牛羊都送给你,当然这些还不足以报答你的恩情,之后我们每一年都回来马扎不坦城给你送牛羊的!”


    啊哈!每一年!


    大壮激动了。


    他来马扎不坦城半年,早听说廓落布人的马养得好。现在大祭司竟然说每一年都来给他送,那他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咳咳。”


    强行了抑制住尖叫的心情,大壮努力做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淡淡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每一年都回来?”


    “廓落布人言出必行!”


    大祭司啪啪地拍胸口。


    “以天神之名起誓,我们每一年都会马扎不坦城报恩!”


    “那万一你们遇到什么情况来不了了呢?”


    大壮马上指出老头儿话里的漏洞。


    “你也说你会,但要是再遇到像这次一样的情况,差点全灭,那我上哪儿去找你们?”


    廓落布人都是淳朴的,大祭司虽然爱叨叨,但也没觉得追着人要求报恩这事儿有什么不对,于是他很苦恼地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


    闻言大壮就是嘿嘿一笑,摸出了一把不知藏哪儿的折扇,摇晃了一摇晃。


    “不如你们在安西牧场给我养牛羊马匹吧,也不用很久,只要干三年就行。”


    “三年内我给工钱,但是营地你们自己建,三年后愿走愿留都看你们,我保证没人阻拦。”


    “如何?”


    第157章  我们王府专攻羊毛裤!


    全碛西都知道廓落布人会养马, 擅驯马,甚至比著名的“马夫”粟特人更精通,之前也不是没人动过类似的心思。


    吐火罗和西突厥甚至一度还成功地征服廓落布人建立的国度。


    但这种驯服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廓落布人的性情就跟马群一样, 自由自在难以被拘束,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想法设法的逃离。


    但是这一次,是廓落布人要报恩。


    恩是必须报的, 薛三郎两次拯救了部族, 尤其第二次是全员性命大危机, 已经不是送一匹好马就能了结的恩情,部族的每一个人都欠了他。


    而且在见识过差点导致自己去见草原神的阿米巴滋养体之后,大祭司的想法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他开始觉得暂时留在安西都护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万一大家再生病也有机会救治,不用像之前几天那样躺在草场上等死。


    “三年?”


    他确认道。


    “对, 三年。”


    大壮点头。


    “三年以后如果你们还想留下,那就向都护府提归附的请求, 由都护府上奏朝廷。”


    “如果你们想走, 那我们也不会强留。唯有一点,这三年你们要在安西牧场认真工作, 服从指挥,好好饲养牛羊马匹,能做到吗?”


    能, 当然能,放牧就是他们最擅长的活计啊。


    大祭司觉得这种报恩的方式可以接受,但按照部族的规矩, 他还要和头领布尔贴及全族人商量。


    临走的时候,薛大壮语重心长地对大祭司说道。


    “干三年不亏的, 干好了牧场可是给工钱,还有额外奖励。你们住在玛扎不坦城不用担心被打劫,有安西军护佑你们安全,这不比在草原风餐露宿好?”


    “草原的冬天不好过啊,你们的病现在虽然好了,但也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再感染。说到底这寄生虫病还是要养成良好生活习惯的,在玛扎不坦城住三年,三年后大家规矩都改的差不多了,再回去草原也安心。”


    “百利而无一害啊。”


    大祭司晕乎乎地走了,表示自己一定跟跟族人好好分析利弊,尽快给大壮一个答复。


    送走了大祭司,大壮扭头便对上了748若有所思的目光。


    “哥,咋了?”


    大壮挠头。


    “我刚才说错啥了吗?”


    “没有。”


    748摇了摇头,又古怪地看了大壮一眼,小声嘀咕道。


    “总觉得你搞这一出看着有点眼熟啊……”


    “啊?统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大壮觉得他统爹今天有点神神叨叨,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还总躲在后台偷看他。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模仿统爹忽悠大祭司的话术表情十分到位,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大饼画了好几张,表演无懈可击。


    嗯,统爹那么看他,一定是从内心里感觉很欣慰吧……


    大壮耐心地等到傍晚,果然等到了廓落布头人布尔贴和大祭司联袂而来。


    两人也不多客套,来了就开门见山答应了薛大壮的要求,同意以雇工的身份在安西农场干三年活。


    主要是在这场阿米巴痢疾的灾难中,廓落布人的牛羊损失到所剩无几,马群也大大缩水,不打工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你们的草场在哪里?能让我们的马一起进去吃草吗?”


    布尔贴焦急地问薛大壮。


    “现在正是草最好的时候,之前你给它们治病已经很久没出去撒欢,他们都要憋坏了。”


    大壮对此倒是没意见,不过要求部族排班放马,剩下的人要去接受牧场的岗前培训。


    “岗前……培训?”


    海坤挠头。


    “啥叫培训啊?”


    “就是上课。”


    牧场的管事给他解释道。


    “是咱们安西都护府官营产业的规矩,凡是来做工的都要先进学堂,不然活计你干不明白的。”


    啥?还得先进大唐的学堂学习放牧?


    不少廓落布人从鼻子里往外喷气。


    那放牧还用学吗?那不是他们打会走路就学会的本事吗?再说廓落布人凭啥要跟中原人学放牧?他们养牛羊的本事哪里比得过自己啊!


    不是对抗,而是基于自身实力的傲慢。


    不过虽然不服不忿,但廓落布都是知恩图报的实在人儿,看在薛三郎拯救全族性命的份上,大家都捏着鼻子认下了。


    结果进学堂的第一课,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什么什么?要把牧场围起来?


    什么什么什么?要种植牧草,要给牛羊喂混合的饲料?


    什么什么什么?还要阉割牛羊?要定期剪毛清洁?!


    就没听过这么放牧的啊!


    下午是实操课,大部分廓落布人都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实操内容是剃羊毛,这活几乎所有人在家里都干过,完全任务几乎没有难度。


    就是……牧场特制的剃毛工具需要适应一下,以前没用过这样的推子,习惯了竟然还十分顺手。


    忙完了回到部族,正想着休息一下呢,就见大恩人齐四郎骑着二驴子溜溜达达地过来了,后面还跟着麦穗。


    木伦看到麦穗来格外开心,但他还记得自己生了寄生虫病的事儿,怕自己身上的虫子没打利索传染麦穗,硬生生憋着没敢过去一起玩闹。


    而大壮这次过来也的确不是玩的,他是来给廓落布人讲解公共卫生知识,麦穗和二驴子都是教学助手。


    今天的题目是:人畜共患寄生虫病——阿米巴痢疾大爆发的思考。


    因为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廓落布全体都听的十分认真,包括之前还想着麦穗的木伦,很快便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了。


    第一天的课程顺利结束,从第二天开始,部族上午要去苜蓿田里除草除虫,下午继续练习修剪羊毛,晚上继续大壮的科普课。


    安西牧场的苜蓿田让廓落布人饱受震撼,毕竟他们以前看到苜蓿也都是在草场上散落的小片分布,这样密集且广阔的田地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天晚上大壮给他们讲了苜蓿的作用和功效,已经种植的一些注意事项,并且第一次提到了“青储”的概念。


    廓落布人听的十分认真,晚上下课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讨论,都想知道这“青储之法”能不能成。


    “要是真像齐四郎说的那样神奇,那其实咱们冬天也不必到处找草场,牛羊马匹吃青储的料一样过冬!”


    “是啊是啊,那可是解决了咱们的大问题了!不然再怎么细心养护总要损失一些牛羊的,不是草料不够吃就是在迁徙途中冻得生病,啥时候想起啥时候心疼啊!”


    青储之术引发了众人的兴趣,也让廓落布人对安西牧场的运转方式十分好奇,干起活来越发认真细致。


    他们原本便是养马的好手,在牧场做工的时候也会针对一些问题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这些方案与牧场的饲养规程相结合,成为更适合时代、环境和风俗习惯的新方法,补完了748因为背景缺失而出现的一些漏洞,极大地提升了牧场的效率。


    “不愧是薛先生!这才半年的时间,碛西竟然连牧场都有了!”


    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晋国公府大管事夸赞道。


    “而且您这种牧草的法子真稀奇,不怪皇后娘娘总夸您有巧思呢。”


    大管事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王家准备揽下羊毛线销售的生意,连长安城里的铺面都选好了。


    当然也不完全是生意的事儿,太上皇骤然崩逝,宫里宫外都有些变动,晋国公王守一就让大管事来问一问薛先生的看法。


    打从之前的松纹蛋事件过后,王守一两口子改为迷信薛大壮,总觉得这位薛三郎就是王府的贵人,能帮助他们一家子逢凶化吉。


    “上次小的带了毛线回去,娘娘便按陛下的尺寸织了条毛裤。原想着天热了暂时穿不得,谁曾想遇上了太上皇驾崩,陛下在百福宫守灵三天三夜,这毛裤可是借上力了。”


    啊?!


    大壮挠头。


    太上皇上个月驾崩,就算不是最热的伏天,可穿毛裤那普通人肯定是也是扛不住的,难不成陛下非常人?!


    “就因为天气热,停灵的百富殿到处都放了冰块,还着专人定时更换,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凉。”


    “陛下腿上有旧伤,平素冬天就爱去泡温泉,现在要在百富殿守灵,这一天一天也是很难的,毛裤保暖又舒适,穿在里面还不明显,陛下很是喜欢。”


    “前阵子太上皇入皇陵,陛下消瘦了不少,但腿上却没犯病,很是夸赞了娘娘贤德呢。”


    说到这里,大管事的脸上便又露出几分感激。


    “这还是陛下最近第一次夸赞娘娘,先生应该也听说了,陛下之前当庭杖杀长孙昕,不但娘娘被斥责纵容亲眷肆意妄为,我们府上也遭了一些带累。”


    “现在有了羊毛裤,娘娘和陛下的关系便缓和不少。再加上遇上太上皇崩逝这一番辛苦操持,现在陛下对娘娘很是关心,天天都要去娘娘宫中坐一会儿呢!”


    “是以国公爷让小的务必要把这羊毛线的生意做起来……尤其是羊毛裤,细线精纺编织的羊毛裤,晋国公府的铺子以后就专耕羊毛裤!”


    “一条羊毛裤解了陛下对王家的厌弃,这妥妥是祥瑞,是保佑王家逢凶化吉的宝贝啊!”


    第158章  耐不住都感冒了!


    讲真, 748一直觉得王守一两口子是对狠人,这俩总能在各种封建迷信中反复折腾,刚出了一个坑就自动自发找另外一个坑跳,变相意义上的“贼不走空”。


    当然它748不是坑啊, 是科学, 是人类对于自然世界的认识和利用。可用羊毛裤拉皇帝回心转意,难道不应该夸娘娘御夫有术吗?跟安西都护府的羊毛有什么关系!?能在暑夏劝李老三穿毛裤的王皇后才是第一狠人吧!


    对于748的吐槽, 负责现场接待的薛大壮也深以为然。


    他自己脑补了一下长安城的温度, 然后又模拟穿羊毛裤招摇过市的爽感, 觉得大唐的皇帝陛下真心不容易。


    百福宫这得是多冷啊!陛下都能穿住羊毛裤了,那负责丧葬事宜的官员内侍们可是遭大罪了。


    大壮想的没错,太上皇一场国丧办下来, 礼部上下忙翻了天,太常寺、光禄寺等礼部下设机构的官员更是去了半条命。


    因为太上皇是在盛夏去世的, 停灵期间尸身的保存是个大问题。没办法礼部只能各处调运冰块堆砌在百福宫,把太上皇的棺椁围得严严实实, 好歹熬过最热的这段时日。


    这就导致长安城里闹冰荒, 不但达官贵人府上没有,后宫各殿也拿不到份例, 大家一起在炎炎夏日里熬日子。


    李隆基也怕热,但他为了表示孝心,没事儿的时候都呆在百福宫守灵。百福宫的温度能穿毛裤, 他上身儿子的孝心下身发妻的关怀,日子倒是也不难森*晚*整*理过。


    王皇后身为天下主母,太上皇的正经儿媳, 她这时候自然也是要在百福宫打理操持的。


    王皇后给李隆基织毛裤的时候,她手下的宫人也给她织了不少羊毛品。她挑了一条羊毛连身裙穿在孝服里面, 保暖效果十分不错,且还不耽误行动。


    但其他的宫妃就没那么舒服了。


    太上皇驾崩,宫里上下都要披麻戴孝,丧服可比不得轻软薄透的丝绸,穿在身上一会儿就会被汗水浸透。


    偏偏皇帝在替太上皇守灵,皇后在操持太上皇的身后事,后宫地位最高的两人都在百福宫,宫妃们也只能日日去百福宫请安,替太上皇燃香祷祝,抄经烧纸。


    一冷一热,有不少人都感染风寒,大明宫内喷嚏声四起。


    武婕妤便是其中一个。


    她也是倒霉,原本李隆基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是想让她好好在宫里修养的,所以一开始就跟王皇后说免了武婕妤抄经的活计。


    武婕妤知道孩子是自己立身的根本,所以李隆基说她不用去百福殿她就安心在宫里养胎,顺带着嘴一嘴“至纯至孝”的皇甫德仪及刘才人之流。


    太上皇驾崩,不但是大人们的表演场,各宫所出的皇子皇女也都被推上了舞台。


    除了还在西域没赶回来的李琮,太子李瑛、皇三子李亨、皇四子李琰、皇五子李瑶及几位公主纷纷要求随李隆基一起守灵。


    李隆基一方面欣慰于自己儿女的孝顺,另一方面也担心孩童稚龄耐不住百福宫的寒冷,便只让他们每日过来给皇祖父叩头烧经即可。


    本来一切都很平顺,结果这一日李隆基看到李瑛献上来的手抄经,忽然想起武婕妤肚子里的孩子,便让赵丽妃回去后探望一下。


    这事儿原本也轮不到赵丽妃,毕竟她头顶上还有皇后和一个刘华妃。


    但王皇后天天在百福宫脱不开身,刘华妃不久前又产下一子,现在还在休养中,那便只能让后宫目前份位较高的赵丽妃代劳了。


    李隆基安排这事儿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很多,都是他喜欢的女人嘛,娇花一样的人儿,平时在后宫都是一片和乐融融,姐妹间相互照看一下理所当然。


    但他忘了这俩人可不是姐妹。


    不但不是姐妹,还是利益冲突的竞争对手,私底下也没少明争暗斗。


    当然这些台面下的龃龉后妃们是不会展示给皇帝看的,明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暗地里才会下黑手。


    赵丽妃和武婕妤便是这样的关系。


    其实赵丽妃也没做什么,就是象征性地问了句武婕妤的身子,然后话锋一转,把李隆基夸李瑛的话加油添醋地给学了一遍。


    武婕妤能爱听这个吗?她气得憋闷偏又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分心去防备李瑛别冲撞了自己的肚子,这一下午可是过得十分煎熬。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丽妃母子俩,武婕妤连喘了几口粗气,就觉得鼻子发痒。


    她一开始还没当回事,打了个两个喷嚏就睡下了。可等再醒来,武婕妤顿觉脑袋发沉、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不清明。


    她心中顿时一紧,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怀疑自己是中了赵丽妃的阴招了!


    “来人,来人……来人去传太医,本宫有恙了!”


    一番兵荒马乱后,医官急匆匆地被拥进了承香殿。


    武婕妤已经哭的歇斯底里,咒骂赵丽妃不得好死,竟然对她和她未出世的儿子下黑手,狠如蛇蝎。


    “娘娘这是偶感风寒。”


    医官小心翼翼地说道。


    “娘娘脉象平稳,中气十足,应当无大碍。”


    “风寒?还是偶感?”


    武婕妤不信。


    “本宫好端端在宫里养胎,怎么能染上风寒?是不是赵妃过给本宫的?!”


    这话医官可不敢答,他也不好回答。


    这些天宫里得风寒得的人实在太多了啊!尚药局的汤药每天都不知道要抓出去多少付,谁能说清楚是谁过给了谁?


    而且据他所知,今天赵娘娘的紫兰殿还没人来抓风寒汤呢。


    见他不说话,武婕妤这气儿就不打一出来。她又接连换了两名太医,得出的结论都是差不多的,就是感染了风寒。


    偏此时,她宫里的几名内侍和女官也都出现了风寒的症状,使得武婕妤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是赵丽妃!就是赵丽妃干的!她想害了自己的孩儿!


    人要是一钻牛角尖,那就很容易越走越偏,怎么都纠正不过来。


    武婕妤原本就视赵丽妃为对手,现在又突然感染风寒,病痛之下人越发偏执,在卧榻上开始想辙,琢磨着怎么报复赵丽妃。


    “那个小赵氏……”


    武婕妤伸手召来心腹内侍。


    “之前让你们去探听的,结果如何?”


    “回禀娘娘,奴婢去那小赵氏的家乡查了,她原本是个良家女,五岁上随母改嫁。后她继父一家惹了事,她便又回了本家,人是被她本家的大父大母卖的。”


    “一开始是卖给了一个行商为妾,那行商看她容色娇艳便没收用了她,转手把她送给了江南东道的一个巨贾。”


    “这巨贾与赵妃兄长赵常奴相交,这小赵氏便进了赵府,成了赵家的歌伎。”


    听到这里,武婕妤攥紧了拳头,眼中露出兴奋的光。


    “所以赵常奴买良为贱,属实?”


    心腹闻言一噎。


    怎么能算赵常奴买良为贱呢?明明卖孙女的是那赵家的大父大母啊!


    非说买良为贱那也是第一手那个行商,之后两次转送都是带着卖身契的,赵常奴也不知道里面的细情。


    但主子的性情他是了解的,她说是就是呗。


    于是武婕妤兴奋到睡不着,当即便吩咐心腹去想办法接触那个小赵氏,问她敢不敢站出来控诉赵常奴。


    赵连枝哪敢干这么大的事儿啊。她虽然得了皇帝的青眼,但也就是那一阵子的新鲜。最近因为太上皇驾崩皇帝也不来找她吃酒作乐了,她入宫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哪敢反手背刺主家!?


    武婕妤的心腹给她递话,赵连枝的嘴唇都是哆嗦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


    “让奴……让奴想想……”


    话虽然这样说,但赵连枝的脑子都是空的,根本没有什么想法。


    论妃位肯定是赵丽妃高,赵丽妃还是太子的母妃。可论出身论得宠程度,那武婕妤绝对能力拔头筹,不然赵家也不用四处搜罗美人献于陛下了。


    她怎么办?她就是个小小的歌伎,谁伸个指头都能碾死她,她谁也得罪不起啊!


    此时的她已不是那个跟着冯氏混日子的小丫头,在经历了被至亲发卖、辗转颠沛,见识过权力与财富的顶峰,赵连枝心思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现在想活,但也想好好的活。


    午夜梦时,偶尔也会有一丝后悔,像继姐那样在鸡场做活,用自己的两手辛苦赚钱养家,也不失为一种活法。


    可梦醒之后,她又会被长安高门的豪奢迷了眼,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活法。


    投靠武婕妤,成为武婕妤的刀,但自诩美貌不逊对方的赵连枝清楚,武婕妤是容不下任何女人与自己争锋,所以卸磨杀驴就是自己最终的结果。


    主动跟主家揭露自己的出身?那为了自家的安宁主家定然要杀她灭口的。一个歌伎就算得了陛下的青眼,让她无声无息死去的法子简直不要太多,没几天再送一个更鲜亮的,陛下就会把她给忘了。


    可恶!偏偏这个时候太上皇驾崩了,举国上下不能饮宴,陛下也不来赵府吃酒听乐了。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见皇上!


    第159章  我举发……


    可要怎么才能见到皇帝呢?


    赵连枝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她因为很得李隆基的喜爱所以能单独拥有一间房, 可这份待遇不是永远的,一旦李隆基对她失了兴趣,虽然赵家不会让她再侍奉其他人,但像现在这样的风光肯定是不会给的。


    想来想去, 赵连枝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当初她刚被大父大母卖掉的时候, 卖她的人是位行商,这人原本是要把她送给一个姓赵的官员。


    那位赵姓官员虽然官职不算大, 但背靠某位朝廷大员, 背景十分深厚。


    行商想通过赵大人拿到当年的茶引, 贩卖茶叶去西域,结果关系走了一半那批茶引就都落到了个突厥商人的手里,气得行商在家破口大骂, 连带着她这个还没送出手的“礼物”也换了主人,转给了洛阳的一位富商。


    这事儿赵连枝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日她正在给行商展示刚学的歌舞。行商家的长子忽然带人进来,噼里啪啦把茶引的事儿讲了一遍, 连把她们这些奴婢遣出去都等不及。


    “那姓赵的收了突厥人的钱, 把茶引都给了那突厥人了!”


    “听说是西突厥哪个部族的关系,这里面还牵扯了吐蕃和突骑施的贵族, 可是错综复杂呢!”


    “要是早知道有突厥人掺和,那咱们何必给姓赵的那么多好处!?赵诲那小子收了钱不办事,光知道打马虎眼敷衍我……这不都白费了吗!?”


    说完这话, 行商的长子还看了呆立一旁的赵连枝一眼,那眼神至今让她难以遗忘。


    那是一种嫌弃的,买到了赔钱货的眼神, 那时候的赵连枝被看的浑身发凉,生怕自己明天就要被转卖。


    但托那行商长子的福, 她也是知道了一桩秘辛——中书省主书,从七品官员赵诲,与吐蕃和突厥人有交往,而且还曾收过对方大笔贿赂。


    以前赵连枝觉得七品官大的不得了,衙门里的知县老爷就是七品,那可是她家那边的父母官。


    可真进了长安城,她才知道从七品在京城根本不算什么,赵常奴家能进门的客人都得是五品以上。


    赵诲那个从七品的主书,算个鸟。


    当然,那行商和他儿子也嘀咕过,赵诲在京城还有别的靠山。可赵连枝就觉得从七品的靠山也没多大,但总不可能比赵丽妃和武婕妤更厉害吧……


    于是她左思右想下,还是决定把这事儿给捅出去。不涉及到买良为贱,赵家多半不会拦着她举发赵诲,她之前都有打探过,赵诲和赵丽妃一家子没有任何关系,这消息她肯定能传出去。


    这样一来,等陛下派人来找她问话的时候,她就可以顺便把自己出身讲一讲,这样也不算得罪武婕妤。


    赵连枝打定了注意,便提出要见赵常奴。


    因为前阵子赵连枝很是博得李隆基的宠爱,甚至她即将进宫的消息都传得沸沸扬扬,所以赵家人待她颇有礼遇。


    她说要见赵常奴,很快有人把她带到了赵家的正堂。


    “你有何事要见我?”


    赵常奴问道。


    赵连枝定了定神,把自己想了好几天的说辞一句句地讲了出来,末了还给赵常奴行了一礼。


    赵常奴十分震惊。


    他没想到这小丫头找自己说的竟然是举发之事,而且还牵涉到中书省的官员勾连突厥。


    勾连突厥啊!这放早年间可是大罪!


    赵家是天水郡出身,天水郡地处西北,以前没少遭受突厥袭扰,甚至一度沦陷敌手,赵常奴对“突厥”两个字还是很敏感的。


    他家是乐工出身,没读过什么经史子集,也不了解朝堂局势,一家子发达全靠妹妹做了李隆基的崇妾。赵丽妃晋升后,赵常奴和他爹也得恩宠获官。但李隆基知道这两人没什么真才实学,也没给他们委以正经的官职,就还让这父子俩在光禄寺干老本行。


    是以赵常奴知道中书省主书是个不大的官儿,但他不知道赵诲,更不知道赵诲背后的靠山是谁。他听赵连枝说赵诲私通突厥收受贿赂,身为天水郡民的正义感油然而出,当即拍板帮赵连枝上告。


    “你放心,明日我与父亲进宫吊唁,我会想办法把此事禀告陛下,且不会让通敌之人再妄行不义!”


    赵常奴说得一脸大义凛然,其实心里也是捏着一把汗。


    管他真的假的,既然这小娘们说了那他必然不可能瞒着!要不然他成什么人了!?帮着隐匿罪责的帮凶?要查出来是假的那也是这小娘们诬告,他还是个如实上报,不功不过。


    要说人在名利场中混久了就都长心眼子,赵常奴虽然也长了,但是不多,勉强够用。


    他趁着给李隆基呈览太上皇法会所用器乐的机会把话递上去了。


    当时高力士也在现场,闻言人就是一愣。


    赵诲?


    中书省主书?


    那不是姚崇姚相爷的心腹吗?!


    李隆基也知道赵诲和姚崇之前的关系,听了赵常奴的奏报他没吭声,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看向赵常奴。


    “赵氏是这样说的?”


    “是的。”


    赵常奴点头。


    “卑职听闻后不敢耽搁,便来向陛下奏报,一字一句,全是赵氏亲口所说,不敢有误。”


    话外的意思是我就是个传话的,消息不保真,真要是有问题那也是赵连枝有问题,跟我和我们赵家没关系。


    李隆基多年宠爱赵丽妃不假,但也真没把赵丽妃这一爹一哥当个事儿。


    这一家子都是乐工出身,弹弹琴跳跳舞还成,政斗?他们就没长那个脑子,保不齐是被谁当了刀子使。


    李隆基回忆了一下赵氏的脸,觉得此人倒是有点意思,于是便让赵常奴把赵连枝带进宫。


    现在可是太上皇李旦的丧期,让个歌伎进宫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于是赵常奴便给赵连枝换了身打扮,把她扮做了一个书童。


    别说,赵连枝这书童的扮相竟然俏丽的很,李隆基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但他到底还惦记着正事,开门见山问赵连枝如何得知赵诲收受突厥贿赂,赵诲替突厥人做了什么事,此事还牵涉不牵涉其他人。


    赵连枝哪答得出这些问题啊,只一边哭一边捡着自己知道的答了。


    她倒是机灵,知道皇帝爱看什么,学着行商和他儿子那日的对话两边模仿,演的惟妙惟肖。


    李隆基这些天在百福宫守灵,不能召妃嫔侍寝也不能与兄弟玩乐,正憋闷得不行,忽然见到赵连枝这样一人分扮两句,便觉得格外新鲜有趣。


    “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他指着赵连枝对高力士说道。


    “你看她演的这样真,连那行商的大舌头都仿出来了,必然做不得假。”


    高力士连声附和,其实心里却只信了一半。


    怎么就这么巧,赵常奴找来的歌伎举发中书省主书,赵家不是一直不参与朝堂政斗吗?怎么忽然就又出手了呢?难不成是因为太子?!


    别说高力士有这样的疑窦,一开始李隆基也是在怀疑赵家的动机。


    可后来他听赵连枝哀哀切切地说自己是被亲生大父大母卖掉的,她原本也是个良家小娘子,李隆基的怀疑就消散了。


    赵氏的出身不作假,之前他遣人去海州探查过,的确有这么回事。


    而且她家的官司在本地人尽皆知,都在骂赵家那两个老不修不干人事儿,孙女回来没两天就给卖了换银钱。


    李隆基已经给张说传旨审理赵家这桩公案了。


    但赵常奴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是帮着赵连枝告状,他再没脑子也知道自己买良为贱的事儿传出去,就算是商贾转手也肯定讨不了好。


    所以这厮还大义凛然替人传话,显然是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就这脑子还能斗什么斗,赵家人根本没长政斗这根弦!


    于是他和缓了表情,笑着对赵连枝说道。


    “朕知道了,朕会派人去彻查。你且先跟着赵常奴回去,等朕安排好一切,再接你入宫。”


    闻言赵连枝欣喜若狂,连忙跪下给李隆基磕头,一边磕还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这回她是真高兴,因为出身已经在帝王面前过了明路,日后也不怕成为谁攻讦谁的由头,可保一时之平安。


    至于入了宫以后怎样,赵连枝现在顾不得想,活着总是最重要的!今天陛下说会安排,那她就回赵家乖乖等着,反正赵家总归是不敢亏待她,这段日子她还可以多琢磨一下帝王的心思,她刚才那番学舌她看陛下就很喜欢!


    赵常奴也很高兴,他觉得他把自家从这事儿里面摘出去了,他献的美人还能进宫,给妹子多添个帮手。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赵连枝进宫后会铁站在赵丽妃的一边。


    李隆基也很高兴。


    他最近看姚崇已经有些厌倦了,正想给自己换个丞相。


    但姚崇这厮谨慎狡猾,轻易抓不住他的错处,没办法强行撵他下台。


    现在他的亲信赵诲露了个大把柄出来,不管真的假的总要彻查一番,好好敲山震虎,说不定敲着敲着敲着,姚崇就想通了。


    很好,很好,很好。


    三赢,大家都高兴嘛。


    第160章  姚卿等等,朕给你看个好东西


    李隆基命人去查赵诲。


    这事儿也没噎着藏着, 就这样大剌剌的调查,完全没有避姚崇耳目的意思。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姚崇,已经深陷政斗漩涡, 难以脱身了。


    “我之前怎么跟你们讲的, 交友要谨慎,不要什么人都来往, 偏你们都当耳边风!”


    姚崇气得在家里训斥两个儿子。


    “姚异你上次说要做松纹蛋的生意, 我怎么跟你说的, 你看后续牵扯出多大的事情!还有那猪油皂,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那是贡品,贡品你也敢伸手?你你你是生怕咱们姚家不败落啊!”


    “阿耶, 阿耶那不是后来也没成嘛……”


    姚异还觉得委屈。


    是,一开始他是想拿着猪油皂的生意的, 毕竟陛下虽然列了贡品,但也没让光禄寺的坊署专营, 那就是谁都能干的意思。


    为此, 他还特地派人前往桥东村买方子,结果到处打听到处问都问不出来, 都说那东西只有桥东薛三郎会做,而薛三跟他家亲戚飞去长安城了。


    那时候的姚异还不知道“飞去长安城”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只以为这些刁民是在胡言乱语, 还一度想要强行带走薛三的亲戚薛大奎去审问。


    然后他派去的人就全被扣在了丰岳县。


    丰岳县原本的县令兆鹏程,因为曲辕犁和豆油之功顺利晋升,于去年年底去往新的治地赴任。


    新任的县令是临县的一位县丞, 亲眼目睹兆县令的升迁经过,对桥东村这个神奇的地方也抱有很好的期待。见有人去桥东村闹事, 县令马上派了衙役前去阻止。


    可姚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背靠当朝紫微令,姚府的下人都嚣张的很,当场放话要吏部降了新县令本年度的考绩。


    结果被前来巡视的海州刺史张说抓了个正着。


    “本官当是谁这样狂妄,出口便能指挥吏部定一朝廷命官的考绩,原来是姚相爷家的管事。”


    张刺史冷笑道。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不知这位管事官居何位啊?可是吏部尚书?”


    你看管事敢跟丰岳县县令叫板,可让他硬刚张说张刺史他还是没那个胆子的。


    不单单是因为刺史比县令的官职大,更因为张说乃是上一任的紫微令,姚崇最主要的政治对手,这祖宗可不是他一个小管事能惹得起的。


    于是姚异的人怂了,被张说连打带削,灰头土脸地回了长安,还被张说参了一本。


    天知道姚崇看到张说上来的折子有多气,他怀疑张说就是接着上折子来骂他的,毕竟所有上报陛下的公文都要先经过中书省,张说就应该就是在骂给他看。


    姚崇气得点指儿子的脑门。


    “怎么眼皮子就那么浅,看到什么都想贪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肚皮!”


    “我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在外行事要低调,要谋定而后动!打狗还要看主人,那姓薛的可是你们能招惹的?上一个参他的监察御史现在还在修书呢!”


    姚异低头,一脸后悔。


    现在他知道了,因为不久之后薛三就在陛下的寿宴上大出风头,之后更是助力御史张孝嵩打破拔汗那,现在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可惜后悔也晚了,海州刺史张说抓着他这事儿不放,连参了好几本说他交通宾客,与民争利。他哥姚彝也没好多少,被人告状颇受赂遗,还告他们的爹爹教子无方,家风崩坏,引得朝中攻讦之风大起。


    骂了一阵儿子,姚崇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如今赵诲又出事,我怕是也不能护你们很久了,你二人都过而立之年,身负官职,以后当谨言慎行,收敛低调,莫要再恣意妄为了。”


    二人闻言大惊。


    父亲现在乃是一人之下的紫微令,深得陛下信任,区区一个赵诲出事,怎地就能动摇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呢?


    “阿耶,赵诲乃是咎由自取,他犯的错与您有何干系?!”


    姚彝失声问道。


    姚崇苦笑一声。


    “赵诲追随我多年,乃是我亲近之人,纵然他犯了大错,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他没说的是,赵诲一案是皇帝亲自审理的,下狱当死。他当时替赵诲求情,皇帝已然面露不悦之色,还提起当初君臣约定的“十事要说”,搞得他十分下不来台。


    陛下大张旗鼓要治赵诲的罪,何尝不是在敲打他!?他在朝中权威日盛,朝野均赞他讲义气,能庇佑,现在他要是不拉赵诲一把,岂不是让众人寒心?!


    想到这里,姚崇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看向两个儿子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悲凉。


    可叹他一身本事,到底还是没教出个能承继衣钵的儿子,到现在他们还看不清楚朝中的局势,不明白他救赵诲的深意。


    赵诲必须救,哪怕因此会惹得陛下不快也得救,因为赵诲是他姚崇的标杆。陛下换相是一定的,他要给陛下一个理由,也要给自己的追随者留个念想,将来有朝一日子孙需要助力,也会有人念及当年他的旧情。


    开元四年七月,追太上皇谥号为大圣贞皇帝,庙号睿宗。


    九月,中书省主书赵诲因收受突厥贿赂,下狱当死。经紫微令姚崇百般营救,会京城曲赦,其一特标赵诲之名,改为杖一百,流放岭南。


    也因此案,紫微令姚崇上书请辞,并荐广州都督宋璟继任,获准。


    李隆基点头的当日,姚崇走出太极殿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翻江倒海的心情。


    今日这一遭面君,喜惊参半。


    喜的是总算陛下还念着旧情,准了他推荐的人选,这让姚崇瞬间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准了就好,准了就好。


    宋璟是他看好的接任者,不但素有才名,而且与他关系亲近,宋璟上位后对他的朋党能予以照拂,总好过张说上位。


    姚崇试探了一下皇帝的口风,发现皇帝暂时没有复用张说的意思,当场便放心不少。


    便是有朝一日张说得势,那也要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那时候的局势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得便有新人要独领风骚了。


    是的,姚崇说的那个“新人”,指的便是远在西域的薛三。


    虽然这人目前还只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可他出现在皇帝口中的次数可比别人多了太多,这一点张说宋璟与他都没得比。


    当然也不是被皇帝提的多就有才能,奸佞之流最会讨人喜欢,得皇帝宠信的也是不少。


    但这薛三不一样,他不算奸佞,甚至他还很有才能,只是这才能通常不走寻常路,常有神来之笔,令人难以预料。


    讲真,姚崇还挺怕这种“难以预料的”。


    难以预料就代表不可控,不按约定俗成的规矩行事,不能参透他的行为逻辑。


    薛三带给大唐很多新鲜的东西,从豆油到曲辕犁,再到酱油、肥皂和飞天气球,一样一样,都在改变着时代。


    姚崇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密集的改变,这种改变不是政治权力的改变,而是源于根本生活的改变,这种改变几乎以人力无法阻挡。


    他总有种感觉,再让薛三改变下去,这个大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上奏本的时候他格外紧张,生怕陛下不同意,大笔一挥要提拔薛三。


    别的不说,这要陛下开了口,他除了“薛三年轻无经验”也说不出别的反对理由,毕竟薛三是有实打实的功劳,文治武功都有,比朝中的许多治官都强太多了。


    甘罗十二可为相,薛大壮二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勉强。


    好在李隆基还是有分寸的,赞了宋璟几句便同意了。


    姚崇正想告退,忽然李隆基又招呼他过来,说给他看个好东西。


    “这是嗣直这次从碛西带回来的,是薛三刚造出来的好东西。”


    李隆基笑着说道。


    姚崇一听“薛三”这俩字就脑袋疼。这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刚才还说薛三带了太多的不确定,现在这不确定不就找上门了。


    不过难得皇帝有兴致,他又不好扫了皇帝的兴,只能附和着过来查看。


    一看,三观碎裂,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李隆基给姚崇看的当然是显微镜,李琮风尘仆仆地回来奔丧,也不忘把这显微镜献给他尊敬的父皇。


    李隆基在百福宫守灵守到憋闷,眼见着儿子献了这么一个稀奇的宝贝,他哪有不高兴的,当即便在宫里玩了起来。


    因为显微镜的使用方法还是要学习的,所以李隆基便拉着儿子一起在百福宫守灵,顺便一起研究新入手的宝贝。反正李琮是他的长子,替大父守灵理所应当,说出去名声也好听。


    然后没过两天,在百福宫守灵的孙辈多了一个李琎。


    之后又有李瑛、李亨、永穆公主、常芬公主,以及宗室的一些孙辈,老李家的儿孙辈集体在百福宫给太上皇守灵。


    朝野对天家的行动赞不绝口,都说这一代的李氏皇族谦谨恭孝,堪为天下人表率。


    唯有身为紫微令的姚崇心里画弧,觉得这里面怕是有点什么说道,不然为啥郯王回来之前就只有陛下和几位大王爷守灵,可等郯王回来以后,李家的下一代纷纷开始往百福宫里钻了呢?!


    对此姚崇脑补了好几出波云诡谲的政斗大戏,也曾在深夜与心腹反复推演未来走向,殊不知真相竟然如此简单。


    ——是的,就像之前一样,熟练掌握显微镜用法的李隆基,他又忍不住显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