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盛唐一只统 > 160-170
    第161章  限量,限量!


    在宰相生涯接近尾声的时候, 姚崇遭受了一次来自君王的暴击,三观尽碎,出宫的时候还是高力士遣个内侍给扶回来的,生怕老爷子半路有个闪失。


    姚府众人见他这样就知道事情不好, 姚彝姚异更是脸色惨白, 以为亲爹因为家里的事被帝王降罪了。


    虽然之前就知道爹这个紫微令大概率是当不下去了,可爹受打击成这样, 难不成是要阖家流放!?


    姚府内人心惶惶, 周围观望的姚党更是心惊胆寒, 一时间长安城内妖风四起。


    可姚崇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现在脑子里只剩自己在显微镜里看到的画面。


    亏他还自诩精通文理经义,结果这么多年他以为的根本只是他以为的, 他连自己是个啥都没搞明白!


    我不是一个整体,我是无数个个体, 那到底是哪个个体才是真的我?


    姚崇冥思苦想了一晚上,等再回过神, 就看到妻妾儿女围在自己床前, 屋子里充斥着一种悲痛欲绝的气氛。


    姚崇:……不是,我还没死呢!


    “阿耶, 您就别瞒我们了!”


    姚异痛哭失声。


    “咱家被抄肯定是免不了了,但陛下就这样不念旧情,流放都保不下来吗?非得入狱杀头?!”


    要换成以前姚异肯定不会这么想, 不过最近帝王整治朝廷过于铁面无私,皇后妹夫在后巷殴打御史大夫,人说杀就给杀了, 按例根本罪不至死。


    他家可倒是好,阿耶非要死保一个当斩的赵诲, 帝王生气也是应该的。


    唉,他就说,保什么保啊!现在自家都泥菩萨过江了!


    “什么抄家流放,呸呸,不吉利!”


    姚崇气得直拍儿子的嘴巴。


    “有你这样咒自家的吗?多大个人,一点分寸都没有!”


    姚异当众被爹骂了一顿,不但不生气,反而面露喜色。


    “那阿耶的意思是陛下没治咱们家的罪?”


    他其实想问的是他和他大哥姚彝的罪,但当着这么多人姚公子还要脸面,于是话说的含含糊糊。


    “那……赵诲这事儿……过去了?”


    “过去了。”


    姚崇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老夫需卸任紫微令,罢为开府仪同三司,从此退出朝中政事。”


    闻言姚家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姚彝接着追问。


    “那继任是……”


    姚崇再次长叹一声,声音略有些沙哑。


    “陛下到底还是顾念旧情,定了我推荐的宋璟。”


    “宋璟已受召入京,先拜刑部尚书熟悉一下朝中情况,之后便要拜相了。”


    宋璟?!


    听说陛下采纳了父亲推荐的人选,姚家兄弟顿时舒了一口气。


    采纳了就好,宋璟为人刚正,又与自家没有过节,至少姚家不会被秋后算账了。


    这姚家兄弟早知道姚崇做不成宰相了,对此就结果并不觉得失望,反而疑惑为啥亲爹一副饱受打击模样。


    难道爹又想改荐别人了?


    姚崇那是在想这个,他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显微镜的冲击,整个人的三观有些摇摇欲坠而已。


    但这话却也不好跟家人们说,毕竟这东西若不是亲眼看到,换谁也想不到那样诡奇荒唐的场面,那便还是等陛下造出更多的显微镜,再让他们开眼吧。


    不过不说归不说,有些话姚崇还是要再次叮嘱家人。


    “不要去招惹那薛三,务必不要去招惹薛三,不管他以后搞出什么赚钱的行当你们都不能伸手,看到姓薛的你们都给我离的远远的!”


    姚崇这话说得近乎疾言厉色了,吓得姚氏兄弟连连点头。


    他们是爱财但不是不要命,经过赵诲一事他们也知道某些事儿真是一点都不能碰,真森*晚*整*理碰了当朝紫微令都保不住。


    姚崇这话说了没两天,长安城里第一家羊毛线铺子开张营业了。


    店铺是晋国公王守一的产业,提前跟皇帝过了明路的,李隆基还对王守一这种大力支持安西都护府工作的行为表示高度赞赏。


    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羊毛线的好处,只听儿子李琮说准备用羊毛工坊贴补安西军的军费,更换武器装备,提升城防。


    儿子有上进心是好的,而且安西都护府的补给运输也是朝廷的老大难,财政压力不可喂不重。


    随着张孝嵩大破拔汗那,是真实的占领而不是单纯的归附,朝廷送往碛西的补给线进一步拉长,银钱越发地吃紧。


    正这个当口,晋国公府大管事第一次从龟兹城返回长安,带来了羊毛工坊的消息。


    这事儿其实李隆基根本没瞒着,当天就在大朝会上说了。只是朝野上下都在观望,附和者寥寥,行动的根本没有。


    反倒是晋国公王守一,他因为过于迷信薛三郎,所以想也不想就决定做这生意,就算赔了就当报答薛三郎的恩情,一点都没犹豫的。


    李隆基很高兴,当时还去王守一家吃了一顿酒。


    他俩原本关系就不错,王皇后又在“厌胜风波”中地位超然,情分根本没受任何影响。


    席间李隆基还赞叹王菱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爱护庶子如亲生,愿意举家之力支持郯王在碛西的实绩。


    王守一:啊?是吗?


    王守一:其实跟他妹子没关系啊!他们两口只是单纯觉得薛三八字旺他家,能逢凶化吉,所以薛三干啥他们都愿意跟……


    “朕这么多女人,虽然春兰秋菊各具擅色,但能当的起李家宗妇的,那还得是菱娘。”


    李隆基一边喝酒,一边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朕之前宠过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前段时间喜爱武婕妤,可厌胜事发之后,朕看她们谁都像心怀叵测,因为她们都想生个皇子争宠。”


    “以前朕还觉得有意思,现在,呵呵,朕不过就是她们配种的工具,保不齐侍寝的时候还默念咒文呢!”


    彼时正是李隆基因为兴庆宫厌胜时间大受刺激的时候,除了王皇后的中宫他去哪儿都觉得不安生,也远了之前宠爱的一些妃子。


    不过这话也就皇帝自己说,王守一都恨不能捂上耳朵不听。


    皇帝看重自家妹子当然好,但皇帝要是因为皇后不能生才亲近她,王守一都替妹子觉得委屈。


    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这种敬后宫而远之的时间不可能持续很长,李老三就是见一个爱一个,郁闷两天他肯定又会被武婕妤、赵丽妃等拉得回心转意,所以这么多年的辛苦操持就换个虚名?唉,最是无情帝王家。


    认清现实的王守一找了个机会让妻子青阳公主进宫,把皇帝那日找他喝酒的事儿说了。


    王皇后听了之后神情淡定。


    身为李隆基的结发妻子,她其实很了解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对他的这番言辞也并不意外。


    李隆基把她当做家里的总管,那她也把他看成荣华富贵的来源。


    只要她还是皇后,谁生的儿子都要尊她为皇太后,都要尊敬她。


    她不是不能失去李隆基,她是不能失去后位。


    “本宫明白了。”


    王皇后敛下眉眼,垂在桌案下的手指微微捏紧。


    当初她父王仁皎向薛三求教生子秘方,薛三郎说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


    有时候,不变也是一种争夺的方式,不变未必就不能有所得。


    “兄长要好好经营这羊毛线的生意。”


    王皇后叮嘱王守一。


    “此事关安西都护府,兄长务必做的稳妥,陛下能看见。”


    “本宫也会在这羊毛线上下功夫。”


    她说这话的时候王守一其实没明白,毕竟安西都护府现在是郯王李琮说了算。他妹子这样抬举羊毛线气不是再给李琮抬轿子?


    李琮的亲娘可是刘华妃,三妃之一,身份可不低呢。


    可之后他再看,却发现他妹子的话格外有深意。


    中宫皇后,一国之母,她感兴趣的东西天下人便会都跟着关注,是以安西都护府的羊毛线一进京城,立刻引发全城哄动。


    “怎么卖,你可是想好了?”


    下朝之后,李隆基特地把王守一留下来问话。


    王守一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启禀陛下,臣已有了成算。”


    其实哪有什么成算,他原本想着就开店卖货呗,谁要给卖给谁。


    可现在皇帝都这样问了,他要是实话实说显得格外怠慢。于是王守一心念急转,忽然想到大管事回来给他汇报的“薛三销售法”,决定再信他的“贵人”一回。


    “臣选了东西市两家最好的店铺,明日辰时正式开卖。”


    王守一回道。


    “每日定量200斤,卖完即止,每人限量二两。”


    二两?二两能干啥?织个裤腿都不够吧!?


    闻言李隆基挑眉。


    “所以明日便还要等,还要买。这样你日日门口人潮如流,倒是个招揽生意的好点子。”


    说罢,他还伸手拍了拍大舅子的肩膀。


    “倒是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还有这样的生意头脑,且让朕看看你的手段吧。”


    王守一苦笑。


    这哪是他的手段,这是那薛先生的手段,被他一时情急给讲了出来。


    现在可倒好,骑虎难下,也只能按照薛先生的办法干了。


    于是第一天,不到两个时辰,东西两店铺的羊毛线全部售罄,早早挂起了“明日待售”的牌子。


    第二日,依旧是同样的情况。第一天没抢到的客人第二天一早便来排队,依旧是两个小时不到就售罄,后面没排到的人怨声载道。


    “为什么不多卖些?”


    “就是就是!碛西那么远,就不相信你们是每天都现拉过来的,把库存都放开啊!”


    “二两线够干啥!?”


    眼见着人群沸腾,伙计忙不迭地跑去请示店铺掌柜。


    店铺掌柜哪敢耽搁,他是知道店铺后面的仓库里是有存货的,而且这存货的数量还不少,粗的细的什么颜色的都有,把个库房堆得满满当当。


    每人每天限量二两?这么多羊毛线要卖到什么时候!?万一卖不出去可咋整!


    结果报到大管事那儿,大管事摇头晃脑。


    “不能开,不能开。”


    “这可是陛下和娘娘用过的东西,讲究物以稀为贵,岂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掌柜:……


    掌柜:“再不放开,客人们怕要是骂……”


    “骂?那就让他们骂,骂的越厉害越好!”


    大管事嘿嘿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学着某些人的模样扇了扇。


    “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饿肚子,就得吊着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天天想着等着,互相攀比,这样咱的东西才有身价。”


    “你真要是放开了随便买,你看那些达官显贵们还着急吗?说不定还得在背后贬损咱们是乡下造的粗货呢!”


    啊?是这样吗?


    两个掌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将信将疑。


    可现实也不容他们不相信,就像大管事所说的那样,虽然每天伙计都被买羊毛线的主顾骂到臭头,但门口的队也是越排越长,前来抢位的时间也是一日早过一日。


    同时,京中悄然兴起织羊毛衣的时尚。


    此时的长安城刚刚入秋,穿羊毛衣还为时过早。可在高门望族的茶会饮宴上,羊毛衣的花色和织法俨然成了最流行的话题。那家的小娘子要是连个织法都说不上来,就会被人瞧不起。


    当然也不一定要她们自己织,可她们得懂,得能说出个四五六,毕竟皇后娘娘都亲手为陛下织了一条羊毛裤,想要展示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们如何能落于人后!?


    于是房里的丫鬟婆子放在了绣棚,拿起了粗细不一毛线针,手指翻飞,各式各样的羊毛织物迅速涌现。


    平针、麻花针、反正针、挑空针。


    羊毛坊店铺定期也会更新最流行的针法,印刷成一本小小的册子,定期在店铺门口分发,若是织法的主人同意还会标注名姓。


    这下在门口排队买线的人就更多了。


    这羊毛线价格不算便宜,但胜在都是编织用的,不好看还可以直接拆掉重织,利用效率不要太高!


    有精明的妇人算计过,买一些毛线回来,每年只要再填一些就能够家里人用,只要勤快年年都能翻新衣服,划算的。


    大户人家不在意价格,但有新花色谁不想试试?!于是等位的人有了新活计,一边买毛线一边攒小册子,两手抓两手都得抢,少一样都不行。


    渐渐的,羊毛线店铺的小册子成了长安城时尚的风向标。店铺升级了小册子的装订,里面的画样也都请了有名的画师执笔,附带人物着装的效果展示,比之前免费发的简装版精美了不知多少倍。


    精装版的册子当然是收费的,和羊毛线一样放在店铺里销售,另外免费的册子依旧保留,只是和这收费的相比,免费的就只有花样和花样,十分简单。


    收费的册子遭到了长安城小娘子们的疯抢,每每发售便有各家下人昼夜排队,比羊毛线的热度还要高得多。


    晋国公府大赚。


    安西都护府大赚。


    皇帝龙心大悦,公开赞扬郯王李琮,并夸晋国公王守一为国分忧,乃是一等一的忠臣。


    盘账完毕,同样得了大笔赏钱的大管事喜得朝西边拱了拱手。


    “薛三先生不愧是世外高人,洞悉人心的手段一等一,”


    “这限量售卖加画册造势的法子绝,真是绝了!”


    第162章  医家拍马赶来


    “统哥怎么样?我就说我那个办法能成吧!?”


    收到晋国公府的来信, 薛大壮一脸得意地对748炫耀。


    “饿着,就得饿着,人看得着吃不着才会着急,才会冲动!欲拒还迎欲语还休……这套路可不止老爷们吃, 娘子们也一样吃!”


    748对大壮的心路历程感到好奇。


    当初晋国公府大管事运送羊毛线回京, 临走之前大壮拉着人嘀咕了一晚上,说的就是这羊毛线的销售策略。


    那时候的748正在研究新的抗感染药呢, 根本无暇他顾, 只偶尔听了几句“限时限量, 每人二两”之类的话,还暗笑宿主异想天开,拿着羊毛当金线。


    二两?


    二两线够干啥的?织个毛裤头吗?


    羊毛工坊最近出品的线都让大管事给拉回去了, 成山一样的毛线团,二两二两的要卖到什么时候?


    原想着这么荒唐的计划肯定没人信, 结果它到底还是低估了王守一对薛大壮的信任,那真是一个敢说一个就敢干。


    结果就成了!


    “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748问它宿主。


    “要是织袴的话, 二两线只够开个头, 最多织出个裤腰,干啥也不够啊。”


    “就是要它不够。”


    大壮得意地一笑。


    “统哥你还记得钱寡妇吗?就是住在村东第一家的那个, 她后来还赁了村口的一间铺面。”


    他这样说,748就点了点头。


    钱寡妇它当然记得啊,钱寡妇会做腊肉, 她也是桥东村第一个出头赁铺子的,是一个十分爽利泼辣的妇人。


    桥东村有两个寡妇,一个谢桂香一个钱金珠, 完全是性格迥异的两种人。


    但钱寡妇怎么了?


    “村口集市修好了以后,钱寡妇赁了一间卖腊鸡腊鸭。”


    “刚开始看得多, 买的少,钱寡妇的生意不咋样,但我看她也不着急,每天就剁了一只鸡鸭来买,卖完就关门,一副完全不在乎生意的模样。”


    “可奇怪的是,她越是这样,村里村外来买她腊味的人就越多。因为都知道她不缺钱,做腊味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寻乐子,所以想吃腊味的都早早过来,想挑块好肉。”


    “我看见过好几回,钱寡妇干活慢吞吞的,还给细细地切拌,卖一份腊味要少说也要小半刻钟。”


    “其实钱寡妇干活麻利着呢,她根本就是故意的。铺子口等的人多,显得她的腊味就越好。许多从外地过来的行商听说她这店铺一天只买一鸡一鸭,又看到有人排队,都也跟着一起站。后来从一鸡一鸭到十鸡十鸭,去年年底大奎来信说钱寡妇卖出了两头猪的肉,你说她用的不就是这吊胃口的法子!?”


    说到这里大壮还感慨地做了个总结。


    “这人啊,就是贱皮子,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真要是放开了卖,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能都拿到货,对他有求必应,那他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了。”


    748听的瞠目结舌。


    它是万万没想到,薛大壮看热闹竟然还真看出门道了。


    “那为什么是二两?”


    “因为二两线的价钱不贵,量也不大,买起来没有负担,不用担心买多了用不完,织一个长巾或者小披帛还是够的。”


    大壮嘿嘿一笑。


    “这可是我自己的亲身经验,一旦毛线上了手,那肯定就不甘心只织个巾子,毛线衣毛线裤都要开始制备。”


    “我之前不是织过狗毛围脖嘛,我带上围脖的那一刻就想着我要是有一条毛裤该多好。后来统哥你让我带着郯王和张御史织毛裤,我自己测试了一下,二两线对于一个熟手来说,一天差不多就能织完。若是织的不满意,二两线的返工量也不大,所以不会让人生出倦怠之心。看着一天比一天多的成果,织的人肯定不愿意半途而废,第二天还会出来买线。”


    “一天一天一天,细水长流,口口相传,名声这不就打出去了嘛。”


    原来如此。


    这回,748是真对宿主刮目相看了。


    听说那些剧情统都就保存了各种各样的营销方案供宿主参考,它是运维统出身,没有这方面的数据储备,没想到它的宿主自己竟然想出一个完整的营销方案!


    不愧是它的崽!


    748觉得与有荣焉,看大壮这个宿主也越发顺眼。


    刚好这一季安西都护府从拔汗那和突骑施的降部收了一部分棉花回来,748便把纺织棉布的任务交给了薛大壮,让他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纺线这事儿大壮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还根据自己的经验对轧棉机提了几点建议。


    当然他提的建议都是模糊的、概括的,具体实现还要依靠能工巧匠,在这一点上皇帝给与了他极大的支持。


    ——因为收到了儿子送的羊毛裤和显微镜,龙心大约的李隆基大笔一挥,把最近犯事发卖的工匠都送到了安西都护府,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回来的可不止珠宝匠了,还有铁匠、木匠、篾匠和泥瓦匠。


    薛大壮先把几个木匠挑出来,让他们配合羊毛工坊打造纺车和轧棉机。为了脱罪匠人们干活十分卖力,不到一个月就给大壮拿出了成品,就连748见了也得赞一声“巧思”。


    正当薛大壮打算在龟兹城大力发展棉毛纺织业的时候,一队人也正从长安城出发,风尘仆仆往玛扎不坦城赶。


    这队人中有两位文士,一位名叫王焘,一位名叫陈藏器,都是当世很有名望的医家。


    王焘在弘文馆任职,乃是太宗之女南平公主之子,算下来还是李隆基的表叔。陈藏器乃是京兆府三原县尉,擅方剂。李隆基搞明白显微镜的用法以后,当即点招太医院和几名民间名医入宫,王焘和陈藏器便位列其中。


    此刻这队前往碛西的人马,便是太医院派去玛站不坦城学习“显微学”的。


    王焘和陈藏器都身负官职,但痴迷医术的人见到显微镜哪还有能忍得住的,齐齐向皇帝请求去西域学医。


    李隆基要的也是这个效果。他觉得不能他一个人被惊吓的,最好全大唐的医官都被吓到。俗话说不破不立嘛,天下的医家也该开开眼界,看看这“显微之下”的万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便有新的方剂和医法诞生。


    李琮对他爹的这个想法也是赞同的,毕竟他可是在玛扎不坦城亲自见识过静脉滴注的人,只是苦于此法太过惊世骇俗,无法大肆宣扬。


    现在太医院和长安城里的名医自己愿意去,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碛西现在就有现成的例子,薛三用静脉滴注救下的廓落布部族已经在牧场干活了。


    是以他特地手书一封,让人骑快马送去玛扎不坦城,叮嘱748要让这些医家见识一下静脉滴注之法。


    748收到信之后都给气笑了,合着它之前给李琮上的那些课都白费了唇舌,大蒜素哪是什么病都能治的?而且使用起来有严格的限制和规程,可不是所有病都能给用。


    但李琮的大话已经吹出去了,显微镜也被李隆基拿着四处显摆,以讹传讹之下,它要是真拿不出点真格的,老李家这两父子的脸面怕是要挂不住。


    748一点也不关心老李家这爷俩的面子,但它十分爱惜它自己的面子!


    李老三四处跟人说它找到了新的治病方法,还让人千里迢迢出长安来观摩,那它必须得让这些人不虚此行啊!


    哼哼,别以为统不知道,开元年间的医家都很倨傲,还特别重传承,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他们都看不进眼的!


    统憋了一口气,统摩拳擦掌,但统找不到合适的目标。


    青霉素?


    算了吧。


    这年头的野生菌种产量可怜,想搞到可用于治疗的有效成分堪比登天,培养过程又混入了大量杂菌无法提纯,真往人身体里注射约等于谋财害命。


    四环素?


    不行,八岁以下儿童不适用,而且同样提纯困难,成分不够稳定,且制备过程不具备现实可能性。


    正郁闷着呢,晋国公府的信就送来了。大壮叼着根树叶跟它吹牛,吹的口沫横飞,叶子都被他吹到了天上。


    “诶?你刚才吐什么了?”


    “啊?”


    大壮连忙捡起地上的叶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统哥,我这两天有点上火,嚼个树叶败一败。”


    “我不是故意往地上吐的。”


    闻言748摇头。


    它现在一点儿不关心大壮的个人卫生,它就是觉得他吐的这片树叶眼熟。


    “这是什么叶子?为什么能败火?”


    “这?”


    大壮想了想。


    “这不是柳树叶嘛,咱们村口的河边长得那一排一排的,马扎不坦城这边的跟咱们村不大一样。”


    “但我尝了,味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柳树。”


    柳树?


    748心中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你知道柳树叶能败火?”


    “啊,知道啊。”


    大壮抓了抓头。


    “其实啃柳树皮效果更好,但这边的树皮太干了,揦嗓子,我就改嚼树叶子。”


    柳树,柳树皮。


    闻言748光球一亮。


    有了!


    第163章  我来试!


    748到了水杨酸。


    水杨酸是个好东西, 除了能添加在日化用品中做防腐剂外,水杨酸还是很多重要药品的基础成分。比如曾被奉为神药的阿司匹林,主要成分就是乙酰水杨酸,可以解热镇痛, 预防血栓、中风及各种心血管疾病。


    除此以外, 水杨酸还可制备治疗寄生虫的药品,对血吸虫、猪肉绦虫之类的很有效果。


    隔壁波叔家养猪之后, 748就一直在琢磨寄生虫的问题, 在猪猪的饲料里添加大蒜虽然也有一定作用, 但那到底不如驱虫药来的简单粗暴。


    给村里人多一种肉食是好事,可要是大家因为食用猪肉而感染寄生虫,那岂不是好事变祸事了!?


    越想越担忧, 748马上吩咐大壮,让他出门去找点新鲜的柳树皮回来。


    大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说统爹我刚才说的你是不没听清,这边的柳树皮干硬得很, 根本咽不下去, 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树皮不能都扒,不够的话再采些柳树叶, 越多越好!”


    748不放心的叮嘱道。


    大壮应了一声,带着一肚子疑问出门去采树叶子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拉了整整两板车的叶子回来, 二驴子一车,麦穗一车。


    “不让多扒树皮,我们仨就把马扎不坦城所有的柳树都给薅了个遍。”


    大壮喜滋滋地献宝。


    “当然不是全薅秃, 就每棵都摘点。海坤告诉我这附近有个林子,里面长了不少旱柳, 我们去那边摘了两车。”


    “统哥你看咋样?都是新鲜的!”


    叶子看着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能提取出多少有效成分。


    矮平房的油灯烧了一夜,开元年间头一份水杨苷顺利出炉,这也是阿司匹林的最初版本。


    虽然难度并不大,但提取的效率实在不高。整整三大板车的柳树叶,获得的有效成分不过一小瓶,这成本也太高了。


    748考虑的不是价格成本,而是生态成本。


    虽然此时代的马扎不坦城还是绿洲,但也不是所有植物都能在此生长的,真要是为了水杨酸而把一大片好好的旱柳林毁了,它觉得不值。


    而且从柳树皮中提取出水杨酸虽然阿司匹林发展史上一个重要里程碑,但真正工业化生产也不真靠柳树皮,748是准备利用煤焦油的。


    煤焦油中提取的苯酚,与二氧化碳在碱性和压力条件下可以生成水杨酸。不过这个反应需要高压或中压二氧化碳,并对无氧无水环境有较高要求,所以合成装置和制备流程它还要仔细琢磨。


    好在之前为了炒钢,张孝嵩已经在龟兹城建起了炼焦炉,煤焦油作为副产品,不用白不用。


    “你都要用臭煤油,那还让我去找柳树叶子干啥?”


    大壮一脸无语地从代码箱里探出头。


    “我今天可是跟着二驴子和麦穗在太阳底下跑了大半天,木伦海坤他们都跟着一起找,连大祭司都出来帮忙了,生怕收集的树叶子不够用。”


    “马扎不坦城的夏天又干又热,太阳烈得很,你早说你不用这么多,大家也都轻省些。”


    他这样说,748就有点不好意思。


    它也没想惊动这么多人呀,


    “也……也不是不用……”


    它难得结结巴巴。


    “用煤焦油只是一个想法啦,现在要达成高压真空无水的条件很难,还是需要你采集的树叶。”


    “而且咱们这不是需要一个由头,避免被系统觉察出异常嘛……反正大唐的医家也有用柳树皮治病的。”


    “由头?”


    大壮抓了抓头。


    “咱俩现在还需要由头?”


    “咱把热气球搞出来了系统不也没说啥?”


    他这样说,748也愣住了。


    是啊,热气球搞出来的时候,系统好像也没判定它异常,好像默认宿主就应该这样一样。


    这是为什么呢?


    748哗啦啦地翻看服务手册。


    不是说一旦被系统检测出不符合人物行为逻辑就会被判定为异常,俗称出戏嘛?为什么热气球没有?


    不但热气球没有,坐热气球去碛西也没有,攻打渴塞城、恐吓阿勒达也没有,它在马扎不坦城摆摊修驴蹄子、给廓落布人打点滴也没有!


    系统究竟认为薛大壮是个什么奇怪的人设?!


    748想不明白,代码错乱,算力宕机。


    见它这模样薛大壮也害怕了,连忙出声安慰他统爹。


    “哥,哥没事儿,系统不找咱俩茬不是好事儿吗!?咱俩将来漂流太平洋都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哦对,还有漂流太平洋。


    748猛地惊醒。


    其实它早就露馅了不是!?漂流太平洋这事儿肯定不是大壮这种狗脑子能想出来的啊!?偏偏主线任务系统给的奖励还都是跟航海相关,难道系统已经默认了他俩的暗箱操作!?


    想不通,是真想不通。


    那干脆就不想了。


    还是想想想水杨酸。


    杨柳科植物的树叶是水杨酸的天然富集。水杨酸本身也有解热阵痛的作用,但是因为有非常强的不良反应,所以不适合广泛应用。


    但这个提取方法却并不难,像748之前做的就是最基础的醇提法,把大量的柳树叶碾碎和酒精水溶液一起放在锅里面熬——酒精它早就做出来了,来自马扎不坦城本地的蒸馏酒。如果对最终产率和纯度要求不高,水杨酸可能是该反应中最容易获得的原料了。


    醋酸酐,这其实是最困难的一步,用白磷燃烧获得五氧化二磷作为脱水剂,稍不留神可能直接将乙酸脱水碳化。


    但这对748来说并不是问题,而且需要的原料和作为催化剂的膨润土马扎不坦城都有。哪怕需要制备的浓硫酸,用高温煅烧黄铁矿也不是做不到——在安西军的威名下,现在西域诸国已经开始以各种矿石交租庸调,各种矿石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大唐第一份乙酰水杨酸就是这么来的。


    “这药能治啥?”


    大壮指着瓶子里的白色结晶粉末说道。


    “能解热镇痛、消炎降温,还能抗风湿,治疗一些关节和免疫系统方面的疾病,还能预防心梗和血栓。”


    嚯!


    大壮倒吸一口凉气。


    “管这么多?这是神药啊!”


    “也不算神药。”


    748摸了摸下巴。


    “长期使用会引起肝损害,喝酒了不能吃,有些人吃了会有肠胃出血或脑出血。”


    “是药三分毒。”


    大壮心有戚戚焉。


    他想了想,又道。


    “不过能解热镇痛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以前村里就有因为高热死的,那真是要人命。”


    一人一统又说了一会儿,便准备出门找个机会试药。


    按748的设想肯定是先从动物实验开始,马扎不坦城这边最多的就是羊,还有牛和马,但这三种都不太适合做动物实验。


    老鼠当然有,城外旷野里能看到一些野鼠,748担心它们携带鼠疫,对城里的老鼠也是严防死守。


    “不行就直接让我来吧。”


    大壮比划了一下自己。


    “我体格好,试药什么的都不是事儿。而且有统哥你在一旁看着,咱们肯定不会出现事故,有问题第一时间就能处置。”


    其实748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它现在对薛大壮的观感大大改变,也就不太忍心拿他试药。


    对此大壮倒是想得很开。


    “你搞出来的药挂在我名下面,我不试验谁试验啊?总不能光占便宜不贡献吧?”


    “我要是作为临床实验的志愿者,将来我出去吹牛也不觉得亏心,咱也是对神药的诞生出过力的!”


    748很感动,点了点头,取了相应分量的药粉让大壮吃进肚子。


    虽然它对自己提纯的本事很有信心,但该走的程序依旧不能少,统做事必须严谨合规。


    因为要观察身体反应,一人一统索性也不出门,自然也就不知道在此刻的城门口,正有人在寻找他们。


    “薛监作何在!?还请为我家将……老爷治伤!”


    有人操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喊道。


    一声既出,同时引来了好几道目光。


    排队进城的马队中。有人掀开窗帘,见是群穿着便服但气场彪悍的壮汉,忍不住眉头微皱。


    “并州军?怎地出现在此处?”


    “听说前阵子突厥内乱,是并州军去收拾的?”


    “不是并州军,是大同军,还带回莫啜的项上人头呢!”


    那壮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暴露,还在四下寻人打探消息。


    “听说这城中有位薛监作,可知人在何处?”


    他出示了自己的军牌,守门军兵查验之后,便给他指了矮平房的方向。


    “薛监作家便在那边,但他有时也去弩坊,若是没人可去弩坊寻他。”


    并州军汉谢过他,招呼着一群人驾着马车走了。


    之后又过来一只马队,也是打听薛监作的所在,领队的人还出具了京城太医院的令牌。


    “在那边,在那边!”


    守门军兵诚惶诚恐,心道薛监作真是了不得,一日下来竟然有两拨大人寻他。


    他来之前就听说马扎不坦城这边的城防容易见贵人,之前有两个守城的就是被薛监作看中,提拔成为飞天军,双双得了官身。


    守门的小兵胸无大志,但是看到大人物还是很激动,把胸脯挺得笔直。


    哼,不能给安西军丢人呢!


    太医院一行人今日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马扎不坦城,刚才探头的乃是弘文馆学士王焘。


    王焘见过之前喊话的那个壮汉,乃是银青光禄大夫、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王晙的亲卫,名叫靳武赫的一员猛将。


    能让他口称“老爷”,还亲自护送过来的,那便只能是王晙本人了。


    王晙的老毛病又犯了?


    一想到王晙,王焘就暗暗摇头。


    这王晙乃是明经出身,开元二年曾以鸿鹄寺少卿、朔方军副大总管兼任安北大都护,大破吐蕃十万大军于大来谷口,一路追击至洮水,乃是近期大唐对战吐蕃的大胜仗。


    武将嘛,又常年戍边,筋骨的毛病少不了。


    偏王晙这个人打起仗来就不要命,轻骑简从千里奔袭是常有的事儿,时间久了落了一身的毛病。


    在长安的时候他给王晙看过诊,给他开过不少调养的方子,但也只是调养,是慢工细活,每每遇到王晙发急症也没什么好办法。


    “王学士,可是认得那求医之人?”


    陈藏器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望着不远处滚滚而去的马车,问道。


    王焘点头。


    王晙能忍常人之不能,这样一名戍边大将,若不是有必须求医的理由,轻易也不会离开驻地。


    可见这一次,他的病是真的很严重了。


    第164章  你愿意试一下吗


    王焘猜得没错, 马车里的人正是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王晙。


    去年年底阿勒达叛乱,大食和突厥的联军趁机进军拔汗那,西突厥默啜可汗在北地也集结了大军,虎视眈眈意图浑水摸鱼。


    结果万万没想到, 一个大唐的监察御史带领部落联军挥师千里, 连克数百城,最后更有“雷火天师”助阵大破渴塞城, 击杀大食主帅博罗布, 吓得默啜这蠢蠢欲动的小手马上就又缩了回来。


    但开弓哪有回头箭啊, 刀都举起来了结果灰溜溜回去,让默啜的脸面往哪放?!更糟糕的是杀神张孝嵩森*晚*整*理忽然被调任北庭都护府,原本同为突厥人的阿史那献去了安西, 铁勒九姓中便难免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形式比人强,要不……归附?


    彼时的铁勒部就是这样, 作为和中原打了百年的突厥人,各部族的想法一向是打得过便饮马中原, 打不过便申请归附, 等到时机成熟便再反了便是。


    这次提议归附的是拔也古部,乃是铁勒九姓中颇有势力的大部族。


    去年鼠尼施、葛逻禄等三部归附大唐, 可是默啜气得够呛。此次拔也古又说要归附,拔也古部在突厥的地位可不是葛逻禄能比的,几乎等于公然与默啜唱反调。


    默啜大怒, 发兵攻打拔也古,大胜。


    默啜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威风不减当年, 依旧是统御后突厥诸部的可汗,号令草原, 莫敢不从。


    张孝嵩算个鸟啊!拔也古他说杀就杀了,也没见姓张的出头放个屁。


    正得意着呢,结果乐极生悲,遭遇拔也古小股零散余勇,早早便埋伏在林中,趁其不备一刀砍头。


    默啜:……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何已经作鸟兽散的拔也古部,怎么就能提前在他挥师的途中布好了埋伏,然后算准他最得意最放松的时机,冲出来给了他一刀?


    想不通!


    想不通也没办法,一代枭雄默啜带着无尽的不甘死了,他的头颅被带回大唐的长安城,悬挂于城头风吹日晒、被万人围观。


    而他留下的权力真空,却让后突厥瞬间陷入了混乱。先是他的儿子刚一继位就被骨咄禄之子阙特勤击杀,阙特勤杀光了默啜所有的儿子和亲信,立其兄长默棘连为突厥毗伽可汗。


    阙特勤大开杀戒,让默啜的部下仓皇逃窜,很多人干脆直接投降了大唐。


    王晙作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在后突厥内乱时率兵前往北境,协助北庭都护府处置投降的突厥部族。


    这些人虽说是要归附,但难保没有心生歹意的混迹其中。王晙率兵日夜严加看管,并亲自寻边,最终因为劳累过度旧疾复发,浑身关节肿胀剧痛,连刀都举不起来了。


    此时他人已经到了庭州,距离龟兹城不远,于是张孝嵩便建议他去找马扎不坦城的薛三郎看一看。


    于是王晙的亲兵靳武赫便带队护送,刚走到一半王晙便开始发烧,整个人烧得晕晕乎乎,眼看着就要不好。


    靳武赫吓坏了,带着众人连夜赶路,马停人不停,三天的路程硬是压缩成一天,火急火燎地进了马扎不坦城。


    本想着马上让那薛监作给诊治,却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矮平房里已经有了来得更早的病人家属。


    “家父姓高,乃是安西军麾下一名屯卫将军。”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略有些腼腆地说道。


    “家父早年虽军征战,双腿落下旧疾,一到阴天下雨便要肿痛,今次发作的格外严重,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小子听人说马扎城里的薛监作有善医,便贸然上门求药,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小子。”


    哎呀,谁能怪罪他啊,彬彬有礼又长相秀美的小少年,一上门就奉上了丰厚的诊金,这谁好意思拒绝?!


    薛大壮刚想开口,却见748接手了身体的、控制权,于是他便乖巧地溜回了代码箱。


    748:“病人呢?”


    高姓小少年:“在家,我阿耶下不了床。”


    748:“下不了床就抬来啊,人都没看到怎么治病,听你嘴巴说说吗?”


    高姓小少年:……


    他脸更红了,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模样,啜喏着解释自己是听城外的廓落布人说这里有神医,所以才特地上门求药。


    那些廓落布跟他说神医掐指会算,直接赐下甘霖,包治百病。


    748:……


    748都给气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布尔贴他们就这么造谣?!


    后来再细问才知道是这姓高的小子自己听岔了,布尔贴他们说的是大蒜素人和牛马都能治,而且用上就见效。


    “那我雇个马车,把我阿耶拉过来。”


    小少年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他爹驻防的地方就是龟兹城外的某处大营,来回倒是用不了很久的时间。


    他爹名叫高舍鸡,祖上乃是高句丽人,陇右地区的高家支系,成年后在安西四镇从军,最近刚刚升任屯卫将军。


    这小少年名叫高仙芝,别看长得文弱秀美,实则自幼习武,手底下的功夫可是不弱。


    只见他一个人就把躺在马车里的亲爹给架了出来,一路背进了矮平房。


    748跟在他后面走,一边走一便观察高舍鸡的情况。


    只见高舍鸡的左踝,左膝,左髋十分僵硬,触之剧痛,另外高舍鸡的面色略微有些潮红,触手的温度不算特别高,但也超出了正常体温的范畴。


    “你发作多久了?”


    它问高舍鸡。


    高舍鸡回忆了一下,略有些不确定。


    “快一个月了,身上像是有蛇四处流窜,过些时日疼的位置就要换换。”


    “最开始是右腿,然后变成腰,这两日左边又不行了,动都动不了。”


    “薛监作,我怕不是要瘫了吧?!”


    瘫?那倒是不至于。


    748想了想,又问。


    “那你之前有生过什么病症吗?类似风寒啊喉痛啊之类的?”


    “有。”


    高舍鸡点头。


    “开春的时候我带人巡边,因着山上落了雪被困了两日,再下来这身上就不好了,浑身发热喉咙剧痛。”


    “后来营里的医官给抓了汤药,我喝了之后好了不少,但这腿一直不是很灵便,每到阴天下雨便要痛一痛。”


    “这本是旧病了,最近也不知是怎地,又开始发作,而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重……”


    748点头,仔细查看了他关节的情况,心里大概有了些成算。


    当然最准确的诊断还是要验血,毕竟血液指标能更直观地判断高舍鸡的病情。不过现在没有验血的条件,它手里能用的治疗方法也不多,只能凑活着试一试了。


    “倒是很像风湿热的症状。”


    风湿?


    高仙芝点头。


    龟兹城里的医家也是这样说的,乃是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要喝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


    可他爹这次发病,没受风也没受冻,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效果不佳,骨头痛得钻心,痛的部位还不时变化,已经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骨伤可是大事。


    尤其是历节风,肢节疼痛,身体尪羸,脚肿如脱,真要到那个程度,那这官职也就做到头了。


    高舍鸡很着急,病急乱投医,听人说马城有良医,便遣儿子过来询问。


    只是他没想到这姓薛的监作也说是风湿病,心中失望之余,忍不住开始自暴自弃。


    “若是历节风,那便治也没用……反复发作,苦不堪言。”


    “那你不治了吗?”


    748问他。


    “要是不治就早点回去吧,走的时候顺手帮我带上门。”


    高舍鸡:!


    高仙芝急了,他知道他阿耶不是不想治,只是这病反反复复,此次发作又格外凶猛,阿耶一时之间有些丧气而已。他说这话其实是希望医家反驳他,规劝他好好看喝药针灸,可不是真要放弃。


    “求先生给吾父诊治!”


    小少年“扑通”一声跪下了,双手上拱。


    “我阿耶已经卧床小半月,夜夜疼的无法安睡,求先生想想办法,哪怕是能减轻一些痛楚也好!”


    减轻痛楚吗?


    748观察了一下高舍鸡,发现果然是神情委顿,满面憔悴。


    解热、镇痛。


    别说,这两点乙酰水杨酸还真都能胜任啊!而且它本来也是风湿痛的标准用药,只是现在没办法和抗生素联合使用,而且药丸子还没通过临床试验。


    想到这里,748便问薛大壮。


    “你吃了乙酰水杨酸后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


    大壮趴在代码箱边。


    “统哥你有啥不适吗?”


    748仔细地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


    “那咱这药是不是就合格了?”


    “没那么快,临床实验是要看长周期的的效果。不过现在事急从权……”


    于是748转头问高舍鸡。


    “高将军,现在有一种药,吃了大概率可以减轻你的症状,但之前没有人……不,是只有一个人试吃过,这人目前没发现什么不良的情况,但他也没有风湿热,是个健康人。”


    “不过你放心,这药物的配方十分成熟,做药的人手艺更是精妙高超,每个步骤都符合规范,不存在有害杂质,只是还没通过临床验证,你吃了你就是第一个,之后的用药都会以你的情况为参照。”


    “你愿意试一下吗?”


    第165章  我爹是不吃药吃坏了!?


    有药, 大概率能减轻病症,但只有一个人吃过。


    这人还没得历节风。


    所以怎么就敢说这药有用呢!?


    小少年高仙芝的脑子飞快地分析着748话里的含义。


    薛监作拍着胸脯保证药没有问题,但薛监作也说了是健康人吃了没问题,病人吃了有没有问题不知道, 要看他爹的情况。


    所以, 薛监作是问他爹要不要试药?


    “你总结的很准确。”


    748笑着点头。


    “你是准备走武的路子吗?要不要考虑跟我学理学,你这个领悟力可以的。”


    高仙芝不知道什么叫理学, 他现在只关心他爹的病情。


    “您说之前有康健之人试过药, 我能见见那个人, 看看他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


    748爽快地点头,然后一指自己。


    “就是我本人,我就是那个第一个吃乙酰水杨酸的人。”


    “因为这个药有很多种吃法, 我是按照镇痛的方案吃的,目前没什么异常。”


    高仙芝:……


    高仙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前是听说过有学医成痴的人, 但痴到自己亲身试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是历节风, 我阿耶的病能用这个药治好吗?”


    小少年紧张地问道。


    748想了想。


    “那要看你父亲的症状。”


    “如果只是发热和关节炎症, 乙酰水杨酸的确可以解决这两样问题,但不能去除风湿热的基本病理改变, 还要解决导致风湿发作的感染。”


    “但是很遗憾,目前可用于抗感染的药剂还造不出,也许你可以问问其他的医家, 对于驱除寒邪有没有合适的方子,可以联合使用。”


    高仙芝听明白了,薛监作说这药能治标, 暂且不能治本。


    但能治标也可以啊!至少父亲不用一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高仙芝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人不能总躺着不动, 何况父亲还是一员武将!


    他看向父亲高舍鸡,高舍鸡朝他点了点头,开口对748说道。


    “那就麻烦……”


    结果话还没说完,三人就齐齐听到外面有人砸门。


    “薛监作?薛监作在不在!?我们是受张御史指点过来的,请您给我家将军医治!”


    靳武赫的大嗓门吼得震天响,搭配上他钵大的拳头用力砸门,很是有种上门寻仇的惊悚效果。


    连748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但听到说是张孝嵩指点过来的,它便走去开门。


    “你是……”


    “我乃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座下参将,我家将军连日操劳高烧不退,两腿剧痛不已,不能动弹……”


    诶你看,这不是巧了吗。


    748看了一眼正躺在里屋火炕上的高舍鸡。


    一连来了两个发烧的,而且这个还是高烧不退,乙酰水杨酸这不就有发挥空间了嘛。


    不过这位叫王晙的将军,因为他烧的晕晕乎乎,口不能言,所以暂时还不能确定是风湿还是流感,而且还要征求患者本人的意见……


    因有着这层顾虑,748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踯躅。


    靳武赫见它面露犹豫只觉事情不好,眼眶当即便露出几分红意,哽咽着让748一定要把人给救回来。


    正说着呢,太医署并王焘、陈藏器等一行人到了。


    今次领队的是太医署李医丞,从八品下,见了748还得行礼。


    “见过薛先生。”


    因为748的兼职太多,李医丞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索性随了郯王李琮的叫法。


    其实真要说起来,748正经和这群太医署的医监医正是同事,毕竟太医署隶属太常寺下,太常寺下设的京郊社署也包含了良酝和掌酝两下署,与748的兼职之一有脱不开的干系。


    是以众人虽然没见过面,但打起招呼来还是十分亲热的。


    748:“诸位来的正好,眼下正有两名病人需要诊治。”


    高仙芝和靳武赫都看傻了,心说这是什么狗屎运气,竟然遇到太医署的几位太医来玛城拜访薛三郎,就算是送人回长安也不一定能攒齐这么多人吧!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大名鼎鼎的王焘和陈藏器两位医家!


    “统哥,那两人很有名吗?”


    代码箱里的薛大壮偷偷问748。


    748哪知道啊,它最近都窝在玛城收集西域的八卦,哪知道中原有什么名医。


    不过听太医署李医丞的介绍,这两人似乎都十分出名。其中那个姓陈的博览群书,药学造诣十分身后,甚至撰写过译本《本草拾遗》来勘《本经》、《唐本草》等书的漏误。王焘就更不得了,收集整理了大量单方、验方,还分门别类标注好出处和来源,是当代一位十分出名的医家。


    这次这两位不远千里赶来玛城,实是被李隆基显摆的显微镜所震撼,感觉被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找748探讨一下其中的道理。


    谁知道人刚到就被赶鸭子上架看起了病患,而且一看还是两个。


    几位医家轮番切脉问诊,很快便有了结论。


    “两人虽然症状类似,但一是风湿,一是白虎。”


    王焘摸着胡子。


    “高将军关节剧痛如虎咬,昼轻而夜重,乃是受风邪经脉结滞,血气不行蓄于四肢,随风邪游走不定之症。”


    “《金匾要略》中云,风湿相搏,骨节疼烦,掣痛不得屈伸,此乃王将军的症状,以甘草附子汤主之。”


    风湿这种病,其实华夏的医家们很早便有论断,是关节痛、发热等一系列症状的概括总结。


    对于风湿,《金匾要略》也系统地论述了病因、症状、治法和方剂,对于这些太医署的医正医监们来说,根本毫无难度。


    748点头。


    “白虎病是类风湿吧?就是那种关节会出现变形的病症?确定不是风寒对吗?”


    “我这个药对风湿热有效果,对类风湿……白虎病也有一定效果,能够改善关节的症状。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能治标无法治本,治本还是要诸位医家想办法,我只能快速退烧止痛消炎。”


    然后它转头看向高仙芝和靳武赫。


    “你们谁愿意试试?”


    靳武赫十分犹豫。


    他来之前就想着找个名医给将军治病,薛监作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现在屋里站了这么多长安城的名医,还有从太医署来的医监医正,他就不太想用二把刀的弩坊监作凑合了。


    反倒是高舍鸡,听了太医署的诊治方案后,还是倾向于选择748的三无新药。


    高舍鸡是这样说的:


    “不是医监的方子不好,实是我这是老毛病了,类似的汤药不知道喝了多少,但每每发作的时候还是痛不欲生。”


    “这次发作的尤其凶猛,我来之前已经喝了半个多月的汤药,依旧没办法下床走动。王神医说我这是白虎病,屈伸不得,不如索性搏一次。”


    “哪怕是不能去根,让我能下床活动也好啊。”


    他儿子高仙芝看了亲爹一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敢多说什么。


    王涛点头,高舍鸡的想法也没错,他曾经也遇到了同样情况的病人。


    有些病人即便病情好转之后,白虎病也会不时的发作,而且一次要重于一次,情况严重了关节骨头都会变形,最终失去行动能力。


    于是他问748。


    “你要给他用什么药?”


    “这个。”


    748取出它刚搓出出来的药丸。


    “乙酰水杨酸,非甾体抗炎药,主要作用解热镇痛抗血凝,从柳树叶子里提取出来的。”


    它尽量说得简单,怕一会儿解释起来麻烦。


    谁料王焘等人均点头,显然在华夏药方中也有对柳皮的应用,一点都不稀罕。


    “这是君药?那佐使为何?要如何服用?”


    佐使?那是个啥?


    748抓头。


    “就放进嘴巴,喝水咽下去,每次吃三颗。”


    “竟然是丹药!?”


    王焘大惊。


    怪不得叫乙仙水什么的,果然是用了道法吗?


    可他怎的记得从长安出发前,郯王殿下特地叮嘱过他们,不要跟薛监作提任何与神鬼有关的话题,还说薛监作不信那个……


    但薛大壮的师傅不是个道士吗?而且他现在又拿出乙仙丹,那他到底应该怎么说?!


    王焘苦恼得不行,嘴巴张了几次都不直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舍鸡吃下了三粒白色的圆球。


    见似乎再没别的什么法术,王焘这才小心翼翼地问起这白色药丸的炼制方法。


    “你说是炼制……”


    748抓了抓头。


    “倒也没说错,毕竟合成乙酰基的过程中的确有加热。”


    “但不是仙丹啊!就是和熬煮熏蒸差不多的炮制方法,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独特的制药方式。”


    关于乙酰水杨酸,748从来都没有技术保密的想法,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对于开元年间的医生们来说,化学合成药物的方式还是太超前,众人越看越觉得是炼丹。


    你看那浓酸和能燃烧白磷粉,这不都是道家炼丹的东西?把各种东西混在一起烧灼,最后炼出新的东西,这不是炼丹是什么啊!


    所以这个乙酰是哪位仙?!


    正腹诽着,忽见小少年高仙芝急匆匆地跑过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低头不看748,只奔着王焘和陈藏器跑,跑到几年给两人深深一揖,哀求道。


    “诸位大人,劳烦请看看我阿耶吧!”


    “他……他吃了那药丸,先是出了一身的大汗,然后又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忽然说身上哪里都不痛了!”


    “现在他要下地打拳,我我我拦不住他,还请诸位大人过去看看,我阿耶是不是吃药吃坏了!”


    第166章  什么泄?


    高舍鸡要下床, 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病好了,而是病人的脑子吃坏了。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病案,郎中诊病有误,用药不当, 导致病人失了神智, 发疯发狂。高仙芝忽然说他爹要下床,而且还说身上的病痛全都好了, 这怎么可能?说不定就是药毒上头产生的幻觉。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跟着高仙芝去看高舍鸡, 唯有748一人慢吞吞走在最后, 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不应该啊……”


    代码箱里的大壮百思不得其解。


    “我比他吃的早,比他吃的多,我都没疯, 他怎么可能疯?!最多就是吃了没效果嘛……”


    “你就没想过可能是药起作用了?”


    748没好气地说道。


    “都说了是解热镇痛的药效,高舍鸡吃下去也有大半天了, 起效不是很正常?”


    它这样说,薛大壮还有点不好意思, 觉得是自己质疑了他统爹的技术。


    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毕竟他是亲眼看着这玩意儿鼓捣出来的,连大蒜素那种复杂的静脉滴注手段都不用, 扔嘴里下肚就成了?


    治病这么简单吗?!


    同样的问题陈藏器也在问,经过对患者高舍鸡一系列诊脉、查体、问诊之后,太医署众人确定高舍鸡的神智清醒, 体温正常,而且关节肿痛的症状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他自己说不怎么疼了,还能下床走路, 这场景就实实在在发生在众人眼前。


    “从脉象和舌象上说,湿邪还没有完全退去, 老虎病还在发作期。”


    王焘按着高舍鸡的手腕好一会儿,眼中满是不解。


    “老虎病发作期关节如虎咬,你真不疼了?”


    他这样问,高舍鸡又活动了一下。


    “也不是完全灵活,但之前那种忍不了的疼是没了,现在身上很轻松。”


    “若能维持这样,便是治不好也没什么,至少不耽误我活动。”


    王焘点头,又仔细查看了他发病的关节,良久才道。


    “是薛监作的药起效了。”


    “此药甚是奇特,有强镇痛去热之效,能让病患暂时感觉不到痛楚。”


    此话一出,太医署众人都齐齐吸了一口气。


    解热镇痛,重点在镇痛,大唐医典里目前能够镇痛的药方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而且像乙仙丸(太医署众自行取名)这样,吃下去几个时辰便感觉不到疼痛的,翻遍各种医书典籍也是找不到的!怕是唯有那传说中“麻沸散”才能达到。


    一个弩坊监作竟然能炼制出如此神药,怪不得连陛下都大赞他的“显微之学”,的确是个奇才啊!


    来之前,其实这群医正医监们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毕竟能来的都是杏林名家,在医书药海中浸润了一辈子,区区一个显微镜只是惊艳,还做不到令人信服的程度。


    但这乙仙丸就不一样了,镇痛效果立竿见影,还有散热发汗的效果,起效十分迅速。


    虽然薛监作早便说明此药指标不治本,但光镇痛和解热这两样便已经解决了大问题,能为后续的治疗争取时间,乃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一时间,众医家的脑中都出现了一些医案,当初如果有这乙仙丹,那……


    “各位先生,请问这药……”


    高仙芝见众人都低头不说话,小少年忧心亲爹的病,忍不住着急地开口道。


    “这药可是能继续服用?”


    他这话把王焘等人拉回了神。王焘想了想。


    “你还是问薛监作吧。”


    他坦诚地道。


    “此药之神奇我等也是开了眼,仙丹的用法与凡药不同,还是……”


    “不是仙丹!”


    748一进门就听到王焘在念叨仙丹,哭笑不得的纠正他。


    “王学士明明看到过乙酰水杨酸的制作过程,都是人工制备,那有什么仙术。”


    它这样说,王焘就不说话了,心里却还是有点不确信。


    他看薛三郎制药的过程彷如看天书,那些柳树叶子柳树皮捣一捣蒸一蒸就变成了白色的粉末,中间还有滚着泡的酸水和冒着火的沙土,哪有这样做药的?!


    不过若不是此等神奇的过程,怕也炮制不出这立竿见影的药效。


    748进屋了,满肚子疑问但又跃跃欲试的太医署众人马上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乙酰水杨酸的事。


    真能止痛吗?


    什么疼痛都能止吗?


    吃了药之后人是真的不痛还是感觉不到痛?外伤能不能用?


    “你们先别说那些……”


    一旁的靳武赫仗着人高马大强行挤了进去,着急地吼道。


    “我家将军还没退热呢!若这丹药真的好用,那给我家将军也服上一颗!”


    他嗓门奇大,一嗓子吼出去,原本还在议论不休的众人顿时安静了。


    是了,还一个王晙王将军呢。


    “王将军还没退热?”


    王焘皱眉问靳武赫。


    “之前抓的汤药可是喝了?”


    “喝了,但也没喝进去许多,牙关紧咬灌进去了,但是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靳武赫急得直抓头。


    之前他们信不着这姓薛的监作,便选了让太医院的医正给开汤药。汤药是好的,却没想到王晙喝不进去,一碗汤药吐了半碗,到现在还是热度不下。


    眼看着高舍鸡服药之后不久便能下床,自家将军还躺在榻上人事不知,靳武赫心里这个后悔就甭提了。


    你说他怎么就糊涂了呢!?张御史亲自推荐的人还能错得了?他要是之前也同意吃薛监作的药,王将军现在说不定已经醒了。


    不过后悔懊恼都无济于事,靳武赫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高舍鸡还替自家将军试了药,第二个吃更稳妥更安全。


    只是不知道薛监作会不会心存芥蒂,不给他家将军丹药啊……


    748当然不会那么小气,但它要先确定一下药物的效果和副作用。


    在仔细询问过高舍鸡服药感受,并记录下高舍鸡的体征数据之后,748很痛快地给了靳武赫一撮乙仙水杨酸粉末。


    之所以给粉末,是因为王晙暂时无法吞咽,只能混合液体服药。


    好在它制作的乙酰水杨酸纯度足够,少量粉末可比一大碗汤药好入口多了,这一次王晙顺利地把药吃下了肚。


    接下来就只能等,参照高舍鸡的情况,药效发挥至少要1-2个时辰,单看病人个体情况。


    期间它也和靳武赫讲清楚了,退热之后还要喝汤药,乙酰水杨酸解热镇痛只是治标,王晙的风湿热想要痊愈还是要解决感染的问题。


    “我这倒是有大蒜素静脉滴注,但这种药杀不了你家将军感染的那种菌,所以还是要请太医署的几位大人开方。”


    大蒜素?


    静脉滴注?


    太医署一众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薛三郎能从柳树皮中炮制乙仙药,但这个大蒜素顾名思义就是大蒜做的了?


    可静脉是什么脉?要怎么滴注?是把大蒜榨出汁水吗?


    正说话的功夫,外面又有人敲门。


    这回敲门的力道比靳武赫轻了许多,但声音却格外急促,还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


    748起身去开门,结果门外竟然也是个熟人,正是之前坐热气球逃命时遇到的蒋亨蒋二郎。


    “果真是你!”


    蒋亨见748后大喜。


    “之前布尔贴跟我说起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以为他是认错了人,没想到齐兄弟你真的在这!”


    说完,他又一脸焦急地指了指门外。


    “能不能劳烦齐兄弟你看看我家阿弟,他这是第一次跟我们出来跑商,从昨日开始也不知怎的就上吐下泻,好好的一个人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他都这样说了,748当然不会推脱,马上出门去查看情况。


    蒋亨的弟弟被平放在一架板车上,两眼翻白,浑身抽筋,情况看着的确不大好。


    “几天了?”


    蒋亨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齐四郎问的是弟弟的病况。


    他想了想。


    “发病有三天,但之前一天他就说肚子不舒服,我们那时还以为是干粮吃的不顺,毕竟在草原上也走了一个多月,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闻言748面露差异。


    “你们没备着方便汤饼?”


    “我们这趟出来的久,方便汤饼早就吃完了,这是从铁勒买的干粮。”


    蒋亨抹了把脸。


    “这不是最近不太平嘛,铁勒那边内乱,最近突厥的默棘连继位,称毗伽可汗,到处都在收敛兵马抓奴隶,我们跑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太医署的几位医官也出来了,其中一人看到病患,怔楞了一下,然后伸手便摸了蒋家阿弟的脉。


    “脉沉细尺,气促息微,怕是小肠泄之症。”


    说完这话,这位医官又取出银针在几个大穴轮番扎了好几下,板车上的青年这才缓过一口气。


    他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因为气力不够也只发出了几声呻吟,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小肠泄还是大瘕泄?”


    陈藏器也上手摸诊了一番。


    “像是小肠泄,但又有大瘕泄之兆,可是时间拖得久了?”


    他摇头叹气。


    蒋亨的脸白,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求助似地看向748,布尔贴说齐四郎救了他们全族,眼看着要断气的大祭司都给救回来了,他阿弟比大祭司身体好多了,虽然连泄了好几天,但应该还有救吧?


    他看向748,748正在皱眉沉思。


    啥?


    啥谢?


    那是啥?!


    两位医官念叨了一大堆,统听不懂。


    “统哥,是小肠泄啊,还有个大瘕泄,就是痢疾,拉个不停,喷射而出的那种……”


    医官摇头晃脑还用术语,关键时刻还是薛大壮给统当翻译。


    是痢疾啊。


    统点头。


    是痢疾就好办啊,它可以用大蒜素治疗。不管蒋亨弟弟是感染了痢疾杆菌还是大肠杆菌,大蒜素都能治疗他的病症。蒋亨带着他来玛城找自己,也算是老天成全,歪打正着了。


    “来吧。”


    748朝着蒋亨招了招手。


    “让你的伙计把人抬进来吧。”


    它又在门口转了一圈,找了个车夫让他跑一趟龟兹城。


    “去羊毛坊铺面把洪娘子叫回来,跟她说来活计了。”


    第167章  还不如让我昏着呢!


    748这话是在门外说的, 王焘、陈藏器并太医署的几位医正医监们没听到,蒋亨等人也没听到。


    此刻一众人正围着昏昏沉沉的蒋六郎,在讨论他到底是小肠泄还是大瘕泄。


    蒋六郎是蒋亨的堂弟,蒋家的儿郎在成年后都要随着父兄出来跑商, 蒋亨比蒋六郎大了十几岁, 对这个小堂弟格外关照。


    只是没想到蒋六郎还是发了痢疾,而且发的格外急重, 两日不到已然起不了身, 急得蒋亨满嘴的火疱。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这孩子就要交代在外面了?!


    一出草原, 蒋亨便开始求医问药,但都见效不大,于是蒋亨便把希望寄托在了龟兹城, 这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大型城镇,又是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 那边的郎中肯定会比草原游医高明。


    结果在前往龟兹城的路上,他遇到了正在收割苜蓿草的廓落布人。蒋亨和廓落布头人布尔贴是老熟人了, 见布尔贴忽然出现在玛城附近, 他还觉得十分惊讶。


    怎么回事?廓落布人归附大唐了?


    “不是归附,是做工!”


    布尔贴头人跟蒋亨强调廓落布人的立场。


    “为了报答齐四郎拯救全族的恩情, 我们答应给大唐的牧场干三年活,三年后我们便可以回草原了。”


    他还把748妙手救人的过程给蒋亨讲了一遍。


    蒋亨一听这行啊!都是上吐下泻的病,那齐四郎都能把躺在山坳里等死的廓落布人救回来, 他家六弟是不也有希望!?


    于是便带着蒋森*晚*整*理六郎上门。只是他没想到今天齐四郎家名医荟萃,不但有太医署的几位医监医正,更有王焘、陈藏器这样的民间名医, 他家阿弟真是命不当绝了!


    蒋亨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眼巴巴地看着几位郎中围着他那气若游丝的堂弟, 期待马上就能把堂弟救回来。


    只是痢疾虽然不算疑难杂症,但却有种类的分别,误治则生死立判。


    蒋六郎虽然年轻,但他泄的时间过长,又有奔波消耗,身体已经达到一个极限,稍有差池就要满盘皆崩。


    陈藏器用药大胆,开方大开大合,猛打猛攻。此举虽然对急症见效迅捷,但也因为打法过于激进而有误伤之嫌,陈藏器担心蒋六郎的身体受不住猛药挞伐,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开方。


    太医署的医监常年给达官贵人们看病,倒是十分擅长温和调方。可蒋六现在的情况明显不适合慢调,若不是不能尽快纠正病况,人可能很快就要只撑不住了。


    几人讨论了一会儿,未能达成共识,急得蒋亨在一旁抓耳挠腮。


    这郎中多了也是麻烦,每个人的想法和治法都不大一样,偏偏他家六弟拖不得啊!


    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站着不吭声的齐四郎。虽然是投奔齐四郎来的,但听说他家来了长安城的医家,蒋亨就把齐四郎给忘到了脑后,一心一意盼着郎中们能把阿弟治好。


    现在医家们的意见不一,他就又想起了齐四郎,想从他那里求个主意。


    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呢,忽听门口马嘶驴叫,有两位英气勃勃的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748朝那两人招了招手。


    “你们来的正好,这边有个要做静脉滴注的病人,大蒜素100㎎加1000mg的生理盐水,尽快吧。”


    “喏。”


    两姑娘也不多说,自顾自进了另外的屋子更衣消毒,没过一会儿众人便听到了消毒器械的声音。


    “薛监作,这是……”


    “这是碛西的法子。”


    748嘿嘿一笑。


    “我们这民风彪悍,治病的法子也简单粗暴,不管是大肠泄小肠泻还是什么泄,都用这静脉滴注治。”


    他这样说,众医官齐齐挑眉,蒋亨更是一个健步窜到748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


    748朝他点了点头,又对太医署众郎中说道。


    “还是之前的思路——先救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病人稳定之后再慢慢调,并不是比各位的治法更高明,唯大力出奇迹耳。”


    啥?啥力?


    王焘闻言心念一动。


    “这次可是也要用上乙仙丸?”


    748已经懒得去纠正药品名称的误会了,直言不会用,因为蒋六郎的痢疾用非非甾体抗炎药是没什么用的,虽然力大砖飞但也要对症下药。


    “用大蒜素,抗菌治疗。”


    “菌是肉眼看不到东西,需要借助显微镜,显微镜诸位应该都看过了吧。”


    当然都看过,还是陛下在朝堂上亲自演示的,所以他们才会不远千里来到碛西。


    听这姓薛的意思,痢疾仿佛还和看不见的“菌”有关,“菌”这个概念倒是不难理解,可以套用“邪毒”、“瘴气”之类的,可说要用大蒜杀灭怎么灭?嚼服吗?


    正说着,一位头戴面罩的妇人走了进来,跟748说滴注室准备完毕,748便让蒋亨把人往另一个房间抬。


    王焘等一众郎中也跟着走,穿过两道门发现这里竟然是矮平房的后院,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


    只是这房子里摆放着许多他们没见过的东西,大都是精钢打造,整整齐齐摆放在托盘上,在日光下闪着冰冷的银光。


    众人顿时心中一紧。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介绍一下,这两位都是碛西医所的疡科生,洪医生和王医生。”


    “医生”这个叫法,在开元年间指的是学习医学的人。太医署有置学习医,里面的生员统称为“医生”。


    只是这年月女医都是带下医,只诊治妇人病,让一群女人学习医术,而且还是疡医,这种事长安城的医家们听都没听过。


    当即就要有人开口申斥,却被带队署丞弹压,示意先观望一下再说。


    他们的眉眼官司统都看在眼里,但统并不在意。


    静脉滴注原本就是要拿出来推广的,统不掖着藏着但也不会谦虚。安西医所最近刚刚成立,务必要给长安城来的医官们一个惊喜,越惊越好的那种喜。


    它用眼神示意洪幺儿可以开工了。


    洪幺儿举着点滴瓶,王二娘推着小推车,一前一后走到蒋六郎的身前,伸手便拉开了他的衣袖。


    蒋六郎这时候醒着呢,见状面上一红,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别怕,打上针你就能好起来了。”


    王二娘安慰他。


    她年纪都能做这小郎君的娘亲了,看他就跟看自家孩子一样,还轻声细语地安慰。


    “洪娘子的手法可好了,就疼一下,怕你就别看。”


    蒋六郎哪里是害怕,他是觉得在个年轻小娘子跟前袒胸露臂不像话。蒋六郎是个体面人,结结巴巴一句话还没等说完,手臂上就被绑了一根牛筋。


    蒋六郎:!!!


    要不是拉了三天,就这一下蒋六郎就能从榻上弹跳起来。


    这碛西的丫头劲儿是真大啊,他想缩手就被死死按住,那两根指头像是钳子一样,而他就是那待宰的羔羊,怎么挣扎都脱不开。


    “别动!”


    带着面罩的少女警告地撇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杀气,当即吓得蒋六郎不敢动了。


    但他很快又鼓起了勇气,因为他看到这凶巴巴的小娘子举着一根尖细的针对空滴了几滴液体,然后微微弯腰,试图把那根还在滴水的针戳到自己的手背上。


    “嗷——”


    蒋六郎拼尽浑身的力气试图跳床逃跑,但他已经拉了三天,腿软的跟汤饼差不多,拼尽全力也只是在榻上蠕动了一下。


    “还没碰到呢。”


    蒋六郎发誓,他绝对听到那小娘子的一声嗤笑。虽然看不到这丫头面罩下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在嘲笑他胆小、怂。


    怂蛋……就怂蛋吧,他是真怕啊!


    雪亮的针尖越来越近,尤其是那针头,那么大那么粗,还直直刺破了他的皮肤,一滴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蒋六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齐兄弟,这……这……”


    蒋亨急得团团转。


    他其实看着阵势也挺怕的,手心儿冰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但长安来的名医都没说话,他这个上门求助的更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六弟遭罪。


    现在可倒好,针头一进去,人就歪脑袋了,差点把蒋亨给吓死。


    几名医正围上来,诊脉的诊脉翻眼皮的翻眼皮,最后的结论是没事儿,人就是惊吓过度,掐人中就能醒。


    于是蒋六郎被掐醒了。


    他醒了就看到那小娘子在收拾东西。捆扎他的牛筋已经松开了,手背上被套了一个带子。


    “你醒了?”


    洪幺儿看了他一眼。


    “静脉滴注的时候不要动,药水会顺着血管流进你的身体,等快要打完的时候你让人来叫我们,给你拔针。”


    “这个带子是固定针头的,你动了针头就会在你血管里动,所以滴注结束前你要注意这个露出的针片,尽量不要让它转向。”


    哦……噢……


    “看到了吗,这些青色的就是你的血管,药液顺着你的血走,如果发现手背鼓起来了,说明血流不通,你也要赶快让人来叫我们,需要重新扎。”


    啊……


    “你要是乱动就会鼓,鼓了就要拔针重来,鼓一次拔一次再扎一次,所以千万不要乱动,懂?”


    懂……懂懂!


    蒋六郎僵直在榻上,十分怀疑这丫头是在吓唬他。


    不过说起来也是神奇,这么长一根针埋在他的肉里,他竟然只是觉得凉凉的辣辣的,没啥别的不适……


    所以掐他人中干啥,还不如让他一直晕着呢!


    晕着他就不用总盯着针头手背啥的,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要重来一遍,一分一秒都过得煎熬。


    娘喂,这碛西的丫头片子可真是太坏了!


    第168章  郎中开会


    其实蒋小少年属实多虑了, 在确定了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之后,王焘及太医署的各位医监医正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静脉滴注上来,根本没人关心他是害怕还是怂。


    大家都在好奇静脉滴注的效果。


    这是从没见过的新型治疗方式,单用嘴说有点耸人听闻, 实则遵循了经典中的“血脉”一说, 利用血气津液运输药剂的方式,无疑是为医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大蒜出胡地, 味辛可通气, 能破坚化肉杀虫……”


    陈藏器嘴里念叨着大蒜的功效, 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琉璃瓶里的药液。


    “这可是从蒜头中提炼出的汁液?”


    748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大蒜素的提取过程。


    一众医家听后连连称奇,但也都敏锐地发现大蒜素的提纯过程与传统煎药有很大区别, 注射用的药汁也看不到任何杂质。


    “可是因为血脉运输的缘故?”


    王焘问748。


    “血脉不同于肠胃,无法克化药渣, 药渣沉积在血脉中无法流出,反而成了药毒?”


    这一番解释逻辑自洽, 又把静脉滴注的要点讲的清楚, 听得748两眼放光。


    “对对对,差不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它终于体会到同专业人士说话的轻松。


    “因为是从血管里走的,血管不能消化杂质,所以如果不能控制注射液的纯净度, 最好还是不要适用静脉滴注的方式,造成毒血症就不好了。”


    “大蒜素是目前能够制作出来的,相对成熟的制剂, 但它的功效也比较单一,就只能治疗痢疾寄生虫。”


    “如果今天不是这个患者情况紧急, 用肌肉注射会更安全。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暂时还只有女性医生,肌肉注射一部分是要扎在臀部的,不太适合……”


    748念叨了一堆,到底没忍住开始吐苦水。


    它这办医疗所其实是不挑性别的,男的女的只要有意愿都可以报名,学不学得明白就要靠自身悟性。


    可它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龟兹,乃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的所在。龟兹城的男性除了商贾就是军兵,本地男子一成丁就要入军伍屯田,派往各镇驻守,哪有余力来它的医疗所学医?!


    而且现在西域局势稳定,朝廷又即将在疏勒镇开启边境互市,大家想发财都来不及。医疗所开了两个月,来学习的都是娘子军,仅有的几个男丁听了一堂解剖课就走了。这年月在碛西走商路多赚钱?谁愿意学辛苦又不赚钱的疡医!疡医的地位和收入可跟食医和疾医没法比呢。


    “其实疡医才是边军需要的医生。”


    听了748吐槽的王焘叹了口气。


    刀剑无眼,战伤中的绝大部分都需要疡医医治,越是边塞就越需要大量的疡医。


    但学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真正有志学医的都在研究医典药典,那更多的是疾医的领域。而疡医,大唐军中的疡医真的只能算是医工,治疗便是简单的伤口处理和撒药,然后用布帛包扎,随随便便一个学徒便能上手。


    可他看薛监作这医疗所,虽说教的也是疡医,但可军中那些医工却十分不一样。


    不是说这些妇人的性别,而是医生们处置伤口的手法和流程。要知道战伤的恢复可真不那样容易,且不说受伤的创口是否伤到筋膜骨头,单就流脓腐烂,发热化毒这一道坎,许多伤兵就不见得能迈得过去。


    是以打仗统计战亡,死在沙场的是一部分,更多人却是因为伤口腐烂化毒而丢了性命。


    皇帝在金銮殿上当众展示了显微镜,王焘在惊愕之余就在琢磨伤口化脓这事儿,应该就是这些人眼看不到的东西在作祟。


    今天来到玛城,他看到本地的医生用酒精消毒用高温烹煮,王焘马上便联想到这应该是应对“菌”的办法,唯有这样才能既治疗疾病,又不会在病患身上制造新的脓伤,只是不知道这酒气浓烈的“水”是哪儿来的。


    “在下可否去安西医疗所旁听几日?”


    王焘这话说的十分自然,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普通郎中,想要去本地的医学馆进修学习。


    可听他说话的其他郎中就有点坐不住。今次来碛西的一队人中,虽说带队的是太医署的署丞,但医术最高的还要数弘文馆王学士,这可是名扬天下的医学大家,被尊为孙思邈、孟诜之后的大唐第一人。


    他现在说要去安西医所学习,那说明这薛三郎的医术已经到达了非同一般的程度,连王大家都要潜心钻研。


    那……那还等什么呢,大家就都去呗。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都说要去医疗所上课,把748也打了个措手不及。


    西域风气开放,男女交往不拘,它那个医疗所除了自己招收的女生员,还有张孝嵩和郭知运送来进修的军中疡医,日常上课都是混坐,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忽然来了一群长安城的医官,有几个748冷眼看着还是个老学究,估计看到一群男女同样看解剖图的场面不会太高兴,说不定又要斥责不成体统。


    无奈之下,748只好给这群医监医正单独开班,选了几名手脚利落的生员当助教,其中便有今次出场的洪幺儿和王二娘。


    洪幺儿原本是在羊毛工坊做工,账目算的明明白白,是被当做会计人才重点培养的。但这小娘子心气儿高,听说医疗所招生员她就去报了名,胆大心细肯吃苦,又是出了名的卷王,果不其然成了医疗所里最出色的学员。


    有一次大壮好奇地问她,明明有希望做羊毛坊的掌柜,为啥还要大费周章来学疡医,坐在账房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好吗?


    洪幺儿想了想,回答说艺多不压身。


    她不想像她娘亲那样卖酒,想要活得理直气壮,那便要有些傍身的本领。这世道给与女人的机会不多,坐账房里固然好,可万一哪一日羊毛坊不用她了,她也未必能寻到第二家愿意用个女账房的东家,到时候还可以靠着疡医的手段得口饭吃。


    “野草总是要想尽办法扎根下去的,土上一叶草土下千万根,根越多越不容易干死,先生去荒漠一看就知了。”


    洪幺儿的话让大壮琢磨了一晚上,748也没去打扰他,就任由他在代码箱里发呆。


    第二天大壮似乎恢复了正常,又和平常一样早起晨练做工学习,可748总觉得它的宿主发生了一些变化,具体是什么748说不清,但就是不一样了。


    像今天,因为要给太医署的众人单开一个课程,薛大壮的工作量比平时翻了一倍,日程也被压缩了许多。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还利用课余时间整理出一份符合时代背景的学习笔记,让748讲给太医署众人听。


    “你这是怎么了?”


    748狐疑地问他。


    “怎么忽然这么积极了?”


    “没什么。”


    大壮假装不在意。


    “你那个讲法太刻板了,那些人都不是王二娘她们那种新手,人家从小学医师从大家,你的那套话术人家不一定能接受,总得转化成能接受的语言。”


    “我是本地土著,我能想明白的那些医学大家肯定能,我来做你们之间的翻译不是很好吗?可以避免很多误传。”


    这倒是,但你以前根本不会去干这种事啊?!


    748还是很怀疑。


    但它观察了一阵,发现薛大壮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做个诚实的学术翻译,之后也一直在兢兢业业给两个医疗体系搭建桥梁,慢慢的也就不去管他了。


    毕竟,有了大壮的帮忙,它和太医署众的沟通顺畅了许多,一些理论和概念也能融会贯通,教学进度飞速推进。


    748也终于领教了大唐顶级医家的业务水平。这次不是单纯的虐菜式灌输,而是教学互长有来有往,甚至王焘等人提出的一些问题748也没办法回答,每每上课都是一次酣畅淋漓的交锋。


    到后来,太医署的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在接触了显微镜、乙酰水杨酸和静脉滴等新鲜事物后,自觉颇有进益的人便将这些进益写信与亲朋好友分享,重点讲述他们在新器皿的辅助下开拓了新的治疗思路,对于医学典籍中的一些概念有了新的领悟。


    有人分享便有人求助。医监医正们也不是什么都擅长的,在课上遇到与748意见相左的,谁都不能说服谁,于是气不过的便写信拉人求助。


    这年头,谁家学医还没几个师兄弟啊,事关师门尊严必须给兄弟站脚助威。于是讨论多了便形成效应,许多郎中都知道现在在玛城有这么一家医疗所,愿意公开新器皿给大家观看,还能参与医学大家们的讨论,聆听各家的心得。


    有这好事儿,千载难逢,谁能不动心!?


    于是,等到郯王李琮奔丧结束回到碛西,他发现玛城这边到处都是穿着文士袍挎着药箱的郎中。南言北语各地方言交织,时而拉帮结派时而一言不合,讲通了又能把手言欢,俨然成了大唐郎中的集会之地。


    李琮抓头。


    不是,我就走了几个月……这怎么天都变了啊?!


    第169章  一朝被蛇咬,患了疑心病


    李琮其实早就想回龟兹了。


    他在百福宫守灵的这段日子, 一睁眼看到的都是明争暗斗,太上皇的葬礼仿佛是一场顶级的名利场,前朝后宫的个派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以前人人都说碛西苦,风沙满天, 荒草遍地, 到处都是不开化的蛮族,哪比得了长安城的繁华。


    可他在西域呆了大半年, 再回长安, 反而觉得这大明宫就是一座巨大的鸟笼, 里面的人只着眼于方寸之地,在笼中做困兽斗,时时刻刻都不得安生。


    偏他这次回京还带着推广显微镜的任务。


    李琮带显微镜回来, 单纯是觉得这是一样好东西,就和能用于军事的望远镜一样, 显微镜能带来的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革新,还有理念上的更迭, 是以他一回京就找机会吧显微镜献了上去。


    谁想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机关,在后宫引发的震荡堪比地动。


    李隆基对显微镜极其喜欢, 于是点了李琮在百福宫守孝,很是羡煞了一旁人。


    反应最大的当然是赵丽妃。她几乎是马上把太子李瑛也送去了百福宫,叮嘱儿子要时刻跟在父皇的身边, 展示自己身为太子的孝心,不能让长兄专美。


    “可父皇没让儿陪啊。”


    李瑛还是半大少年呢,因为母妃得宠的缘故, 他对宫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是很清楚,还单纯地以为母妃是真让自己全天守孝。


    对此他十分苦恼。


    “儿还有课业, 留在百福宫就不能去上太傅的课了,父皇会生气的。”


    “那你也要得去!”


    赵丽妃对儿子强调道。


    “你是太子!天下没有太子不陪灵让皇长子陪的,你才是你父皇身后第一人!”


    “群臣祭拜的时候,你必须站在你大哥前面!”


    同样想法的还有后宫其他妃嫔。这么说吧,凡是生了孩子的无一不想把孩子送进百福宫表现。一开始李隆基还挺高兴,毕竟兄弟几个里就数他孩子多,儿女孝顺他在兄弟面前也有面子。


    可是时间一长,李隆基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群娃来了哪是守孝的,这不都是奔着玩显微镜的吗!?


    而且来了就都不走了,课业不上习作也不写,这怎么行!?这不是玩物丧志吗!


    于是他一生气,把一群儿女都撵了回去,独留下李琮。


    留李琮是因为李琮年纪最大,课也上的差不多了,又跟着薛三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懂得多见识广,而且对亲爹还言听计从,李隆基喜欢这样的儿子。


    他尤其喜欢听李琮讲张孝嵩大破拔汗那的实况,还有薛三驾着热气球恐吓阿勒达的事儿,对于安西军最新研发的弩阵十分神往。


    李成器、李成义、李范等人也爱听这些。大唐以武立国,李家的血脉里就没有不想建功立业的,最小的李业甚至提出要跟大侄儿一起去龟兹城,亲眼见识一下大唐神弩阵的风光。


    “哥,你这弩坊监作选的好啊,这薛三是个能干的。”


    李业朝李隆基伸出大拇指,对三哥的安排十分钦佩。


    “弟弟我以前还觉得那小子会弄些奇巧手段讨好人,什么蒸酒、猪油皂之类的,没想到您把他放去军器监他就造出了神臂弩和热气球,还成了国之栋梁!难怪您只给他三年的时间在碛西,这有千里马也得有伯乐,不然千里马就只能在海州乡下拉磨了。”


    他这样说,李隆基就哈哈大笑,对李业的奉承十分受用。


    可不是他慧眼识英才嘛,挖出了薛三这一块金疙瘩。


    薛三这样的人,放在京城斗不过那群老狐狸,扔出去才能随意发挥,是把得用的好兵器。


    等三年过去,看看碛西的情况。


    若真是局势稳定,那便再送他去河北道,虽然最近契丹和奚国都递了归降书,但安东都护府那边还是有人蠢蠢欲动,也需要好好震慑一番。


    李琮可不知道他亲爹正琢磨着要把他的“薛先生”再次发配出去,此刻他正低着头,苦恼地看着在门口赖着不走的年幼弟妹,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群孩子劝回宫。


    父皇已经说了不让他们过来,但各宫娘娘还是不死心,这里面甚至还有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李嗣玄。


    李嗣玄年纪还小,虽然被封了甄王,但还是住在刘华妃的宫里,今天他被带来百福殿,肯定也是刘华妃的授意。


    李琮叹了口气。


    最近宫里的武婕妤产下一子,父皇为其取名为“一”。他们这一辈的李家儿郎都循“嗣”字,他名嗣直,堂弟名嗣恭,太子为嗣谦,父皇忽然给九弟取名“一”,且不循字,前朝后宫的议论之声喧嚣尘上。


    声音最大的一种,说父王喜爱武婕妤产下的皇子,有意升武婕妤为惠妃,皇九子早晚会取太子位而代之。


    当然,这些话都是在百福宫外议论的,皇帝在宫里守孝,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长安城内的小道消息满天飞。


    赵丽妃肯定是坐不住,但宫里生了儿子的其他妃嫔也都是心急火燎——大家都是嗣,凭什么武婕妤生的就是一?凭什么!?


    于是刚刚从百福宫劝走的守孝大军又浩浩荡荡的杀了回来,李隆基不耐烦哄孩子,便打发长子代为处理。


    他的确很喜欢新出生的皇九子,这孩子生的极秀美可爱,武婕妤又是他的心头好,一时兴起便亲自取名为“李一”。


    但这时候的李隆基,其实并没有更换太子的想法。


    皇九子再好也是个婴孩,什么聪明乖巧那都是比着婴孩的标准说的,谈承国祚为时尚早。


    而且一年以来李琰也表现得不错,勤学苦读,尊师孝父,太子当的挑不出毛病。所以李隆基是真没想到自己单纯表达对儿子的喜爱,竟然会在朝野中引发这么大的震荡。


    尤其是换太子一说,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之前的那场厌胜风波,为了生儿子而借他潜邸的龙势。


    那时候都谁想生儿子来着?


    在兴庆宫墙根底下埋符咒……是不是为了做太子?


    你看,当皇帝的人想的都多,这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引发联想。


    比如李隆基现在就在琢磨换太子这事儿,他自己肯定是没这个想法的,不过是一时兴起给孩子起了个名。但是是谁想要借着这个名字生事呢?太子也才刚立了一年,怎么凭个名字就要换?


    他一开始觉得是武婕妤,毕竟武婕妤想晋封之心李隆基是深有体会,之前寿宴的那尊八宝珊瑚树现在还在他书房里放着呢。


    可经历了厌胜风波,李隆基又觉得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武婕妤想晋封缠着他就够了,何必这样早便在朝野放风声,就好像厌胜风波中的王皇后,越指向明显越不可能。


    但也不会是赵丽妃,赵丽妃不会拿李琰的太子之位冒险。


    除此之外,人人都有嫌疑。


    于是李隆基的疑心病再次发作,从刘华妃到刘才人,看谁都像闹事的。


    刚好这阵子是孝期,他索性命王皇后带着整个后宫都给太上皇抄经,平心净欲消除妄想,不要无事生非,把太上皇的丧事办好最重要。


    因着怀疑刘华妃,李隆基待李琮也不如之前亲热,太上皇下葬桥陵之后,他便马上准了李琮回龟兹城的奏请,一天都不多留人。


    武婕妤到底没有盼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惠妃之位。因为朝野最近的“命名风波”喧嚣尘上,打算息事宁人的李隆基只给了她丰厚的赏赐,晋封之事半个字都没提。


    不但没提,九皇子的百日都没有操办。皇帝给出的解释是正在孝期,不宜太过张扬,可把个武婕妤气的小脸煞白,自己窝在宫里哭了好几场。


    她看着襁褓里的儿子,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线希望。好歹是陛下亲自取的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陛下待她们母子不一样……


    不过这些事跟李琮都没什么关系,他进了安西都护府的地界便觉得身心舒畅,天地空阔高远,说不出的畅快放松。


    越靠近龟兹城,商路便越是繁荣。有成群结队的商旅拉着各色货物行走在官道上,驼铃马蹄声不断,道路两旁的屯田里也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真好。


    李琮长出了口气,抬眼看到远处山坡上的安西牧场,有部族打扮的廓落布人正在牧马放羊,配置草料。


    第一季的苜蓿田丰收之后,薛先生让牧场的雇工又开了几片荒田,扩大苜蓿草的种植面积。


    龟兹城周围的天地种不了麦子,但长这些牧草倒是一等一的繁茂。现在正是牧场收割的时候,一片一片的草场郁郁葱葱,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有了草就能有牛羊,甚至马匹,用苜蓿和秸秆制作出的青储料,到了冬天也不愁牛羊没有吃食。


    吃的好牛羊的长势也就好,出产的羊毛柔软浓密,纺出来的羊毛线已经成为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商品,这个热度连在百福宫守孝的李琮都感受到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玛城这边又给了他一个新惊喜——在太医署医众和各地郎中的群策群力之下,新镇痛药乙酰水杨酸与本草方的协同使用横空出世,不但救下了并州长史、北庭军原副都护王晙,还提前收获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


    “殿下,请立刻整肃兵马,对黄河以南归附的突厥部族严加看管。”


    从病床上挣扎起来行礼的王晙哑着声音说道。


    “下官养病之时,听那蒋姓商人说突骑施内部已经推举棘跌利施之子默棘连为新可汗,号毗伽,广为联姻。”


    “如今突厥可汗新立,拔野古等降部必然心思活络,伺机异动。与其让这些突厥人反复叛降,不如直接斩草除根,如此西域四镇才得享太平。”


    “下官听闻安西军有弩阵以制骑兵,下官愿随军征讨,为我大唐永绝后患!”


    第170章  双更二合一


    发现突厥异动, 这纯粹是个意外之喜。


    王晙不是犯了风湿热嘛,高烧不退,被灌了一碗乙酰水杨酸后移到厢房观察,同屋还住了个病友, 正是那晕针的蒋六郎。


    乙酰水杨酸十分给力, 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王晙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 他出了一身大汗, 人也清醒了。


    “我这是……”


    陪床的靳武赫大喜过望, 连忙去前院请了王焘过来。经过王焘等人的一番诊治,王晙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不过还需要继续静养一段时间。


    靳武赫被这场风湿热吓怕了, 也不敢贸然护送王晙返回并州,坚持让王晙在玛城养病。


    在他看来, 现在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座西域小城。玛城现在名医云集,无论是太医署的医官还是民间的圣手, 玛城应有尽有, 还有那吃下去便能退热止痛的“乙仙丹”,哪有比这儿更适合养病的地方!?


    你说巧不巧, 靳武赫不想走,蒋亨刚好也不想走。


    他也是被堂弟的病情给吓怕了,坚持一定要完全康复才肯离开西厢房。于是两拨“陪护”闲来无事也混得熟稔, 蒋亨便跟靳武赫说起了这次他们在草原的见闻。


    “张御史大破拔汗那,很是给咱提了一口气,草原诸部对咱说话的脸色都客气了不少。”


    “后来忽然有消息说默啜死了, 草原各部都乱了起来。我们那时正为金河公主采买丝绸,听说默棘连的弟弟右贤王阙特勤杀了默啜的儿子。”


    “但阙特勤却不想做可汗, 而是推举他的哥哥默棘连,默棘连让他的儿子娶了苏禄可汗的女儿,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苏禄,你说这又是亲家又是岳丈的做法好不好笑?果然是蛮夷,都不讲伦理辈分的……”


    蒋亨是把这事儿当成笑话给靳武赫和王晙讲的,殊不知听在两位军将的耳中,这却是很不寻常的情报。


    “这默棘连还没上位便要结好邻邦,所图非小啊……”


    靳武赫感慨道。


    王晙却比他想的更深。


    “结好邻邦,广结姻亲,收拢残部。”


    王晙顿了顿。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默棘连身经十三战,皆有战功。”


    “默啜之子及亲信均被默棘连之弟屠戮,要是默棘连出面收拢归降的拔也古部,未尝不能成功。”


    “不好,突厥降户怕是要反!”


    王晙挣扎着要起身,说要马上给陛下写奏章,一定要对归降的突厥部族严加防范。


    正说话的时候,李琮回龟兹城了。


    李琮回来便听说玛城建立医疗所的事,还治森*晚*整*理好了并州长史王晙的风湿热。


    李琮是来探病的,结果见面后还没说一句话,就被迫听了王晙的一通紧急奏报。


    王晙这模样着实可怜,面容憔悴鬓发散乱,时不时还要因为气力不足而停下来歇一歇,就这样谁敢让他随军征讨啊?!


    于是李琮忙不迭地安慰他,承诺自己这上报长安,并派人对归降的突厥部严加看管。


    王晙放了心,又提到传说中的神臂弩军阵。


    他在并州的时候便听说了这新创立的阵法,据说是专门针对草原骑兵的,曾经重创来拔汗那的大食骑兵。


    当然最后一句话纯属谣传,毕竟张孝嵩大破拔汗那根本还没用上神臂弩,748驾驶热气球扔了两波火油便炸开了渴塞城的城门。


    但王晙不知道啊。


    他对于能有效应对骑兵的新阵法十分心驰神往,毕竟并州军要面对的可是逐渐做大的突骑施苏禄部,苏禄那小子野心勃勃,可不是阿史那一族能压制得了的。王晙觉得如果朝廷还是不更改扶持阿史那做西突厥可汗的想法,那苏禄造反也是迟早的事。


    “神臂弩啊……”


    李琮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在京城也有不少人找他问这事儿,据说都是听他亲爹说的,说碛西找到了克制草原骑兵的方法。


    大唐周围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游牧民族,从东北的契丹、奚部到西边的突骑施和后突厥,游牧民族的活动区域横跨大唐北部疆域,几乎每个守边的将领都会遇到。


    可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神臂弩阵在实战中的应用效果如何。


    他上一次看到神臂弩还是在张孝嵩的战法演示上。当时郭虔瓘郭知运等人看得是心潮澎湃、满口夸赞,说回去就要组织演练新的军阵。


    到现在,组建神臂军的事儿倒是一直在推进,但最近西域局势太平,也真是没有仗可以打,军阵的威力自然也无从发挥。


    “那便对拔也古部用兵吧。”


    王晙劝道。


    “拔也古与默啜部结下死仇,现在默啜一系兵败被屠,上位的乃是默棘连,这人和拔也古的头领颇有交情,在突厥内部的威望也足够高,拔也古叛乱是迟早的事。”


    “可是拔也古是主动归降。”


    李琮十分犹豫。


    “对主动归降的部族用兵,这有违我大唐的威信,且以后岂不是无人敢归降我们?”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王晙点头。


    虽然他觉得这群突厥人从来都是言而无信,今天归降明日就能反叛,站哪一边全看利益和时机。但他作为军将也不能动摇朝廷对于西域的经略,于是便折中道:


    “那便把拔也古一族打散,族人分散到黄河以南的中原内陆,逐渐分而化之。不然等到黄河封冻,拔也古必然要有异动,到那时候再出兵追赶就不容易了。”


    李琮觉得有道理,马上差人向长安奏报。


    但他这次也留了个心眼,等消息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参照王晙的意见提前对拔也古部做了布防。


    王晙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臂弩”。


    这弩比大唐军队制式的弩弓要大上许多,更类似于攻城战中使用的弩床。


    神臂营的军士身形健壮,双目有神。最前几排都是神臂手,三人一组,一人上弦一人调位一人压箭。中间乃是长弓手,射程虽然不如神臂手,但胜在机动灵活,能够补足神臂弩操作的间歇。最后面是重甲兵,持大枪,扶以大盾,站在战阵之后,一旦敌兵冲到近前,他们便是最后一道屏障。


    “好,甚好!”


    已经康复的王晙赞叹道。


    “如此立体弩阵一旦结成,突厥的骑兵冲锋必然不如之前顺畅,只是不知道这弩箭的威力如何,可是能破盾?”


    “盾?那要看是什么盾。”


    748给出的结论十分严谨。


    “如果还是木盾铁盾藤甲盾,这些都能破。但要是换成石头盾,而且达到一寸以上的厚度,质地均匀的理石,那可能会有些阻碍。”


    石头盾?还要一寸以上厚度,质地均匀的理石?


    薛三你说的那不是战争中用的防御武器,那是温泉宫的汤池子吧!?


    这年头,哪个脑子正常的军将会扛着石头盾冲锋啊!?马怕是都要被压弯了脊背骨。


    “不是石头盾就没问题了。”


    748一脸淡定。


    “神臂弩的箭头都是有特制的,硬度极高,非炒钢工艺造不出。再加上速度和重量的加成,那些粗糙冶炼出来的劣质盾牌甲胄根本扛不住它。”


    它这个论断很快得到了验证。


    朝廷关于拔也古部的处置还没下来,北庭都护府的驻军便发现了突厥人的异动。


    之前归降的葛逻禄部想要突破安西军的防线,与西边的突骑施旧部汇合,重新夺回碎叶城。


    那怎么行?!


    李琮大怒。


    碎叶城才拿回来不到一年,因战封赏的银两还没送到呢,现在要是被葛逻禄抢回去,那户部不但有理由赖账,说不定还得削减安西都护府的军费,他可太知道那群老油条的心思了!


    中军营奉命出征,神臂营星夜兼程,在热海附近拉开架势,阻止葛逻禄部向西突进。


    阿史那献亲自率领亲卫和神臂营出军阵,李琮带王晙军、郭知运等人前来督战。这是神臂营组建之后第一次与突厥骑兵正面对抗,所有人都很期待,也很好奇,想要知道张孝嵩的神臂阵到底有没有演练那样的好用。


    至于郯王殿下的安全问题……这不748也跟来了吗,见势不好直接飞天遁,剩下的交由郭知运、王晙等猛将,怎么也不至于让个葛逻禄部倒反天罡。


    毕竟,铁勒九姓中的葛逻禄并不算什么强大的部族,不然也不会在去年便主动投了大唐。


    这次葛逻禄被默棘连撺掇着叛唐,一方面是默棘连兄弟雷厉风行地接手了默啜的权力,态度之强硬甚至比默啜在世之时尤甚。


    另外葛逻禄也对朝廷最近的安抚政策十分不满。最近长安对他们的态度不如之前那样和蔼,安西都护府甚至收起了租庸调,这在以前归降的时候可是从没有过的。


    为什么要交租庸调!?难道不应该是大唐的官员送给他们金银和丝绸吗?!


    “就因为这个?”


    举着望远镜正查看敌军列阵的大壮十分想不通。


    你看对面那群葛逻禄骑兵,一个个横眉立目仿佛恶鬼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血海深仇。


    其实哪有什么仇?去年这群人还主动投了大唐,以大唐的子民自居呢。


    “葛逻禄部不是游牧部族吗?那些矿石就埋在地下,平时他们也不挖,用来交租庸调他们也不亏什么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748倒是很能理解葛逻禄的心情。


    “不赚就是亏。”


    它慢吞吞地说道。


    “别人归降都是赚钱,结果他领头的这一波还要交租,他肯定不高兴。”


    也是。


    大壮点头。


    换位思考,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叫他交钱他就不高兴。


    可谁让现在安西军硬气了呢,前有张孝嵩带兵千里突袭,后有他薛大壮扔火油罐大破渴塞城。


    嘿嘿,他现在在碛西也算一员战力呢。


    哎呦,葛逻禄这骑兵要结阵冲锋了。


    他可得精神点,要是情况不好他得赶紧把李琮拉上吊篮,别让郯王扯了大军的后腿啊!


    李琮要是知道大壮这么想他,再好的脾气也会忍不住要骂人。


    不过现在他可顾不上这个,因为葛逻禄两部的骑兵已经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中,黑压压的一大片,正在集结列阵。


    葛逻禄人最早游牧于阿尔泰山南部,突厥汗国兴起以后,葛逻禄归附突厥汗国,后又改投薛延陀汗国,乃是东西突厥间头一号的墙头草,哪边兴盛便往那边倒伏。


    开元三年,葛逻禄叶护苏秘失率车鼻施、鼠尼施部投靠大唐,原本以为能得到大唐丰厚的馈赠,还能送个宗室贵女前来和亲,名利双收。


    结果苏秘失失算了。贵女没有,金银没有,光给了个空头名号,没有半点实惠不说,转过年来安西都护府的人又上门说要收租庸调,所有大唐的臣属国都要交。


    虽然要的是那荒漠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可苏秘失觉得这不是给什么的事儿,是大唐的朝廷根本没看得起他这个葛逻禄的叶护!


    以前归降可不是这样的规矩,怎么到了他苏秘失这里就变了?他苏秘失比默啜遏波之差什么?!


    于是默棘连的使者一来撺掇,苏秘失立刻便动了心。他还联络了踏实力部的叶护阿图力一同举事。谋剌部叶护其阿倒是谨慎,没参与其他们的叛乱计划,缩在后方观望事态发展。


    苏秘失是葛逻禄三部中首屈一指的勇士,正值壮年,对本部族的武力颇有自信。


    他麾下有五百名披铁甲的骁骑。知道要对战大唐安西军,他还携带上百具马甲,以抵抗传说中的“飞天雷火”。


    最近“飞天雷火”的威名传遍了整个草原,尤其是从拔汗那和吐火罗过来的人,每每被问起飞天雷火都会脸色大变,仿佛那是个不能提及的禁忌之名。


    苏秘失却是不信的,觉得这都是阿勒达战败的托词。大唐要真有这样厉害的天师,那为何不直接杀去吐蕃和呼罗珊,默啜跟大唐斗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死在拔也古散骑的手上!?飞天火雷也没把他怎么样嘛!


    都是唐军在故弄玄虚!


    再加上默棘连的使者实在太会说话,把苏秘失拍的身心舒畅,膨胀飞升,觉得阙特勤能做到的事他也能。


    这次从葛逻禄起事,只要过了伊丽河,再往前就是一马平川荒野草原,非常适合他们搞骑兵突袭,劫掠一些小城,策应被迁至碎叶城以东的突厥拔也古部。


    苏秘失麾下的骑兵是铁扎甲,虽然和大唐的明光甲没法比,但在铁勒诸部族中也算出类拔萃,否则苏秘失带头归降大唐的时候默啜也不会没有动作。


    而且他还有马甲,马甲是战马身上披挂的甲胄,由最勇猛的甲骑驾驭,防护和冲撞效果堪比呼罗珊的重骑。


    “阿图力那老家伙,是个懦夫!”


    苏秘失嗤笑道。


    “他以为他躲在后面能捡便宜,殊不知具甲骑兵在草原是无敌的,没有掩体和屏障那些唐人怎么和我们作战?只要大胆地冲过去,唐朝的军队就拿我们没办法!”


    “根据我的情报,今次迎战的安西军,领兵的乃是在铁门关战败的阿史那献!哈哈,阿史那连阿勒达都敌不过,我就再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草原上的仗该怎么打!”


    正放狠话的时候,有探马来报,说前方发现大唐军队正在列阵。


    “列阵?列什么阵?”


    苏秘失傲慢地昂起下巴。


    “大唐的军阵我见过,他们的骑兵其实还不错,但没有俱甲重骑,对冲的打法他们不占优势。”


    “若是据城以守,他们那些滚木雷石倒是能有些用处。不过从伊丽河到热海都是草原荒漠,根本无险可守,列阵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就这样一路冲杀过去,把唐人的军阵当中撕开,毁掉他们的左右两翼,几个来回就能彻底把阵型打散。之后咱们便乘胜追击,一路杀到碎叶城!”


    众人立刻起身欢呼,直说踏实力叶护就没这样的胆识,只会躲在后面捡战功。


    苏秘失十分得意,但也没被这些吹捧冲昏了头脑。他其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跨过伊丽河之后他便命令前队停住,派出一队探马前去查探情况。


    这一查还真有了发现。


    “没看到骑兵?”


    苏秘失眯缝着眼。


    “就只有一群拿着弩箭的人,还抬了一些盾牌长矛之类的,有刀斧手在这群人的身后。”


    “哈,阿史那献这是怂了?他甚至不敢派骑兵与我对冲。”


    苏秘失仰天大笑。


    “人和马穿的都是铁甲,大唐军的弓箭社射不穿的!箭矢总有用完的时候,听我的命令冲关,最先撕开敌阵的有重赏,给一百头牛羊,碎叶城的女人随便享用!”


    “喏!”


    眼见着手下人的情绪都鼓噪起来了,苏秘失伸手把腰间的长刀抽出,高举向天。


    “大唐的皇帝不守信用,我们归附大唐,他却要收我们的租子,这是对葛逻禄的侮辱!”


    苏秘失大声道。


    “我们要把唐人驱赶到黄河以内,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葛逻禄勇士的厉害,再也不敢小瞧我们,乖乖给我们奉上金银珠玉和牛羊公主!”


    “冲锋!”


    亲卫吹响了牛角,低沉悠长的声音响彻天地,葛逻禄的冲锋开始了。


    乌压压的骑兵仰天长呼,齐齐举起了手中的长枪,雪亮的枪尖向前,在这个初冬的清晨,如乌云一样滚滚而来。


    这是草原部族最经典也是最成熟的战术,骑兵冲锋。


    一队佯攻正面,一队佯攻北面。跑在中央的是五百重骑,人马具甲,战马的眼睛都是用黑布蒙住的,不勒缰绳就不会停下。


    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缓慢但却威势十足,极具压迫感。


    若是换个对手,恐怕便要被这压迫性的踏步吓破了胆子,乱了阵脚,甚至落荒而逃。毕竟五百人的方阵齐头并进,雪亮的长枪一杆顶着一杆,肉体凡胎根本无法突破这样的阵型。


    但今天不一样。


    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同样重装上阵的神臂营。严格来说神臂营也是重装军,脚下的□□一旦上弦,破声而出的弩箭可比对面的长枪林要密实多了,而且发射的位置机动灵活,可以根据对方的阵型随时调整。


    向苏秘失这个平推的策略,刚好是神臂营最舒服的角度。神臂营的军兵等这个机会不知等了多久,一早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中。


    大壮抹了把脸,有点不忍心看。


    你说你一个骑兵走那么慢干啥,你倒是觉得自己有气势了,殊不知给了对方充分的准备时间。缓慢移动的活靶子,站在那里是让神臂营练手的?


    天下战阵,唯快不破,拼命的时候你还讲什么武德?!趁着射箭的空挡你就赶紧冲,运气好了说不定能从两轮箭雨中幸存,等一会儿弩箭都摆好了你还哪有机会?!哼哼,这要还是射不中,那他都要看不起神臂营。


    其实全场也就大壮一个人在疯狂吐槽,其他的军将诸如郭知运、王晙等人俱都是神情凝重,李琮更是紧张地捏紧了手指,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们和大壮不一样,他们大都经历过真实的战阵,除了李琮之外。像郭知运和王晙还经常和突厥骑兵交手,他们对这样的阵型简直不要太熟悉。


    俱甲重骑,就意味着死伤,意味着鲜血,意味着无数人命去填。


    “驽手准备!”


    阿史那献声音紧绷,举着望远镜的手指微微捏紧,不断在估算骑兵靠近的距离。


    这是神臂弩的第一次实战,对方又是俱甲的重骑,容不得他不小心应对。


    因为之前的败阵,阿史那献的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的。离开了他经营多年的北庭都护府,之前投手可得的西突厥可汗之位也没了音讯,现在的阿史那献急需一场胜利来扫清颓势,东山再起。


    强弩不适合抛射,平射威力最大。神臂弩五十人一排,弩台之间的缝隙仅容一马通过。阿史那献的策略是弩手分三列交错铺开,三列交错射击,保持弩箭飞行时的密集度,想要单马突缝冲杀,必死无疑。


    “射!”


    衙将一声令下,弩手扣动扳机。


    弩箭如雨幕一样喷射而出,如强风扑面,奔着葛逻禄的骑兵呼啸而去。


    噗噗噗噗噗——


    “啊——”


    “嗷嗷——”


    “咴——”


    人类的痛呼声,战马的嘶吼声,弩箭穿透血肉骨头的凄厉之声。


    一轮齐射,具甲战阵倒了一大片,走在最前列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第二列第三列的弩手发射,第一列的弩手则是奋力将第二支弩箭装入弩臂。


    “放箭!”


    咻咻咻——


    什么甲胄也扛不住这样的射速,更别说神臂弩的箭头都是特制的,把硬度拉到了最强,一旦发出便是破甲碎骨。


    咻咻咻——


    苏秘失惊呆了,这冲锋的路才走了十分之一,大唐军队的弩箭就已经射到了眼前,五百甲骑直接倒下一半。


    可这还只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人与马的惨叫充斥了草原。扑面而来的箭矢无穷无尽,仿佛最冷血的镰刀,一刀一刀带走所有的生命。


    荒草之上,血水很快便流成小河,人与马不断滚落在血泊中,被后方同伴的铁蹄无情踏过,彻底丧失最后一丝生机。


    铁甲折断的残骸变成了最难以跨越的障碍物,使得骑兵的速度优势完全无法发挥。饶是苏秘失忽然醒悟,想要全速冲锋也已经来不及,骑兵们已经被超远程的弩箭吓破了胆子,战马速度不断下降,后队开始踟蹰不前,所有人开始意识到破阵已经毫无希望了,于是有人开始掉头往回跑。


    苏秘失的重骑,溃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