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永相依“我牵着你走。”……
顾涯是在正月十五这天启程去接的阿吀。
连着三日大雨,路上泥泞非常,而银杏骑马的本事相当一般,跟在顾涯后面便尤其吃力起来。遑论她在陆裴身边之时,还因被陆裴政敌算计,双手筋脉被伤。虽及时得华姨医治,但终究还是伤了根本,再不能似以前。
银杏不得已在后面喊:“公子!慢些!雨这么大,总归早晚都能到,我扛不住了已经!孟公子也不行了!”
顾涯想勒紧缰绳回头,见孟青榕与银杏因着连日风波不断兼之雨天赶路脸色都显了苍白疲色,他不好勉强,也早就想甩开孟青榕,于是道:“那我先行一步,咱们晚些在山野人家汇合便是。”
“顾涯!不差这几个时辰!”
顾涯没理会孟青榕言语,匆忙调转方向,同时道了句:“不行!我着急!”,言毕勒马而去,任由后面二人如何呼喊也就不理。
雨大得将人都打蔫儿了。
银杏不得已拢着蓑衣先找了处破屋歇下,回想顾涯那离去的劲头,和孟青榕碎嘴了一句:“许久不见公子,竟是越发黏我们姑娘了。”
“可不是姑娘了,她即将为人母。”孟青榕说及此事,心内柔软得都凹进去了一些:“也不知她的孩子会是如何模样。”
银杏笑道:“总归是要沾点我们姑娘的刁钻的。”
人人知晓阿吀性子跳脱,刁钻起来足够旁人喝一壶。顾涯却晓得阿吀是受了委屈难受了才会那般,说刁钻都冤枉阿吀了,明明就是和小孩儿害怕闹起来差不多一个意思。
和顾涯预料得差不多,他人还没从马上下来,就瞧见阿吀又喜又怒地站在门口,拎着小板凳拼命朝他砸了过来。他想着总归是要让她消消气,不然还不知道闹多久,便就没躲。
可惜凭阿吀那点儿力气,五官用力到都有些变形,也根本砸不到他身上。
那小木板等还被踏星一蹄子踢了开,惹得阿吀就更生气,她叉腰吼道:“银杏呢!”
顾涯闪身下来,躲了阿吀左扔右砸的攻势,闪身到其身前拖了蓑衣满身雨水地不顾她怒容将其抱了个满怀,更不顾桑甜不尘还在屋内,语有疲累道:“为何先问的是银杏?你都不担心我吗?”
阿吀抬手要推开他,顾涯索性卸了力气整个人都靠在她肩颈处:“你精气神可真好,可我好累。”
他是真的累,只是也不想再多言说什么,那些难的事儿都过去了,无论是上一辈的恩怨,还是他们这一辈的仇恨,都过去了。接下来天下如何动荡,也都再和他无关。
顾涯觉得自己心太小,小到如今只能装下给他心中种满荆棘的阿吀,如今这荆棘又开出花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阿吀推不开人,眼睛一眨,再开口声音根本不受她自己控制地就委屈了起来,委屈生泪,再到决堤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你不能这样不能跟我玩那套电视剧的把戏,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要说是为了我如何如何,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什么,说到底,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得和我一起才对。顾涯我真讨厌你!又笨!又傻!脑子还不好!”
“无妨,我被你讨厌习惯了,今日能厌恶,明日就能欢喜。”顾涯说出此话,声音含着笑意。
桑甜本是受不了眼前二人如此肉麻,可她太担心自己师父境况,还是打断二人,开口问了出来。
顾涯没先回话,而是松开阿吀,牵了她的手往屋里去。阿吀不乐意和他亲近,抬手想甩开,甩不动就要用拿脚去踩,顾涯不大在意她这些小动作,只管拉着她往屋里去。
他饮了一口茶之后这才娓娓道来。
原是顾涯到了西丘军营之地后蛰伏暗处,可惜有暗卫把守,并靠近不得陆裴军帐。
而一身医术高超的华兮之所以会被陆裴带在身边,是因为要给银杏医治被挑过手筋的双手,还被陆裴用作军医,给他身边的高手和军将医治。
至于银杏为何会被陆裴破格带在身边,无人知晓为何。
又因军营内巡防严密,且暗里查探之时并未找到当初阿吀说得第二条路里所提到的粮草地,所以他同孟青榕、青羽二人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硬抢人的话,行事时机也不足,没想到徘徊三日之后,他们三人竟被人打晕带走。
顾涯说及此事,言有唏嘘:“我本以为我的武功距离我师父已不会差太远,没想到还是会毫无知觉地被我师父打晕。我们三人醒来之时,是在北厉国的军营里,还见到了我的师娘。”
这么一句给阿吀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意思?为何你师父会在北厉军营?你师娘是不是万花楼楼主?什么意思?她是北厉的人?”
顾涯摇了摇头,语气含着几分难过道:“我不晓得,师父什么都未曾同我言明,对我离开逍遥派的事儿他听说之后竟先笑了出来。再之后师父同我说华姨的事儿无需担心,便去陆裴军营要了人。”
“那为何没带银杏一起?”
“我师父说银杏同他毫无干系,凭何要救?”
阿吀直接被气笑了,合着沈无念还真是和传闻里一样,银杏他都不管!那顾涯这个师父,她以后也不认了!不但不认,以后见到沈无念她就喊他臭老头,气死他!
她这一番气劲儿尚且不提,顾涯继续道:“华姨被我师父带走之后的事儿我便不清楚了,不过按着我师父的性子,应是会派人将人送回蛊山。”
桑甜听到这,喜得蹦起来,呀了一声再不问什么了,转身跑去拉站一旁的不尘往厨房跑,将这一屋子都留给了顾涯与阿吀二人。
待房门关上,顾涯笑得温柔,拉着阿吀坐到了自己腿上,他环着她的腰身儿,抬头道:“别气了成不成?如今事已尽了,等银杏林雀来此汇合之后,我们也该走了,想去哪?”
“我不和你走,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突然又跑了。”阿吀冷哼一声:“我不如跟孟大哥走,他多好啊,家里还有钱,然后我和宝宝跟着他日子过多开心。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什么都没有,光凭一身武功也护不住我和孩子。”
长达三息的静默。
阿吀瘪着嘴角,低头盯着顾涯身上的水渍和泥点子,还有此刻他发丝上的湿润,瞧着穷酸死了,哪里还有一点好样子。她没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将顾涯脑袋搂到怀里念叨了句:“你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晓得,我和你说,你这回要是真死了,我肯定嫁给别人。”
面对这种冤家,说出这种话,顾涯是没了脾气,他承认孟青榕不差,可也就是不差而已。
“你说话呀,别以为你摆出这幅模样,我就心软。”
“明明我不管什么样子你都会心软,何必说这种话。”顾涯靠在阿吀心口,他甚至都有些犯困:“我看到夏姑娘跟着那两千精兵出现在战场之时,我就猜到了,是你的主意。我不如你很多,到最后也没能为你做多少,还得靠着你,不过我也不知为何,不但不灰心,还觉得有了依靠,很安心。”
顾涯有些眷恋地在阿吀怀里蹭了蹭:“要是一辈子都能如此,再也无憾。”他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只是以后百年,到了阴曹地府有缘见到我娘亲,可能无颜见她了。”
阿吀听得胸闷,她明白,顾涯表面上从没表现出什么难过,可他对于离开逍遥派,沈无念知晓之后还是那副反应,他心里一定不好过;更明白,他对于自己身世的痛楚,定然不是只有表面上这点无奈。
因为明白,所以气闷。
可惜顾涯没再给她发脾气的机会,就这么抱着她睡了过去。阿吀也不管了,推开他,起身拽着人去床上。
顾涯眼睛都睁不开,倒还晓得将湿着的衣裳脱掉,他的发丝已不知在何时已尽数干透,到了床边儿抱着阿吀就这么缩到了被窝里。
阿吀也困,这么多日子,她都没几次睡得安心。
屋外雨声连连,不乏风吹檐下后的轻轻呼声,偏又心内格外安宁,仿佛日子一直都是如此,她和他似从没经历过那许多事儿一样。
三日后,顾涯与阿吀准备离开前往金陵,桑甜本是打算先回蛊山去找师父,可心里实在放不下阿吀的肚子,思来想去还是跟着一起。
阿吀调侃她:“你再不回去,你不怕竹叶等你等得望眼欲穿啊?”
桑甜嘶了一声,猛摇头:“我也就是想到他才不想回去。”
阿吀笑得朝她吐舌头。
林雀自然也是跟她二人一起,她喜欢给阿吀做吃食。结果林雀一跟着,夏时月竟也决定暂不回峨眉。
阿吀晓得她是欢喜林雀手艺,没拦。
如此一来,就更给了孟青榕跟着的理由。饶是顾涯在一旁脸冷得都要把孟青榕看穿,孟青榕也当没看见,还厚脸皮道:“金陵有我孟家产业,其中一处别院用来养胎再妥当不过。”
最后准备回到师门的人只有不尘,而银杏则是打算跟随不尘去往少林待一段时日。
许是想静心,又许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阿吀没多问什么,陆裴同银杏之间到底是个如何情谊,她不懂,只是银杏不说,她自不会刨根问底,她想要去做的事儿就更不会拦。
这一日是正月十八,艳阳高照,那日头照得人都犯懒。
阿吀没坐马车,而是同顾涯同骑踏星,一路走得磨蹭。
是游山玩水,是路见不平,是拔刀相助,是恣意江湖。
原去金陵不过一个半月的路程,一行人愣是走了四个月才到。
阿吀站在城楼下,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仰头去看城楼上“金陵”两个大字,扭头问顾涯:“你说你当初捡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捡个乞丐啊?”
顾涯站在其身侧,摇了摇头:“我不晓得。”
阿吀翻了个白眼,抬脚去踩他:“不晓得你还捡!那是不是你捡到的不是我你也欢喜啊!我不喜欢你了!”
顾涯则是伸出脚来由着她踩,还皱着眉头小心翼翼道:“踩就踩了,别把自己踩伤了。”
他这么一说,阿吀顿时无了趣味,踩了两脚转身就要进城。还撸了一把袖子,毫无沉稳道:“终于到了,我现在就要去找那个月姑算账!隔了这么久!我倒要看看她还敢不敢赢我!”
顾涯不许她去,拿胎教说事儿,阿吀不听,两人就这么搁人来人往的城道上吵了起来。
桑甜、林雀、夏时月坐在马车上嗑瓜子,当没瞧见那处,只管说了去城中找些什么吃食。
孟青榕想从马车上下去,去劝劝顾涯不要和阿吀吵,结果被这三个姑娘拉住,死活不让他掺合。
顾涯眼神余光瞧见了孟青榕动静,言语更怒道:“先不说你赌这事儿,这个孟青榕你到底要带着他到什么时候!”
阿吀扬着下巴哼了一声:“少管我!他给我银子你又不给我银子!”
顾涯脸一黑,咬牙切齿:“还有这事?”
阿吀嘚瑟过头,还不晓得触到顾涯逆鳞,没所谓道:“对啊,花你银子还得找你要,孟大哥可是每次都偷偷塞银票到我匣子里,比你好多了。”
因这一茬儿,是以这日,阿吀不但没赌成,还被顾涯连夜掳走,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早已出城了。
星光漫天,萤火虫在路边闪动飞跃。
阿吀哭声不止,她边哭边嚎:“顾涯你疯了是不是!林雀和桑甜都不带你要我怎么办呀!”而且一想到日后花银子又得看顾涯脸色,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顾涯听阿吀哭得越来越厉害,才停下马车,往马车里钻,抱着人哄:“金陵不好,我们去往别处如何?比如去找我师父?论银子不是他更多吗?而且你想,以后你我的孩儿若能得我师父和师娘庇佑教导,难道不比孟家厉害?”
阿吀哭哭啼啼,就这么答应了。
她缩在顾涯怀里劝自己,她不是为了让沈无念能欢喜顾涯才去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找靠山去的。
“去可以,给我五千两。”阿吀闷声道。
顾涯含糊着答应,又低头亲在她嘴角处:“到了就给你,饿不饿?吃不吃宵夜?”
阿吀点了点头,顾涯笑着扶她从马车上下来,生怕她累着似的,抱着人找了处空地坐下。
待顾涯起身,手中银光一扫,阿吀“哇”了一声。
只见萤火虫随着剑影飞舞不停,好似夜空银河就在眼前,她高兴得拍手,也不坐了,跟在顾涯屁股后面。
“我牵着你走。”
阿吀开心地拉住顾涯的手,蹦跳着往远处小溪处去,因其这阵子圆润了不少,走路不若以往轻盈,于是顾涯脚步便放慢了些。
明月高悬,终究是不若白日明亮。
在此夜空掩饰之下,才让二人未曾发觉此地便是当初顾涯捡到阿吀的那处湖边。
只余笑声在湖边,谈天说地,又依偎。
阿吀等鱼熟了又说不想吃了,头一歪就缩在顾涯怀里打盹儿。
顾涯则一手吃着鱼,一手轻拍阿吀胳膊哄她入眠。他吃完,望着夜空心里也有些担忧苦恼,想到日后阿吀也要他哄,孩子也让他哄,他得先顾着谁?
又万一,阿吀与孩子吵起来,他该如何?
当然,他更怕阿吀等孩子出生以后,就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那才是真真教他无法承受。
顾涯想到都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这才抱着人往马车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