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鬼死虫“不然红渊父女跑了就划不来了……
实则,这点也是其他人心中之惑。毕竟众人都是拿身家性命来的两国边境,怎会一丝一毫防备之心都无。
阿吀见孟青榕话语并未起什么作用,心里开始迅速衡量了陆裴死与不死的后果,其实她根本不在意陆裴生死,更不在意和陆裴约定,她几乎没做犹豫地便打算后续见机行事。
如若陆裴与他老子针锋相对败下阵来,自是要杀他给众人一个交代;如若陆裴赢了,只要他能避免不打仗,自然是要他活着。
那临了可以先拿慕容成的命先去给青羽赔罪,也不知能不能让青羽消气。
阿吀这点上不是个死脑筋的人,她心里难受委屈,又最后挣扎地道了句:“你不信我,觉得我死才是没蹊跷吗?”
众人不耐听两个小女子间扯皮,为首的老头喊道:“老夫只问明媚姑娘一句,你可知晓如何出去?若是知晓,凡事可等出去之后再议,若不知晓,也别怪我等要取顾涯性命!”
这回没再等阿吀说什么,顾涯先道:“有本事便来取!”
两方一时僵持不下,倒都没动。
阿吀瘪着嘴,抹了一把眼泪之后,戚戚哀哀地重新爬到顾涯背上。她觉得自己和顾涯真是命苦,被前尘往事牵扯,到如今竟闹了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她能感受到顾涯后背依旧紧绷的无措,想来他也远远不如这会儿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洒脱。
阿吀脑袋耷拉在他颈窝处,哽咽道:“你怪不怪我瞒你?你真的还好吗?要是不好也不要硬撑了,我真怕你会疯。”
顾涯被这一句说得心如刀绞,他没回答,而是反问道:“如若往后居无定所,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他问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如果不是靠这么近,根本就听不见的地步。
“说得好像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居有定所一样。”
顾涯眉眼低垂,喃喃回她:“是我对不住你。”
阿吀眼泪滴落,渗入顾涯颈侧,她拥紧他脖颈,说得怨气十足:“凭什么我们就非得居无定所!我们又没错!你更没错!不但你没错!你爹你娘都没错!”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真的在这种场景里听她说出口,让无所皈依的灵魂瞬间就靠了岸,也让那原本几近迷失坍塌的信念因此又被重塑。
顾涯在这刹那里,才真正体会到阿吀真的给了他一个“家”。
她所言所行总是与常人不同,如果不是她早就知晓此事,还一直选择帮他的话,顾涯想,那没有她的八个月里,被敌人告知身世之时,他一定无法在走火入魔的折磨下扛下来。
找到她之后,他从没提及这些,是怕她只是在可怜自己,真的事了之后她就会走;更怕外人知晓之后,她不堪纷扰,也会离开。
眼下瞧来,是他一直小看了她,也小看了她对的自己的情意。
顾涯不再恐惧,却是满心愧疚,对阿吀,对师父,对那些因他牵扯进来而身死的许多人。
这已无关对错,因果由他起,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可真被宣扬出来,他也不会逃避。
顾涯托稳阿吀,再正首面向众人,他面色悲戚,带有浑厚内力的声音响彻山内外,让人不由地就想起锦城时他在高台中的模样。
“顾某之母托名李素雪而殁,此乃其心志之证!顾某既承其志,自当视身世如浮云,虽从此为大宁西丘所不容,亦无所惧。”
“江湖中人,以顾某出身为由,诟病师门。今顾某当众自断逍遥派缘契,从此再无师门羁绊,以堵悠悠众口!”
阿吀盯着面前那些人,后槽牙都咬紧了。逍遥派对于顾涯而言是什么,她最清楚不过。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要是身世被发现,就会落个这种下场!
阿吀没阻止他,喉咙被难言情绪堵着,让她气息都有些不畅。视线里顾涯侧脸,更是让她心如针刺,她是真希望沈无念能立刻出现!狠狠打这帮人的脸!
顾涯又道:“若天不绝我等,能得脱此厄,顾某必穷毕生之力,遍寻失踪之人,更会手刃仇敌,以雪此恨!
“纵是天涯海角,此志不渝!”
这番话音落,诺大的地牢之中鸦雀无声。
只有头顶从玄铁缝隙里,倾泻而下的日光里有浮沉飘动。
半晌之后,才忽听夏时月开口:“如此便也够了!此番还得仰仗明媚姑娘逃离此地,各位若还拿顾涯身世说事,就先过我这一关!”
不尘随她所言落地,虽仍一言不发,但其立场不言而喻。
阿吀瞪着为首张嘴欲言的老头,一点不客气地指着他:“你别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现在我还愿意带你们出去!你要再叨叨有的没的!我就让顾涯揍你!他现在不算逍遥派的人了,我看你还拿什么说事儿!”
老头被说得胡子都快气歪了,他是想回嘴,可还没来得及,头顶就又传来红渊话语。
“好一番大义凛然!我再问尔等一句,到底杀不杀他?若不愿”
余音绕耳,在生死之前,有些面子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人群里一句接一句,竟生许多可笑滑稽。
“就算我们想杀也得打得过啊!”
“就是!少林武当峨眉都帮他我们能怎么办!”
“你们在锦城都弄不死他,指望我们就成吗?”
“快放我们出去!”
这回没人再回应,头顶也不知被倒出了什么,乌泱泱一片飞虫,翅膀震动,发出嗡嗡之声,夹杂桑甜恐惧尖叫,让这飞虫都带有一层死亡阴影。
众人被桑甜那句“鬼死虫”三字吓到,慌神至极顾不上其他纷纷拿出兵器抵御起来。
鬼死虫,如其名,是一种栖息在深山中的毒虫。此虫周身遍布紫黑绒毛,尾端倒钩淬满尸毒,被蛰者七窍流血,三息之内化作一滩脓水,唯余森森白骨。更诡谲之处在于,鬼死虫喜食腐肉,常潜伏于乱葬岗或古战场旧址,借尸气滋养自身,遇生人则群起而攻,所过之处草木尽枯,瘴气弥漫,故皆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阿吀在蛊山修生养息的时候,听桑甜说过这种虫子,那看来这诺大的地下城,应是古战场的旧址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大量的鬼死虫。
她惊惧之余不忘大喊:“用火攻!鬼死虫怕火!”
阿吀使劲儿拍顾涯:“先别管我!赶紧用你玩水那招把鬼死虫逼到外面去!”
她一蹦下来又着急去拉桑甜:“你不是身上有什么猛药吗!我记得那东西很香,你快拿出来!”
桑甜忙去翻自己布兜子,找出来之后阿吀手快地直接丢给了不尘,嘶哑吼道:“小和尚!快把这个东西丢到牢外!我要让这帮人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只见顾涯、不尘腾空而起,前者周身爆发出骇然煞气,从其双臂延于手中,大开大合间掌影舞动,煞气走势在其招式之中宛若游龙,大量鬼死虫被这道真气内力所阻,无法逼近,发出嗡嗡嘶鸣;后者脚尖借藤蔓之力,几个闪身间已是接近玄铁,为躲鬼死虫,一棍将手中瓷瓶劈向牢外。
朽枯剑不落于人后,剑气纵横交错将边缘处鬼死虫纷纷斩落。
森森煞气与鬼死虫紫影交相辉映,在此地牢中交织出一幅绚丽而又诡异的画面。
鬼死虫渐渐抵挡不住,又被猛药气息所诱引,顷刻之间,紫泱泱一片如同潮水般迅速朝着牢外退去。
阿吀深知这只能阻挡一时,她也不指望除了自己以外还能有谁能找到是离开这里的办法。四顾周围,焦急地望着各处可能会有机关的地方。
既能从外破坏阵眼,里面一定也会有出路!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桑甜却在这会儿突然扭头抓住了竹叶的手,哭着问他:“竹叶大哥!你一定知道出口在哪里对不对!”
竹叶蹙眉。
桑甜满面泪痕,眼中露出祈求意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知道竹青就在这里,我求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竹叶蹙眉里,更露出疑惑。
桑甜也急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竹叶不但不知道此地机关,他更不知晓竹青会出现在人堆里。
与此同时,阿吀也在人群里发现了蹊跷,她急的蹦起来大喊:“你在摸哪里!我靠!你是谁!”
这位面貌平平无奇的人,在阿吀惊讶眼中,露出了个挑衅得意的笑,更在机关启动之后,身形没入机关空门后不见。
随他动作的是顶端牢门的彻底封闭,并且地下城内部通道大开,不但大开,在这动静里还听到了远处的人声呼喊。
仔细辨认,可不就是有一些蛊山人的声音吗?
桑甜一时大喜过望,她原本还以为竹青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阴谋,没想到竟会派上这种用场。
阿吀心里也是一喜,她一点都不在意刚刚那人是谁,用鼻子想也知道是陆裴的人了。没想到他还真允诺帮了这个忙,既如此,就先带着人出去找红渊红叶父女二人算账才是!
众人反应很快,皆是轻功朝前奔去。
顾涯横抱着阿吀,便行在最前端。他嘴唇紧抿,气势汹汹,在行到失踪那群人面前之后,也来不及说问些什么,剑气横扫,将周遭这点儿军火劈了个稀巴烂。
阿吀有些无语,着急去拉他:“显然大批量的已经被运走了,先不管这些东西了吧!人找到了咱们赶紧先出去!不然红渊父女跑了就划不来了啊!”
第92章 红叶憾“去报仇。”
待众人前后奔向阶梯,离出口只有几步之遥时,便听地面上远处传来厮杀之声。
这厮杀显然是内讧,应该是鬼死虫倒逼出去之时,陆裴安插在这里面的人,寻得了时机继而动了手。
阿吀听到动静,在后面用力推着顾涯:“赶紧的呀!外面内讧了保不齐就有陆裴的人!赶紧活捉了他们咱们后续就不用那么受人掣肘了!”
着急的人岂止是阿吀一人,以青羽为例,想杀陆裴人等的人何其繁多。最后与其说这阶梯处是爬出去的,不如说是被青羽等人掀开的。
顾涯、青羽、孟青榕、不尘、夏时月,还有一些武功高的人出去就出去了,其他人则还在后面挤着往上爬。
外面情景也不如预料中那么顺利,阿吀急切中忘了鬼死虫很有可能还没被红渊那帮人处理完的细节,一探脑袋见紫虫子飞来飞去,吓得脑子又给缩了回去。
蛊山人除却掌门华兮之外,尽数都在。许久不见的桑树桑叶在后头抓着脑袋,嗫嚅半天才开口:“我们也是被逼着才养了这么多鬼死虫,没想到害到了自己人身上。”
阿吀还没凶出口,桑甜先跳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加埋冤:“师兄你想害死我们是不是?早点说是你养的不就好了!刚我们差点儿被这虫子弄死!养都养了可有法子控制鬼死虫?”
桑树桑叶快速地点了点头,一声口哨之后,便能从缝隙里看到鬼死虫齐齐飞到半空呈团状。
阿吀乐了,边爬边道:“两位师兄,你们养了多少数量的鬼死虫呀?有本事带出这幽嵯岭吗?”
“带不出去的,鬼死虫依赖这地下城活,出了山谷便活不了多久。”
阿吀心里暗道可惜,可惜之余更多庆幸,不然这虫子足够她们喝一壶的。
她人还没站到地面上就忙不迭朝顾涯他们招手:“宝贝!快去抓人!这鬼死虫是桑树师兄养的!不会害我们!你们快去抓人吧!”
顾涯嗯了一声,嗯归嗯,还是一个闪身上前将阿吀拎起来背到了自己背上。
一阵天旋地转,等阿吀视线归位,她已经在顾涯背上跟着他一起跃到了半空。
阿吀揽着他脖颈,小声嘟囔:“江湖都容不下你,你还上赶着去做事儿,你做事儿就做事儿拉上我干嘛呀?真要说为父洗清冤屈,这事儿可都早做完了,现在别人害得你自逐师门,我可真一点不想管这些麻烦了。”
顾涯没回答,只背着她的手托得她更稳。
“你也是,我当着你发疯要杀人,结果你来了一句退出师门,你还不如大开杀戒呢,那样还过瘾点。”
顾涯有些笑意地道了一句:“真要大开杀戒,我大抵不会输,可你看了不会难过吗?青羽质问而已,你就哭哭啼啼乱了心神了。”他拍了拍阿吀大腿,“唯有此,我们以后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外,苦了你,被我拖累受这等委屈。”
“说这种屁话!不爱听!”
她这样,顾涯反而窝心。
半盏茶后,阿吀又见到了那被毁的阵眼。不过这参天古木旁,不再是各种野物藤蔓栖息地,而是成了厮杀战场。
两拨人都带着面具根本分不清楚是谁,只那身红衣的姑娘,能教人一眼分辨其身份。
像是预料到阿吀出现要做什么,其中七人就跟脚底抹油一样,丝毫不恋战地迅速即要溜走。
阿吀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松逃跑,哪怕陆裴帮了她这一回,也不代表她就觉得陆裴是什么好东西,愿意全然信了他。
于是除却顾涯和她以外,跟过来的其他人都在阿吀一声令下后追了上去。
溜走的七人里,最前头的那人便是竹青,他心里直将阿吀骂成了个筛子。
对于少主要与此女同谋的打算,他是摸不清楚意图,可也晓得此女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也感慨少主料事如神,早早叮嘱过,若万一迎面碰上明媚,逃为上策。
好在红渊这一系算是清理了个干净,该拿的东西也拿到了,罪责现成的都能赖到顾涯等人身上,他们便算功成身退。
至于这明媚,竹青在她这吃瘪太多次,早已生不出多少反抗心思,只心里不住地叫骂,直骂上了明媚祖宗十八代。
而被骂的阿吀无心观望远处,只蹙眉低首望着眼前境况。
此刻红渊尸体正被红叶搂在怀里,她伏身恸哭不止的模样,让阿吀即便讨厌她,也说不出什么。
她刚刚看得分明,是红渊处处护着红叶,她才能在另一拨面具人手底下活下来。想来,如若不是红叶一直执着于寻父这件事,红渊不会想将这个女儿卷入风波之中。
阿吀望着红叶脖颈处的烧伤,与她那一条断臂,还有和她早已不若当年意气风发的面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对红叶的感受一向复杂,虽讨厌她,但她从没盼过她死。她清楚的知道,如果红渊不是西丘人,红叶本该拥有另一种人生。
她更明白,无论如何今日红叶都活不下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露出一丝一毫的可怜与不忍,让红叶最起码能带着她那份大小姐的骄傲死去。
阿吀还在犹豫怎么处理她才好,却迎面撞上了红叶几近于荒芜的双眼。这种眼神,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红叶身上看到,她本以为,红叶在这种时候,会怨她,会恨她。
毕竟如果不是她和陆裴同谋,今日情形,怕就是以她们死在地下城为结局了。
红叶瘫坐在地,发丝半散,一支银簪斜插,映得苍白的脸愈发透了死气,连开口言语都无什么语调起伏:“明媚,我想我该恨你,可我恨不起来,真奇怪,恨你为何这么难?”
她忽又笑了,笑得眼眶发红:“今日这场死局,你仍解得漂亮,我还能说什么?输了就是输了。”
阿吀欲言又止,红叶却再没多说一句,就那么自刎在她眼前。那血染透了红渊的胸口,又顺着草木渗入土地根系。
能预料到的场景真的发生,依旧教人觉得悲凉。
后来,青羽不尘等人没捉到人无功而返,江湖人也都寻得了自己师门失踪之人,都聚集在出口处随时准备下山。
阿吀却没着急,她让桑树用鬼死虫将红渊红叶的尸体处理掉,又从桑甜的布袋子里撒了些能开花的药草种子下去,这才起程准备从另一条路离开幽嵯岭。
桑甜追在后面问:“姐姐!其他人你不管啦!”
阿吀趴在顾涯背上,三分怒气道:“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干系?顾涯被那帮人逼得都退出师门了我管他们干嘛?现在失踪的人也找到了,失踪的赤霞山庄庄主也死了,他们实相就赶紧回大宁别在我面前碍眼。”
“姐姐,师父还没找到。”
阿吀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所以我们接下来就去黑城,按着地下城被转移走的军火数量,我猜测边境马上就会起战,华姨肯定也会出现在黑城。”
“为什么?”
阿吀不好直接说陆裴答应她时机合适会放华姨走,只好含糊道:“打仗就会死人,华姨医术高超,肯定会在。”
“好吧!那姐姐我还要跟着你!”
阿吀嗯了一声,随后回头对桑树桑叶还有其他蛊山人道:“师兄,你们不要掺合这些事了,先回蛊山吧,山被烧了重建都要好久。我答应你们,一定会把华姨好好的送回去。”
桑树桑叶桑果都老实,老实归老实,可他们亲眼看着蛊山被烧,师父又在地下城被人带走。这会儿师父不见人,他们怎么可能安心回去?
阿吀无奈多说了一句:“你们在也只会添麻烦,人太多了,顾涯没办法护住这么多人,包括竹叶也是,跟着一起先去蛊山吧。”
见他们仍旧不愿,阿吀一气,一句话都不说了。还是桑甜前面哄,后面哄,才一个个都给劝住。
到了山脚,饶是阿吀不高兴,还是被顾涯背着绕到了大部队里去找林雀,顺便又将蛊山的送过去,好让他们一齐回大宁。
“你们要去黑城?去做什么?是确定陆裴会出现在黑城吗?”
问话的是青羽,阿吀哼了一声,别扭道:“就算他不出现,慕容成也会出现,总归要这仗打不起来”
“去报仇。”顾涯打断阿吀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慕容成也好,陆裴也好,还是国君慕容壑也罢,都是一样的。”
“我不信你,我要一同。”
“随你。”顾涯扫了一眼青羽,又看向众人,见眼神多是打量揣测,便知陆裴不死,甚至是慕容壑不死,那往后他与阿吀出现在何处都会被人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他在意,无法容忍,更受不了阿吀因他受此侮辱。
阿吀被这些人气得都不想说话。她是不知晓顾涯如今对慕容氏恨意几何,可那三个人哪里就那么好杀了?说是阻止战事,杀一个慕容成都难得要死,何况是那两个在西丘皇宫里的人?
就算要杀也得顾涯出于他的本心,现在被这些人架着算怎么回事儿?这么高调,真当事成以后又要被西丘的人追着报仇吗?
那什么时候是个完?
阿吀真是累,累归累,却没打算阻止。反而心里在想,要是拦不住,怎么在顾涯找陆裴报仇之前,先把华姨和银杏捞出来?
不怪她对陆裴其人丝毫契约精神也无,实在是这人信不得。回想此次幽嵯岭之行,如若不是倒逼鬼死虫冲向牢外,她想陆裴的人根本就不会动用机关。
该死的陆花瓶!
阿吀能预料到,要是真听了陆裴的话杀了慕容成,那紧接其后,恐怕陆裴不惜多少代价也要杀了她。
第93章 黑城陷“能让我当干爹吗?”……
像是应证她的猜想一般,很快就传来消息,道是这次前去黑城亲征的人是陆裴,而不是阿吀一直以为的慕容成。
阿吀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起了多少变化,还是那所谓慕容成一说就是陆裴给她的幌子。她受够了和陆裴你来我往地算计,也有些搞不清楚陆裴这次所图为何,只盼着这是最后一次,马上就能有个了断。
去黑城的路上,顾涯明显要比阿吀紧张很多。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吀身边,连其三急都要守着。
阿吀不堪其扰,终于在一次解决完生理需求之后,冲着顾涯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干嘛呀!我上厕所你都跟着!小的就算了,大的你也跟着,我上不出来呀!”
顾涯皱了眉头,正经道:“战事在即又逢多事之秋,你不能出事。”
“哪那么容易出事呀,陆裴不是在边疆吗!他一时也顾不上我吧?”
顾涯摇摇头,探手去拉她:“真上不出来?那要不要桑甜…”
“你疯啦!我脸还要不要了!”阿吀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我自己偷偷拿了药草吃了,不然真的出不来。”
顾涯憋笑,牵着她往湖边走:“带你去洗手,顺便散散味道。”
“神经,讲这种话,丢死人。”阿吀哼了一声,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狗尾巴草:“我不想一直赶路了,这次完事儿之后能不能找个地方落脚啊?我真是受够了颠簸,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无。”
“好。”
“那我要褥子床幔都是粉色的。”
“好。”
“然后给你戴绿帽子。”
顾涯闻言扫了阿吀一眼,正好到了湖边就先拽着人净了手。拿帕子给她擦手的时候,他才无奈地回了句:“先不说你前言不搭后语,就算有干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总想惹我发脾气是吗?”
“你不发脾气谁知道你爱不爱我呀。”阿吀就是故意的,她就喜欢看顾涯为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是发脾气才算爱重,是不发脾气容你脾性才算爱重。”顾涯擦干净她的手,又抬头轻轻拽了拽她胸前的辫子:“如今连你发间的小蝴蝶都是我做的,不许再说这种话气我。”
阿吀得了便宜还卖乖,伸手揽住他脖颈地往他身上蹭:“那你答应我,要是黑城之事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你得先保护好自己,这样我下回就不说给你戴绿帽子的话了。”
“怎么才算不是我所能承受?”
“我不知道。”阿吀亲了亲他下巴,笑道:“万一你突然害怕了,就跑好了,我们的责任到那些人都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不是非得因为什么身世,就一定要去多做什么事情,你都退出师门了,再不需要多做任何。”
顾涯不言语。
阿吀晃他:“你听到没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啊?都要没爹了。”
“又胡话了。”顾涯将人抱起来,往马车那处走:“就那么想要个孩子吗?”
“主要是想看你和我生出来的娃到底是什么样?是跟你一样笨还是跟我一样聪明,说不定还会基因突变,生出个超级大帅哥或者绝世大美女…”
“你怎不想想可能会生出个其貌不扬的。”
“不可能!”阿吀认真道:“我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丑!”
说到此,就知她还是小孩子脾性随口说说罢了。
顾涯抱着人去马车里的时候,心里却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他庆幸他和阿吀之间不会有孩子,否则他的身世也会给他的儿女带来负累,让阿吀跟他受苦已是他自私后的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孩子,他不敢想。
也庆幸阿吀又重提想要孩子的话,证明雪崩那日见到肖似其母的伤痛正在渐渐消散。
顾涯到了马车里,有些肆无忌惮地将人抱在怀里,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凑首亲了上去,含糊间道:“那就圆了你的心愿,生孩子这种事儿,总得我帮着你才行。”
这就又是胡闹至黄昏。
当顾涯神清气爽地从马车里出来,打算去林雀一行人处提点热水与吃食的时候,见晚霞醉人,便转身从马车里将阿吀捞了出来。
阿吀正是一副双面坨红飞粉之态,两支胳膊如没了骨头一样耷拉在顾涯脖颈处,她没甚力气,言语间也有些沙哑:“怎么这么好看啊,你飞高点,我想多看会儿。”
顾涯无有不应,抱着她飞身跃起,朝至一山巅断崖而去。
道是黄昏甚美,可无山鸟作配则略显孤寂。
阿吀被顾涯裹在怀里,吸了吸鼻子道:“你说你以后不是逍遥派的人了,还能去逍遥山吗?我听桑甜说逍遥山多美多美,可我还没去过呢。”
“自是不能了。”顾涯将下巴搁在阿吀头顶上,目光柔和地望着面前景色:“那日不那么说,恐怕那些人都会不允我们再踏入大宁。”
“迂腐,照我说你不理他们也无妨。”
“人言可畏。”
“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顾涯从背后拥住她,说得认真:“我爹和我娘受人言污蔑长达十几年,我不想我的妻子同样遭受这种对待。”
“你不把我当老婆不就好了。”
“胡言乱语。”
阿吀切了一声:“回头我让万花楼书一封告示传遍天下,就说逍遥派改认我当弟子了,这样逍遥山想去就去!不但去!还要正大光明的去!”
顾涯被逗笑,又多说了一句心里话:“师父对我不喜,想来我不再是他徒弟之后,他会高兴些,说不定还会再去寻他中意的弟子。你不要胡闹,会惹师父生气。”
“傻子,你师父那个性子要真厌恶你压根儿就不会收你当徒弟,最多就是嫌弃你笨对你不够满意而已。可是你师父那种天才估计看谁都不满意,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你最近怎么嘴巴这么甜?”
阿吀白了他一眼:“我一直都这么甜好不好,是什么时候不甜了?你说呀?说给你戴绿帽子的时候吗?”
她起了戏谑之心,抬头去蹭他脖子:“你说呀,是不是?是不是?还是因为我怀别人的宝宝了你不喜欢我了?还是因为天黑了你怕黑?”
阿吀为自己的胡言乱语哧哧地笑,被风一吹,吃了点儿凉风就打起了嗝。
顾涯伸手探向她脉搏,本意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着凉,真摸到脉相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
阿吀没所谓地抽回手:“打嗝而已,你也至于,天快黑了,快去吃饭了啊,林雀今天说要做酸汤…”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涯打横抱起飞了出去。此言不虚,当真是一飞而过,吓得阿吀尖叫出声,这还是她头一次正儿八经地体会到了顾涯轻功的厉害。
再等落地,顾涯满脸恐惧地奔向桑甜,正在食用晚饭的青羽、不尘、孟青榕、夏时月、林雀五人还以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贼人让阿吀受了伤。
可顾涯一句话说不出,阿吀骂骂咧咧的模样也不像有什么事儿。
顾涯吞咽了几个来回,才用力地抓住了桑甜的手,脱口而出道:“不是说阴阳和合经以女子不能有孕为代价方能修身健体延年益寿吗?为何阿吀会有喜脉?”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以不能有孕为代价?这事儿我为何才知道?”阿吀伸手要去抓顾涯袖子,却被桑甜拦住。
“怎么可能,你摸错了吧。”桑甜憋笑,觉得顾涯那点摸脉的本事弄错了也不稀奇,她侧身去拍阿吀的手,安抚道:“姐姐,顾涯最近糊涂了,不用理会,让我看看你是什么…”等她亲自把了脉,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了。
桑甜不信邪地摸了好几次,确定是喜脉之后,惊道:“怎么可能!我记得师父说过修炼了合欢门的功夫不可能有身孕的啊,而且姐姐你的身子骨也不像能……”
阿吀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顾涯和桑甜她们都不愿意说清楚她到底练得是什么功夫的缘由原来是在这。
她是被有了身孕的消息冲去了大半怒气,不至于发火,也还是有小脾气的,她甩开桑甜的手,转身就去扯顾涯胳膊:“你为什么骗我?我那么想要宝宝,你为什么一直骗我?”
顾涯将她拥在怀里,也顾不上她闹,右手按着她脑袋不让她在怀里乱动,又去问桑甜:“是不是有孕了?”
桑甜苦着脸点了点头:“有了,还不足月。”
“那怎么办?”
桑甜脸更苦了:“肯定是养胎,可我们要去黑城救师父,姐姐可怎么办呀?”
“还有报仇!”青羽插了一句,生怕顾涯在此刻打退堂鼓。
顾涯一时蹙眉呆楞住,其他人面色各异。
桑甜是在想怎么给阿吀保胎,生怕自己做不好。
青羽是怕顾涯为此生出退却之心。
夏时月与不尘则是觉得阿吀不该涉险再去黑城。
而孟青榕,脸色在一瞬间苍白之后,问了一句:“能让我当干爹吗?孟家与武当会护这孩子一生平安富足。”
没人理他。
阿吀哎呀了一声从顾涯怀里窜出来,摆摆手道:“还没足月呢,想那么多干嘛?华姨和银杏还没救出来,黑城怎么可能不去。陆裴亲自坐镇要打仗,我不去的话,你们岂不是要被陆裴玩死?”
她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怨怪地瞥向青羽:“而且顾涯不是发誓了吗,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报仇,此志不渝的话都说出来了,当然得把事儿办完!”
这方一群人还在为阿吀身孕之事发愁忧心。
另一方黑城已然陷落,陆裴,或者说慕容霈所带领的西丘兵马不过耗时一日而已,就已将黑城攻下。随即迅速占领黑城,拓宽战场,又在当夜,突袭了北厉边境。
第94章 心病重“我竟然有家了。”
战场瞬息万变,因此一时半会儿外头人还没那么快得了消息。比起稍远一些的担忧,近在眼前的安胎事宜则要显得紧迫着急得多。
阿吀在锦城出事之前,基本就是个半截入土的人,即便得了冰丹得以一时保住性命,可也知她活不了多久。机缘巧合修习阴阳和合经,以修习五蕴决的顾涯为炉鼎,这才能康健地活下去,可也是以不能生育为代价。
突然有孕,教旁人无法高兴,多是担忧。
且顾涯还多考虑了一层,他的身世为两国所不容,他的孩子将来如果想做些什么事儿,那他岂不是成了他孩子的拖累?
最重要的是,阿吀怎么办?
顾涯心里也说不上来为何自己第一反应是阿吀怎么办,实际他看阿吀的样子要比自己开心得多,可他就是心里酸楚得厉害。
为何心头发涩发痛到生了苦楚,苦在哪里,难受在哪里,他自己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他望着阿吀那样子,鼻子就不自觉发酸。
阿吀是半分也体会不到顾涯的难受,她蹲在火堆旁边吃酸汤配着豆腐,胃口是相当好。
她也真的很开心,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现在就在肚子里。诚然她还觉察不到什么区别,可这个小生命,在她的期待里就到了她的肚子里,这不是老天爷的馈赠是什么?
阿吀在想,虽然她没有一个好的母亲,也没有一个好的父亲,更没有家,但是她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母亲,顾涯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这样她和顾涯不就都有家了吗?
她肤浅到固执的认为只要有父亲、有母亲、有孩子,就算有一个家了。
我有家了。
我竟然有家了。
阿吀心里默念了好多次,然后吃完东西第一次乖乖将碗筷收拾好放在了湖边处一旁的木桶里。要知平时她在这种细节上根本不在意,随手一丢或是塞给顾涯才是她常干的事儿。
顾涯跟在其侧,抢不过来那碗筷只好拿出帕子递给她,有些不情愿地开口:“给我就是,自己跑什么?先把嘴擦了。”
阿吀嘿嘿笑了两声,放好碗筷后在顾涯拉拽下慢吞吞地起身,再抬头时她的双眼似含星辰,语气单纯到像是得了至宝的傻子:“因为我要当妈妈啦!所以我要给宝宝做榜样啊!”
顾涯想忍住,可惜无法自抑这样的本能,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含有心疼地嗯了一声,又抬手去擦她嘴角油渍:“傻不傻,给我也是一样。”
阿吀笑到鼻子都皱起来,故意将眼睛眯成月牙地去蹭顾涯下巴:“我心里也有点害怕,我怕我的病会遗传,那这样孩子出生以后会过得很辛苦,也不知道桑甜对此有没有什么秘方之类的能用上。”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辛苦两个字。”顾涯拥她到怀里,没出息地哽咽道:“你的耐力到底多强,才会从不说自己辛苦。初初河边捡到你的时候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不说辛苦,锦城上京两地你几乎丧命你也不说辛苦,既如此,为何有了孩子才想到自己的心病会让人辛苦?你早该为了自己,去忧心这事儿不是吗?”
阿吀不明白顾涯为何声音就哽咽了,她想去看,被顾涯摁着脑袋动不了,无语又有些别扭地小声来了句:“你矫情什么呀你矫情,能一样吗!娃娃是白纸怎么能受我影响。至于原先我自己的心病,反正有你在,我也就不管了。”
天色渐暗,暗到将最后一抹晚霞吞噬,露出深蓝的夜,连飞鸟掠过都成一个又一个暗影。
顾涯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抱着她,瞧得人都撇嘴。
阿吀遭不住肉麻,扭动身子推开他。她也不想管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多愁善感些什么的顾涯了,推开人嗔怪地瞧了他一眼,就径直朝着还在苦着脸的桑甜处去。
直到她和桑甜聊到月上柳梢头,又吃了一碗林雀做的安神汤,阿吀才笑眯眯地挽着顾涯往自己马车那边走。
她是字字句句不离肚子里的孩子。
一直到马车里,两人躺下,阿吀靠在怀里仍是念叨着许多细碎。要在娃娃出生前准备什么,怕自己当不好,想要去改自己的坏毛病,打算好好凝神静气,生怕情绪失控影响到肚子里的娃娃。
顾涯认真听她说,听着听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间,柔声道:“这不像你,阿吀,不要把你的心力都投注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我只盼着你能多对自己好一点。”
“我对自己还不够好啊,那你多给我银子我去买衣裳。”
“好。”
“那你把你全部银子都给我!”
“好。”
“那我想和孟大哥谈恋爱!他说要让我的孩子一生富足平安无忧!我嫁给他去!反正我和你也没成亲。”
顾涯不想搭理她这种话,不声不响地掐了她的心口,身子顺势往下滑,含在嘴里时他含糊其辞地嘲笑:“我懂你的那点儿癖好,可惜你这癖好貌似只是嘴上功夫。”
她不在意这点讽刺,而是用力抱住了怀里顾涯的脑袋,天真问了句:“喂奶和喂你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顾涯:“…”
一夜无梦,路也继续赶。
而接下来行路的两日,阿吀却一反常态,让其他人都有些不习惯。她竟辰时初就起了身,起身第一件事儿先是找林雀要吃食,再又延路走个小半个时辰;中午吃得多,消食完之后睡上半个时辰的午觉。
午觉之后,她则抚上了碧梧。这把筝由陆裴在兰城所赠,虽阿吀抚过一次,但到底抚琴跳舞等事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容易勾起她的伤心过往,便几乎不碰。
如今她似忘却了那份厌恶,更是不厌其烦地抚出一遍一遍动人心魄的音律。似将自己笨口拙舌无法诉说的心绪统统用此举表达,只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能听到她的爱意与期待。
心声在音律里不断重复。
不论你是男是女,我会爱你。
不论你是美或丑,我会爱你。
不论你是聪明或愚笨,我会爱你。
不用害怕来到这里,因为家里面有妈妈,还有爸爸。
我们都会爱你。
阿吀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每念上一遍,像是她自己心里的某处缝隙与破碎也在慢慢愈合。
这抚出的音律太过温柔,以致于行路的担忧都被这份温柔所化解消散,从而变得平静安宁。
桑甜驭马在顾涯一侧,忍不住感叹:“我真没想到姐姐有了身孕之后会是如此模样,行为举止竟变了个彻底,这么温柔我都不好意思和姐姐大声说话了。”
“阿吀本就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顾涯目不斜视,听此音律,不比旁人只体会出温柔,他还体会出了别的,从而蹙眉道了句:“阿吀的心病,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得多得多,我也不晓得如何说,你能懂我担忧吗?医书上可有什么说法?”
“你也太小看姐姐了!”桑甜倒不担心:“姐姐的身子骨早就好了,五脏六腑虽仍有些郁结难通,但并无大碍,连她肚子里的孩儿都是,脉相平稳。你不用太操心姐姐,显得大惊小怪。”
顾涯听了,可听不进心里去,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阿吀,也没人比她更清楚阿吀总想要个孩子的因由为何。
当夜,他回到马车里,看到厌恶整理杂物的阿吀竟在马车里规整物件儿时,一股无名火直烧他肺腑。
顾涯都顾不上克制,抬手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东西,上前把人抱起挪到一边儿,自己替其整理了起来。
阿吀作怪地哼了一声,往前一趴,一整张脸侧靠在顾涯背上,双手箍紧他腰身儿道:“你老抢我活干,我怎么当好妈妈啊?”
“不是给人干活就是好。”
“那什么是好?”
顾涯闷声不吭,理完了杂物,又把马车内的褥子铺好,让阿吀靠在软枕上之后,才语有责备道:“你不需要给谁干活,就已经足够好。娃娃出生以后也不需要你伺候,有我在,有林雀在桑甜在,甚至人手不够我们也可以再买丫鬟仆妇。你还原先野蛮调皮胡闹捣蛋的不好吗?为何非要因娃娃改?你是你,娃娃是娃娃,你不会因为孩子如何而不想当其娘亲,孩子也是同样,不会因为你如何就不想当你孩儿。”
“听不懂。”阿吀眨了眨她那双在此刻看来都有些愚笨的眼睛,紧接着还问了句:“那宝宝感受不到我的爱怎么办?会伤心的呀。”
“你这样我才是真的会伤心。”顾涯探身上前,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盯着阿吀的眼睛都有些祈求意味的去告诉她:“如果你把自己未曾得到过的,都给了这个孩子,那你呢?那你怎么办?在我眼里,你的伤口不是需要寄托在孩子身上才能痊愈,从始至终都在你自己手里,不要就这么算了好吗?”
他眼眶又水光泛滥,微微俯首亲了亲阿吀鬓角,声音隐忍之间又遗漏出恐慌:“你不要对我太好,也不要对孩子太好,我求你,对自己好。”
阿吀没言语,半晌后她有些失神地疑惑道:“怎么办?我还是没听懂,我觉着我衣食住行对自己够好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第95章 二选一“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顾涯望着她,片刻之间就觉得面前这张三分妩媚七分聪明面容尤为楚楚可怜起来。他心口闷得厉害,不知再如何解释,只好道:“那我简单些说,你只管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儿就是了。你可曾想过,这孩子既托生到了你肚子里,自然是欢喜你每日晚起,也欢喜你不是那么规矩,你要是变了,孩子兴许会失望。”
阿吀先是皱了眉,然后眨了两下眼睛,之后才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想想可是如此?例如你总说胎教也是,肚子里的孩子都明白的。”顾涯循循善诱,抬手覆在阿吀肚子上:“十月怀胎,怀胎之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难道你要为了孩子一直如此吗?你辛苦,孩子也会辛苦。”
阿吀被说得一下子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抬头很有些紧张,语序都有些乱:“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怎么告诉宝宝我很爱她,又要怎么告诉她我很期待她?要是…”
她眼眶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流:“要是宝宝以为我不喜欢她怎么办?要是觉得我情绪不够稳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娘亲怎么办?要是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花银子,孩子会不会变得和我一样?我要是不改,孩子会不会在我肚子里就会被我遗传我的精神病,那要怎么办?”
不带有啜泣的眼泪,也无故作柔弱的无措,只有一团乱到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慌乱和不安,沮丧得仿佛自己不够好,不会被还未出生的孩子所接受敬爱才是寻常。
顾涯很早之前便察觉到阿吀对自己太过忽略,用阿吀常用的说法,即是她不爱自己。她不但不爱自己还否定自己的全部,又在知晓身孕之后,刻板地只会做一些她不喜欢,却被别人觉得好的对的事儿。
细到起身的时辰,用饭的习惯,说话的语气,她都想做得尽善尽美,不像个人,倒像个没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只会笑的物件儿。
他不知道是否曾经阿吀的娘亲就是这么要求她当个无魂无魄的圣人,还是一遍遍地去搓磨她告诉她这才是好,让阿吀在怀有身孕之后被动地触发这种痛苦。
这太难了,从诞生时就不被认可,他懂这种滋味,恐怕真比起来,阿吀所承受只会比他更多。
顾涯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流眼泪,他怕阿吀看到他的脆弱会更害怕,于是浅笑着给她擦眼泪,声音愈发柔和:“不会,没人比你更好了,你看你那么聪明,我身上的冤案没有你,不可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没有你,那些失踪的江湖人也没人找得到;没有你,陆裴也不可能放过这些人;你已经厉害得上到朝堂下到江湖都是你的事迹了,对不对?”
“可…可是青羽怪我,怪我因为不想打仗,所以不能找陆裴报仇。如果…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的话,青羽的两个师妹就不会死。”阿吀越说眼泪越多,她用手去擦,可仍止不住眼泪决堤之势。
顾涯猜到了,他早就猜到了,阿吀这种会跳出来去承担承诺那许多的人,怎么忽而之间对陆裴毫无敌意。她怕他会因为找陆裴报仇失了性命,她还怕打仗会死更多人,又怕不报仇青羽会失望。
她就这么笨,笨到都往自己身上揽。
顾涯心头那密密麻麻全因阿吀而生成的刺,几乎要从心口顺着血脉从喉咙处破体而出,他极力抑制以致于手背都起了青筋。即便如此,开口那一瞬间的沙哑和若断若续的语气,还是遗漏了些许他的崩溃。
他手轻轻一动将阿吀搂入怀里,一手轻拍她后背,一手轻抚她后脑勺,有些鼻音与沙哑道:“你是个凡人,不是大罗神仙。孩子的事情,你交给我,不想打仗的事情,也交给我,我都会办好。还有秋水宫的事,我也会给青羽一个交代。从此以后我们再不涉足江湖,你想去哪,我们去;你欢喜生活在热闹市井,我们去;你欢喜山中清净,我们也去,好不好?你,我,我们的孩子,一起都去。”
顾涯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有些笑意:“孩子的名字我也取好了,不姓顾,顾字承载的过去太过沉重,我不想让我们的后代以后还要背负这样一段惨痛过往。让孩子随你姓明,无论男女,都唤做明月,高洁温柔,好不好?”
阿吀哭哭啼啼地摇头:“我也不想让孩子随我姓,我的姓也不好,我爸根本不喜欢我,他从来不希望我出生…”
这句话说完,随之是阿吀稚弱孩童放肆的哭声,连鼻涕都哭出来也不去管。
顾涯再能忍,再想装得多么强大,可听到阿吀这句话,心肠千千结还是在这一刹拧弄他的神魂,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地箍紧怀里的身躯,仿佛如此就能让阿吀体会到他对她的爱意。
他眼泪夺眶而出,又抬头,尽力让自己的泪不会滴落在阿咩颈窝处。
手掌的纹路抚过衣裙刺绣,让彼此的体温在此刻有了交融地流动。
阿吀难以启齿地哭喊:“我…我要怎么办?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靠在顾涯怀里,双手抓紧他的衣领如同抓紧救命稻草,好在顾涯比救命稻草还要再能干些。安抚,亲吻,诉说,分享,他心甘情愿地去将阿咩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去体会与承担。
两人依偎在一处,哭得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晓。
等天色微微亮,山间第一缕光从马车窗棂缝隙拂过顾涯的脸庞时,他缓缓睁了眼。睁眼后,又被马车内的昏暗诱惑,让他只想抱着怀里的人在柔软床褥里静静地躺到地老天荒。
他觉得,江湖上所流传温柔乡即是英雄冢的传说并不深切,原是不够温柔也足够让他不再去想,不再去追那些所谓的扬名天下。
想及此,顾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嘲自己经历如此多才明白,他从不想当个英雄,也不想当个多么厉害的人。
原来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单单拥着阿吀而已,他竟如此满足。
顾涯轻轻地拍了拍阿吀后背,微微抬头在仍旧熟睡人的发间轻轻一吻。他没太沉沦太久,之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马车。
天色不过刚刚冒起些许朝云,日头还不明显。顾涯用河水洗了脸,再抬头望向这一幕时,他不知自己被什么击中,心头都稍稍凹进去了一角。
这样的日出,以后,他会和阿吀,还有流淌着他和她血脉的孩子一起去看。
顾涯深藏在心底怪罪自己娘亲的那点心思,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面前甚至生了幻象,显现出一副他娘和他爹临死前的悔恨,他们相拥而死,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他。
“是你们在天显灵,才会将阿吀带到我身边吗?”顾涯喃喃自语,站定良久。
直到马车内响起哭声,他才一激灵地回神闪身至了马车前。
“为什么我一睡醒你不在!”阿吀瘪了嘴,眼泪吧嗒吧嗒便往下落。
顾涯都管不得脸上水渍都没擦干的细节,便连哄带亲的将人从马车里抱了下来。
阿吀脑袋往他坏里一埋,嗡声道:“还是不喜欢早起,不过桑甜说早睡早起对精神好,所以这事儿我还是想再改改。不过起归起,可我一点都不想动,你得抱着我走,走到好看的地方我才愿意下来。”
是这个意思,这才是阿吀,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就算好起不来,他也会一直在。
顾涯三分欣慰,又重重点头,笑眯眯地抱着人连走了快两个时辰,到辰时才回到休憩地。
林雀早早备好了阿吀专用的早食,桑甜也在旁等她吃完给她把脉。
青羽冷眼旁观,在三日后还是经由桑甜的手,给阿吀送去了一份儿青玉所造的长命锁。
阿吀看到这物件儿的时候还不高兴,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没再打开看过。
在离黑城还有五日路程时,一群人终于得了陆裴带兵占领黑城且直击北厉的消息。
阿吀听逃亡的黑城百姓说完此事,对这群百姓道:“你们不用逃,西丘慕容一族志不在大宁,待战事顺利,他自会弃掉黑城往北并进。”
听得其他人一头雾水。
这一群百姓不信阿吀,阿吀也懒得劝了。
晚食时候、面对顾涯孟青榕夏时月等人询问,阿吀也不知怎的解释,只好无奈道:“这是直觉,若问我直觉为何是如此,我只能说是我看得听的比较多。我不知道他利用我在幽嵯岭的那档子儿事到底拿了多少好处,可我敢断定,西丘已成他囊中之物,陆裴必是下一任西丘国君。”
阿吀扫过众人的脸,又看向青羽,她仍有些气闷道:“可能都不仅仅是西丘国君,还有可能是一统天下的帝王。”
此话一出,青羽笑了:“凭什么你敢这么断定?”
阿吀难得严肃:“这么一路下来难道你还没领教到陆裴的厉害吗?我把话撂在这儿,再继续追杀陆裴我们恐怕都会死,不但我们会死,等他抽出空来,我们身后的门派都得遭殃。”
她又笑了笑,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说给自己的孩子听:“当然咱们也不能被陆裴压着欺负,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转而去西丘国都杀了慕容壑,这也算寻得源头报了仇。慕容壑一死,朝堂无人,若是西丘有人顺势即位,陆裴那处就受掣肘,粮草等都是问题。”
“第二条简单些,陆裴有千军万马,还有九大暗卫贴身保护,我们杀不了他,那我们就捣乱。烧他粮草,装作北厉兵将混在战中,杀他兵将,我不确定胜算,不过此条路可行。”
阿吀声音缓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拨弄碗里的调羹:“我不想打仗,可我不得不承认若陆裴真是帝王之姿,我们恐怕阻挡不了他多久。就按照他十日攻三城的速度和本事,我们真去做,大概都会死吧。可我有宝宝了,我不想去死,也不想我和顾涯换个角色身份,却在重现当年顾寒舟与李素雪的老路。”
众人沉默不语,火苗跃动里每个人的双眼都在闪烁光芒,却因追求不同,显现出不同的神情。
“二选一,你们怎么选?”阿吀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定格在青羽脸上,问出了这一句。
第96章 生死择“不过你我也不必再蝉联一处,……
“战事由陆裴挑起,自是杀了他才能阻止。”青羽没有丝毫犹豫:“我选第二条路,不但要选第二条,他的命,我也非要不可。你如今怀有身孕,你生了退意我不怪你,不过你我也不必再蝉联一处,就此分道扬镳。”
青羽面目冷淡,行止更为利落,道完这句没再给谁眼神,取了包裹随后驭马而去。
她走得太快太急,像是生怕被人挽留亦或阻止。那马蹄踏过野路,发出闷闷声响,除了些微灰尘连个回声都听不到。
阿吀眉眼低垂,语气也发闷道:“孟大哥,青羽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也该跟着去。陆裴不是那么好杀的,青羽若是行事鲁莽,你还能带她走。”
孟青榕深知阿吀所言在理,朝其微微颔首:“我也正有此意。还有阿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克制后的不忍:“其实不论你是否有了身孕,此间事你都不该再操心了,已是足够。你我都知比起陆裴那样的人,我等如同蚍蜉撼大树,是不自量力。青羽有她舍命之志,你无需因她之志反责己身。这无关对错,许多事都难两全也是寻常,你不必太过挂怀。”
他其实还想说很多,可千言万语也无立场,最终在孟青榕嘴里,也不过是吐出“保重”二字。
不如其妹的利落,孟青榕走得缠绵,连那一抹随风拂动的衣摆都似有不舍地朝着阿吀的方向起伏摇曳。
在他走之后,山林小村内竟有烟花盛放,因周遭明显萧条的官道与冬日枯木之景,并不觉热闹温暖,只教人觉得突兀至极。
林雀神色落寞地在旁小声道了句:“今儿是大年三十,明儿就是永顺二十二年了。”
这么一句,说得阿吀心里又不是滋味。
从永顺十六年端午到如今,一晃已是六年过去。刨去中间顾涯闭关的三年,余下的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冤案是翻了,可新一代的仇恨又发生,又要报仇。
她自己也被陆裴利用了个彻底,她之前以为他对银杏有情,如今想来应是陆裴知晓雪崩之时杀不了她和顾涯,所以掳走银杏以备后用;说好了不打仗,结果幽嵯岭事儿一结束,战争便起。
她想着陆裴不会以为没向大宁挑起战争就算允诺了吧?搞得她都不晓得是骂自己天真还是骂陆裴狡猾。
那后面要如何是好?当真要去行那第二条九死一生的难行之路吗?可她不想死了,她想活下去。
阿吀望着那烟花有些出神,直到桑甜在旁唤了句姐姐,她才悠悠吐出一句:“不尘小师父,还有夏姑娘,你二人如何打算?”
不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没先回答阿吀,倒先看向了顾涯,他口才不好,直言道:“我和顾涯联手,应该打得赢,只是”
“只是怕敌人拿人要挟罢了。”阿吀都有些无奈:“杀陆裴的主意很多,主要是银杏华姨还在他手里,所以才难办啊。”
这也是他敢正大光明诓骗,丝毫不怕她带着顾涯上门报仇的底气。
阿吀越想越恼火,摸着肚子一脸不爽。她脑子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想到杀陆裴的困难和可能引起的一连串的后续有多麻烦。
“不用担心,此事交给我。”
阿吀被顾涯冷不丁冒出的这句点得脾性儿上来,还没发作,便瞧着帮林雀收拾着残羹剩饭与碗筷的顾涯又说了许多。他连头都没抬,显出几分傲气,像是凭他之能,能所往披靡。
“不尘,夏姑娘,还有桑甜林雀,你们帮我照顾好阿吀就好。七日之内,我会带着华姨,银杏回来,也会杀了陆裴,让这场仗打不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阿吀噌地一下站起身,皱眉道:“你不会想着想着深夜潜入军营直接杀了陆裴吧?我告诉这种成功概率基本为零!就算你和不尘小师父一同,有那九大暗卫阻拦,那点儿时间也足够陆裴反应了!你要是贸贸然前去就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也是拿银杏和华姨的命开玩笑!”
她声音又放轻:“你不会这么蠢的对不对?”
实际顾涯脑子真就没把这事儿想得太复杂。
一来是他本来就对慕容一族恨之入骨;二来他亲手杀了陆裴,就等于青羽还是得顾忌这一层说不定就能和阿吀和好;三来他如今觉着除了他师父没人能打得过他,就不觉得这事儿有多难;四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当爹了,杀了大宁叛徒才能带着阿吀堂堂正正在大宁立足,他的孩子以后才能凭借他的名号过上好日子。
所以顾涯心里想的是,他不但要杀陆裴,还要在千军万马里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陆裴,更要带着陆裴头颅杀光西丘的将领然后去找大宁官府邀功。
他无需官职,可好名声的牌匾他一定得要一个。只有如此,将来他的孩子才不会被世人诟病身世。
就算对不起他娘亲,可他娘都死了那么久了,顾涯觉得还是得紧着活人来。
至于银杏和华姨,他打算先去黑城潜伏几日,这两人若在军营,抢了就跑;若不在,杀了陆裴之后他再亲自去救。
凭他的脚程,比那些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军将只快不慢,就算比他快到西丘,也得有命报信才对。
基于此,顾涯并没理会阿吀的叫嚷,他手腕轻动,阿吀身子一软,便昏迷在他怀里。
顾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又凑首亲了亲阿吀眼角,这才又朝着众人郑重道:“阿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顾忌太多反受掣肘。如今我武功大成,除我师父以外无人能耐我何,杀了陆裴并不困难,这七日只要不尘你寸步不离地护好阿吀,我便能安心行事。”
夏时月以顾涯太过鲁莽相劝。
桑甜林雀以顾涯安危相劝。
只有不尘和顾涯想法相同,不但相同,甚至不尘都觉得早该如此了,他跟着绕了大半年他都不知道在绕什么。
许是武学巅峰造极,便不觉如何麻烦算是麻烦。
顾涯就这么在不尘的掩护下摆脱了算上阿吀共四名女子的阻拦。他速度快,为了想让阿吀能和青羽继续深交,还赶上了已在前头汇合的孟青榕和青羽二人。
再待阿吀苏醒之际,已是第二日一早,她一醒见顾涯不在,听了来龙去脉当即就破口大骂。不但破口大骂,还自己去收拾了行李准备跑路。
“我看顾涯脑子是长到了裤腰带上!他蠢到骨子里你们也跟着一起犯蠢!”阿吀指着不尘那光秃秃的脑袋,气得都抖:“尤其是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们当着打仗的人都吃干饭的啊!就算杀了陆裴,我问你们,是不是帮了北厉?那北厉会不会顺势把黑城吞了?杀不了陆裴那就更完蛋!你就看他会不会把顾涯大卸八块就完事儿!就算杀不掉顾涯,就凭顾涯军营走一遭,以他敏感的身世能被做多少文章你们想过没!这特么就是个烫手山芋!不然真要这么简单我何苦被逼得这个下场!也就顾涯那个二缺觉得事儿简单得不得了!”
“你个光头你不拦着他就算了你还帮他!”阿吀也不管什么对出家人敬不敬,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不尘脸上了。
桑甜,林雀在旁边捏着衣角一句话不敢说。夏时月被说了个没脸儿,偏因阿吀言之有理,她一句都反驳不了。
不尘半天才摸着脑袋憋出了一句:“那此事该如何?”
阿吀哼笑:“该如何?我怎么知道该如何?我马上就要当娘亲了,这些破事儿我一个都不想管了。”
“姐姐,你不管顾涯的话,孩子就要没爹了。”桑甜小声冒出这么一句。
阿吀一脸自嘲:“娃不好生爹还不好找吗?我现在就远离这是非之地给我娃找爹去!了不起呀?搞得像是我非他不可一样,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
这一连长串的可笑,偏生无人觉得可笑。
因为可笑二字的话音未落,阿吀已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其态之稚,比之幼童有过之无不及,且还嚎哭得更为惊悚。
以往阿吀出现这种状况都是顾涯去哄,旁人根本遭不住,哪怕是桑甜面对阿吀这等动静也是手足无措,除却一脸尴尬无奈,不知作何反应。
还站着的四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对方,后又齐齐朝着瘫坐在地上哭泣的人看了去。
阿吀哭了个够,哭得都打嗝才又爬回马车,她砰地关上了马车双开门,怒道:“夏时月你去临城找城里老大!就说陆裴中毒将死,需得有人夺回黑城边疆宝地。那当官的但凡不是个草包,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雀你不用再同行,你直接去一趟最近的万花楼,只管告诉里头的人,顾涯那个蠢货要刺杀陆裴即可。”
阿吀声音还在啜泣不止:“桑甜!光头!你们俩跟我一起!还磨叽什么呀!赶紧去追顾涯啊!”
于是永顺二十二年正月初一的当天辰时,区区城外野道却成了之后事态发展关键的一环。
她们五人走向了三个方向,林雀驾着小马车朝东,夏时月驭马疾速朝南,至于阿吀坐的这辆最大的马车则是朝北一路不停地赶。
第97章 为了你“枯木逢春,世间希有。”……
可谁也没想到,后面连续七日,所发生之事超乎所有人预料。
第一桩算是喜事,沈无念向来神出鬼没,无人知晓他行踪。没成想他如今竟正好在边疆黑城附近,并于这月初四将被迫在西丘军营之内充当军医的蛊山掌门华兮救走。
不,应该说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西丘军营,并正大光明地朝陆裴要人。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显得不够看,苦恼旁人已久之事,就这么被他解决。
若说沈无念以青梅竹马之名要回华兮算是理所应当,那要回银杏则算是出师无名。是以阿吀得知此消息之后,猜测这就是最后沈无念只带着华兮一人离去的缘由。
第二桩大事儿,大宁宋大将军宋轩带领三十万兵马早已出发前往边疆之地,算着日子,这几日前后便能抵达朝曦河畔。宋家军此行不但要夺回黑城,喊得口号也没拿慕容霈当慕容皇族,只喊的是要诛杀大宁叛徒陆裴。
第三桩大事儿,是阿吀在前往朝曦河畔的路上,恰好就碰到了宋大将军队伍。阿吀高兴得都要蹦起来,索性一股脑将青羽等人的意图,还有自己想到的能赢的法子一股脑全说给了宋轩听。
谁料宋大将军听进去是听进去了,可对于其他事儿他都没多问,反而是咬牙切齿地道了句:“你说孟青羽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了陆裴?”
阿吀猛点头:“死活劝不住,不但没劝住,这会儿恐怕和顾涯正商量着怎么取陆裴人头呢!你别看青羽和顾涯长得聪明,其实都是直肠子,一点心眼儿都没有。虽然有孟青榕孟大哥在旁边看着,但孟大哥论武功打不过顾涯,论气人比不过青羽,我估计真要行事,他根本就拦不住着两个人!”
宋轩身上黑甲冷冽,加之他面容上长得太过有气势,阿吀莫名就有点怵他。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也的确如此,宋轩不若江湖儿女还愿意多听阿吀言语,他自有自己一套行事。因为知晓阿吀有了身孕,不顾阿吀意愿,也不知他怎么劝动了不尘与桑甜,愣是找了处山野人家,将阿吀安顿了下来。
若只是如此阿吀还有法子劝动不尘和桑甜,可宋轩还留下了十名兵将,用来看着她。
阿吀知晓她随军一起总归是不大合规矩,可让她硬在山野里等,她等不住。等不住归等不住,可也动不了,有不尘看着,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不尘便跳了出来,搞得阿吀想溜走都溜不走。
连续五次偷跑失败以后,阿吀泪眼汪汪地望着不尘,语气更是委屈:“要是顾涯有什么事儿,你给孩子当爹吗?”
不尘闻言挠脑袋,圆头圆脑圆眼睛,半晌才回了一句:“当师父行不行?”
“去你的吧!你家小孩儿才要出家呢!”阿吀哭着凶出这句,也没什么威慑力,一转身就趴到了桑甜怀里,连哭带埋冤道:“就算有宋大将军,可陆裴那么坏,万一动用什么阴招,吃得消吗?还有银杏还在陆裴手里呢,她要怎么办呀!为何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去,早知如此,碰见宋大将军我就拐道儿走了。”
桑甜这回格外坚定,她虽心疼地替阿吀抚着后背,但嘴里吐出的话却一点都没帮衬的意思:“姐姐,这回你真不能去,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万一伤了可如何是好?至于银杏,我觉着顾涯肯定也是能将她全须全尾救出的。姐姐,你相信他可以的好不好?往常都是你护着他,帮着他,这回就让他护着你。而且总归是要让顾涯为了你多做些事儿,不能一味的只有你牺牲。”
阿吀光哭,却不言语。
桑甜多少还是了解她这个姐姐,知道阿吀还没死心,这夜便和阿吀睡到了一张床上。这样里外都看着,类似半软禁的情形,才将阿吀看了个严实。
山野人家,几乎与世隔绝,什么消息得不着不说,连吃食也是粗糙。没了林雀在身边,也没手艺愈发好的顾涯在,阿吀每天食不下咽,眼见着到了正月初十这天,阿吀脸都瞧着消瘦了。
她是吃不好,睡不香,加上距离顾涯所说的七日已是超过了,她情绪就隐隐控制不住。一日哭上三四回是常有,食不下咽之时安静地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尘是不敢看阿吀如此,怕心软。桑甜是心疼,可一想到她姐姐去了战场很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层考虑,她只能硬着心肠多说说未出世孩子去哄阿吀开心。
可惜用处不大。
正月十三,风起云涌,眼看着就有一场大雨。
阿吀没躲在屋里,反而拎了个小板凳坐到了门口处檐下。屋外夹着着湿气的狂风卷着些许水滴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抿唇,擦着根本不受她控制的落下的泪。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擦了又落,擦了又落。
她一双大眼眨动,眼尾眼睫皆凝了一层水光,连带着鼻尖都泛着委屈的红。一股可怜劲儿,瞧着让人心都跟其一同酸涩了起来。
桑甜苦着脸,上前蹲身在阿吀身侧,抬手牵着她袖子,声音也哽咽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过往那三年,顾涯不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这回为何如此?咱们就多等一阵子好不好?沈师父都还在这附近,顾涯不会有事的。”
阿吀摇摇头,难以启齿的神情,像是接下来这番话说得很辛苦,她甚至都不敢去看桑甜的脸,而是望向远处随风摇晃的枝桠道:“桑甜,你明白吗?三年前我是因为不那么想活,所以他不来,我便也认了。”
“可现在,我想活,我有家了我得活下去。”阿吀嗓子如同被石头卡住,说得艰涩:“可如果没有顾涯,我哪里来的家呢”
“我以为有孩子才是有家,可”阿吀死死咬住下嘴唇,尽管她不想承认,仍不得不承认道:“可我发现原来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没有顾涯,光有我和孩子,也不是家啊”
“我想顾涯了我想他赶紧回来,再也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我害怕,真的害怕”
阿吀若是嚎啕着说这些话,许是也不会让桑甜这么难受。偏偏她隐忍着,又是觉羞耻地,便让桑甜一颗心都被这些话扎了一遍。
屋外雨势逐渐磅礴,又见风云变幻莫测,像此为不祥之兆一般。
此情此景没让桑甜看住阿吀的心思有丝毫动摇,反倒是脑子里起了另一个念头。
她想若是顾涯有何不测,就得哄着阿吀喝下忘忧蛊才行,不然她怕她姐姐伤心而死,就和当年的李素雪一样,她绝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她要她阿吀姐姐好好的,这孩子也得好好的,最好顾涯也好好的。
这番想法的人又何止桑甜一个。
远至二百里地之外的朝曦河畔处,水浪翻腾。
岸边空地处,厮杀不停,风声喧嚣里,红血融于雨,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尸体,预示一切很快就要尘埃落定。
这原是一场暗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玄机的战局,熟料变数陡生。由夏时月通风报信之后,玉城两千兵马出征。最初本意走不知名小道是为了方便隐匿行踪,没想到却遇大喜,竟在大宁境内意外发现西丘暗藏粮草和军火的山谷。
此谷地势险要,更有六名绝顶高手与三千精兵层层布防形如铁桶。可玉城军队趁夜发动奇袭,以雷霆之势冲破防线,将囤积粮草、军火劫掠一空。
经此一役,西丘后勤命脉尽断。
而前番北厉遭西丘突袭、三日连失三城,此等奇耻大辱犹然在目;后有大宁宋家军三十万兵将怀诛杀叛徒之壮志,挥师边疆。两军虽无事先谋划,却在此役后不谋而合,也致战局骤转。
无论昔日诡谲的权谋迷局如何难解,都轰然化作两军对西丘势如破竹的剿杀之势。
纵然陆裴天纵之才,依旧难逃此冥冥天命劫。
尸山血海处,陆裴已是衣甲尽裂,他先是自嘲一笑,这才越过面前暗卫,看向了眼前身着一身黑衣的顾涯。
因这一切变化得太过荒谬太过荒唐,是以他笑得越发癫狂。
陆裴癫狂之中又生憾,几息之间反倒生了平和,还能在这种时候同顾涯好好说上几句话。
他眉目几分温柔,不疾不徐道:“想来近日这些变故里,少不了明媚姑娘的手笔。也怪我,本为杀她将其擒获,却因心下不忍迟迟未动,最后竟以交易之名寻由放她离去。可你是否知晓,明媚姑娘误认我非西丘国君亲生,才敢与我周旋。可她误会了,我若不是慕容壑之子,焉能平安长成?我的父亲,你的亲舅舅,可不是那般心慈手软之人。”
顾涯无言,手腕一动,银光煞气在风雨之中显出诡异,森森杀气,教人骨寒血也冷。
在顾涯与他身边唯剩下的三名高手厮杀之时,陆裴还在自顾自地说:“你可以不认我这个表哥,可杀了我,仍是手刃血亲。午夜梦回,亦或有朝一日阴曹地府得见慕容飞雪,我不信你问心无愧。如此看来,明媚姑娘所望之事,终成空矣。”
陆裴浅淡笑容仍在其面停留,似还有话未曾言出,却又在沉吟的一瞬里凝滞。毕竟风声雨声厮杀声里,衣帛铁甲破裂之声都不足以令人回头,直到此刻心口剧痛传来,陆裴才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心口这炳大名鼎鼎的朽枯剑。
枯木逢春,世间希有。
陆裴想到什么,笑得更深,唇角扬起的弧度竟染了几分释然。
他就这么站着死去,又这么站着被割下了头颅。
至此,在这千军万马的厮杀里。
顾涯终是践行了心底对阿吀的承诺。
他也终于,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