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殿下的孩子,就是我的孩……
排除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照片,简星沉一共只见过言均和三次。
第一次,是在王储巡游的现场,他远远望见对方坐在马车里。
第二次,是在挂着对方油画像的慈善午宴上,他余光瞥见言均和沿着旋梯缓步而下。
第三次,则是今天。
在这间几乎封闭的病房里,他看着如同王子般的帝国芭蕾艺术家,一步步向他踏近。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简星沉开口,语气不显畏惧,但也绝对算不上平静。
因为他很清楚,这位王储未婚夫的外貌条件,在帝国Omega当中,无疑是出类拔萃。
优越的骨相、流畅的线条,加上多年高强度的芭蕾训练,使他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芭蕾舞者的气场。
就连此时做出的简单握手动作,也标准得仿佛某种开场礼节。
“我好像,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我叫言均和,言总理是我的父亲。”
他稍作停顿,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至于殿下与我的关系,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简星沉没有回应言均和伸出的手。
他只低声问道:“是江意衡让你来的?”
少年明明出身卑微,却直截了当念出一国王储的名字。
这话落在言均和耳中,不由在他心底掀起一丝细微惊讶。
“你说殿下?”
言均和抿了抿唇,指尖轻晃,语气捎上一丝抵触,“我是她的未婚夫,又不是她的仆人。你难道觉得,我会像近卫队长陆怀峰那样,奉她之命来见你?”
简星沉眨了眨眼,试图弄清头绪。
他并不清楚贵族之间的相处模式,但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贬低对方身份的意思。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言均和轻拍双手,目光由地面缓缓挪回少年脸上。
“你应该已经收到了殿下的协议,对吧?”
简星沉没有回答,视线却偏向一侧。
床头柜上,正摆着一份签过字的文件。
言均和顺着他的目光扫去。
文件扉页上的《非婚制合作抚养协议》几个字,异常醒目。
他不再多看,只略抬眉,打量着那个坐回床边,一条手臂拦在身前,呈现出防御姿态的少年。
“明文协议是一回事,你不是圈内人,恐怕不了解王室真正的规则。不如,就让我替殿下为你解释一遍。”
言均和伸出一指,搭在近旁的椅背上,“殿下想要谁为她生孩子,那是她的事情。至于,孩子日后跟着谁……”
他笑了笑,目光带着一闪而过的冷意:“那就不好说了。”
简星沉几乎是本能察觉到,那话中暗藏的锋芒。
虽然他们同为Omega,但言均和出身贵族世家,学的又是古典芭蕾舞,无论是举止、谈吐,还是气息的调控,都带着精心雕琢过的优雅。
与江意衡那种压倒式的气势不同。
言均和的话语,更像柔韧的丝线,却能无声无息缠住他的喉咙,叫人不寒而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言均和搭着手肘,指尖弹动,“殿下可是帝国王室的继承人,而你怀着她的孩子。这孩子,未来自然也是王室的继承人。你觉得,我能是什么意思?”
简星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贵族总喜欢把问题丢回给他。
他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参与他们的文字游戏。
“这也是她的孩子,一切由她决定。”
“殿下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言均和弯起唇角,指尖在那份合作抚养协议上轻轻一点,没有翻开,直接抛给少年,“这本来,就是我作为未来王夫,最重要的职能之一。”
简星沉下意识接住文件,喉咙微紧,几乎忍不住说出反驳的话语。
可他还未开口,对方已轻笑出声。
“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惑。一个Omega,为什么要去抚养别人的孩子?”
言均和放慢语气,俨然是在挑衅,“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他侧身坐在椅子上,伸手拂过一旁安静待机的诊疗设备。
“殿下的父亲,也就是现任国王陛下,尚在王储之位时,曾因宫廷政斗被迫流落在外。他在E区认识了一个人,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钢琴老师。”
说着,言均和转过头来,目光直视少年,“那个人,就是殿下的母亲,安青沅。”
简星沉一时怔住。
他有些不明白这段对话的走向。
可他毕竟是第一次,从江意衡之外的人那里,听说关于她家人的只言片语。
他没有插话,只是默默等待故事讲完。
言均和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
“陛下那时为了躲避追杀,扮成平民宿在安青沅家中。E区民风保守,他们长得又不像,为了掩人耳目,就对街坊邻居谎称是夫妻,还特意领了结婚证。
“三个月后,宫中保守派的首领终于将陛下迎回。可他走时,没有带安青沅回去。
“等他回宫安顿好一切,他那远在E区的假妻子,却不告而别,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
“安青沅搬去E区一座偏远小镇,独自把殿下抚养到四岁。就在那一年,殿下被人绑架。安青沅别无选择,只能向王室求援。
“那时陛下才知道,他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女儿。可惜,他已经娶了黎家的长女,也就是现任王后。
“殿下四岁那年,有了一个父亲。可在同一年,因为一场蹊跷的飞船事故,她永远失去了母亲。”
听到这里,简星沉不自觉地攥起手指。
他对江意衡的童年几乎一无所知。
他从没想过,她会在梦中那样牵挂母亲,是因为这样坎坷的经历。
一个人在童年遭遇的噩梦,往往会在日后的生活中,以另一种方式反复出现。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说不清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原来他对江意衡的了解,是这么少。
腹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轻轻用拳头顶了顶他的肚皮。
他缓缓将手覆在腹部,温柔回应,又陷入更深的叹息。
言均和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少年低头垂眸、指尖攥起的反应,良久,才徐徐舒了口气。
他伸指拂过自己雕刻般的下颌,清冷矜贵的面容上,扬起一丝事不关己的笑意。
“一个没有母亲的人,是很可怜的,你说不是吗?”
他的目光扫过少年微微隆起的腹部,“你应该也不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没有自己的Omega血亲吧?”
如果刚才的话语还算委婉,这一句话,瞬间便暴露出威胁的底色。
简星沉坚定地护住腹部,抬头直视对方的目光不再躲闪。
他并不介意藏起身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抚养人。
但无论如
何,他都不可能放开自己孩子的手。
他绝不会让这个孩子,也重蹈江意衡曾经历的痛苦。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少年微微咬唇,“你是她的未婚夫,你以后,迟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虽然是为了表达态度,但他单是说出后一句话,就觉得心里好像刀子割过似的痛。
即便再隐忍,再卑微。
即便知晓,太阳高悬于天,不可能独照他一人。
他也仍是会近乎可耻地在心底奢求,渴望她能成为他的太阳。
只属于他的太阳。
言均和并没有接过简星沉的话。
他只是转过脸,扬起手,目光掠过修剪整齐的指尖,像在打量某种精致的艺术品。
近乎突兀地,他问:“或许,你看过芭蕾表演吗?”
“我没看过。”简星沉如实否认。
“也是,你怎么可能会看过。”
言均和轻轻撇嘴,面色倏冷,“一个舞者,要能在舞台上跳出那样轻盈的步伐,在舞台下,就必须对他自己的身体,进行近乎军事化的残酷训练。”
他微微俯眼,语气冷淡:“虽然你也是Omega,但你与我并不相同。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了理想承受痛苦,需要什么样的意志。我不会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多年付出的努力。”
末了,他又重拾温和笑意,起身踏出两步,回头望来。
“王室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殿下的孩子,由谁孕育,并不重要。既然有你承担孕育的风险,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言均和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目光微斜,落在少年被诊疗衣盖住的腹部,“反正,最后都是我的。”
简星沉能听到,协议书在自己的指尖下,进一步被攥出皱褶的声音。
言均和这次拜访的目的很明显。
他是仗着未来王夫的身份,来示威的。
简星沉徐徐摇头。
他注视着冰冷地面,喃喃道:“她不会允许的。”
“可我又没妨碍殿下什么。”
高傲的王储未婚夫从容一笑,神情极尽慵懒,一如他在宴席上端着酒杯、走下旋梯的模样。
“我与殿下一样,都希望看到这个孩子,健康、平安、茁壮地长大。”
简星沉咬住牙关,一只手始终覆在腹部,另一只手牢牢攥住协议书。
病房的门却不知何时悄然打开。
陆怀峰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前,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仿佛刚从风雨中折返。
江意衡踏入病房前,冷冷瞪了他一眼,像是对他有所责备。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外面下雨了。”
她朝言均和露出微笑,“你不在宴席上待着,怎么反倒跑到医院来?”
“我是特地来恭喜殿下的。”
言均和不慌不忙,仿佛真的只是来道贺般,“这毕竟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而我身为殿下的未婚夫,今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陪伴殿下,又怎么能错过这样重要的时刻?”
他看向简星沉,目光里带着矜贵笑意,和某种隐约恶意:“你说,是吗?”
少年坐在床边,低着头。
既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江意衡。
江意衡收回视线。
她望着言均和,微微歪头,唇角轻撇。
“上次王室裁缝为你量身定做的礼服,好像还没来得及试过。”
言均和微眯双眼,旋即回过神来:“近期日程繁忙,还没定下试衣的时间。难得殿下一直记着这件事。”
“礼服是给婚礼准备的,尽早试穿调整,才不至于出错。”
江意衡低头看过腕上终端,语声淡然,“我今晚的行程取消了,正好可以亲自送你过去。”
言均和不由一愣。
这位公事公办的联姻对象,一向界限分明,若非场合需要,几乎从不会体谅他。
而今天,她竟然主动对他示好,甚至堪称……贴心。
片刻讶异后,他笑意更深,一手抚上心口,神情近乎光彩照人:“感谢殿下这般体贴入微,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江意衡只是抬眉,眼里那一点光芒无声无息冷却。
余光里,她看到少年手中死死攥着那份协议书,指尖因为用力过度,甚至泛白。
言均和前脚刚踏出门,江意衡忽然喊住他。
“那么多套礼服,穿脱会很累吧?你今天为了主持宴席忙了大半天,也该歇一歇。”
她说着,转身走到少年近前,轻轻端起他的下巴。
语气虽然只是礼貌寒暄,面上却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现成的模特就在这儿,不带去试衣,岂不是太可惜了?”
第42章 第42章我的口味,毋庸置疑
江意衡的话,让言均和脚步一顿。
“让他试衣?我不确定我明白殿下的意思。礼服毕竟是依照我的身形定做,让他一个外人来试穿,似乎……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
江意衡说得不疾不徐,双手却已落在简星沉双肩,一路下滑来到他的腰侧,在他胯边稍作停留。
俨然是在为人偶比划身形。
她头也不回,只垂眸看着面前用手揪住衣角、微微战栗的少年,语气依旧平静。
“他与你,明明身高相仿,只是没有你的资源,能夜以继日地练出芭蕾舞者才有的肌肉线条,也没有专业营养师替他把控每餐该怎么吃。
“对于一个前十九年都挣扎在贫民窟的人而言,他没机会像你一样,把身体当做艺术品那样精心雕琢。”
她话锋一转,唇角不知不觉绽开一丝笑意,“但至少,他的身体足够容纳我的血脉在其中扎根生长。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江意衡抬了抬手,陆怀峰随即步入病房,将少年的鞋子放回病床前。
江意衡用眼神示意简星沉穿好鞋子,随后揽住他的后背,轻轻将他扶起,带到言均和面前。
“他不过是瘦了一点,样子温吞了一点。作为模特,你总不能要求他和你有一样的背景条件。”
江意衡似笑非笑地打量言均和,“如果他有,那你现在的位置,不就危险了?”
*
位于中心区南部的高定工坊一向以私密与工匠精神闻名,只接受预约,同一时间仅接待一位客户。
然而今天,这里却难得地热闹了起来。
听说王储殿下跳过预约流程,突击到访,负责接待贵客的余容不敢怠慢,匆忙赶到门前,将人迎下飞船。
他在第一时间鞠躬行礼:“欢迎殿下!”
江意衡牵着言均和,一步步踏入门厅。
余容正要为两人领路,却看到王储殿下顿住脚步,回身望向飞船。
只见一名少年扶着舱门扶手,神色犹豫着,缓缓拾级而下。
这道意料之外的身影一出现,余容眉心忽然一跳。
“需要为您的侍从准备专属休息室吗?”他试探地问。
“不必了。”
江意衡斜过脸,唇角含笑,“今天的模特,是他。”
余容愣了愣。
一旁的言均和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微笑,似乎是默许的。
余容的太阳穴跳了跳。
他旋即端正表情,恭敬地引着一行三人来到贵宾试衣间。
那是一座圆形的厅堂,位于整座高定工坊的中心。
试衣区就在厅中架高的平台上,大半圈围满落地镜,几乎没有死角,可供试衣者多角度考察穿着细节。
而在试衣区前方,是一组可以开合的天鹅绒帘幕。
而在对面,深红色的半月形沙发宛如观众席般,静静地坐落着。
江意衡刚在沙发上坐定,余容便抱着平板匆匆赶回。
他低头躬身,问得恭敬:“殿下,今天是让模特先生试穿哪些款式?虽然我们准备的样衣有限,但种类还算齐全,足够挑选。”
“我带他来,是为了让他试穿婚服。”
江意衡语气从容,目光淡然。
余容点了点头。
没想到王储殿下这样大方,甚至会替别人的婚事操心。
他飞快调出库存,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请问,殿下想让他试哪类风格的婚服呢?我们这儿有……”
“不用这么麻烦。”
江意衡打断他,扭头看向坐在一侧的言均和,笑道,“我不是在你们这里,定做了一整套Omega婚服吗?就让他试那些吧。”
“可那不是专门为均和少爷定
做的吗?”
余容指尖一顿,目光扫过言均和,又回到少年那一边,“您让他试,恐怕……”
“你紧张什么。”
江意衡斜眸一笑,“我又没说,新郎是他。”
说完,她抬眸望向前方的试衣区,如同在期待好戏开场。
灯光照射下,那片空间明亮异常,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
简星沉站在试衣区中间,穿着他自己那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
干干净净的白T恤,外面是一件格纹连帽外套。
搭配着一条显然不合身的宽松浅灰色长裤,脚上是一双洗到发白的板鞋。
这些是陆怀峰奉她之命,特地从少年租住的房子里取来的。
而他现在站在镜面环绕的空间里,像被推到聚光灯下的小演员,一只手捏着外套底部的抽绳,一手无措地扒拉着搭扣,两只脚紧紧并拢,不安地侧过脸张望。
简星沉能感觉到,掌心正在渗出细汗。
此情此景,令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租屋里那段记忆。
那时候,江意衡也让他试过衣服。
可那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镜子,更没有旁观者。
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这儿不止多了言均和,还有一个陌生人。
明明是这样宽敞的空间,镜中却满满都是他不安拘谨的身影,将他包围在其中,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沙发边,余容的神色正在微微抽搐。
“这些礼服,都还没人试过。”
他放低声音,“第一次就让别人穿,会不会……不太好?”
“我的未婚夫本人都没意见,你还多虑什么?”
江意衡面无表情地开口,“均和今天累了,我很心疼。他们身形相仿,我才会让他代替均和试衣。”
她看着面前的余总监,目光冷淡:“你还有别的问题?”
余容赶紧摇头,脸上挤出职业笑意。
他确信,如果自己说错话,今后这里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很快,两名助理将一排挂满礼服的衣架匆匆推入场地,停在沙发一侧。
上面挂着二十余套各种式样的男式Omega礼服,涵盖迎宾服、主婚服、敬酒服等等,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手工打版。
江意衡的指尖滑过那些料子,质感上乘,工艺考究,层次分明。
不知穿在那个单薄温吞的少年身上,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随手指着其中一件白色西装:“就这件吧。”
余容点头,从众多礼服中拎起那一件,先为江意衡展示过正反面。
领口是大胆的深V剪裁,布料带着细微珠光。
他问得近乎贴心:“这件衣服设计精巧,但穿脱不算容易。需要我们的人协助他吗?”
江意衡微微抿唇:“让他自己来。”
余容暗暗咋舌。
“那我帮他送去。”
他爬上试衣区的台阶,将那套用防尘袋隔好的西装捧到简星沉面前。
递出时,他用几近怜悯的神情看着他。
简星沉接过衣服,手指在防尘袋的边角上微微蜷起。
他翻开衣领,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配套的衬衫。
大胆的剪裁,将胸前一道倒三角区域完全|裸露。
余容察觉到少年的迟疑。
“这是我们为均和少爷量身定做的深V款,没有内搭。直接套在您的T恤上,效果不会好。”
他轻声补充,“如果效果不好,殿下恐怕不会高兴。”
沙发上,江意衡翘起一条腿,依然是那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言均和却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去,好像压根没兴趣观赏这场试衣表演。
即便如此,这对简星沉而言,仍是一场无声压迫。
他的手指收紧,指甲掐入掌心。
从小到大,他饱受地痞流氓的刁难,早已学会了忍耐。
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些拳打脚踢和下三滥的言语辱骂,比起贵族这种不动声色的羞辱,还是差得太远了。
少年缓缓褪下外套,犹豫着卷起T恤下摆,动作却顿住。
余容刚接过他的外套,挂在一旁。
一回头,他却瞥到少年身上露出的那件古板老头衫。
可面对王储殿下投来的视线,他只能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
简星沉没有继续褪下T恤和背心,只是僵硬地低着头,双手防御般护在小腹。
余容见过这种表情。
在进入工坊之前的职业早期,他为民间客户做衣服的时候,曾见过好些身上带疤的人。
他们往往都很避讳露出那些身体区域。
这个少年大概也不例外。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抗拒深V的理由,就太正常了。
“您是肚子受伤了吗?”余容问得很轻,不想刺激到他。
简星沉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望向前方,似乎在等江意衡接话。
沙发上的江意衡忽然笑了一声。
“受伤?”
她似乎是觉得可笑,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他不过是怀着孩子。什么时候,这也算是受伤了?”
在下巴落地之前,余容的表情先石化了。
他实在不理解,王储殿下为什么要带着别人家的新郎,还是怀着孕的新郎,来这里替她自己的未婚夫试衣。
可惜他在入职时就签署了保密协议,更何况这位王储殿下的铁血手段,他早八辈子听说过。
只能把这些匪夷所思的八卦消息,咽下肚子。
余容屏住呼吸,揣摩过两边的态度,试图缓和僵局:“深V西装是这几套礼服中剪裁最修身的。他现在这样,穿上可能会影响效果。不如,我拿几件别的给他试试。”
他朝着台下两人再三鞠躬,小心翼翼转身,取来几件剪裁更为宽松、式样更加保守的礼服,递到少年面前。
简星沉仍是怔怔站着,半天也没有伸手更衣。
余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去:“这帘子,怎么还没拉上。”
“我不介意看着他换。”
江意衡却微抬下颌,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爱好,他不是别人的新郎吗?
余容头皮发麻。
背后,言均和却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就算有闲情逸致,也不用为难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吧?”
江意衡挑眉,语气带着一丝讥讽:“你什么时候开始体恤平民了?”
两边一时僵持。
半晌后,余容头痛欲裂,不得不再次打圆场,语调近乎如履薄冰:“殿下今天既然是为了均和少爷而来,不如就看在他的面子上,顺着他一次?”
江意衡没再说话,只是抬了抬手,权当默许。
余容松了口气,离开试衣区,抬手朝上空打了个响指。
助理立刻启动帘幕的自动滑轨,将试衣间与观众席徐徐隔开。
江意衡扫过腕上终端,上面跳出一条来自许知连的消息。
合成信息素已经准备就绪。
许知连最多加班到九点,她也不想在这里耗费太久。
帘幕合上前的最后一瞬间,她抬眼,冷声吩咐少年:“晚上八点之前,你得回医院。别让我等太久。”
帘幕拉开又闭合,简星沉像被审判的舞台演员,一套又一套地换上礼服。
江意衡靠坐在沙发上,一直专注地欣赏他的试衣表演。
可无论他怎么换,她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这些为言均和量身打造的礼服,穿在少年身上总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看,怎么都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就没别的了?”
江意衡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更冷,“好好的衣服,为什么在他身上就不行。这种成品,你要我的未婚夫在婚礼上怎么穿。”
言均和撇过脸,几乎嗤了一声。
余容冷汗直冒,立刻躬身赔笑,唯恐江意衡要退单:“肯,肯定是衣服的问题!还有最后一件礼服,
请殿下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如果还是不行,我们会立刻重新制作!”
他诚惶诚恐地捧起那件礼服,亲手送到少年手边。
帘幕再次合起。
隔了很久,都没拉开。
江意衡像每个等人试衣的客户那样,几乎要失去耐心时,天花板上的灯一齐灭了。
黑暗中,余容再三道歉:“抱歉,殿下,可能是跳闸了!您稍等,我们马上启用备用电源!”
数分钟后,在备用电源的加持下,整个试衣间的灯光仿佛遵循某种节奏般,一排一排被人重新唤醒。
两名助理一左一右,将高达数米的沉重帘幕徐徐拉开。
与此同时,试衣区后方的灯光,极其缓慢地亮起。
如同月亮从云后重新浮现,一缕温暖光线投下夜幕,柔和地落在少年身上。
比起他的轮廓,江意衡最先看到的,是他身上闪烁的细碎光芒。
好像月光落入水中,每一道涟漪都在微微战栗着倒映出皎洁痕迹,从少年的肩头洒下,由密至疏,沿着他身上月光般的丝缎,流向他的周身。
而他本人却毫无察觉般,手足无措地低着头,不断检查披风左右,好像担心自己会弄皱昂贵的礼服。
江意衡原本懒洋洋地倚靠着沙发,此刻,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耳畔的声音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才终于听清。
“殿下,是满意这件吗?”
余容问得非常谨慎。
“我的口味,毋庸置疑。”
江意衡起身走出数步,“这件,很好。”
余容如释重负,笑得灿烂:“那我这就替均和少爷把这件打包……”
“你别误会。这件衣服,一点也不适合我的未婚夫。”
她抬手指向少年,目光平静,“不如,就留给他。”
目光扫过灯下那道烨烨闪光的身影,她又笑着转头看向言均和,柔和之中隐约带着锋芒。
“亲爱的未婚夫,你说,是不是?”
第43章 第43章金屋藏娇
言均和从沙发上不慌不忙起身,微抬眼眸,注视着面前这位联姻对象。
江意衡言笑晏晏,唇角扬起近乎体贴的弧度。
然而她的眼底,是与明暖灯光截然不同的冷意。
她居然允许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试穿本该属于他的昂贵婚服,甚至当着他的面,将那件礼服赐予对方。
虽然嘴上对那位简姓少年说着刻薄的话语,可是最大、最响亮的巴掌,却是朝他言均和挥来的。
言均和托住一侧手肘,另一只手的指尖轻按在下巴中央。
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露出优雅笑容,什么时候又该保持从容。
毕竟对于一名芭蕾舞者而言,表情控制与肢体控制,一样是必修技能。
这才能使他们在大量激烈的肢体动作与高压的舞蹈节奏中,依旧展现出最有美感的姿态。
可今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所面对的挑战,比在舞台上完成极具震撼的挥鞭转,同时还要维持笑容,更加苛刻,更难掌控。
只是为着他所追求的事业,他不便、也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表露出其他属于自己的情绪。
过了许久,言均和才抬起双手,缓缓拍了两下。
“不过只是区区一件衣服罢了,本来也不是我最喜欢的风格。”
他弯起眼角,迎上江意衡的笑容,目光却带着一丝危险,偏向灯光下的少年。
“既然殿下有这样的善心,那我也随您,破例做个慷慨的人。”
*
离开高定工坊后,言均和并未与江意衡同行,而是借晚间排练为名,径直登上了前来接送的自家飞船。
简星沉则本分地搭着极光一号飞船,随江意衡回到了病房,由许知连亲自为他注入合成好的标记同源信息素。
江意衡正气定神闲地伫在墙边,打量着上面的挂画,看起来对整个过程毫不挂心。
许知连放下针管,叮嘱少年:“考虑到这次不是殿下通过天然途径释放信息素,您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晚,以防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留院观察?”
原本气定神闲的江意衡冷不防开口,“我还以为,这是完全仿照我的信息素制成,理应很安全。”
许知连扶了扶眼镜:“理论上确实如此。不过合成这种精度的信息素,本身就是一项颇为破费的项目。即便在帝国医院,一年内也没几个人能负担得起。至今没有遇到极端不良反应,或许只是概率问题。”
江意衡一手提起那支空空如也的针管,语气不悦:“你要是早说,我还不如自己动口。”
……那您上次也没忍心啊。
许知连在心里默默抱怨。
面上,他仍是保持微笑,并指着屏幕上的动态数值:“您尽可放心。实时体征监控显示,简先生的身体对合成信息素适应良好。如果不是因为他对您本身的信息素接受度高,合成信息素也不会呈现出如此令人满意的效果。”
听到这些奉承,江意衡原本生冷的面容上,才露出会心一笑。
只不过两秒,她就敛起笑容,平静地走到简星沉面前,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却又顿住动作。
她收回指尖,转而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还刻意在许知连的目光中,公事公办地嘱咐了少年一句:“听许医生的话,先在这里观察一晚。明天,我会再来。”
夜幕已深。
病房里,又只余下少年一人。
简星沉坐在床边,听着窗外传来引擎启动的声响。
拨开厚重的窗帘,他依稀能望见停机坪上,江意衡远去的背影。
坪上灯光星星点点向远延伸,而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舱门后。
简星沉抬头,目送着极光一号的轮廓在夜色中迅速隐去。
腹中的孩子正轻挥拳头,他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肚子,隔着肚皮与孩子击掌呼应。
飞船腾空的轰响,几乎掩盖了病房中仅存的温声细语。
“今天晚上,又只有爸爸陪着你了。”
*
为了更好地照顾VIP病人,帝国医院不只设置了限制人员出入的高层,甚至还匹配了四季分明的专属空中花园。
眼下正值春天,花园里的植物郁郁葱葱,是与洁白病房全然不同的生机盎然。
偶有人推着轮椅经过,带着陪护的病人四处赏花观叶。
也有家长陪伴生病的孩子,一起玩耍。
这些画面,让简星沉感到难得地放松平静。
他正驻足在一片嫣红鲜花前,还未来得及上前闻香,一只羽毛球却与他擦肩而过,嘭地一声径直砸落在花丛里。
简星沉心有余悸地回过头,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子正气喘吁吁跑来。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男孩朝着他就是一鞠躬,抬起的脸上红扑扑的,还带着汗,“我一个人在附近打球,没注意这边有人。”
那是个身高才到少年胸口的孩子,穿着简约却精致,家境应该不错。
男孩的一只手上有些费劲地同时抓着两只球拍,整个身体因为鞠躬几乎折成九十度,道歉姿态显然有些用力过猛。
简星沉伸手从花丛里捞出羽毛球,吹去上面沾到的叶子,递回给他:“没事,你没砸到我。这里人不多,不过你还是要当心些。”
男孩起身接过球,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谢谢哥哥!”
他旋即掏出一条手绢,替自己擦了擦汗。
简星沉张望了一圈,看他这精神十足的样子,倒不像生了病,但也没看到与他同行的人。
“你来这儿,是探望谁吗?”
“对不起呀哥哥,妈妈不让我说。”
男孩努了努嘴,旋即却压低声音,好像要与少年分享什么秘密,“不过,如果你陪我打羽毛球,我也不是不可以,悄悄透露一点信息给你。”
*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后方徐徐驶入帝国医院。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关注,江意衡今日没有启动飞船,而是坐着由陆怀峰驾驶的这辆古典出行工具,在靠近空中花园的停车场停泊。
一下车,她却撞见一张熟悉的脸。
“这么巧,意衡。”
黎书宛摘下墨镜,从另一辆车旁现身,“你低调出行,难道也是来探望你的父亲?”
一刻钟后,在江御川的监控病房中。
“我不
会过问你来帝国医院私下探访的缘由,但我很清楚,你不是为了探望你的父亲。”
黎书宛斜过双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端起一杯热茶轻嗅香气,却也并未入口。
“婚礼筹备本就是一套极其繁琐的流程,即便你公务缠身,也该抽些时间,免得最后关头急急忙忙,闹出什么差错。”
“这好像还不用您提醒我。”
江意衡交叉双臂,伫在窗前,“再说,不是有王室后勤的人在打点一切?”
“后勤?如果你是指打点场地所需的装饰用品,具体到桌布的材质和颜色,他们当然可以替你挑选。”
黎书宛将一份装帧精美的珠宝目录递到江意衡面前,“但婚戒,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江意衡微微抿唇,没有言语。
她的视线正透过单向玻璃,越过外面的草丛,落在远处那道身影上。
少年在绿树之间来回穿梭,手里抓着羽毛球拍,时而向左挥,时而向右。
那动作算不上灵活,甚至有些笨拙。
偶尔,他会无奈地摸摸头,弯腰捡起脚边的羽毛球,递给另一道更为年少的身影。
江意衡熟悉少年的衣着打扮,却无法准确判断出,在更远处陪他打球的人是谁。
依据身高,她只勉强辨认出,那还是个小孩子。
只是远远望着少年与对方玩耍的模样,她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幅画面。
她恍惚看到少年穿着那套烨烨闪光、又像月光一样温柔的曳地礼服,陪着一个面目酷似他的小女孩儿玩耍。
即便只是想象着这样的画面,江意衡就忍不住感到久违地沉迷。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黎书宛起身走到近旁,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投去目光。
草地上,年仅九岁的江昱澜正与一名少年追着羽毛球挥动球拍,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自在。
黎书宛忍不住感叹:“我想起,你小的时候,不像其他孩子一样爱在草地上乱跑。倒是经常趁着御川不注意,溜进王室花苑里,躲着不肯出来。”
“我的记性,恐怕没您那么好。”
江意衡冷着脸放下窗帘。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珠宝目录,唇角忽然重新扬起笑意:“王室向来有在婚礼前,将珠宝赠予后辈的传统。听说黎家有一枚祖传的宝石戒指,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不知您愿不愿意,做我这个人情?”
*
确认简星沉对合成信息素没有不良反应之后,许知连第一时间批准了他的出院手续。
少年没等到江意衡,只等来陆怀峰和一辆低调的黑色小车。
“殿下今日有事,不便前来。”
陆怀峰解释道。
少年点头知会,心里微微失落。
行车一路,陆怀峰都与江意衡保持着通讯联络。
但全程,他只回了不下五句话,无非是“好”或“明白”这样的字眼。
他驱车载着简星沉来到一座复古的小木屋,四周围满了青葱灌木。
“我刚送简先生到达您指定的地方。还有什么需要提醒他注意的吗?”
陆怀峰在向江意衡进行汇报时,简星沉已经拿起门钥匙,转开屋门。
与洁白冰冷的帝国医院不同,这屋子充斥着木头的暖意,满满都是岁月沉淀后的风格。
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甚至让他联想到李又珍家里的细节。
层高只有两米出头,有时他甚至需要微微低头,才能保证自己不撞到顶上的木头。
简星沉拎着微乎及微的一点随身行李,放进其中一间卧室内,转过身,又去打量另一间卧室。
古旧的木头门板不知是不是变了形,即便他使出浑身力气,也丝毫推不开。
“这间上了锁。”陆怀峰的声音忽然在近处响起。
这位戴墨镜穿黑衣的近卫队长,一脸肃穆地指着门锁的位置:“是殿下的意思,希望您能谅解。”
简星沉固然好奇,却没什么可说的。
他不过是依照协议上内容,搬来江意衡指定他居住的小屋子。
不过,这屋子虽然外表朴实,但应有的安防措施一应俱全。
甚至当他向远处望去,还能看到巡逻的无人机,和矗立在平地上的监控设备。
陆怀峰简单交代过屋中各处,便利落地驱车离开。
只留下简星沉一个人在屋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他之前放在李又珍家中的衣物,几乎全被搬了过来。
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里,书本则收入书房的书架。
甚至连他当初捡回家的那些迷你盆栽,也都被人精心排布在窗台上。
喜阳的摆在南边,喜阴的摆在北边。
无论如何,江意衡确实有用心地帮他布置安排。
熟悉完屋中,他又来到屋后。
宽敞通透的院子由篱笆围起,其中好些爬藤上已经满是花苞。
虽然那些花苞还未显色,但简星沉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它们盛开时的模样。
他虽然不被允许离开屋子,但食物、瓶装水和其他日用品,都有人定时送到门口。
一连几天,他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厨房研究菜谱。
余下的空闲时间全在院子里,拿着各种园艺工具,浇花、翻土、施肥。
院子里的花朵先后绽放,偶尔有些枝条因为低垂或是被风刮折,全被他捡了起来,修剪后放进厨房的花瓶里。
他还翻出一台傻瓜相机,按照说明书仔仔细细琢磨很久,终于拍出了几张满意的照片。
*
几天后,陆怀峰照例来到江意衡的书房,为她汇报公务进展。
只是他一脚才踏进门,却看到书房的桌上、窗前,甚至地上的角落里,全都摆满了鲜花。
向来镇静的陆怀峰几乎愣了一下。
他原路退出几步,拉下墨镜,转头仔细打量门上铭牌。
“不用确认了,你没走错地方。”江意衡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听起来,心情异乎寻常地好。
陆怀峰这才恢复平静,稳步来到她的桌前。
“王室后勤希望您能尽快确认,婚礼到场的嘉宾名单。”
江意衡连头也没抬,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只专心打量着面前的花瓶。
“成百上千个名字,让我一一确认。这听起来,像是人干的事吗?”
陆怀峰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用他一贯的平稳语气,客观陈述。
“所有人都等着您做最后确认。当然,如果您觉得麻烦,属下也完全可以理解。”
“对了,他这几天怎么样?”
江意衡将手中的花瓶搬回窗台,随口问道。
而在窗台上,同时摆着她从陆怀峰办公室收回的搪瓷杯小草。
“一切照旧。简先生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书房,余下的大多数时间在院子里,饲花弄草,拍照插花。”
陆怀峰环视周身,忍不住问,“属下以为,这些插花全都依照简先生的意愿送入宫中,怎么会全部堆在您的书房里?”
“有什么问题?我确实是把他插瓶的鲜花送出去了。”
江意衡不以为然地撇嘴,“送到我的书房,难道就不在王宫的范围内了?”
陆怀峰顿了一顿:“没记错的话,简先生不单是希望殿下收到鲜花,也希望能把这些花儿借由您的名义转送他人,帮您笼络关系。
他毕竟,给每一瓶花都手写了祝福。”
“你说那些随花卡片?我都收着了。这王宫里,除了我,没人值得他费心去写那些东西。”
陆怀峰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您有没有跟他说过?”
江意衡默了片刻。
她微眯双眼,神情泛凉:“怎么,难道这种事情,我还需要和他商量?”
“属下昨天监督园丁上门的时候,简先生还特意问过,您什么时候会来。他说,他已经摸清楚该怎么样炖鸽子汤。他还担保,他现在的手艺,一定能让您高兴。”
江意衡双手交叠,支着下巴。
片刻后,她从左手边的抽屉中抽出一沓卡片。
每一张卡片都是一幅关于花朵的胶片,背面是少年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祝福,没有一句重复。
而她面前这一张写着:“听说黄玫瑰象征友谊与关怀。感谢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守护殿下的安危。”
江意衡微微放空。
她斜过视线,打量着窗台上那棵被禁锢在搪瓷杯里的小草。
纤弱的茎秆与细叶,看着一点也不起眼,却在竭尽全力孕育碧玉般的种荚,为她装点这一室空间。
良久,她叹了口气。
“继续看着他,但别让你的人盯太紧。如果他想,让他出去透透气。”
*
简星沉今天一早,就在门前的小信箱里,收到一份精致的纸质邀请函。
信上有江意衡的署名,只是那些飞扬恣意的笔迹,他差点没认出来。
她在信中提及,宫中有位贵客很欣赏他的插花,经过她的同意,邀他去下午茶一聚。
为了打消他的不安,届时,她也会出席。
这是他被“金屋藏娇”以来,江意衡第一次借由信函对他松口,允许他出去看一看。
简星沉对着镜子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
当天下午,他在一名近卫队新成员的陪同下,乘车来到一座典雅的宫廷小楼。
王室侍从接过他手中的邀请函,与他核对过姓名,旋即引他穿过庭院,路过声乐悠扬的琴房。
一路上,巡逻的近卫队成员寥寥无几,安保布置得近乎松懈。
取而代之的,只有几张陌生面孔,既没有佩戴王室纹章,也没有向他寒暄的表示。
简星沉记得,陆怀峰曾提过,但凡王储所到之处,近卫队向来不离左右。
他虽然跟上侍从的步伐,却隐隐觉得奇怪:“殿下今天,真的会来吗?”
引路的侍从淡声道:“请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很快,简星沉来到位于侧翼的一处开阔厅堂。
他伫在入口,抱着花瓶四处张望,等待江意衡现身时,却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我们又见面了。”
言均和穿着一套干净利落的紧身练舞服,在少年骤然警觉的目光中,故作轻松地左右看了看。
片刻后,他露出早有预谋的笑意。
“怎么,你该不会是在期待,殿下也到场吧?”
第44章 第44章送到殿下床上
环绕练舞房的落地镜里,映出简星沉局促不安的侧影。
几乎在他察觉到言均和的同时,这位以芭蕾技艺闻名的年轻舞者已经踏着稳健的舞步,悄无声息掠过他身侧。
紧接着,言均和动作一顿,踮起一只脚,另一条腿高高抬过头顶,脚尖直指天花板。
日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斜落在言均和足尖勾起的弧度上。
他一手搭上脚踝,另一只手优雅地朝前伸展,轻而易举地维持这个苛刻的姿势,在简星沉侧面定格了足足十秒。
那不仅仅是力量与柔韧的展示,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隔着贴合舞者腿部线条的白色连裤袜,简星沉清楚地看到,这位王储未婚夫是如何向他堂而皇之地炫耀着,顶级Omega所拥有的身体优势。
这种近乎耀武扬威的自信,是他遥不可及的。
少年站在原地,怀中的花瓶却一点点变凉。
他一阵恍惚,花瓶险些滑落,仓促间抱稳,才发现言均和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动作,扶住他一条手臂。
“你可得小心点。”
言均和张开五指,在少年低垂的视线中,故作礼貌又近乎刻意地将手从他胳膊上缓缓撤离,俨然是在避嫌。
“练舞房的地面对你来说,恐怕太滑了。”
言均和低头瞥了一眼脚下的木地板,抬眼时,又恢复那副和气微笑,“你可是怀着殿下的孩子。如果摔着了,那我即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他作势要伸手再搀扶,简星沉却连忙后退一步。
“江意衡在哪里?”
少年紧紧抱着怀里的花瓶,警觉地继续退后,同时打量四周,“我明明收到了她的邀请函,她明明说她会来。”
“啊,原来是这样。”
言均和一指懒洋洋地搭在下颌中央,声音转了好几个调,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她呢。”
他亮出那封已经拆开的邀请函,摊开在简星沉面前,指尖慢悠悠地滑过上面的字迹。
“你连她的字都不认得吗?”
简星沉只在出租屋的时候,见过江意衡写在信封上的地址,但从没偷看过她写在信纸上的内容。
当他看到眼前飞扬潇洒的署名,并没多想,只下意识地以为,那出自江意衡本人。
少年撇开目光,声音因为羞愧而放低:“我没仔细看。”
“你大概以为,在帝国中心这样科技发达的地方,不会有人依赖纸质书信,对吧?”
言均和伸指弹了弹那张花草信笺,还慢条斯理地笑着,“王室向来重视书面交流。一手漂亮的字迹,可等同于一个人的脸面。”
他将信笺原样折好,随意夹进花瓶里的鲜花之间,绕着少年优雅地走过半圈,步子突然一转。
“不过我想起,你在F区那样的地方,应该没有什么好的条件,能学得一手好字吧?”
说着,他故作夸张地抬手掩口,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上的笑意却半点不带遮掩。
“殿下上次在帝国医院,特地叫我多体谅体谅你。我呢,可是仔仔细细,痛定思痛,认真反省了几天。”
言均和耸了耸肩,语气却不以为然,“但你也该明白,一个前十九年都在贫民窟生活的人,处处都与中心区脱节,只不过因为肚子里有王室的骨肉,就想在殿下身边,在帝国中心占得一席之地。你不觉得,你想得太美了吗?”
简星沉抬头,语气平定:“我没想,跟你争。”
“是吗?”
言均和目光放远,却俯身靠近他耳边,轻言细语,“你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你只要记得,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我争。”
说完,他轻抬脚跟,向后迈出数步。
同时展开天鹅般的双臂,俨然是在开始舞台表演前,先为自己拉开距离。
“我听说,你搬进了殿下名下的私宅,还有近卫队的人守着。”
言均和轻声笑着,语气却带刺,“你说你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和你的好殿下共筑爱巢,我又怎么可能相信你刚才那套说辞?”
“我签了协议的。”
简星沉死死抠在花瓶的纹路上,“我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
言均和反手贴上额头,闭目仰起面容。
那模样,像极了简星沉曾在A区见过的一尊雕像。
可对方开口说出的话,却毫不似雕像高贵典雅,反而带着十足的硝烟味:“有协议很了不起吗?你以为,只有你签了协议?”
简星沉一愣。
他低头,看着花瓶上繁复的纹理,指节微微泛白。
“我以为,只有我需要签。”
“我当然不像你一样,需要为了孩子妥协,签什么卖身契。”
言均和嗤了一声,眼里满是嘲讽,“贵族之间的协议,是用来彼此制衡的,才不是给你这种人,用来摇尾乞怜的。”
他走近,从少年怀中的花瓶里随手抽出一支紫色郁金香,在指间轻巧地转了转。
“紫色郁金香,代表高贵的爱,无尽的爱。”
言均和不屑扒开纤薄的花瓣,像垃圾那样毫不在意地洒落在地。
他抬眼,眉目含笑:“这插花,我不用了。辛苦你,白跑这一趟。”
简星沉站在空旷
的练舞房中,止不住地感到有凉意贴着脖颈拂过。
他几乎忘了如何挪开脚步。
只是眼看着,花瓣一片、两片,徐徐落在脚尖。
忽然间,一只手托住他手里的花瓶,轻轻一带,便将他手中的负重瞬间卸去。
少年怔怔注视着身边的人。
江意衡单手托着那只水晶花瓶,三两步走到言均和面前,低头扫过瓶中花束,又看向言均和手里那根光秃秃的郁金香花杆,似笑非笑地摇头。
“好端端的花,你不要就算了,怎么还毁了?”
言均和目光闪烁片刻,脸上又熟练地堆出笑容:“可惜殿下来得晚,错过了全程。这花本来品相就不好,我不过是好奇,想拿起来看看,它就自己散了瓣。”
“我确实来得晚。”
江意衡语气淡然,“不过,你本来也没打算让我来,不是吗?”
她手腕一送,将花瓶往言均和怀里一推,甚至放任花瓶棱角硌到那套昂贵的紧身练舞服。
直到言均和下意识地接住花瓶,江意衡才从花束之间抽走那封信函。
她摊开信笺,看了一眼,反手拎到他眼前,却故意模仿他刚才的样子,指尖逐行从字迹上划过。
“你是贵族,应该比他更清楚,伪造一国王储的字迹是什么罪名。轻则剥夺职权,重则家族连坐。”
即便是像言均和这样擅长摆扑克脸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敛了呼吸。
“这就把你吓到了?”
江意衡抬眸,唇角勾起一点笑意,像是刚扇过一个巴掌,又递去一颗红枣,“别紧张啊。就算不是为你,我也得看在言总理的面子上,饶恕你这一回。”
她牵起少年的手,将人带离门口,还不忘对身后的言均和抛下一句话。
“我记得言总理提过,你平时也会插花。”
她回过头,一手指了指言均和手里的花瓶,意味深长。
“王宫一向讲究礼尚往来。他做的这瓶花,你收了,那你是不是,也该还他一瓶?”
*
走出那座由砖石砌成的小楼,简星沉一眼看到,两侧各站着一排人。
都是他曾在小木屋外见过的近卫队面孔。
人数多,队列又齐,目光更是一致的端庄严肃。
那种被注视的压迫感,令他下意识地想要从江意衡的指间抽离,手腕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握紧。
她的指尖贴着他凸起的腕骨,稍稍用力,更进一步,将他拉至自己肩侧。
“这里,有今天送你过来的人吗?”
简星沉一一扫过这些人,诚实地摇头。
江意衡抬手一挥,陆怀峰亲自押上一人。
那人双手被铐,低着头,不敢迎上江意衡的目光。
她又问:“那这个呢?”
简星沉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今早接送他的“近卫队新成员”。
陆怀峰简单补充道:“他打晕了我们的人,冒用身份。我们已经查清,他背后的人是……”
“我知道。”
江意衡打断他的话,“追踪芯片就打在背上吧。然后,放他走。”
简星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听着江意衡的语气,看着那人低垂的头,这似乎是一场围绕他而设下的陷阱。
可他毕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笔迹的破绽,又信了陌生人的一面之词。
如果追究起来,他本人,也难辞其咎。
*
回到小屋的一路上,车内气氛凝滞。
简星沉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提起:“你不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江意衡偏头看着窗外风景,语气听不出波澜,“伪造笔迹的人不是你,偷换身份的人也不是你。你只不过是想出去透透气。”
这些堪称大度的话听在简星沉耳中,却只让他愈发难堪。
他攥起手指,艰难开口:“可是我……”
“我知道你会上那辆车。我也知道,那不是我派去的人。”
江意衡转回头,笑得轻描淡写,“这也不奇怪吧?屋子四周的监控并未全军覆没,你身上的追踪芯片也一直在正常运行。”
简星沉怔了怔。
他原以为这都是自己的疏忽,却没想过,一切都是江意衡的顺势而为。
那他算什么?
他是她用来引敌上钩的诱饵吗?
明明坐在宽敞舒适的车厢里,他却觉得透不过气。
少年微弯着腰,两手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指尖抠着布料上的褶皱。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我不只是你的犯人,还是你的……棋子吗?”
江意衡沉默着。
片刻后,她淡声安慰:“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驾驶座上的陆怀峰张了张口,试图劝说:“殿下……”
“我不介意让他知道,也不介意他问我。”
江意衡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她的手指绕过少年肩膀,轻轻拨了拨他耳边的碎发。
指腹明明是温暖的,落在少年耳畔的话音却带着春日才有的清寒。
“我的目的达到了,他也没受伤。这不就够了?”
*
一连三天,简星沉都没有再送花来。
书房里的插花逐渐枯萎,直到地上落满各色花瓣。
陆怀峰上门时,侍从正在默默收拾那些凋零的残花。
他看了一眼,轻声问:“需要属下帮您,再从简先生那里讨些花来吗?”
“讨?我什么时候需要讨东西了。”
江意衡倚在书桌前,抱起双臂笑了笑,“他愿意安分待在私宅,近卫队不也省心。”
陆怀峰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转身离开时,他却在门口撞见言均和手捧一瓶插花。
“这么巧,您也特地带花送给殿下?”
江意衡用眼神示意陆怀峰先退下。
言均和在门口顿了一顿,才步入书房。
来之前,他在家中几乎与父亲吵了一架。
那些充斥着“婚约”“责任”“威胁”的话语,就像旋转不止的芭蕾小人,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其中有一句尤为过分的。
“早知如此,我从一开始,就该直接把你送到殿下床上!”
这些诅咒般的话语缠绕束缚着他,令他几乎窒息。
直到江意衡打破凝滞。
“我还没派人督促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言均和面带微笑,将花瓶放在茶几上,姿态优雅地微调花枝的位置,确保它们与来时一模一样。
“办公时间结束了,你回去吧。”
江意衡捞起大衣,准备离开时,身后却传来言均和的声音。
“我父亲有些话,希望由我亲自转达殿下。”
江意衡并不打算回应他。
她毕竟在书房里连续处理了十二小时公务,头昏脑涨,早已迫不及待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可就在这时,书房里却忽然弥漫开一股异常浓烈的香气。
像水仙,又像百合。
无论哪一种,都不在言均和带来的花里。
起初江意衡还当那是错觉。
但须臾间,空气里那股甜腻的味道被放大数倍,钻进她的意识。
江意衡瞬间惊醒。
不过短短几秒迟疑,她大步冲出书房,利落锁死门禁。
“言均和有点不对……怀峰!”
陆怀峰急忙应声前来,视线扫过紧闭的书房,与江意衡泛白的脸色。
“殿下,您怎么了?”
江意衡抬起终端。
用于监测腺体活跃度的芯片,正在闪烁橙色警告。
“……我的抑制剂也被锁在书房了。”
江意衡扶着墙,呼吸急促,“把你身上的备用抑制剂给我。”
“可您不是必须使用特制抑制剂……”
“少废话!”
江意衡接过应急
抑制剂,毫不犹豫朝着颈侧扎下,撑着最后一线清醒,飞也似的冲向飞船。
*
每一次易感期邻近,江意衡都会回到这间属于自己的小屋。
这里的一切,都是依照她四岁前的记忆还原的。
她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毫无阻碍地穿过玄关,一路摸到那扇熟悉的门。
江意衡开启密室,一头扎进去,反锁上门。
门上的安防系统随即响起平稳的提示音:“已启动七日闭关程式。倒计时,一百六十八小时。”
熟悉的播报,宛如某种仪式,令她在喘息之余,获得一丝久违的宁静。
江意衡斜倚着门,任凭冷汗打湿她的发梢。
她庆幸自己像先前每一次那样,足够果断,足够冷静。
不会被任何人,尤其是楼上的少年,看到如今这副模样。
只要捱过今晚,只要等到陆怀峰送来专用抑制剂,她就能平稳脱身。
江意衡强迫自己聆听自己的呼吸。
可偏偏,近处却忽然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在黑暗中俯身,忐忑地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第45章 第45章易感期
密室里,设有信息素监测设备。
在她的信息素水平降至安全范围以前,一旦七日闭关程式开启,除非她与陆怀峰同时授权,门不会自动打开。
这是她为应对易感期而准备的保险措施。
即便没有抑制剂,即便抑制剂失效,也能最大限度确保她独自、体面地熬过去。
至少,本该是这样。
简星沉的存在,却让这间密室,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囚笼。
她能听见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困惑的语气。
她同时能感觉到,他仍在黑暗中轻扯她的衣角,像在等她回应。
指节收紧,江意衡整个人僵住片刻。
“明明该我问你。”
她压着嗓音,尽量平稳地转过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星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语气无辜:“我在楼上听到开门声,以为家里进了贼,就下来看看。”
他抬起手在门上摸索:“没想到,这门自己开了。”
“贼?”江意衡觉得好笑。
她明明连维持正常的呼吸都费劲,却忍不住嗤了一声,“这是我的家。我回自己家,怎么就成了贼?”
“我没听到飞船的声音,也没发现有车在。”
少年一板一眼地解释着,声音也放低了,“你之前,从没回来过。”
江意衡这才回过神。
她来时一路为了不惊扰到别人,启动了隐形驾驶模式,连飞船的引擎声都被力场遮蔽。
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冲进密室,她特意掐着十秒钟,遥控打开这扇门。
却没料到,这短短十秒缓冲时间,居然成了破绽。
简星沉不可能恰好赶到。
她很难相信,他不是早就蹲守在旁,想趁机一探究竟。
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少年的衣摆轻轻擦过她的手。
她能感觉到那层柔软的布料,甚至能感觉到上面熟悉的花纹。
这是她为他添置的睡裙。
随着裙摆摇晃,他身上的茉莉清香淡淡浮动。
他身上有她的终身标记,他的信息素只有她才能闻到。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气息,不会刻意留意。
只要他安定,茉莉的气息便是清新宁和的。
可是因为易感期,她无法再用理智过滤他身上的茉莉香气。
那气息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呼吸里,在她体内搅动翻腾,为她本就紧绷的意识火上浇油。
简星沉在门上摸索了许久,困惑地嘀咕:“门锁在哪,我怎么摸不到……”
“你当然摸不到门锁。”江意衡冷不防打断他的话。
在意识被那股香气彻底吞没之前,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地擒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将他从门板前拽了回来。
可她的指尖却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在他的掌沿不经意地
刮了刮。
轻且迅速,几乎像是某种稍纵即逝的错觉。
但这已经足以让简星沉警觉。
江意衡不是喜欢做这种细微动作的人。
如果她想要靠近,她不会拐弯抹角,而是会大大方方说出口。
在F区的出租屋时,他早就已经清楚这件事。
来到中心区后,她确实变得礼貌而克制。
除去偶尔揽住他的后背,或是牵手,她从未有过额外的亲昵。
可如今,在这片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放大得异常敏锐。
她有意无意的触碰,让他的心跳都不自觉地漏掉一拍。
江意衡好不容易找回呼吸的节奏,却忽然感到,少年已经顺势坐下,背靠着门板,肩膀挨着她。
他的动作是如此自然,一瞬间令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狭小破旧的出租屋里。
“还记得你给我买了两件毛衣吗?你让我早上穿蓝的,晚上穿绿的……”
简星沉低着头,拨弄着睡裙的边角,语气温软,像在对她说着悄悄话。
“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照着你的嘱咐,每天早晚换穿。那件绿毛衣,被我骑车的时候不小心刮破,我还特地找过张婶,想补得和原来一样呢……”
他的声音里满怀温度,带着由记忆深处浮现的依赖与怀念。
黑暗中,他的头靠着她的肩膀,像只依偎她的小兽。
这处封闭的空间,仿佛给了他久违的勇气。
自从离开F区,他已经有好久不曾像这样,和她敞开心扉说话了。
那些字句落入江意衡耳中,却好像蒙上了一层隔膜。
她明明听得清每一个字音,听得出他每一次停顿。
可当它们连成句子,她却无法从他的话里,拼接出完整的意思。
少年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头发软软地拂过她的颈侧。
“许医生不是说,我很厉害,一个人就熬过了四个月的孕期。”
他拉过她僵硬的手,细心为她揉着僵硬的指节,“那是因为,我把你穿过的衣服做成了抱枕,每天晚上都抱着它,闻着你留下的味道。”
说完,他毫不设防,像捧着一件圣物般,将她的手引向自己的小腹。
那儿的弧度与温度,与她微热的掌心是如此契合。
直到,一股小小的力量突然撞上她的掌心。
“她在踢你。”
少年笑着覆上她的手,语气像在哄孩子,“她只在开心的时候,才会这样。”
他一边轻声细语,一边将她的手指穿进自己的指缝,自然而然地扣住,还晃了晃。
“我没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我平常,都叫她小星星。”
他温柔得像在她耳边呢喃,“她也是你的女儿,你帮我,给她取个名字吧。”
这些柔软的话语,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猛烈。
江意衡几乎像被雷击,回过神时,用力挣脱了他的掌心。
“怎么了?”
少年顿了一下,却不死心,伸手环住她的手臂,有些担心。
江意衡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怎么了。
天知道,单是维持呼吸的节奏,克制肢体的冲动,加上容忍茉莉气息近距离地灼烧她的感官,就已经快要掏空她全部的理智。
她的信息素水平从十五岁分化起就远超常人,易感期的不适症状也显著高于常人。
应急抑制剂到底只能缓解她一时的躁动。
而这点效用,在她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几乎消耗殆尽。
江意衡没有回应少年的问题,只是用尽全力捏住指尖,浑身像绷紧到极致的弓。
而他每一丝一毫不经意的亲昵,每一句依赖的话语,都像是羽毛滑过她敏感的弓弦,带动久久无法平静的震颤。
她本以为只要熬过五分钟,再多五分钟,就能顺着惯性一直熬下去。
她连齿关都不敢松开,但至少,终于又勉强维持住危险的平衡。
可偏偏,一只温软的手却不合时宜覆上她的额头,他的呼吸骤然靠近她的面容。
“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烫?
她倒宁愿只是额头烫。
江意衡发誓,刚才,他的唇瓣离自己不超过一拳距离。
那几乎勾起她身为Alpha最原始的本能。
每时每刻,都想将自己的Omega从身到心吞食入腹。
即便在黑暗中,她也能通过猎人般的直觉,捕捉到他的所有细节。
他的每一次呼气,眨眼,喉结轻动,血液在体
表流动……都逃不过她的注意。
而她的每一次攥紧指尖,吞咽口水,屏住呼吸……在他的细微动作前,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江意衡强撑着冷淡撇开脸:“这门现在打不开,陆队长又在路上。我很累,不想陪你说话。”
她甚至屈起一条腿,抱着手臂,微弓身体靠在门板上,尽可能地拉长呼吸,守住最后的清醒。
“那你先休息,有我守着也一样。”
他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一切仿佛重归安宁。
只有江意衡自己知道,她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
多亏了那管聊胜于无的应急抑制剂,她的信息素才没有彻底在封闭空间里爆发出来。
但她心里清楚,这一点剂量撑不了多久。
科技署为她特别研究的抑制剂虽然强效,却娇贵得很,保质期不足七日,远不如普通抑制剂那样耐于存放。
她不得不再撑过几小时,等陆怀峰拿回她需要的抑制剂,这一场煎熬才算结束。
幸好,黑暗暂时遮住了简星沉的眼睛。
她易感期发作时的可怕模样,绝不能被任何人撞破。
他也不行。
只是,在这安静的黑暗中,突兀响起一道细微的摩擦声。
火柴划过火柴盒,少年指间倏地跃起一朵怯生生的火光。
火苗瞬间点亮他手中捧着的蜡烛,在他巴掌大的脸上照出一片暖红的光晕。
烛光倒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摇曳成两颗怯生生的星。
他明明没有说话,可每一次眼睫眨动,都好像有无数言语流入她心底。
简星沉小心翼翼捧高蜡烛,查探一圈,将它摆上架子。
烛光映出墙上一张褪色相片。
画面里的小女孩缺了一颗牙,牵着大人的手,笑得天真。
然而相框玻璃映出的人影,却沉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他。
“你吓到我了。”
少年转身轻拍胸口,“不是说好休息一会,你怎么起来了?”
江意衡没有出声。
她只是向他的身形前倾,一只手绕过他的脖颈,扣住他的后脑,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脸上,还微微歪过头。
“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简星沉红着脸,脸颊却顺着她的手轻轻一蹭。
江意衡靠得更近,俯下面容,垂落目光,好像能看进他心底。
少年下意识地合上眼,微张唇瓣,全心全意迎接即将到来的瞬间。
可他并没等到预期的亲吻。
他只感到江意衡的双手扣住他的肩膀,面容猛地向下埋进他的胸口。
紧接着,是一道撕咬般的痛。
隔着睡裙,江意衡猝不及防咬在他胸前那处,迫出他口中第一声破音的尖叫。
第46章 第46章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没人想要接触易感期的Alpha。
即便是他们的Omega也不例外。
一个正处于易感期的Alpha,在腺体亢奋的前提下,极易狂躁易怒,甚至会失去理智。
平日里的江意衡,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即便简星沉方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但如今凭着她这副反常面貌,哪怕他这样迟钝的人,也无法否认眼前的现实。
江意衡的易感期发作了。
还偏偏是在这间上了锁的房间里,和他共处一室。
她的双手死死钳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抵在冷硬的门板上。
力气之大,几乎令他的骨头发出微弱的咔哒声,他根本无处可逃。
简星沉只能近乎被动地,承受着由Alpha齿尖带来的持续磋磨。
最初的那一口,暴烈而突兀,像是野兽衔住猎物,毫不掩饰地宣告所属。
而那之后的每一次啮咬,都像是在他尚未从痛意中苏醒的敏感处,锲而不舍地研磨。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好似她终于找到乐趣,既耐心又执着地玩弄。
偶尔,她还会微微后倾,唇齿微合,将他微胀的柔软皮肉刻意拉扯,缓缓拽动他那点可怜的脆弱。
每到这时,简星沉只能倒抽一口冷气。
他不得不咬着牙,手颤抖着揽过她的后脑,努力将她的面容重新靠近自己身前。
这样至少可以减缓她动作的幅度,避免自己的皮肉被她拉拽得更狠。
出乎意料的是,江意衡对此并不反感。
她似乎是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抚慰,难得顺从地任由他托住脑袋。
双手却从他的肩膀一路下移,落在他单薄的胸膛前,掌心温热地轻推又抬起,仿佛在揉弄某种爱不释手的玩物。
同时,她的唇齿轻轻开合,带着一种近乎可怕的韵律。
看着她低垂的后脑勺,简星沉却忍不住觉得,这一切有些奇怪的熟悉。
并不像是完全失去理智的肆意掠夺。
却更像是兽类在幼年时,通过啃咬索取安抚的模样。
他艰难地低下头,哑着喉咙,靠近她耳旁,困惑地问:“你是不是,渴了?”
他确信她听到了他的话。
江意衡的动作分明有片刻停滞,指尖在他的肌肤上若有若无地勾勒,隔着薄而柔软的睡裙,轻戳他的皮肉。
如同体谅他般,齿关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她抬起头,眼底倒映着那点微弱的烛火。
那战栗的火光仿佛能够灼烧人的心神,叫人连灵魂都止不住地颤动。
江意衡沉默着,死死盯着他。
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双眼却像锋利的刀刃,直勾勾地切入他的意识。
简星沉不安地咽下局促,喉咙早已干得发紧。
那是他身为Omega,在面对Alpha时的生理本能。
但江意衡没有说话。
她只是微微歪过头,好像在琢磨,要不要回答他。
不过短短五秒的时间,她的唇角,终于撇起一丝危险笑意。
高达一米八四的Alpha忽然弯下身形,一条手臂毫不费力地箍住他的腰,动作利落地将他扛起。
不到六十公斤的Omega,在她手中,仿佛轻到几乎没有重量的布偶娃娃。
简星沉这才彻底慌了。
他知道,自己签下的那份协议里,有一条是要他配合江意衡的生理需求。
即便易感期也不例外。
可他毕竟怀着孩子。
身体状况才刚刚稳定没几天,他早不是过去那个,能一口气骑车翻山越岭的自己。
他很清楚江意衡的实力有多强悍。
她是帝国公认的顶级Alpha,放眼整个中心区,没人胆敢公然挑衅她。
他唯独不清楚,在她易感期彻底失控时,他还能不能活着从床上下来。
“放开我。”
他一面在她行进的步伐中,被迫挣扎着保持平衡,一面蹬着两条裸露的小腿,拳头像猫儿挠痒般落在她的背上,“江意衡,你放开我!”
但江意衡根本不打算放开他。
Omega的身体虽然纤细单薄,却温软馨香得几乎过分。
他的手脚挥打着落在她身上,酥酥痒痒,像细雨洒下,不足为惧。
甚至他每一声急促委屈的抗议,在她耳中,都只为她增添了一抹近乎病态的愉悦。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禁锢了太久。
分化后这十年,她每一次易感期都是通过抑制剂压制。
那些潜伏的欲念,连一次发泄的机会都没有。
而现在,在这样一个无人打扰的封闭空间里,她终于可以毫无保留,第一次把她的Omega扛在肩上,独享属于彼此的时光。
然而,被她扛在肩上的少年,显然并不像她一样充满期待。
简星沉那些无力的抵抗,根本无法撼动她的一丝一毫。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意衡带着他,一路横冲直撞,沿途推翻椅子,踢倒茶几,在昏暗中硬生生凿开一条只属于他们的道路。
烛光微弱,照不到太远的地方。
他方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房间还有一处角落,完全隐没在垂地的帘幕后。
直到江意衡步步靠近,被遗忘的死角才暴
露在他眼前。
他下意识地绷紧腿脚,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那肯定不会是他想去的地方。
江意衡的手已经攥上垂帘,正要一把拉开的瞬间,却忽然听到肩上的少年发出带着哭腔的求饶。
“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
他的声音颤抖,仿佛用尽全部力气,语气染上泪水的湿意,“你难受吗?难受的话,我……用别的办法满足你。我的身体,腿、手、嘴巴……都是你的。只要你,放过小星星。”
江意衡顿住动作。
她缓缓扭过头,尽管身上热意难耐,目光却冷冷扫过他转回的脸。
那是一张被泪水洗礼的面容,两只干净的眸子蓄满水光。
模样既可怜,又无端令她恼火。
易感期的热火从内灼着她,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
可少年的眼,却清澈得令人心生不舍。
那是风吹过叶尖的颤动。
那是小跑时发丝掀起的弧度。
江意衡模糊想起,自己原本要带他去做什么。
面对着他这副近乎卑微的讨好,她没来由地发出一声低笑。
他仍在示弱:“那你能不能,至少,温柔一点?”
“温柔?”
江意衡垂下视线,声音带着微妙的嘲弄。
这是她从刚才起,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简星沉的心也凉了。
泪水悄然滑落,他靠着易感期Alpha滚烫的身体,却觉得心在无止尽地下沉,仿佛一眨眼就再也捞不着。
少年的抽泣声在她背后轻轻响起。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她的后背,很快浸透她的衣物,洇出一块微凉的印记。
江意衡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她抬起手,将面前的厚重帘子一把从挂钩上扯下。
哧拉!
一道撕裂空气的刺耳响声,同时在简星沉的心里撕开口子。
他默默合上眼,拼命摇晃脑袋,指尖努力扣紧她的腰。
他不敢看,也不敢听。
他怕他看到的,会是Alpha最残酷的表情。
也怕他听到的,会刺穿他最后那一点脆弱。
他承认,在他们为数不多共处的时间里,他总是在藏,总是在遮掩。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次机会,他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伪装,能向她敞开心扉。
可他怎么偏偏就撞上了江意衡的易感期。
简星沉的脸紧贴着Alpha滚烫的脊背。
他能清晰感受到,江意衡忽然停下的步伐。
属于他的凌迟,已经近在咫尺。
“睁眼。”
江意衡的声音突兀响起。
下一秒,她隔着他的睡裙,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屁股。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感到羞耻或是局促,只是机械地抬起垂挂的胳膊,麻木地替自己抹去脸上泛滥的泪水。
然后,颤抖着抬头。
伴随着一声干脆的咔哒响声,上方垂挂的灯泡忽然亮起。
昏黄的灯光落下,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角落。
简星沉勉强撑开眼,他所见的情景,几乎让他以为自己陷入了某种荒诞的幻觉。
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仿佛是为了让他撑过即将到来的折磨,他的大脑自作主张,为他编织了一个虚假而温暖的梦。
在那盏与F区出租屋几乎一模一样的灯泡照射下,他直愣愣地看着面前那辆三轮车。
绿漆剥落,车身覆着一层细灰,与他记忆中的,几乎分毫不差。
“认不出吗?”
江意衡懒洋洋地伸手,拨动车头上的铃铛。
铃响清脆,夹着一丝细微的走音。
那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是他亲手摩挲过无数次的车铃。
他曾骑着这辆车,载着江意衡,碾过冰雪,翻过山岭,驶过他们共同的记忆。
当初他退租离开,把所有废品都清空,带上那一点可怜的行囊,却唯独带不走这辆车。
但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将它处理掉。
只是关于它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实在太过珍贵。
即便不是丢去垃圾场,即便只是转手给另一个人,那些念头本身,就足以将他击垮。
所以他只能将它留在风雪中,狠心甩在身后。
不回头,不去看,把关于它和那段过往的一切,都交给命运处置。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曾以为抛诸脑后、不会再见的旧物,竟然会以这样一种他最难以接受的方式,近乎堂而皇之地闯入他的视野。
江意衡,始终没有原谅他,始终不肯饶恕他吗?
“喜欢吗?”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最抗拒的答案,他的Alpha漫不经心情地落下话语。
声音低且缓,却像看不见的绳索,在他的意识上缓缓缠住、勒紧。
“这是我为你特别准备的,爱的温床。”
那最后四个字,恍如噩梦。
话音刚落,她身形一转,将他从肩上捞下,毫不怜惜地放在光秃秃的三轮车厢里。
少年下意识地收拢裙摆,膝盖紧紧夹住,在并不宽敞的车厢中侧身缩成一团。
他没有勇气去看江意衡的脸,只能听到Alpha利落翻进车厢。
江意衡的手臂环住他紧绷的肩膀,身体近乎亲密无缝地贴近他弓起的腰身。
她的呼吸炙烤着他发颤的脊背,将他逼入绝境。
比起冰冷的车厢,更让简星沉害怕的,是隔着薄薄织物,那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那是属于Alpha的武器,是超出一切的迫切威胁。
简星沉简直无助到了极点。
他闭上眼,拼命压制着内心快要溢出的恐惧,双手护住小腹,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拱了拱,试图拉开哪怕最后一点距离。
可江意衡却不容许他逃离。
她不依不饶地再次靠近,贴上他的身体,强硬而富有威胁地碾磨着他,不容他抗拒。
直到,她一口咬在他肩头,唇齿紧挨他的耳廓,声音低冷,刺入他的意识。
“你要是敢再动一下,我就*死你。”
第47章 第47章你喂我,我也喂你
简星沉从来不喜欢被江意衡从背后抱着。
毕竟他们上一次保持这个姿势的时候,她的一部分在可是留在由他身体构建的容器里,整整停留了一晚。
Omega的生殖腔只在终身标记的时候才会完全打开。
而现在,那里住着新的生命,不再适合与江意衡共享。
但他现在甚至还顾不到这些。
因为在她能够闯入这片孕育生命的土壤以前,他自己就先要被挤扁了。
三轮车的车厢容纳一个蜷缩的人尚且勉强,更何况,如今同时塞下两个一米八上下的成年人。
简星沉不得不曲起双膝,脊背向着膝盖弯曲。
整个人折了两折,程度比她之前折腾他的时候还夸张。
不仅如此,他的手掌还得拼命撑在肚子前面,防止车厢护栏压到孩子。
前有冰冷的铁栏,后有来自Alpha的热切威胁。
这恐怕是简星沉人生之中,最为窘迫的时刻。
好在,自从他们躺在三轮车里,背后的人似乎温和了许多。
江意衡如同酣眠中的兽类,偶尔浅浅蹭过他,只有两只手不诚实地绕回在他胸口。
耳畔是她轻啮的酥麻,身后是她无时不刻的施压。
他的胸口明明是才打苞的花朵,却被她近乎无情地磋磨。
他固然庆幸,她无法在这个姿势下,啃到那些脆弱的皮肉。
却免不了觉得痒,觉得麻。
偶尔,他还会因为她指尖的轻掐,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无法自控的轻吟。
不过,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安分,简星沉不介意再多忍耐一会。
只是,空气中属于江意衡的信息素愈发浓烈,红酒的微涩气味缠绕在他鼻息。
她的指法毫无规律可循,偏偏又锲而不舍,肆意拨弄他 。
他同时承受来自身后的炙烤,耳边缭绕的吐息……
这一切,都成了某种致命的催化剂。
他能感觉到属于Omega的身体在点燃,呼吸渐而急促。
而当她的指尖失误般划过他的胸口,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感,他终于忍不住又吃痛地唤了一声。
几乎是在同时,江意衡的动作止住。
这让他感到一种可怕的空虚。
接着,是愈发响亮焦灼的心跳。
江意衡没让他等太久。
她轻咬着他的耳鬓,一条腿搭上他的腿,手指似乎是要确认什么,在他身前来回查探。
他听到她的语气近乎欣喜:“你怎么湿了?”
……湿了?
他觉得自己麻了。
简星沉知道他的身体敏感,Omega本来就极易被自己的Alpha牵动情绪。
两个人贴得这样近,他从身到心都浸泡在她的气息里,就算欲念濒临崩溃,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你要是放开我,我可以自己……弄干净。”
他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不先闻一下?”
江意衡的指尖微微滑下。
简星沉浑身都烧起,几乎无暇分辨,只是努力克制着随时可能决堤的理智。
“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用……这样吧?”
说的都是什么话,怪让人难为情的。
江意衡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理智短暂压过信息素的间歇中,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不是那个。”
不待他反对什么,江意衡已经把湿润的指尖落在他鼻尖,还往他的唇上抹了抹。
“尝到了?”
简星沉当然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一瞬间,他的大脑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那是微微粘稠的质地,带着一些咸涩和微微腥气。
少年僵硬地回味气味时,江意衡收回指尖,送到自己口中,还用力啵了一声。
“还好,不甜。”
……幸好不甜。
简星沉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被自己的Alpha,喂上一口他自己的初乳。
孕期第四个月起,Omega的身体就有几率分泌乳汁,为着即将出世的孩子提前做好储备。
只是他的身体太过单薄,依照检查结果,就算全世界的Omega都开始哺乳,也不会轮到他。
谁知,他的身体会因为Alpha的触碰和信息素刺激,过早催生这种本能变化。
他开始对自己感到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会因为江意衡发生什么变化。
她正吮着指尖,发出微微不满的抱怨:“怎么才这么点。”
说完,伸手隔着睡裙又拧了一下,属于Alpha的威胁同时不安分地跃动。
“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感到威胁迫在眉睫的少年被迫出声,“你要是想喝……我可以喂你。”
*
简星沉活了十九年,懦弱过,屈尊过。
却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Alpha这样大度。
自从刚才,江意衡勉强接受了他的提议,他便在狭小的三轮车厢里翻过身,任由她像孩子那样,依偎在他单薄的胸膛里。
或许这就是Omega的本能,对腹中的孩子和易感期的Alpha,在某种程度上一视同仁,包容,纵容。
口中哼着柔和的曲调,衣扣松开。
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回应着江意衡的索取。
一个二十四岁的人,却仿佛短暂地重拾了幼儿时的记忆,极其贪婪而又沉醉地伏在他的胸口,用温润灵活的唇齿去接纳甘霖。
可即便如此,Alpha身上跃跃欲试的威胁仍没有半点消退迹象,挨着他的身体缓缓磨蹭。
简星沉本想抱着她,这样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可他腾不出手。
他那两只本可用来拥抱Alpha的手,正在从另一种层面上给予她安抚。
禁锢住火焰,避免它烧得太深。
她正专心从他身上汲取养分,即便最坚固的刀锋屈居于少年指间,也没有多少抱怨。
这令他在沉默之余,不禁有些感慨。
江意衡在人前从来强势不饶人。
可她想要的东西,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简单。
她想要被抱住,想要被安抚,想要贴着柔软温暖的身躯,用最原始的方式,从他身上索求。
他能感觉到她松开唇舌,牵起一丝涎水,应该是饱足了。
可在他徐徐感到解脱、松开双手的瞬间,她的刀锋却冷不防地突进,不听话地卡在危险的关口,令他两眼发晕的同时,惊出他一身冷汗。
“你还没够吗?”
少年睫羽忽闪,几乎要为自己垂泪。
江意衡却用鼻尖在他颈间磨了磨。
而她的身体,朝着相反的方向同步动了动。
她固然心里觉得满足,但身体实在胀得厉害。
她不是没有克制过,只是她本能想要寻求能够完全接纳她的存在。
他过去可以,他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简星沉而言是怎样的恐惧。
“就算你不考虑我,你也应该,考虑一下她。”
少年大气不敢出,拉过她的手,挪到自己的腹部。
他微微屏息,克制情绪,努力让她去感受片刻宁静。
Omega的腹部因为拥有了新的生命,暖得像火炉一样,烤得她手心很舒服。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不满地叹了口气。
“那好,我会小心。”
危险即将随着她的撤出而解除时,江意衡却不甘心似的,死死将他抱住。
好像蜂蝶撞入花蜜,她在空气中溅开一缕不容忽视的气息。
感到落在腿上的微热,简星沉惊魂未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而她正抬起眼,面上余着不知饱足的微醺。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劣!”
“我已经很小心了,又没有弄进去。”
江意衡的手覆在他微隆的小腹上,轻轻拍了拍。
隔着肚皮,简星沉几乎瞬间感到孩子在兴奋地踢动。
他瞪着江意衡,她却无辜地对他眨了眨眼:“怎么了?孩子好像很喜欢啊。”
少年涨红了脸:“你……”
“我怎么了?”
她就着他的锁骨蹭了蹭,“你喂我,我也喂你,这不是很公平?”
*
晚十一点,陆怀峰在科技署,第一时间取得江意衡所需的专用抑制剂。
距离她出现易感期症状已经过去五小时,应急抑制剂的效用恐怕早已耗尽。
但至少,在她准备好的密室里,她可以借助那些熟悉的物事,挺过最为躁动的时刻。
只要他尽快送去这管抑制剂,危机便能解除。
抱着忐忑心情,陆怀峰匆匆赶赴江意衡的那座私宅。
他抬手,通过腕上的光脑终端,接入密室大门的安防系统,开启对讲通路。
“殿下,是我。专用抑制剂已经就绪,您现在怎么样?”
这道话音藉由通讯线路,在门的另一侧清晰响起。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瞬间,简星沉奋力掰开江意衡揽住他的臂膀,拍着她的后背催促她:“是陆队长。快起来!”
江意衡只当没听见,手指揪了揪他腿上的软肉,满脸惬意。
“你怎么还有心情装睡。如果他闯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你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羞耻?”
江意衡嗤了一声,“你可能不知道,帝国有一项传统,是在王室成员新婚时,召集众人共同见证新婚夜的发生,以确保婚姻合法,子嗣来源可考。”
简星沉被她说得一愣一愣。
本以为她的易感期症状有所消退,可她说出的话,却让他怀疑她疯了。
“怎么可能。”
他肉眼可见地慌了,“我,我可不是你的王夫。”
江意衡抿着唇,微眯着眼想了想。
“不是王夫,至少也算是情夫吧?”
她抬指勾着他的
下巴,“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是地下私会吗?”
少年板着一张巴掌大的脸,恨恨撇开目光:“你不应门,我不陪你闹。”
他起身钻出她的怀抱,小心翼翼用睡裙遮住膝盖,同时也将身上残余痕迹掩住。
又捡起地上的挂帘,像个袍子那样罩在身上。
江意衡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垂眸向腕上终端看去。
他的安抚之法对她效果出乎意料地好用,她的信息素水平已经显著下降。
虽然还没落回安全水平,但如果要保障他和孩子的安全,她也不便继续在他身上耕耘。
如今只缺一针适配的抑制剂,一切就结束了。
江意衡撑着手臂起身,视线扫过房间。
她从前觉得这怀旧的小房间里,孤独大于清静。
可如今闻着满室茉莉香,还有属于她的腥膻气息,过去十年来在这里独处捱过的那些时刻,忽然轻盈得化作羽毛,从她的意识里徐徐飘散。
她不紧不慢翻下三轮车,双脚落回地面,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悠哉悠哉理过衣装。
“刚才说的王室新婚夜传统,是我骗你的。”
简星沉一抬头,就对上江意衡的脸。
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套姜黄色大衣,替代帘子罩在他肩头,又当着他的面俯身,直到视线与他齐平。
“这次,我可以放你一马。”
江意衡抬起手背拂过唇角,还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是她最喜欢的茉莉奶香味。
“如果你还想在我身边安心养胎,那我刚才抱着你做的那些事,你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
第48章 第48章叫也叫不出声,睡也不能……
江意衡不希望他把她在易感期的那些事说出去,简星沉不是不能理解。
何况,他这一路惊险刺激下来,身心堪比坐过山车。
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他裹好那件由江意衡罩在他身上的大衣,料子手感滑糯,纤维细腻,只是不像江意衡平常会穿着的风格。
视线中的Alpha,白衬衫搭黑长裤,干练简洁。
她应该是从王宫离开,就径直赶来这里,一身衣装本来正得发邪。
但现在,她的袖口随意卷起,领口从上往下松到第三颗钮扣,唇上还带着微微湿润。
他喜欢这样随意而又放松的江意衡。
安防系统同时得到江意衡与陆怀峰的两方授权,终于打开一条缝。
门外的近卫队长却只小心翼翼地维持一寸宽的门缝,伸手递来一管抑制剂。
江意衡又好气又好笑道:“陆队长,我的信息素水平已经回落。你不用像防贼这样防着我吧?”
“殿下言重。属下不过是照顾殿下的颜面,守住殿下的隐私罢了。”
江意衡不以为然地笑了声,接过抑制剂。
她重新掩上门,回头对着躲在身后的人轻咬耳朵:“看来,你和我被锁在一起的事情,已经不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
房间里的所有痕迹,自然会有人上门清理。
但彼此身上的那些痕迹,就只能靠他们自己。
唯一的浴缸在楼上,去之前要先爬过楼梯。
江意衡看着少年从衣摆下露出的小腿和双脚,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
简星沉瞬间慌了神。
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不得不用双手勾住她的脖子,两只脚却不安地踢了踢:“陆队长还在呢。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江意衡权当他在耳边吹风。
她抱着他一路踏上木楼梯,脚下甚至刻意用了些力,故意发出比平时更响的吱呀声,生怕在客厅避嫌的陆怀峰听不到似的。
到了二楼浴室门前,她才停住脚步,俯首靠近他:“你太轻了。我得把你养得再胖一点才行。”
老式浴室放水时声响巨大,仿佛全世界的水管都在墙体内震动。
简星沉褪下大衣,坐在浴缸边,转头看到江意衡从镜柜里提起一只黄色橡胶鸭,在指尖捏得呱唧作响。
她甚至举起小鸭子,特意问他:“怎么样,可爱吧?”
简星沉微微皱眉,手指在裙边捏了捏:“我已经十九岁,不需要这些小玩具了。”
“我又没说是给你的。”
江意衡拿着小黄鸭靠近他的肚子,又捏出几声呱唧轻响,“我是给她的。”
她顺手关了水,把小黄鸭丢进水里,双手在他身侧的浴缸边上撑好,俯脸靠近他。
她的目光在他同样湿润的眼眸和唇瓣间晃了晃,最后落在他微张的唇齿间,脸上缓缓绽开笑意。
“这个,才是给你的。”
*
近卫队的人虽然全天都在小屋四周巡逻,但巡逻的人员也会轮流值班。
而像陆怀峰今天这样,超长待机,站岗守到午夜之后,是很罕见的情况。
期间,他还依照江意衡发送到腕上终端的要求,去院子里切了一篮果香的月季花,送到浴室门口。
这屋里,大多数的门板和墙板都是木头。
他毫不费力,就能听到两个人在另一头嬉笑打闹的声音。
一道,是江意衡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
另一道,是少年高亢中微微带着点哑的声音。
他放下花篮的时候,几乎愣了一下。
这座私宅虽然是王储殿下依照童年记忆重建的,但在陆怀峰的印象中,江意衡从未像眼下这样,在这座由记忆搭建的庇护所里,放肆开怀。
等到江意衡带着她的协议小情人,衣装体面地出现在客厅时,陆怀峰才微微清嗓,从窗前转身,向她鞠了个躬。
“殿下,现在已经凌晨两点,简先生也该休息了。需要属下护送您回到王宫吗?”
江意衡正揽着少年的肩头,手掌顺着他脑后的发丝抚了抚。
她撇嘴:“不用了。”
“可今天是您周常与家人共进下午茶的日子。王后殿下期待见到您,您的弟弟也会在。”
他说着,声音放轻,似乎是有些忌讳被简星沉听到,“还有,我们的人已经确认,您的未婚夫现已恢复正常,让言家的人接回去了。”
听到“未婚夫”这三个字,原本安然伫在江意衡臂膀中的少年,微微纳闷地转头看她:“他怎么了?”
江意衡的指尖在少年肩头轻轻点了点,对他笑了笑:“没什么。”
她回过头,正视陆怀峰,眼里笑意一瞬间散去,只留下熟悉的冷意。
“连我父亲本人都缺席的家庭聚餐,好像没有去的必要吧?”
她扬起唇角,不以为然,目光落回少年面容上时,重又变得温和。
“替我转达我的继母。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就不奉陪了。”
*
简星沉已经有足足四个半月,没跟江意衡共享床榻了。
位于二楼的主卧,摆着一张小小的双人床。
但对于习惯了单人床的他而言,仍是相当宽敞。
头一个星期,他每晚都睡不习惯,背后空得发慌,频频夜间醒来,下意识地往身后摸去,却什么也摸不到。
每到那时,他就会摸着肚子,和孩子说几句悄悄话。
可今天,他的身后终于不再是空落落的了。
简星沉醒来一翻身,还没来得及跟江意衡道声安好,却看到她抱着他亲手缝的抱枕,还把鼻子埋进去,好像在认真闻着什么。
他愣了两秒,察觉到她抬起视线,才慌忙把头转回去,试图装睡。
“这么早就醒了?”
江意衡看在眼里,耐心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瞒不住,把手反搭在肩头,方便她顺手捏着他的手指。
“已经十二点了。我平常这个时候,都已经吃过午饭,在院子里照顾那些花了。”
“那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吧。”
她俯首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只需要照顾我就行了。我今天,也给自己放假。”
说到放假,简星沉就委屈。
如果做王储的小情人是一份工作,
他昨天,可是结结实实加班到天亮。
过去的后半夜,他不止要安抚肚子里兴奋难眠的孩子,还得用自己,去安抚一个明明打过抑制剂、却还是对他兴致勃勃的Alpha。
他甚至怀疑,陆队长送来的到底是抑制剂,还是某种延迟兴奋剂。
江意衡的力气很大,他早就知道。
但他没想过,她能全程抱着他的身体,只偶尔让他背靠着墙,或是窗。
大多时候,她干脆托着他走来走去,将震荡一路传入深处。
她也怕他累着,特意咬开一袋调配好的高级营养液,口对口地直接喂给他。
到后来,他是叫也叫不出声音,睡也不能睡。
他只能求饶,还委屈地念出协议原文,着重“合理范围”那几个字的时候,她却猝不及防地张开唇齿,含住他的喉咙。
她还低声告诉他,这是为他好。
帝国研究早已表明信息素交融对Omega和孩子的双重益处,他也该忘记眼前的辛劳,把目光放远一点。
如今一觉醒来,那些碎片重新涌到眼前。
简星沉晃了晃脑袋,扁着嘴,声音委屈得很:“还说放假,我可是照顾了你一整晚。我今天,不想再照顾你了。”
“你今天不用照顾我,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意衡把抱枕举到他面前晃了晃,“这个闻起来有你的味道。能送给我吗?”
少年回过身,看着她眼角弯起的笑意,恍惚了片刻。
那些关于他的味道,大部分来自眼泪。
可除此之外,抱枕的所有一切,都是关于江意衡的。
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易感期爆发时,他对她坦白过的那些心里话。
只是看着她起身下床,背过他穿好衣服,他才终于从一整夜的荒唐中回过神来。
江意衡始终是江意衡。
她会说动听的话,会把气味留在他的身上,但她也禁锢着他。
他不知道,未来她还会不会从他这里,拿走其他东西。
简星沉抿了抿唇,起身下床。
拉开窗帘,阳光尽情洒落在院中。
他看到他之前晾起的衣服在轻风中晃呀晃。
“真的,不用去见你的家人吗?”
江意衡刚扣好衣扣,就听到这句话。
她回身时,少年正伫在明亮的窗前,一只手扶着窗帘,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笑了笑,“我不是说,今天不去……”
话音未落,腕上终端弹出一条提示。
江意衡接通陆怀峰的通讯请求,微微不悦道:“我记得,我好像也给你放了假吧,陆队长?如果你又想向我通报任何关于我的谣言,可以等明天再说。”
“殿下,这次,恐怕不能等。”
陆怀峰向来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他分明已经克制了语气,但话里透出的严肃和迫切,仍是没有逃过江意衡的耳朵。
“还有什么谣言能让你担心成这样?”
江意衡忽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
王室花苑内。
矮桌上铺着白色桌布,饰有蕾丝的边缘在风中轻轻摆动。
桌边放了四把椅子,却只坐了两个人。
“意衡今天,似乎不会来了。”
黎书宛端起茶杯,视线看向对面的人,“辛苦你,均和。今天是,昨天也是。”
言均和低头微笑着,从手边小花瓶里,扶住一朵鲜花:“这本来就是我身为王储未婚夫,应该尽到的职责。”
“你们虽说已经订了婚,也登了报,但原本也得等到婚礼之后。”
黎书宛抿了一口茶,轻轻摇头,“我之前,总担心她会冷落你。既然她愿意帮你解围,那说明,她还是重视你的。只是,这恐怕会影响你的名声。”
“能够嫁入王室,与殿下成为一家人,对我而言,是与芭蕾一样举足轻重之事。”
说话时,言均和伸指拂过花瓣,指尖轻掐出一道痕。
他能闻到花香留在指尖,是与自身信息素一样浓烈的香气,神情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
“只要殿下心里有我,那这些闲言碎语,都不重要。”
黎书宛默默点头:“你能想通也好。谣言的事,你不用太担心。至于意衡,等我见到她,会和她好好谈谈。”
话音刚落,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清晰的话音。
“谈什么?”
黎书宛抬眼,正望见影影绰绰的花丛后方,原本缺席的人恰好登场。
“不是说不来,怎么又来了?
江意衡人未到近前,冷笑声却已先到:“我要是再不来,关于我的谣言,恐怕要闹得帝国上下人尽皆知了。”
她绕过开满鲜花的灌木丛,身边另一人赫然映入黎书宛的视野。
那是个有些腼腆的少年,穿着素净,视线落在青翠草地上,却不敢抬眼看任何人。
黎书宛微微眯眼:“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下午茶,你怎么带了外人?”
“外人?”江意衡嗤之以鼻。
她牵着简星沉一路走到矮桌前,堪堪止住步履:“那也总比我这位不知轻重的未婚夫,来得更像家人。”
说着,她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言均和,眼底露出一点锋锐笑意:“毕竟,什么样的家人,会公然对外捏造自己的黄谣?”
第49章 第49章孩子可以留,大人你得想……
言均和没有回应江意衡的指控。
先出声的,反而是她的继母,如今的王后。
“均和可是你的未来王夫。”
黎书宛的指腹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抬眼时,目光落在江意衡牵着少年的那只手上,语气倒还是一贯的从容,“你怎么能这样当众数落你的未婚夫,还是当着其他男人的面?”
“他自导自演的戏码,他自己心里最有数。”
江意衡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压迫感,“我能克制住自己,不当面拆穿他,已经是顾及了彼此的颜面。但如果,他再做出任何像这样不知分寸的事,违背当初的书面约定,那我宁可当作从未有过这场婚约。”
言均和微垂目光,指尖绕过鲜花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始终没有抬眼看她,更没有去看她身边的少年,自然也没注意到,简星沉如今是如何局促。
那只被江意衡牵住的手腕微僵,明明纤细得好像只要一用力就会被折断,却又固执异常。
他不止一次试图收回手,好像只要挣脱江意衡的桎梏,就能避开审视的目光。
显然,他并没有做好面对这种场面的的心理准备。
黎书宛将茶杯轻轻落回碟中,收回那道短暂打量的视线。
贵族之间的爱恨纠葛,她见得多了。
但如果涉及到一个平民,还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平民,她的心境却忍不住掀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你也清楚,你与均和之间有正式协议的存在。协议的意义,不就是为了约束双方行事的界限吗?只要没有原则性错误,你又何必如此上纲上线。”
黎书宛说着,手指探向桌上那只三层蛋糕架,从最上层取下一块奶油小蛋糕,在眼前转了转。
“依照传统,王室下午茶的蛋糕架,从下往上依次摆放三明治作为主食,司康作为过渡,最后才是甜点。取食顺序,同样也是从下往上。”
她抬眼看着江意衡,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反问,“偶尔一次先尝甜点当然没问题,但如果你每一次都越过三明治,直奔甜点,那你觉得,这儿还会欢迎你吗?”
黎书宛毕竟出身名门贵族,含沙射影的本事,与她本人端庄优雅的仪表一样,都是她自小习得、信手拈来的东西。
“你说均和捏造不实谣言,还说他不知分寸,我不清楚,也不关心。至少,你没有受到实质伤害。可我看得出,均和比你想象的要在乎。否则,他又怎么会冒着牺牲自己名声的风险,去引起你的注意?”
处处留分寸 ,处处维护他。
江意衡算是看出来了。
她的继母,早已选好立场。
黎书宛选择去偏袒那个同样出身贵族、完全符合体面定义的王储未婚夫。
那又有谁来偏袒她身边的人?
江意衡能感觉到,简星沉再次试图缩回手的动作。
她俯下视线,少年的手像没什么血色的素白瓷胚,易碎却又倔强。
她毫不犹豫,更加用力地将他手腕握紧,重新望向正悠然品尝蛋糕的继母。
江意衡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像黎书宛这样,旁观闹剧发生,却依然保持胃口,面不改色地小口咀嚼点心。
“对您来说,只要不流血,就不算伤害?难道不流血,就可以继续忍耐下去?”
她几乎是瞪着黎书宛,“这么多年来,您也是靠着这种标准,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吗?”
从前,江意衡也曾经问过自己,黎书宛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好母亲。
在公众面前,她无可挑剔。
与江御川的结合,曾是帝国最光鲜的联姻典范。
在昔日王室大婚的照片中,她高雅地挽着父亲的手臂,像一朵盛放的白玫瑰。
江意衡几乎能从那张照片上,看出自己与言均和一起出现在通稿上的影子。
黎书宛无疑是优秀的,她是优秀的妻子,也是优秀的贵族母亲。
她的儿子江昱澜,比中心区的任何孩子都温和有礼。
虽然江意衡很难抛开成见和平对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她不得不承认,江昱澜确实被教得很好。
这一家人,如果除去自己这个叛逆的因素,恐怕堪称是所有贵族都会羡慕的样板。
可偏偏就是眼前这个完美无瑕的贵族女性,却在母亲短暂停留王宫的时日里,对帝国君王在外寻回的“情人”,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错愕与警惕。
黎书宛当时看到母亲的表情,分明就与言均和之前看着简星沉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是一种不可置信。
是对自己精心经营的画面,却被“外人”瞬间撕开的危机感。
他们都有他们想要守住的体面。
她也有她必须守住的港湾。
江意衡迟迟没能听到黎书宛的回答。
但那并不重要。
她早就不指望在这张餐桌上,得到任何答案。
江意衡几乎准备牵着少年离开时,却远远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
“姐姐!”
一道小小的身影像风一样飞快穿过草地,在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刹住脚步。
才九岁的江昱澜扶着膝盖抬头看她,脸颊因为奔跑红扑扑的,额前发丝微微沾湿:“你怎么现在才来?他们讲话好无聊,我不爱听,都跑去和小猫玩捉迷藏了!”
他掏出手绢随意擦了擦汗,一转眼,才注意到江意衡手边牵着的人。
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小少年忽然睁大眼睛,眼里放光:“哥哥,是你?”
桌边几人还未回过神,简星沉却抬起头,目光在男孩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他怔了怔,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小澜?”
他迟疑着念出这个小名,既惊喜,又愈发不安。
江昱澜立刻用力点头,指着少年,回头对黎书宛嚷嚷:“妈妈,这就是我之前在医院碰到的好心哥哥!哥哥当时一个人住院,还愿意陪我玩,给我讲故事……”
他说到一半,兴奋地扑过去,抓住简星沉的另一只手,又低头看了看他被姐姐牵住的手,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仰起脸大声问道:“哥哥和姐姐是一起来的吗?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突兀地凝结了一瞬。
言均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沉了一分。
黎书宛则慢条斯理地放下余下半块小蛋糕,用餐巾缓缓拭去指尖残余的糖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别打扰人家。”
她向江昱澜轻轻招手,语气却意味深长,“哥哥肚子里,可是有你姐姐的孩子。你要是吓到他,你姐姐是会对你生气的。”
“这样啊。”
江昱澜不太理解自己怎么会吓到哥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手,两只手互相扣起,嘴巴努了努,好像做错事一样。
只是他没能收敛太久。
十秒钟后,他又像每个忘性极大的孩子那样,抬头眨巴着眼睛问简星沉:“哥哥怀了姐姐的孩子,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是一家人了?”
*
玻璃花房中,江意衡与黎书宛各自伫在一头。
隔着通透的玻璃墙,能看到江昱澜正拉着简星沉的手,兴致冲冲地带他在花苑中走动,还喋喋不休地对他介绍那些名贵的花卉。
“你这小情人,倒是出其不意。”
黎书宛端着小巧的茶杯,却并未再饮一口。
她的目光不疾不徐投向花苑,“他居然知道要从小孩子入手,突破王室家庭的防线。我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个从F区来,老实本分的平民。”
她转身,轻嗤一声:“你之前在F区大张旗鼓地投资建设,应该不止是为了促进什么地方发展吧?”
江意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望着少年的背影。
“你说不说,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黎书宛摇了摇头,信手从一侧花架上拂过,“你和你父亲,还真是完美验证了血脉的一致性。面对盛放的花朵无动于衷,却偏偏会被角落里的野花牵动目光。”
她的指尖停在一串细小的白色铃铛花上方,没有触碰。
“野生铃兰的生命力极强,越是阴暗潮湿的角落,它越能扎根繁衍。表面柔弱清冷,其实全株都带毒。如果一不小心采食了它,轻则出现幻觉,重则会有失去生命的风险。”
黎书宛轻笑一声。
“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徘徊在王室边缘的平民。当年是,现在也是。这些话,均和自己不愿意说,那我就帮他说了。”
她收回手,目光落在江意衡身上,“孩子可以留,大人你得想清楚。无论是黎家、言家,还是中心区的其他贵族,希望你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要衡量好相应的代价。”
*
江意衡踏出玻璃花房时,刚好收到陆怀峰发来的新报告。
由她书房采集到的样本显示,空气中,确实检测出高浓度的合成Omega信息素残留。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的易感期会提前数日爆发。
“书房里的所有物件,包括空气,都已净化完毕。该保存的证据,也都已经留存妥当。属下建议您前往帝国医院进行全面检查,以排除高浓度合成信息素对您的任何潜在危害。”
陆怀峰的汇报仍是一贯的冷静与简练。
江意衡关闭报告,抱着手臂,徐徐深呼吸。
父亲已经昏迷不醒,再没人能像他当初那样,设计她的飞船失事。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彻底安全。
无论是那些红字威胁信,还是巡游途中精准恐袭。
无论是近卫队成员被人调包,还是这一次精心设计的信息素事故……
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他们不再试图击破她的盔甲,而是试图扼住她的软肋。
“你觉得,像言均和那样高傲的人,会愿意沾上一身自己都闻不到的合成信息素,特意栽赃于我?”
通讯另一端的人沉默片刻,旋即冷静回应:“属下无法给出定论。据他离开前被抽取的血样显示,他体内确实没有任何Alpha信息素,但谣言毕竟是他散发出去的,要说他完全不知情,属下当然无法苟同。”
江意衡毫不在意般哼了一声。
“算起来,距离我上次和言总理谈话,有多久了?”
*
花苑中看似满目缤纷,内里,却远比F区贫民窟更加乌烟瘴气。
江意衡带着简星沉走向停机坪,背后仍传来江昱澜依依不舍的喊声:“哥哥下次记得还来找我玩!”
飞船舱门徐徐关闭,将那
片景色隔绝在外。
江意衡在仪表盘前熟练操作时,身旁,却响起少年近乎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的妈妈,好像并不欢迎我。”
他的担心无法掩饰,“如果小星星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她会不会……也被人排挤?”
第50章 第50章我哪里需要装可怜了?……
“有我在,谁敢欺负小星星?她是我的孩子,除了我,没人可以教训她。”
江意衡言辞笃定,像一针定心剂。
这对简星沉来说,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他正为此松了口气,却见江意衡扭头笑了笑,“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你。王后是昱澜的母亲,但不是我的母亲。”
她的母亲,早在父亲接她回王宫那年,就在父亲一手安排的飞船事故中,失去了性命。
“我知道,王后殿下不是生你的人。”
少年有些慌张地绕回她面前,双手晃了又晃,“可她对你,应该还是,有最基本的养育之恩吧?”
江意衡回首,目光放冷,落在他的面容上。
那一瞬间,简星沉发誓,自己在她的眼里瞥到了一种刀锋般的冷意。
但江意衡旋即收回视线,专心检查仪表盘。
简星沉忐忑不安地交扣十指,直愣愣地站在她身边,视线一会落在她的指尖,一会探向她的脸。
过了五分钟,江意衡才叹了口气,手掌在仪表盘边上拍了两下。
“言均和之前应该和你透露过,关于我的事吧?那你应该知道,我四岁那年被接回王宫,同年失去母亲。而黎姨那时候还没有孩子。
“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小学时的家长会,再到后来初中文艺汇演,有一半以上的活动,是她出面的。只是昱澜出生之后,她不得不把更多时间分给他。”
回想这些,她几乎感到一丝荒唐,“大学前的那个暑假,我父亲忙于公务,是她牵着才三岁的昱澜,亲自送我到新生部。”
简星沉举高扣起的双手,把下巴轻轻枕在上面,声音极尽温和,生怕刺激到她:“你的亲生母亲不在的这些年,王后殿下也算是,尽到了至少一部分继母的责任吧?”
少年湿漉漉的眼缓缓眨动,在花苑里被风吹得微微打架的额发垂落下来,像一道温柔的帘。
江意衡却隔着他的刘海,伸手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王宫还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你不过才来了一次,就学会帮外人求情,还装可怜了?”
他捂着头轻唤一声,见江意衡抬手作势还要往他额头戳,吓得连忙蹲在她脚边,抬起脸愤愤不平地仰视着她:“我,我哪里需要装可怜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半天也不肯起来,最后索性抱着膝,就这么蹲在地上。
赌气的本事,也愈发娴熟了。
江意衡感到好笑地嗤了一声,垂眸看着少年几乎被刘海遮住的脸,啧了一声:“你有多久没理过发了?头发都这么长了。”
简星沉仍是抱着自己的膝盖,脸几乎埋进交叠的臂弯中。
江意衡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大,真的生起闷气,便俯身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还放轻声音:“这就埋怨上了?”
他却默默地在臂弯里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勇气抬起脸对上她的一样。
“那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也不肯看我?”
她伸出手,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端起他的下巴时,少年却忽然抬起头,脸上还留着被膝盖压出的微微红印。
“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把头发剪短了。”
简星沉的反问来得突然。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她经历了震惊、心冷、愤怒……再到现在,开始试着听他说话。
江意衡没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起她当初剪发的初衷。
“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撇过脸,让心情徐徐恢复平静。
以为抓不住的,如今被她收在身边。
以为背弃她的,却将心意小心珍藏。
她不喜欢被情绪左右,眼下却几乎恍惚了片刻。
甚至,没有注意到少年何时伸出温软的手指,顺着她鬓边的短发轻轻拂动。
在思绪落定前,她的话语抢先脱口而出:“别以为你这样示好,我就会完全原谅你。”
“那你千万别原谅我啊。”
简星沉缓缓露齿一笑,“理发师帮你剪得很好看。能带我去那里剪头发吗?”
*
目视着陆怀峰护送少年抵达E区理发店后,江意衡随即关上飞船舱门,打开通讯回路。
“殿下今日突然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言总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似乎对近日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您的儿子差点出事了,这应该不用我来特意提醒您吧?”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均和现在一切安好,他出门去排练前,才刚插过花呢。花瓶里有他最近中意的水仙和百合,我夫人也很满意。”
江意衡根本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无聊的家庭细节。
“您儿子的信息素,应该不是水仙,也不是百合吧?当初送来王室的那份身体检查报告上,总不至于造假。”
“当然不是。信息素这样私密的东西,怎么能堂而皇之地端出来?这可是为了殿下才特意保留的。到了新婚夜,您可以自己体会一下。”
“如果我说,我没这个兴趣呢?”
江意衡微微一顿,“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是因为殿下身边那个小情人吗?我可听说,他当初在徐悦斋干活的时候,自作主张,害得徐子悦被王室退了一大单。”
他语气轻松得,仿佛在与江意衡闲聊什么王室逸闻,“您别误会,我没有故意打听什么,只是均和去挑花材的时候,无意中撞上人家,随意聊了几句。”
“好一个随意。那我们不如随意讨论一下,您儿子失常的举动好了。”
江意衡切回正题,“您也知道,我与您的儿子,不过是贵族最擅长的那种协议婚约。他像您一样,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但他的目标是芭蕾,而不在这些乌烟瘴气的贵族权术上。”
在言敬玄的片刻沉默中,她发出轻笑,“像他那样自律有追求的舞者,连发情期都严格抑制,怎么会允许身上沾满连他自己都闻不到的特异性合成信息素,还刚好出现在我面前?”
“均和当然不会主动做出这种事。毕竟,谁一开始不是满怀憧憬和理想,谁一开始不是目标明确,为之前行呢。”
言敬玄表现得俨然像个理想斗士那样,语气昂扬,“可殿下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是会变的吗?”
江意衡几乎笑出声:“我应该说我相信吗?”
“现任王后当年嫁入王室的时候,也不过是像每一个贵族女孩一样,希望有一段门当户对、平静安详的婚姻。诚然,陛下年轻时英姿飒爽,并不缺少艳羡或仰慕的目光。要对陛下动心,对王后殿下来说,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您的生母向王室求援那天,她第一次知道丈夫居然有一个私生女,那些表面上的甜言蜜语,不过是维持体面的工具。言某记得,当年提议流放您母亲的提案,她也签了名,只是您母亲的事故来得突然。”
言敬玄意味深长道:“王后对您,恐怕是既愧疚,又提防吧?”
“我还以为,那是我父亲一人去母留子的决定。”
“我可以理解,殿下为什么会对陛下心生怨忿。但陛下又不是像您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坐在他那样的位置上,要平衡那么多利益,他不过是做出了对所有人而言,最为妥帖的选择罢了。”
“信口开河。”
江意衡最讨厌有人打着权衡的旗号,掩盖一己私欲,“他已经醒不了了,您再怎么替他申辩,也改变不了他害死我母亲的事实。那谁来替我无辜的母亲
考虑?贵族的游戏,为什么总要牵扯平民当牺牲品?”
“殿下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言敬玄似乎是喝了一口茶,还缓缓啧了啧嘴。
“您之所以今天能有底气,和言某在这里唇枪舌剑,还得感谢您身上那一半的贵族血脉。不止如此,您四岁起就被按照贵族的方式培养。说来真巧,您甚至像陛下那样,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个小情人。”
“我知道您想激怒我。”
江意衡固然对这些话语感到愤怒,但愤怒归愤怒,她不会因此就脱了靶,“可惜,一个人无法改变出身,更无法逆转成长经历。如今的江意衡,是由所有这些缔造的。我无法改变过去,您也不行。”
在掐断通讯前的最后五秒钟,她近乎宣誓般,一字一顿念出这句话:“但我,绝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
简星沉刚在理发店里洗过头,头上裹着干发巾,来到中间那把理发椅上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淡雅的气息。
出于对花艺的敏锐嗅觉,他环视了一圈,很快在不远处的窗台上,看到一瓶形似白色铃铛的小花。
是铃兰。
那香气,既有茉莉的清雅,又带着一点玫瑰的馨甜。
少年好奇地眨巴眼睛,打量铃兰花时,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掀起一条干净的白色尼龙围布,围绕他的脖子缓缓罩住。
“您是第一次来秀丽美发沙龙吗?”
这声音与刚才帮他洗头的人,并不是同一道。
简星沉以为店里就是这样分工明确,没多想,自然而然点头。
“您看着也不像本地人。这里在E区也算很偏了,您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我是,有人推荐来的。”
少年如实回答,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查看。
那双手却温和地扶正他的脑袋:“等会开剪了,您可千万别乱动。我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帮您剪坏发型。到时候,您的恋人恐怕不会高兴。”
“恋人?”
简星沉微微发懵,“您怎么知道的,我好像没提过……”
“是一种直觉吧。您刚坐下的时候,手掌下意识地摸着腹部,神情看起来也很期待。您应该很喜欢她和她的孩子吧?”
简星沉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连一个外人都能三两句戳破。
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这么明显吗。”
“嗯。”
理发师将双手按在椅背上,微微弯腰,一张令他觉得隐约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镜中。
可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镜中的女性理发师正轻声开口:“那您想好,要给您和她的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