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我好像……又来那个了……


    简星沉顶着一头新发型回到极光一号飞船时,江意衡正伫在舷窗前,抱着手臂。


    他对一旁的陆怀峰竖起手指轻嘘了一声,随后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摸到江意衡身后,想要捂住她的眼睛,让她猜猜他是谁。


    可他的手才举到江意衡脑后,却被她轻描淡写地戳穿:“你下次想要蒙住别人眼睛之前,记得,先收敛自己的呼吸。”


    简星沉沮丧地垂下手,在她背后扁了扁嘴。


    他嘟囔着:“玩游戏的要点就是互相配合的默契。你这样,以后还怎么陪小星星玩。”


    “陪小孩子玩,和陪你玩,能一样吗?”


    江意衡转身瞬间,少年已经低下头,假装很忙地理着袖子,还不住地拈起细小碎发。


    她微微感到纳闷:“怎么这么多头发?理发师没有帮你打扫干净吗?”


    “处理了。”


    少年一边不厌其烦地从衣领、袖子、臂弯和其他褶皱处摘去碎发,一边解释,“她用吹风机帮我吹过,还用那种很大很密实的干海绵帮我擦过。”


    “那就怪了。我之前在这家沙龙理发的时候,理发师的手法可是娴熟利落得很。”


    江意衡抬手轻掀自己已经过耳的短发,“当时她帮我剪得层次清晰,线条干净,一点也不比王室的理发师逊色。”


    她又端起少年的脸,看向他的发型。


    层次过渡不够平滑,轮廓缺少清晰的线条感,有些地方打薄得过了头,显得甚至有些稀疏……


    江意衡看着他这头一言难尽的发型,忍不住笑了,“她给你剪成这样,我可得跟店长好好谈谈。”


    “不好看吗?”简星沉瞬间慌了神。


    他退开两步,伸手仔仔细细摸了摸头发,把原本被吹得微微蓬松的柔软发丝几乎搅成鸡窝。


    没过十秒,少年就转过身,在指挥台的区域里溜达了一整圈,身上的白色外套随着跑动步伐在身后扬起,好像一只误入室内、扑着翅膀乱窜的小海雀。


    江意衡试图拦住他:“你在找什么?”


    “镜子!”


    少年没在舰桥里找到镜子,身影一晃就没入尽头走廊,声音从转角后方传来。


    江意衡斜过脸,没好气地嗤了一声。


    一个怀着孩子的人,只是为了看个发型,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来跑去。


    很快,江意衡在她的个人舱里找到了简星沉。


    飞船自动驾驶启动的前提下,这间舱是供她专门休息用的。


    这可以确保她在抵达目的地前,最快将精神恢复到最佳状态。


    平时连陆怀峰都只能守在外面。


    至于那些定期为飞船做保养维护的人手,也只有在监控下才能短时间出入。


    可简星沉却完全是不请自来。


    他站在墙上的落地镜前,对着自己的脑袋看来看去,一会掀起修过的刘海,一会背过身扭头,试图查看发尾。


    “我觉得,还好吧。”


    他好不容易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比我自己剪的,好多了。我剪的头,在城里不戴帽子根本就没法见人。”


    江意衡的身影从背后靠近他。


    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按,靠近他耳廓,故意往他的耳朵里吹气,“回去再找王室的理发师给你修整一下。”


    他的神色却黯了黯:“我反正也是自己住,剪得再好看,也没别人看得见。我不修了。”


    江意衡以为他只是赌气。


    可简星沉是认真的。


    他伸手压了压几根翘起的头发,仍在闷闷不乐:“长发姐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才帮我剪成这样……”


    “长发?”


    江意衡记得,四个月前她去理发时,为她剪发的理发师分明是一头及肩短发。


    “多长的头发?过肩吗?”


    “可长了,都快到腰了。给我剪发的时候,她特意盘起来了。”


    四个月可长不出这么长的头发。


    “我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原来不是?”


    江意衡支着下巴,摇摇头。


    她走到门外,对着腕上终端轻声斥道:“陆队长,我让你护送他去理发店,你连理发师是谁都不确认,就这么放任他被剪成狗啃一样?”


    “殿下,这是误会。起初确实是由您提及的理发师接待简先生的。”


    陆怀峰一本正经地解释,“只是他不喜欢洗发的时候被人盯着,我就在店外候着了。”


    江意衡无奈地弯起手指轻叩在额头。


    身后,少年却拽了拽她的衣角,微垂着脸,眼眸湿润,模样有点可怜。


    她几乎以为是刚才小声抱怨发型的话被他听了去。


    “现在赶回去找王室理发师补救,还来得及。”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星沉缓缓抬头,手指不自然地拽了拽胸口处的衣襟,似乎是觉得它们贴得有些紧,“我好像……又来那个了。”


    *


    照料怀孕的Omega是一门学问。


    无论是物质丰足,情绪安抚,或是肢体接触,无一例外,都是需要投入的方面。


    这些,江意衡在先前为了联姻备婚时,曾在资料上都了解过。


    但她没想过,照顾孕夫……居然同时还要涉及这种方面。


    已经反锁


    的个人舱中,灯光昏黄黯淡,隐约能看到一对人影相拥着躺在小床上。


    江意衡并不喜欢这样黑的环境。


    她只能看到舱顶小窗投下的天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在了某种井底深处。


    可偏偏简星沉说那些射灯太刺眼,让他觉得总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为了不拖延时间,她便照顾着他的心情,把灯光调暗。


    黯淡的光点落满天花板,结合飞船内部的投影设备,在上空融成一片星空模样。


    她侧身抱着他,手心触着他光滑细腻的脊背,脸却埋在他前方。


    她能感到他是如何将小巧的下巴落在她的头顶,缓缓摩挲。


    而她也将另一样小巧的东西落入唇舌,缓缓吮着。


    说是吮,恐怕并不准确。


    因为那些汁水本就已经顺流而下,沾湿他的背心。


    她不过是刚好出现在下游,在它们被浪费之前,将营养囫囵吞咽入腹而已。


    江意衡感到少年的手指在她脑后徐徐滑动。


    他很小心,没有发出太多奇怪的声音,没有因为被汲取而露出失态的模样。


    一个习惯了隐忍的人,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总是强大得惊人。


    如果不是因为浸没舌尖的微微腥甜,江意衡几乎要以为,他只是想要抱着她,缓缓抚过她的头发而已。


    简星沉的怀抱是温柔缱绻的,带着无法言喻的包容与接纳,只是平静地拥住她,却能让她忘记身后一切。


    她想他恐怕是上天特地为她安排的那一具灵魂,连他躯体上的细节,都恰到好处地契合了她前二十四年都未曾察觉的那些刁钻口味。


    有时她几乎觉得,自己从母亲身上缺失的那些,自己四岁之后就再也没能得到过的那些,都在他身上重新补足了。


    身为Alpha的本能想要将他珍藏在自己的囚笼里。


    可是,小小的海雀虽然稚拙,却生来拥有翅膀。


    时隔四个月,她一面庆幸自己还拥有这一时片刻的温度,一面却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他最想要的,是这样吗?


    过去了一小时,两个人才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


    “这么久。”


    江意衡对着腕上终端撇起嘴,“陆队长怕是等得无聊透顶了。”


    她枕在少年曲起的双膝上,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腰,虽然嘴上抱怨,但并没有打算出去的意思。


    “这都要怪你。”


    少年正红着脸,把两块可以吸收液体的垫子塞到背心里,这本来是急救箱里闲置已久的老式敷贴。


    “那就怪我好了。”


    他闷着声,小心放下卷起的背心,伸手在胸前按了按,确保没有东西落下,“我又没说不可以怪我。”


    “本来就怪你。”


    江意衡抬起一只手,指尖不怀好意地在敷贴上戳了戳,“你这儿,还有这儿,都这么喜欢哭,还喜欢同时哭。我可就一张嘴,怎么可能一下子接住。”


    简星沉顿住手上的动作。


    他几乎是惊恐而讶异地瞪着她。


    江意衡挑起一边眉毛,在他的膝枕上微微侧过头来,一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模样。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她抬起指尖,食指和中指比作小人儿,沿着他的大腿上上下下,“你自己憋不住,又来势汹汹,想怪回我头上,我可不会上当。”


    简星沉愣了好久。


    “你帮也帮了,喝也喝了,该掐的,也都掐过了。占尽便宜,却还反咬我一口。”


    他扁着嘴,作势要往后撤,“我不给你当枕头靠了。”


    说着,少年真的在床头转过身,硬是要从床板和江意衡之间退出去,还愤愤不平地嚷嚷:“反正再过几个月,你就没得喝了。”


    “那还有四五个月呢。”


    江意衡也不逼他,索性仰躺回枕头上,两只手枕在脑后,细细品味着口中残余的茉莉奶香,“就算是小星星,这四五个月,也没法和我争。”


    她斜过眼,看到少年正不客气地合上衣襟,扣子扣到最上面,立起的衣领遮住脖颈,甚至都快抵上他的脸。


    “我以后就算是便宜敷贴,也不便宜你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


    江意衡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腹,“你以后也要记得告诉小星星,你宁愿浪费她的未来口粮,也不愿意便宜她的Alpha母亲。像她这样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赞成浪费的,对吗?”


    话音刚落,腹中的孩子果然配合地踢了一脚。


    感受着传入掌心的轻震,再看少年撅起嘴巴皱着眉的表情,她却觉得惬意至极,不由自主地就闭上眼睛,随便他怎么瞪,都无所谓。


    空气平静下来。


    少年分明也拿她没办法。


    但没过太久,他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刚才都忘了提,今天理发的时候,那个长发姐姐,还特别好心地帮小星星取了好几个名,当备选呢。”


    江意衡微微偏过头,循向他的声音:“哪几个?说来听听。”


    他轻轻唔了一声:“有韵知、以真,还有予棠。”


    江意衡摇摇头:“都是帝国流行的女孩名,没什么特别的。”


    “还有一个,我觉得特别好听的。”


    少年兴奋地拍着手,语气却迅速郑重起来,“意如。加上你的姓氏,就是江意如。这是不是很好听?”


    江意衡骤然睁开双眼。


    “哪个意?哪个如?”


    少年噢了一声,旋即道:“是心意的意,始终如一的如。”


    ……意如。


    江意如。


    安意如。


    仿佛某种徘徊不散的游魂一下子勒住她的脊骨,她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从头到脚仿佛被雷霆击中。


    在被父亲接回王宫以前。


    在被母亲丢在身后以前。


    “意如”这两个字,原本该是她的名字。


    第52章 第52章先生是要结婚吗?


    一个人对自己的认知并不由姓名框定。


    那往往是上一辈人对孩子的期许和愿望。


    “意如”是母亲对她的期许。


    可父亲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所以他剥夺了她四岁之前的名字,把“如”换成“衡”字。


    他说,“意衡”听上去,比“意如”更符合王储的气度。


    他希望她成为一个有主见、有格局的人。


    二十年后,江意衡却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听到,有人念出“意如”这个遥远的名字。


    “那个理发师还和你说了什么?”


    她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在昏暗的灯光下眨着眼睛。


    简星沉抿着唇,仔细想了想:“她说,城北那儿有家喝茶的地方很不错。她还推荐我,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尝尝。”


    *


    一小时后,舰桥中。


    陆怀峰正抬高手腕,将光脑终端上的画面转为投影,并逐一切换场景。


    “殿下,这是秀丽美发沙龙周围的街区,在过去三小时的监控录影。”


    江意衡靠着椅背,目光细细扫过围绕周身的全息投影,试图从中辨认出熟悉的脸。


    “理发店的人怎么说?”


    “今天给简先生理发的人,并不是常驻店员。她只是来临时顶班的一个朋友。”


    “朋友?”


    江意衡的笑声戛然而至。


    她的视线停在投影中,一道正在离开理发店的身影上。


    及腰长发,拎着做旧的褐色皮手袋。


    没走出几步,却忽然回头望去,同时抬手,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


    理发店周围的监控画面并不算十分清晰。


    转为投影后,画质更是勉强。


    但江意衡清楚地认出,那名女理发师为自己捋过头发的姿态,和母亲从前一模一样。


    陆怀峰看出江意衡专注的目光,将画面定格在这一帧,并徐徐放大。


    江意衡望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陌生的脸。


    “是因为已经过了二十年吗?我怎么觉得,我甚至不认识这张脸了。”


    “殿下。”


    陆怀峰迟疑着问,“需要属下帮您锁定她的下落吗?”


    江意衡忽然笑了一声。


    “不用。”


    她的唇角挂上一丝讽刺,“我知道,她在哪儿。”


    *


    位于小镇北部的半山茶馆,平常都没什么客人。


    今天,却破天荒地在同一时间  ,迎来了第二个客人。


    “您好,请问您是一个人来吗?


    江意衡抬手一指:“我和她一桌。”


    她没有接下服务生递来的茶品菜单,径直绕过前台,走到最远的窗边,在二人小桌唯一的空位坐下,还随手放下一台小巧的音频干扰器。


    “你来晚了。”


    对面的女人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在笔记本上徐徐书写,不时还用笔尖迅速反复划过,像是在更正什么。


    “您这日子,好像过得很清闲。”


    江意衡抱着手臂,背靠椅背,目光投向窗外。


    街边,一位父亲正推着婴儿车,小心翼翼穿过人行道。


    而她身后,已经会走路的大女儿牵起母亲的手,还贴心地把一团蓝色棉花糖举高,塞进她的嘴巴。


    “E区的生活节奏,当然比不上中心区。没有人会因为过着慢一拍的日子,就觉得丢脸。”


    女人盖上笔帽,合起面前的笔记本。


    扉页上,却写着“艺术疗愈”几个字。


    “这不是心理咨询的流派之一吗?”


    江意衡知道,这些咨询师会借助音乐、绘画、舞蹈等等,帮助来访者走出困境,“您不再教人弹钢琴了?”


    “二十年前就不教了。”女人端起手边花茶,轻抿一口。


    二十年前,是母亲离开她的那年。


    也是江意衡以为,母亲飞船失事的那年。


    “除了给人做心理咨询,您还学了理发的手艺?”


    “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隔行如隔山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明白。”


    江意衡只迅速笑了一下,面色倏然变冷,“您接近他,是因为您不敢直接见我?”


    “你是这样想的吗?”


    女人合握双手,指尖却在笔记本的扉页上轻轻点了点,“我想见见未来孙女的Omega父亲,这都不行?”


    “他不是您孙女的孕体。他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江意衡直视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那上面几乎找不出一丝属于母亲的痕迹。


    唯有那双眼,与记忆中微妙地重合。


    她一字一顿:“他是被我选中的人。我愿意,也只愿意,让他把我的孩子带到世上。”


    “说得好听,谁不会?几个简单的字,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能实践多少、做到多少,那才是重要的。其余的,当耳旁风听一听就得了。”


    江意衡的手在桌下握紧。


    “您凭什么给我下这种结论?您了解我吗?您亲眼见过我失信于人吗?您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知道多少?”


    “E区民间流传着一句话,‘三岁看小,五岁看老。’我不需要了解你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但这不表示,我不可以依据我所知道的,对你进行推断。”


    女人淡声一笑,目光在江意衡的面容轮廓上细细打量,“有其父必有其女。你长得,和你父亲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她似乎是看得入迷了,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张与江御川相似的脸。


    江意衡毫不犹豫地撇开女人的手。


    “您很想他吗?”


    安青沅收拢指尖,斜过目光,一缕笑意迅速掠过眼底。


    “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的脾气会好一点。在教育孩子方面,你父亲,好像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尽责。”


    “尽责?”


    江意衡不知现在是该冷笑,还是该讥笑,“如果您没有把我丢下,那我相信,您会比他尽责得多。”


    安青沅沉默片刻。


    她的眼角重新浮现笑意:“你知道我有苦衷。”


    “您表达苦衷的方式,对一个四岁的女孩来说,还是太过冷酷了。”


    江意衡能感到指尖戳进皮肉,那种微微刺痛,能帮她保持可贵的清醒。


    “我曾经以为,您当初突然那样冷淡地对我,是因为父亲逼迫。您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只是您无法留我在身边。


    “我相信您是有苦衷,才不得不抛下我,把我丢给父亲,让我像一棵伤了根的花苗一样,在那样严酷的环境里,被苛责,被规训。”


    江意衡冷哼一声,“我却没想过,您真正的苦衷,是您明明可以再见到我,让我知道您其实没有死在那场意外里。我说得,对吗?”


    “答案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你在中心区这么多年,这样的道理,应该不用我再复述。”


    “狡辩。”


    江意衡一手将桌面拍响,曲起的五指几乎能在上面刮出痕迹,“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说模棱两可的话。但我是切切实实地代您问过他。”


    “问他什么?”


    “我问他,他对您有没有过半分情意。他说,那些都不重要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意衡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您瞧,那明明就是他在回避问题。”


    她顿了顿,身体在桌边微微前倾一寸。


    “他明明就很在意。他在意到要抹除你的所有痕迹,在意到连否认和抗拒都要对我反复强调重申。可我当时居然以为,他是毫不在意。我以为是中心区把他变成了那个样子,为此,我恨他舍弃你。


    “我恨他,让我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里。


    “我恨他,把那些束缚施加在我的身上。


    “可至少,我还能靠着您的音容笑貌坚持下去。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您又为我做过什么?”


    如果有的选,她绝不可能会接受他们的安排。


    江意衡起身,满怀着防御,俯视着面前这个曾经熟悉的人。


    “到头来,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少恨了一个人。


    “如果他是罪大恶极,那您至少也是他的帮凶。欺骗我的感觉很好吗?您很享受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他的样子吗?这就是您和他当初的约定吗?”


    安青沅抬眼看她,脸上是依稀亲切的笑容。


    “意如,你先坐下。”


    “不要在我面前再喊那个名字。”


    江意衡的视线扫过一圈,又缓缓回到安青沅脸上,“拜您所赐,安意如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人,是江意衡,也只有江意衡。我会掌控属于我自己的游戏规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牵绊我。”


    “你想要恨任何人,我当然没法阻止。即便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母亲。”


    安青沅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只是这样波澜不惊的面容,对江意衡而言,就已堪称是可怕的画面。


    安青沅轻轻歪过头,像从前安抚她的时候那样。


    “如果你要掌控中心区的游戏规则,那你打算让他继续保持地下恋人的身份吗?你想让他和我一样,余生都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下吗?”


    *


    “我想请问一下,这个,要多少钱?”


    简星沉手里捧着一条垂落在地的蕾丝头纱,爱不释手地对着细节端详。


    店员拎起头纱一角,翻出一个小巧的挂牌:“先生,这条要两千块。”


    “两千块?”


    简星沉懊恼地摸着脑袋,“二手的不是应该会便宜很多吗?”


    “一般来说是您说的那样,但这一条不一样。这个是中心区贵族才用得起的大牌,虽然是二手的,但新娘一次也没戴过,状态几乎无暇,两千块都已经是保守标价了。”


    店员看他是真心喜欢,顺口问了句,“先生是要结婚吗?”


    少年脸上露出一点尴尬。


    店员又追加了一句:“如果是因为价格,我可以给您打个八八折。您戴上它,就是全场最引人瞩目的新郎了。”


    简星沉端着头


    纱,低头原地看了很久。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陆怀峰,送他来到E区这家古着店。


    本以为能淘点便宜好穿的衣服,没想到,一眼就被橱窗里的洁白头纱吸引了注意。


    价格高是一方面。


    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机会能用上。


    “我再想想。”


    简星沉谢过店员,捧着头纱,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放回原位时,身后的近卫队长清咳一声。


    “您要是很喜欢,殿……她不会反对的。”


    陆怀峰抬手,露出指间黑色芯片的一角,“您的支出,反正都是由她承担。”


    “这样的话……”


    简星沉咬了咬唇,眼里浮现笑容,“请等我一下,我先去试试!”


    E区古着店的试衣间,远不比中心区高定工坊的宽敞大气。


    只有一道陈旧的亚麻色布帘,挡住不到一平米的空间。


    但简星沉并不是一个会挑剔环境的人。


    他摘掉头上用来遮挡发型的帽子,对着微微向后倾斜的试衣镜,用手指把头发用力搓了搓,直到它们呈现出稍微自然一点、略略翘起的状态。


    明明试衣间里就他一个人,可他仍是忍不住觉得紧张害羞,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在镜中的脸早已经红透。


    他把头纱罩在头顶,小心整理了一番,直到边角垂落脚边。


    长度和他的身高很贴,不用额外裁剪。


    只是他这一身休闲衣服,怎么也搭不出感觉。


    “您觉得怎么样?”


    帘子外传来店员的问候声。


    “挺好看的。”


    他慌忙揭开头纱,生怕一不小心会被撞见。


    “您单试头纱,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一套白色婚服从帘子边小心翼翼地被店员递来,“这套Omega婚服也很贵气。您可以穿上,搭配头纱看看整体效果。”


    简星沉喜出望外地接过店员的好意,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换上。


    洁白的丝缎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身体轮廓,微微隆起的小腹被头纱上的蕾丝刚好掩住,头纱上的细小珍珠沿着他的周身垂落。


    微微转动身体时,美得像画一样。


    虽然不比之前他试的那件曳地礼服考究,但也足以让少年心绪萌动。


    “试好了没?”


    冷不防地,帘外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催促他。


    “已经好了,我马上就出来。”


    简星沉记得古着店里就这么一个试衣间,为了不占用别人试衣的机会,忙着要换回自己的衣服。


    帘外的人却发出一道古怪笑声。


    语气,甚至有些阴阳怪气。


    “不用麻烦了,小少爷。您再这么磨蹭下去,老大可是会不高兴的。”


    第53章 第53章他可比您店里那些上档次……


    过去十九年,简星沉有过不计其数的外号。


    除了姥姥会亲切唤他的“星儿”,其他那些,大多不堪入耳。


    小垃圾。


    小废物。


    小窝囊。


    这些难听的话,当然无法概括他。


    只不过是因为,他总受欺负而已。


    但即便他不想听到这些粗俗的字眼,他也不会因为有人忽然喊他“小少爷”,就忽然高兴起来。


    一个习惯了低头生活的人,也早已习惯了把自己放低。


    何况,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危险。


    偏偏每个怀孕的Omega,在探知危险方面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哪怕是经过帝国特种部队全套训练的顶级Alpha,也未必能企及。


    “陆队长呢?”


    简星沉一手扣在帘边。


    比起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他更想知道,那位近卫队长身在何处。


    持续五秒钟的沉默。


    简星沉能感觉到心跳如捶。


    他看到垂落的布帘上,缓缓印出一只手掌的轮廓,而那些张开的五指,仿佛要将他擒入掌中。


    紧接着,是那陌生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这种问题,你问我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忽然变沉,“你怎么不亲自去问他呢?”


    *


    “我好像,没必要回答您的问题。”


    江意衡伫在二人茶桌前,一手握起,手指关节抵在桌上,几乎能按下一个坑。


    “我怎么处置他,与您没有关系。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并不打算征求您的意见。”


    “你总是一意孤行,为你们两个人做决定。”


    安青沅轻抿唇角,语声仍然从容,“你要替他做一辈子决定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也应该被允许拥有独立的意志?”


    “您现在,是在为他申辩,还是在为您自己伸冤?”


    江意衡掀唇轻笑,“丢下我,伪装逝去的假象,躲藏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该不会,都是您独立决定的吧?”


    她几乎是短暂地唏嘘了一番。


    “不过单从您这里,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只有让您和当事人对峙才最稳妥。可惜啊,父亲现在已经不可能和您面对面说话了。您现在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


    安青沅脸上的表情停滞了片刻。


    她微微眯起眼眸,试图理解自己女儿的言下之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是不想,还是不能?”


    江意衡听到自己没来由地蹦出一声冷笑。


    她扶额,肩膀微战,竭力克制继续冷笑的冲动:“我还以为,您至少会有些小道消息。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人,又怎么会反驳您的话?”


    安青沅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指,下意识地咬在指关节处。


    在江意衡的记忆中,母亲只很偶尔,会在焦虑的时候,背着她做这个小动作。


    每当她好奇地想要知道缘由,却总会被母亲微笑着温声打发。


    “别担心,没什么。”


    可每一次,都不是母亲所说的那样。


    不是因为账单堆积,欠款结不了,母亲只能深夜做钢琴家教的兼职。


    就是因为,她在幼儿园出手教训那些骂她没爹的小孩,连累母亲又一次被请去办公室。


    那些细碎的片段,从记忆的海域里,像小木片一样被浪卷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意衡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与记忆里那个年轻却总是疲惫的面容,重合了起来。


    她抬起指尖,几乎想要像从前那样拉住母亲的衣袖时,腕上终端传来的震动,却忽然令她清醒。


    江意衡转身离开茶桌,打量终端上并不熟悉的名字,偏过头问:“你们队长呢?怎么是你?”


    “殿下,大事不好了!”


    对面的近卫队成员像是慌了神,语气近乎爆破般炸响,“有人在平民区的古着店里开枪,陆队长被暗算,简先生也不见了!”


    *


    江意衡见到陆怀峰时,他正挣扎着从急救室的病床上爬起来。


    “殿下,简先生那边……”


    “我已经知道了。”


    她说得没什么情绪,唇角却挂着冷意,“他身上,毕竟有我植入的追踪芯片。你的人,已经在帮我定位他了。”


    江意衡低头查看腕上终端,上面有两道闪烁的红色光点。


    片刻后,她垂下目光,淡然扫过陆怀峰。


    据现场残存的录像和证据来看,那一枪,是沿着这位近卫队长的耳廓擦过。


    只差毫厘,子弹便能贯穿他的大脑。


    只差毫厘,他就没有机会再和她说话了。


    “是你带他出去的?”


    江意衡抬高视线,语气又多了一分冷淡。


    “是。”


    陆怀峰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可以作为呈堂证供,成为我用来给你定罪的依据,对吧?”


    江意衡微偏过头,打量陆怀峰时,露出那种审视囚犯一样的神色。


    “是。”


    陆怀峰依旧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意思。


    “你明知E区远离中心区,安防措施不比那里严密,而我也特意嘱咐过你,要严加仔细地看好他。你却在我处理个人事务期间,违抗我的口令,带他出行,将他,也将你和其他平民置于危险。”


    江意衡重新俯下视线,像刀锋一样剜过陆怀峰冷峻的轮廓,“为了什么?”


    这位近卫队长却没像面对前两个问题那样,马上回答。


    明明半张脸都缠着染血的纱布,浑身仍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陆怀峰却流露出江意衡鲜少在他脸上见到的自责。


    “简先生他,是在试衣途中,被人以信息素放倒带走的。对方动用了足以麻


    痹兽类的合成信息素,出手利落、人员众多,分明是有备而来。试衣间里,只有简先生换下的常服,和他试戴的头纱……”


    听到“头纱”那两个字,江意衡原本紧闭的神色,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松动。


    “谁让他去古着店试那种东西的?别人不要的玩意,他倒是有心情戴在头上。”


    “殿下,简先生很清楚,他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想把他最好的样子,呈现在您面前……”


    “够了。”


    江意衡当机立断抬手打断他。


    离开陆怀峰的视线范围前,她抛下一句话。


    “他的事情,暂时轮不到你操心了。作为我对你的惩罚,这几日,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医院躺着吧。”


    *


    简星沉睁开双眼时,头顶的阳光穿过叶隙,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一晃一晃。


    身边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袋子,里面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但有类似肥料的浓烈臭味扑面而来。


    他试图起身,却感到支撑他的平板猛地一抖,像是他从前骑车在路上被大坑磕到一样,整个人剧烈一晃,差点连五脏六腑都被颠出去。


    好在,他没忘记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待到颠簸平息,简星沉才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撑起半边身体,打量周围。


    他似乎是被人丢到了一座卡车车厢里,和一车厢的杂物摆在一起,穿过一片树林。


    茂密的枝叶彼此交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这不像是E区。


    来时一路,他透过舷窗看过下方风景。


    E区虽然也有树木,但那些树木都稀疏得可怜,提不上枝繁叶茂。


    听江意衡说,那甚至已是地区拼命改善绿化的成果了。


    而这里的树,显然已经扎根许久,自成一片。


    简星沉扒着身边微微掉漆的深蓝色铁护栏,试图向着前路看去,车身的动静却忽然停了。


    熄火瞬间,一切都变得安静。


    林间飞鸟掠过的声音,像流弹一样穿梭在他忐忑不安的心里。


    简星沉并不擅长装死。


    但至少他见过真的死人。


    在人生地不熟的郊外,逃跑并不会是首选。


    他记得,那些偶尔落入贫民窟的小鸟,都会先在猎人面前表演僵硬,再趁其不备,振翅飞离。


    而他没有翅膀。


    他只能更小心。


    他听到车头几个声音私语了一番。


    接着,前方车门被人推开又摔上,带动车身一阵轻晃。


    其中一道脚步声几乎是圾拉着走过布满沙石的粗糙路面,一只手在车厢护栏外侧用力一拍。


    “人在这儿了。价格,您看?”


    虽然他的头还很痛,但他不会错认,那声音与他在试衣间听到的,正是同一道。


    他的双手交叠挡在腹部,指甲已然戳进指间。


    呼吸被克制,心跳却清晰得,仿佛有谁在他的太阳穴边敲着鼓。


    隔着合起的眼帘,简星沉隐约感到,从上方落下的阳光,被一道影子遮住。


    对方没有出声,只是呼吸平稳,一只手在护栏上轻轻翘了翘,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状态。


    “喂。”


    开口的却是个有点痞气的女声,“我让你给我挑点好的,你就给我送来这种货色?”


    这声音无端令他觉得耳熟。


    可是,他到底在哪里听过?


    “这货色怎么不好了?这才不是一般的Omega。”


    那男人又用力在护栏上拍了几下,声音震得少年耳膜嗡嗡作响,“这可是大家族出来的顶级Omega,瞧瞧这气质,被这衣服一衬,那可比您店里所有那些,都来得上档次。”


    女子顿了一顿。


    旋即拍手,笑得大声。


    “你们是不是没见过顶级Omega长什么样子?再说了,我跟你们不是有言在先,别总是自作主张去外面捞人,省得不符合我的标准,还得原路给他们送回去。这亏本买卖,你们不嫌累?”


    男人好像是真的傻了。


    “不可能啊。虽然这小子进店的时候穿得朴素,但我明明看到Sheila身边有带标的保安。他拿去试的那些东西,普通人也压根不会买……”


    “就算你真的抓住一个豪门出身的顶级Omega,以他现在的资质,早就已经出局了。”


    “什么意思?今天要是不把拒收理由说清楚,我可没法交差。”


    “不怪你,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二把手。这小子肚子里,分明怀着孩子呢。”


    “啊?”


    男人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叫。


    那动静,一点不比他拍护栏的时候逊色。


    简星沉快要装不下去了。


    这时,他却听到女子不屑的笑声。


    原本沉在脑海中的某个片段,顷刻间随之浮出水面。


    “喂。你装睡那么久,也该闹够了吧?”


    第54章 第54章逃婚的贵族Omega


    二十年前,如果有人提起D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大片未经开采的茂盛植被。


    自然风光,曾是这里响当当的招牌。


    而现在,D区却成了“地下风俗产业”的代名词。


    大大小小的民营店铺,表面上,与其他旅游景点的餐饮民宿项目毫无区别。


    实际上,它们所提供的各种服务,已经严重偏离正常范围。


    叶昭年所经营的会所,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缺钱,简星沉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灰色地带。


    离开贫民窟之后,他为了攒钱,曾入职一家纺织工厂。


    朝九晚九,每月休一天,到手三千多。


    厂里环境闷,噪音大,粉尘也重。


    每次轮到站班,一天下来,他连腿都弯不了。


    要是工作上有一点失误被逮着,还会扣钱。


    下了班,他还得跟十几个同事一起挤宿舍。


    没法自己做饭,只能吃食堂,或者路边摊。


    他那时候日子过得辛苦,回到宿舍还要抽时间看书。


    但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正经的储蓄账户,账上的钱每周都在增加,一点点向着他的目标接近。


    他以为,在离开贫民窟之后,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盼头。


    可在他入职刚满一个月后,那家工厂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


    他连最后一周的工资都没拿到,就不得不背上行囊,另谋出路。


    偏偏那时,有个工友向他提起,自己在D区的老家有人做餐饮服务业,还风生水起。


    每个月白花花的一沓钞票拿到手上,一整条街的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简星沉虽然不觉得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但实在耐不住月入大几千、乃至上万的诱惑。


    在工友撺掇下,他坐上一辆中巴,随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并去了D区。


    可到了所谓的餐饮店里,人事却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同行业的经验,上来就让他试穿一套奇怪的工作服。


    那上衣,连他的肚脐都遮不住。


    皮裤,更是只能盖到大腿一半的位置。


    等他勉为其难地在里面加塞了一条背心,就在人事阴沉沉的注视下,极其不自然地被带到面试的房间。


    那儿,大喇喇地坐着一个女Beta,还说自己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叶老板让他学着录像里的姿势,现场跳一段。


    那些穿着同款短衣短裤的男Omega们,在屏幕上围着几根钢管扭捏作态。


    他平生没接触过这种东西,越看越觉得不对。


    可是为了争到工作机会,他还是硬着头皮,学着那几个人的姿势,架起胳膊扭了两下。


    简星沉没能跳完那支


    拙劣的钢管舞。


    他只来得及在叶昭年面前扭了两下,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被人拴在床头铁栏上。


    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正端起一份报告,送到旁边的店长面前。


    “孕激素超出标准范围五倍?”


    叶昭年斜过眼看了看他,“你一个怀孕的人,居然还有胆子来我这儿应聘?虽然我这儿不问出身,但你偷偷溜出来,上风俗店找工的事,你家Alpha知道吗?”


    “怀孕”那两个字,把简星沉吓傻了。


    他嚅着唇,过去一个月的种种反胃、疲惫和不适,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我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


    “这种问题,你问我有什么用?你跟人家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怎么不问清楚后果?”


    叶昭年嫌他是个麻烦,压根没给他再解释的机会,像送瘟神似的,当场叫人把他送走。


    那之后,他又辗转几处应聘打工。


    碰过一鼻子灰,才在A区靠着低于常人的薪水,争取到两份工作,找了个小房子租下。


    简星沉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再看到,当初把他连夜逐出店门的叶老板。


    他鼓起勇气,徐徐睁开双眼。


    视线里,叶昭年就那么伫在车边,背光使她脸上的表情难以辨认。


    旁边的大汉却已经耐不住了。


    “这小子收不收,您倒是给个信啊?您要是不收,我还得花时间处理掉……”


    叶昭年拿出一个便携式扫描设备,对着简星沉身上晃了晃,只听“滴”的一声锐响。


    她把显示屏上的提示信息给大汉看了看,忍不住啧了几声:“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比起善后,你应该关心的,恐怕是逃命吧?”


    “军用追踪芯片?那我的行踪……不是全都暴露了?”


    大汉咬着牙,狠狠揪着自己头发,再看简星沉时,脸上满是记恨,“我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遇到你这小子。晦气!”


    少年一爬下车,他就回到驾驶座,重重摔门,一股脑倒回路口,又轰隆隆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简星沉和叶昭年两个人,站在卡车留下的滚滚浓烟里,面面相觑。


    *


    今日的叶氏会所来了个新人。


    据说,那是个从大户人家逃婚出来的Omega。


    不过才两小时,小道消息就在会所上下传疯了。


    几十个驻店的男Omega一窝蜂地挤在车库里,等到侧座车门一开,就众星捧月般拥了上去,一边鼓掌,一边嘘寒问暖。


    “弟弟是哪儿的户口?”


    “你要嫁的是谁,方便打听一下不?”


    “哎呀,你别理他。家里有无Alpha姐妹可以介绍一下?实在不行,单身小姨也没问题。”


    一群叽叽喳喳的Omega把少年吓懵了。


    他这辈子都没遇到那么多人同时问他问题,还急吼吼地想要榨出他的每一点个人信息。


    “这才六点,晚上还早着呢。一个个都不上班了?散了吧。”


    叶昭年的声音一响,一群人不约而同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简星沉浑身僵硬地缩在打开的车门后,半天没敢挪过。


    他抠着指尖,小声重复:“请,请送我回去。”


    “我说‘小少爷’,你这套对我可不管用。我不管你平常怎样,在我这儿,你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叶昭年示意他让开,一抬手就把车门摁了回去。


    走出两步,见他没跟上,又回头瞥了一眼。


    “像你这样的帝国重犯,如今落到我这里,应该有人比我急得多吧?”


    *


    会所侧翼就是员工宿舍,专门安排给那些驻店Omega住。


    两人一间,两卧一卫,比起简星沉在F区工厂住过的十几人小宿舍,无疑是宽敞了太多。


    他这间才刚腾空,还没室友。


    房间里孤零零地挂着一套全新的侍应生服装,叶昭年本想顺手拿走,却被简星沉拦住。


    “我也不能,总是缩在房间里吧。”


    他低头,揪了揪自己身上白丝缎做的衣服,“至少,我想要有一个方便出现在人前的身份。反正,不能像这样,做什么逃婚的贵族Omega。”


    叶昭年干脆由着他。


    离开员工宿舍,她转头回了办公室。


    一小时后,电话座机终于响起。


    叶昭年按下通话键,不等对面出声,先嘀咕了一句:“您这时机,卡得倒挺准。”


    “叶老板。”


    另一头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近前,“你在D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道上的规矩,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道上的规矩?这好像不是我会跟您谈的事情。”


    叶昭年靠着墙,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视线懒洋洋地扫过齐整的指甲盖,“我刚才还在想,要是我喊您一声殿下,应该不算犯法吧?”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今天没有逮捕谁的计划。”


    江意衡轻声笑着,“叶老板没有第一时间向我致电,我无法表达,自己此刻有多么失望。”


    “殿下的人在我手上。我想,这代表我才有主动权。该期待电话铃声响起的人,应该也是我才对。”


    江意衡只是轻舒一口气。


    “别忘了,你庇护的那几个人,也有亲人在我手上。以防你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特此建议叶老板,一定要亲自问问他们。”


    “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会浑身沾灰,游走在阴影里。”


    叶昭年感慨地点点头,“我以为您的帝国军装是白色。可您怎么看着,比我还要灰呢?”


    江意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说吧,他在哪儿?”


    叶昭年伸手从百叶窗中扒开一道缝。


    从位于高处的办公室,她看得很清楚。


    少年穿着有别于Omega舞者的普通侍应生服,端着一个盛满空杯的铁盘,在店铺中穿梭。


    除了取走客人桌上的空杯,他并不上酒水,只是不断围着会所入口走动,分明是在张望。


    她笑了笑:“您那小情人,这会儿正在店里,端着盘子,为我的客人服务呢。”


    江意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没有就此发挥,只是淡声提醒了一句:“那拜托叶老板,给这位新员工先放半小时假。让他上来,接我的电话。”


    简星沉听领班说有他的电话,盘子随手往桌边一搁。


    “哎你这个小东西怎么回事……”


    他顾不得那桌客人近乎刺耳的抱怨,一溜烟地跑上楼梯,来到店长办公室。


    叶昭年把听筒一晃:“找你的。”


    简星沉几乎是激动地捧着听筒,抬到耳边。


    比起接电话,少年那副专注的模样,俨然是在朝圣。


    叶昭年掐了掐眉心,就听少年激动到声音颤抖,对另一头的江意衡句句回应。


    “是我。


    “我在叶老板的店里。


    “我很安全。”


    江意衡松了口气:“她和她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


    少年把电话听筒捧得更紧,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不够清晰,“虽然她手下的Omega好像太热情了一点,但他们现在都在上班,不会再围着我转了。”


    江意衡微微沉声:“你还是少和店里的其他人接触。我不希望他们带坏你。”


    他点头噢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能接我回去?”


    话音落下,少年很久都没再说过话。


    他只是时而点头,时而抿唇,好像在听对面的人嘱咐什么。


    脸上的期待一点点变淡,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失落。


    直到叶昭年接回听筒,才发现通讯已经断了。


    她撇过视线,好奇地问他:“殿下都和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她没说什么时候接你走?”


    简星沉蜷起身侧双手,好半天,才垂着眼道:“她让我等她。”


    “那不就行了。”


    叶昭年随意晃着胳膊一拍手,“你就老老实实在你的


    单间等着吧。她一时抽不开身,不也正常。”


    叶昭年还说了些话,简星沉已经没有心情仔细听了。


    他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作为回应,心里却莫名不踏实起来。


    他总觉得江意衡有事没告诉他。


    可他,仍然没有底气去问她。


    他记得,上一回江意衡问他相不相信她、让他等她的时候,他等了足足一个月,却只等来一个刻意保持分寸的人。


    那这一次呢?


    江意衡,又在计划什么?


    第55章 第55章再不放开我,我可咬人了……


    “婚礼到场的嘉宾名单,我已经确认过了。”


    江意衡提起钢笔,在最后一页署上姓名,将厚厚一沓文件递给王室后勤人员。


    对方再三鞠躬,匆匆退场。


    没过多久,江意衡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


    “这才几天,你怎么突然就对婚礼筹备这么上心了?”


    黎书宛步入江意衡的书房时,下意识地扫过四周。


    本该瓶养鲜花的茶几上,如今却放着一个玻璃罩子,里面是一大捧蓝到不似真实的玫瑰花。


    帝国并没有培育过蓝玫瑰。


    这样的色调,只可能是重新着色后的产物。


    黎书宛好奇地垂下视线,端详那些效果如出一辙的晕染花瓣:“这是永生花?”


    “那可是我的未婚夫亲手做的手捧花。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江意衡转身,指尖在玻璃表面的纹路上轻轻刮过,“不需要加水,不需要日光照射,甚至连花粉都没有。可以保存一到三年,留到婚礼上,更是绰绰有余。”


    她抬指敲出咚的声响,歪过头打量永生花的样子,几乎像是在打量一件被缴纳的赃物。


    那绝不是欣赏的目光。


    黎书宛看着她,有两秒钟,没说任何话。


    直到江意衡的手指挪开,恢复那副抱臂旁观的姿态,她才重新开口。


    “我是不知道,均和还有这样的手艺。”


    黎书宛为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即便你想要把花朵最好的样子留到婚礼,也不一定要借助永生花。完全可以等婚期定了,提前几天,让均和帮你插个花。以现有的鲜花保存技术,切花完全可以近乎无损地保留两到三日。”


    “您也知道,我未婚夫是个多么忙碌的人。即便婚期将近,他也没有放弃过日常排练。婚礼筹备的那么多事项,已经够麻烦了。我怎么可能闲来无事,还让他分心去帮婚礼再做插花?”


    这些话,俨然是在体谅王储未婚夫的不易。


    可黎书宛没有忘记,先前江意衡气势汹汹带着平民少年来到花苑的场景。


    她同样清楚,这位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言均和的次数,半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江意衡不是那种喜欢把关心放在嘴上的人。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反而显得有些故意之嫌。


    “这永生花,你自己留着当然无妨。可这毕竟是脱水后软化着色的成品。比起鲜花,更像是借着花的轮廓重塑的模型。寓意上,恐怕不太好吧?”


    江意衡却嗤之以鼻。


    “切下的鲜花注定是会死的。只有留在枝条上的那些,随着时间慢慢绽放、发皱、变白,最后凋落,才能被称为活过。”


    她想起小木屋院中,那些曾经短暂得到简星沉照料的鲜花,目光有片刻宁静。


    如果可以,她希望花儿永远待在安全的地方,不用被卷入涡流中心。


    黎书宛并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没有否认什么。


    “我来,不是和你争论鲜花与鲜切花孰优孰劣的。那些长在枝条上的花,未经修饰,缺少搭配,也没法整株挪去婚礼场地。趁着还有时间,重新找个靠谱的花艺师帮你做插花吧。”


    “哪还有时间啊,黎姨。”


    江意衡的目光恢复冷淡,唇角却扬起熟悉而又客套的王储式微笑,“您没收到通知吗?婚礼的日期已经定下了。”


    与此同时,书房中响起一声叮的提示音。


    黎书宛查看腕上终端时,却被弹出的消息震惊到失去言语。


    江意衡背过双手走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那上面的提示。


    “王储殿下婚期已定。三日后,苍曜礼堂。”


    黎书宛虽然没说一个字,但她的表情,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您很意外吗?”


    江意衡伸手帮这位继母点掉仍在闪烁的提示框。


    提示音一消失,黎书宛瞬间回神。


    “三日后?”


    “很奇怪吗?我可是听说,你们都急得不得了呢。言家,黎家,还有中心区其他好几个贵族世家……”


    江意衡如数家珍念出这些重头嘉宾,“你们不是巴不得,婚事早点办成吗?”


    “可三天也……”


    “太赶了吗?”


    江意衡微抿唇角,偏过视线,一边踱步一边点头,仿佛是认可这个说法。


    但她旋即立定回转,微微俯身,露出那种天真残忍的笑容。


    “反正你们只需要出席就好。其他的,王室后勤全都帮我打点好了。需要我确认的最后一样东西,今天也确认过了。您说,我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她摇着头,单手提起一只小巧的公文箱,头也不回地在走廊中留下爽朗笑声。


    *


    帝国医院,国王的专属病房。


    病床上的江御川一如既往合着双眼,如同只是沉睡未醒。


    伫在床前的那道人影,正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寸一寸,沿着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拂过。


    “你到底还是失约了。”


    安青沅收回指尖,转而在无名指上摩挲。


    不待她弯腰拂过江御川的面容,另一道脚步声却从门边响起。


    江意衡踏着稳当的步履朝病床走近。


    几乎同时,伫在帘后阴影里的安青沅斜过身形,不引人注目地拭过眼角。


    “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好像应该由我来问您吧。”


    江意衡伸手拉开窗帘,过于明亮的光线一瞬间盈满室内。


    她顺手将一个音频干扰器放在窗台上:“您是怎么在不被安防系统察觉的情况下,潜入父亲病房的?”


    安青沅正偏过头,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


    片刻后,她恢复常态,端出一副温和平静的笑容。


    “习惯了生活在阴影中的人,总有办法找到自己的方向。”


    江意衡抱起双臂,看着没什么耐心:“我可不是专程来听您打比方的。”


    “我想,像你父亲这样考虑严密的人,一定抹除了二十年前飞船事故的所有证物。”


    安青沅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语气从容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安青沅这个身份,二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活着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可能是她。”


    她抬起藏于袖中的那只手,在江意衡面前轻轻一晃,“认得这个吗?”


    隔着一张病床的宽度,江意衡清楚地看到,安青沅的原本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上,忽然现出一枚黑曜石戒指。


    “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安青沅手上的戒指,又比对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虽然安青沅那枚比她的小了一圈,但无疑是同样的黑曜石。


    黑曜石是天外来物,整个帝国也不过就那么一颗原石。


    她以为,全部的石料,都只用于打磨父亲手上的那枚戒指。


    “你一定觉得很惊讶吧?”


    安青沅保持微笑,“从一开始,黑曜石戒就有两枚。一枚大,一枚小。小的这枚,是从余料上切割的。”


    似乎是怕江意衡心有芥蒂,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无论颜色净度,都没你手上那枚好,更无法冒充。”


    江意衡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位阔别二十年的母亲绕着病床走过半圈,来到她面前。


    “我长得,和你记忆中不一样,对吗?”


    江意衡对此早有疑惑。


    安青沅明着指


    出这一点,令她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你想的没错。这不是我原本的脸。”


    安青沅伸手拂过自己的脸廓,那动作堪称小心翼翼,“想要一个人消失,死亡是最简单的办法。安青沅死了,她的脸当然不能存留下来。可是即便技术能够易换相貌,却无法万无一失。”


    她摘下手上那枚戒指,对着光看了看:“所以,持续的技术加持,仍是有必要的。”


    在这一瞬间,江意衡透过落入帘间的光线,看到安青沅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母亲过去的神态,以更熟悉的方式,呈现在她的视野中。


    待她重新戴上那枚戒指,方才的熟悉感又一瞬间淡去。


    “看出来了吗?”


    安青沅轻晃五指,“光学伪装仪,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小。”


    “我以为,那是已经被禁止的研究。所有相关产品,也已由帝国统一销毁。”


    “谁下的令?你父亲?理由是什么?”


    安青沅这三连问,勾起江意衡的记忆。


    光学伪装,又称光学干扰技术,通过精密计算,以纳米材料为基准,主动对外干扰视觉。


    这项技术大到可以对飞船进行环境拟态。


    小到可以实现个体的部分视觉扭曲,甚至遮蔽。


    在她被接回宫的同年,江御川以危害社会治安为由,终止了便携式光学伪装仪的研究,下令销毁所有现存设备。


    这样说来,安青沅能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江御川的病房,也不奇怪了。


    江意衡冷眼轻笑:“有这样的东西在身上,您恐怕,比那些藏于暗中的敌人,还要令我感到后怕。”


    “你错了。对于中心区,我早已不是威胁。一只想要自由的小鸟,又何必威胁别人?”


    安青沅摘下戒指,递入江意衡手中,甚至帮她合拢泛凉的五指。


    “我已经不需要它了。至于,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与江意衡擦肩而过前,这位母亲久违地在她肩上按了按。


    “那就得看你决定了。”


    *


    叶氏会所在下午三点前,客人都很少。


    除了几个打扫卫生的同事,简星沉几乎见不到几个跳舞的Omega。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观望店门口的动向。


    少年时而扫地,时而擦墙。


    时而跑出门外,用鼓风机吹走门前的落叶。


    过了足足两小时,才终于让他等来一点热闹。


    一辆越野车轰地驶过带着石子的路面,在店门前一米距离刚好停下。


    车门侧开,一双黑色皮靴干脆地落在地上。


    一只手扶在门侧,戴着黑色爵士毡帽的身影赫然落入他的视野。


    过腰的黑色皮衣,仿佛能随着来人走动掀起风浪。


    帽檐被刻意压低,似乎是不愿被人看到眼睛。


    明明是陌生的身影,却无端抓住少年的注意。


    他顿住握着扫帚的手,伫在舞池边,与前方唯二两个Omega舞者齐齐张望新来的客人。


    两个搔首弄姿示好的Omega却像两盆盆栽,完全没有引起对方注意。


    来人侧身从中间的空隙穿过,却在少年面前停下脚步。


    简星沉忽然心虚得厉害。


    他慌忙划动扫帚,重新打扫早就一尘不染的地面。


    “这个,我要了。”


    他听到对方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手腕就被人一把擒住。


    “等等,您认错人了。我只是个临时工,不提供那种服务……”


    然而,那两个被忽视的Omega却只是叉腰看着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在他被拉上楼之前,叶昭年刚好从旁经过。


    简星沉慌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叶老板!客人认错人了,您快帮我说句话啊!”


    叶昭年顿住脚步,看着那名客人在身侧做出的熟悉手势,转而对少年耸了耸肩:“恐怕这次,我也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简星沉眼睁睁看着叶昭年扬长而去。


    他没命地挣扎,又抓,又捶,还用指甲去抠对方的手掌。


    “我警告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咬人了!”


    他没注意到,帽檐下的脸,缓缓露出一个笑。


    “你是聋了吗?我最后警告你,不然她一定会,一定会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环形硬物突然被塞到他口中。


    少年呜呜地叫着,面前的人却反手把他按到墙上。


    江意衡摘下爵士帽,弯起眼角,毫无愧疚之色。


    “那你倒是说,我会怎么要我好看?”


    第56章 第56章他宁愿自己昏死在榻上


    认出眼前人是谁的那一瞬间,简星沉停下了求救的呜咽声。


    他抬手,指尖犹豫着靠近江意衡的面容,沿着她的下颌角轻轻抚过,反复数次,好像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并不是错觉。


    这才一口吐出嘴里的硬物,用手兜住:“你给我塞了什么东西,怪硌牙的。”


    江意衡从他指间顺回那枚黑曜石子戒,在他困惑的目光中,拉过他的左手,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她捏了捏他的指节,露出满意笑容:“尺寸挺合适,不用调了。”


    小巧的一枚,箍在少年细直的手指上。


    对着顶上的灯光晃动时,表面会浮现彩虹一样的波纹。


    简星沉从没近距离见过这种东西。


    他看得出,这不是地摊上几块一个的便宜饰品。


    “不是说,让我等着你吗?”


    少年下意识地缩手,五指因为陌生饰品的存在,有些僵硬地微蜷,“你连声招呼不打就突然跑来,还打扮成这样。”


    “这样又怎么了?”


    江意衡垂下视线,略略扫过身上的皮衣,还有勾在指尖的爵士帽,“你不习惯?”


    他把头低下去,手指不安地松开又握紧:“我差点以为,你是来……点人的。”


    江意衡眼里透出一分狡黠:“我怎么不是来点人的了?”


    少年抬起目光,两只眸子盯着她,瞳光闪闪,像是以为自己听错。


    手指下意识地回缩,他试图把戒指褪下:“东西你拿去,我不要。”


    江意衡扣住他的手:“我可是专程来点你的。”


    少年把头垂得更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她抬起他的手掌,贴上自己脸侧,“你告诉我啊。”


    江意衡的手指并不安分。


    她擒住少年的手掌,指腹却沿着他掌心的纹理细细摩挲,每一道都燃起微麻的火焰。


    他很快就红了脸,话语也变得磕绊:“你以前,都,都直接亲的。”


    ……噢。


    原来,有人比她更享受强吻的感觉。


    江意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简星沉回神以前,她已经把他的两只手举高,牢牢摁在他身后的墙面上。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面容与面容的距离变得切近,少年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


    没有逃跑,没有抗拒。


    唯有细密的眼睫近乎战栗地颤动,像小小的黑羽扇呀扇。


    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落入江意衡眼底。


    像是时而微张又抿起的唇瓣。


    吞咽口水时喉结轻滑的动作。


    还有明明被她高高抵在墙上,却忍不住向下蜷起的指尖。


    江意衡不由地想,怎么会有人天生就如此顺她的心意。


    无需演练,无需磨合。


    他下意识的反应,像一团柳絮从她心上拂过,带起一丝微乎及微、挥之不去的痒。


    她忍不住就想要啃在他那如同果脯般柔软甘甜的唇瓣上。


    想听那些细碎的声音漏出他的齿关。


    想要他圆润的指甲盖轻划过她的皮肤,然后因她急促的掠夺,反过来在身侧扣紧的模样……


    她想要把他弄皱,再重新打开,像一个恶劣的孩童,总会把彩色糖果纸捏得窸窣作响。


    鼻尖擦过鼻尖,她几乎能感到,少年微微湿润的睫毛拂过她的脸颊。


    而他呼出的气息骤然间止住。


    这算什么,她都还没把舌头放进去呢。


    眼看就能尝到这颗汁水渐丰的果实,江意衡却听到,走廊尽头响起一声尖叫。


    “哪来的登徒子,你这是强抢民男!”


    通通通的脚步声三三两两从楼梯口传来。


    身为带头的男Omega,孟稚林胳膊一揽,居然硬生生把少年从江意衡的面前拽走。


    “别哭了啊。有我老孟在,没人敢轻薄你。”


    他大度地安抚着一脸懵然的少年,抬头就指着江意衡一阵痛斥,“我说这位客人,没看到他穿成这样,摆明了是不提供特殊服务吗?”


    另几人也不嫌事大地从旁附和。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客人的素质都越来越低了。”


    “敢偷摸着动叶老板店里的人,你是不知道她背后什么来头,说出来吓死你!”


    “再说了,他明明都已经有主了。就算便宜那个订婚的女Alpha,也不能便宜你啊!”


    闻言,孟稚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面拍着少年的肩膀,一面抬起下巴朝江意衡示威:“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他其实是大户人家逃婚出来的小少爷。他对象这会儿,还在四处查找他的下落。”


    “逃婚?”


    江意衡抱起手臂,微微抬眉,“那你们有问过,他那联姻对象是谁吗?”


    “反正肯定是你惹不起的人。”


    “我惹不起的人?已经好久没人能逗笑我了。”


    江意衡抬指按了按额心,颇感好笑地追问,“帝国上下的女Alpha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那是哪一个。没准,我还就惹得起呢。”


    “好大的口气啊!”


    孟稚林撇完嘴,旋即小声询问简星沉,“你都没说过你那对象是谁,你倒是说呀,好吓死她!”


    少年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江意衡。


    她虽然摆出一副无伤大雅的看戏姿态,眼里的锋芒却是越来越冷了。


    他说什么并不重要。


    他只知道,他今天,恐怕真要“死”在她的床上了。


    简星沉不言语,孟稚林也着急。


    他急中生智,随口抛出一个响当当的大名:“江意衡你听说过不?”


    被点到名的当事人表情凝滞了片刻。


    孟稚林以为自己抛下的重磅炸弹足够有力,便乘胜追击:“就是咱们帝国的王储,女Alpha中的女Alpha,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咂嘴。要是她知道你敢动她的人,她肯定能叫你全家消失干净,一点渣都不剩!”


    江意衡知道,Omega向来有袒护Omega的习惯。


    但戏演到这份上,实在有些离谱。


    她不打算陪他们继续闹下去,打算直接将少年带离现场。


    可这场戏的最后一个演员,偏偏在这时姗姗来迟地登场。


    “都在这儿看什么呢?”


    叶昭年声音一响,堵在走廊里的那群男Omega纷纷向两侧挪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眼前,帝国王储正没好气地伫在一边。


    而她的“逃婚Omega”小娇夫,正被一群Omega小心围在中央保护着。


    经营会所十来年,叶昭年还是第一次撞见这种精彩绝伦的场面。


    她故意装蒜:“怎么回事?”


    孟稚林颇有正义感地指着江意衡控诉:“她想要强取豪夺别人的未婚夫!”


    叶昭年徐徐呼出一口气。


    “你对强取豪夺的定义是什么?”


    这下轮到孟稚林纳闷起来。


    他挠着脸,不明白叶老板反问的理由:“我刚看见她把小少爷扣在墙上,意图强吻,这还不算吗?”


    “那你有没有问过小少爷本人的意思?”


    孟稚林瞅着简星沉局促的表情,小心忐忑地轻声问他:“我刚说的,应该没错吧?要是没错,你点个头。”


    似乎是怕简星沉受人威胁不敢表态,孟稚林把声音放得更轻:“实在不行,你眨个眼呗。”


    少年迟迟未曾点头,连眼珠子都没敢再动过。


    孟稚林有些糊涂了,总不会是他搞错了吧?


    “我理解,你们动机是好的。但这次,还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叶昭年打开一片口香糖,丢进嘴里嚼了嚼,啵地炸出一个白色泡泡,“小少爷肚子里怀着客人的孩子呢。他俩之间的事,你们可少掺和。”


    “啊?”


    走廊里瞬间炸响一片惊呼。


    随后转入死寂。


    有人撇过目光,有人在撕手上倒刺,还有人咳得拙劣而刻意。


    不多时,他们不约而同打起退堂鼓。


    “原来是情趣,打扰了。”


    “难怪会逃婚,原来是和情人约好了私奔。”


    “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幸好我足够谨慎。”


    十几个人一窝蜂地来,又三三两两地散光。


    只剩下孟稚林还杵在原地,目送完倒数第二人灰溜溜地离场。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手在少年肩上轻轻一拍,强撑着自己的颜面:“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请一定要出声啊。”


    说完,他也麻溜转身跑了。


    “人都走了。”


    叶昭年斜过视线,瞅着江意衡,“殿下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尽管差使。”


    她满怀同情地望了简星沉一眼,摇着头,哼着小曲消失在走廊尽头。


    “走廊还是太危险了。”


    江意衡伸手撩起额前发丝,近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再看向他时,她却重新流露出猎人般危险的目光。


    “小少爷,是你的新马甲吗?”


    她伸指拈起他的下巴,“那不如,你就顶着这个身份,陪我玩一场游戏吧。”


    *


    简星沉宁愿,自己是被折腾到昏死在床榻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在她面前,继续扮演贵族小少爷的角色。


    他已经换回古着店的那套白色婚服,推开房门瞬间,就看到江意衡懒洋洋地侧躺在床,手上还把玩着侍应生套装上的黑色领结。


    “衣服不错。”


    一见他出现,江意衡瞬间起了兴致,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朝他勾了勾,“靠近点,让我好好看看。”


    少年揪着微微发皱的料子,上面有几处在运输途中沾上的泥灰,他觉得碍眼,不断用袖子擦拭,但怎么也擦不掉。


    “流落到风俗店的小少爷。”


    江意衡的手指绕着领结上的系带转了转,“你说,他们要是开发这种体验项目,应该能有不错的创收吧?”


    简星沉揪着自己的手指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却长臂一捞,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床边,使他半个身子都快弯到她身上。


    “小少爷这么忸怩,是第一次接待客人吧?”


    “能不能,换个游戏。”


    感觉到她温热的吐息,简星沉紧张地偏过脸,不敢看她眼里灼人的光芒,“我,我演技很差的。”


    “我倒觉得你演得很好。”


    江意衡的指尖在他颊边勾了勾,“天真懵懂,不谙世事。一看就是被大户人家养在高塔里的小少爷,只等着有一天,献给从出生时就定下婚约的恶龙。”


    她靠近他红透的耳廓,轻咬一口,又朝里呼气:“恶龙的尺寸对于人类而言,是很夸张的。他们把你献出去,却从来没给你科普过体型差对新婚夜的影响。你现在,还在担心这个素未谋面的联姻对象,到底长什么样。”


    江意衡的语气仿佛有一种魔力。


    从她口中说出的故事,明明令他不安到极点。


    可他,却分毫无法挪开注意。


    “等到约定的日期,你没有等来风雨中展开的巨大双翼,却等来一个人。她身上被雨水淋湿,样子甚至有些狼狈。你转身为她生火的时候,没有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绿色瞳光。


    “你为她擦干头发,泡了热茶,还允许她躺在你自己的床上休息。她说她很害怕孤独,让你陪她。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答应会哄她入睡。


    “前两晚,她都


    很安分地听着你给她说的故事入睡。只是偶尔,你觉得好像有什么粗糙的东西拂过你的腰。你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她也这么认为。可到第三晚,外面打雷闪电的一瞬间,你看到她琥珀色的眼里,露出一道竖缝。”


    说到此处,江意衡的手恰好滑过少年的腰侧,激得他止不住地打颤。


    她的话语却未停息。


    “你虽然没见过龙,但却本能地感觉到,那是一种你不该接近的危险。你说你害怕,她却安慰你,只要你乖,她就能让你忘记那些恐惧。等你早上醒来,她已经不见了。而你身上从外到里,没有一处不是她留下的痕迹。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你守着她留下的一句诺言,她却一直没有回来。你的肚子一点点大了,你的胃口比任何时候都夸张。为你送餐的侍从发现这件事,告知你的家人。他们痛斥你被坏人弄大肚子,无法再被献给恶龙。


    “于是他们把你流放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对外宣称,你死了。


    “终于有一天,巨大的双翼再次盘旋在高塔上空。恶龙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人类祭品,风暴从此笼罩这片土地。她要这里永远留下她的怒火,没有谁可以再次享有蓝天。


    “直到那一天,她在幸存者满怀恐惧的朝拜声中,又一次看到那个人。他护住隆起的小腹,浑身泥泞,踉跄着试图逃离身后那群喊打他的不良民。”


    江意衡止住言语。


    她的手掌,正隔着丝缎细腻的质地,罩在少年隆起的小腹上。


    而她的声音一如鬼魅般,钻进他心底。


    “你猜,她抓住他之后,会对他做什么?”


    简星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太入戏了,我,我猜不到。”


    如果他的身体是一条丝缎,江意衡只想无止尽地向下,再向下,直到他的每一处纹理,都被她展平。


    “你猜不到,但总可以配合我吧?”


    她的一只手已经隐没在丝缎之下,另一只手却钳住少年的下巴,在他近乎急促的呼吸中,迫使他扭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欠我的新婚夜,不如,今天就还给我吧?”


    第57章 第57章分明浑身都在哭


    偶尔,简星沉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就欠着她的。


    所以,只要她索取,他总会不计回报,予取予求。


    可在他十九年人生筑成的浅显观念里,新婚夜,只该属于扯过证、许下终生誓言的两个人。


    恶龙跟那贵族小少爷之间,至少还有一纸婚约。


    而江意衡跟他,只有一份无法示于人前的非婚制协议。


    虽然,他并不介意用这种方式留在她身边。


    他也愿意相信她说的,关于新婚夜的字眼。


    可江意衡始终是要跟言均和完成仪式的。


    而那时,只要提到王夫,所有人都会想到那个浑身发光的舞蹈艺术家。


    而不是他,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鸟儿。


    简星沉虽然面色潮红,鼻翼和唇瓣同时翕张,颊上醉意一路向耳根蔓延,可他的眼里,却始终蓄着一汪哀伤的泉。


    江意衡能嗅到,他周身信息素的变化。


    除去源于她的红酒气息,他的茉莉香仿佛也酿成了酒,甘中带苦。


    令她迷醉的同时,又在她舌尖留下一点滞涩。


    她极有耐心地舔舐他的眼泪。


    即便他哭起来,总是咸涩多于甘甜,她却始终最爱他哭的样子。


    她想自己一定是仁慈到了极致,连他的苦涩都卷入腹中,不愿舍弃他的一滴眼泪。


    没有别的,只因他是为她而哭。


    因为他在乎。


    因为他心底所渴求的,比他诉诸于口的,还要多得多。


    她喜欢看他明明想要更多阳光和水分,却又拼命压抑自己,徘徊在阴影的边缘。


    她也喜欢看他明明浑身已经像纸一样点燃,却仍是用手死死扣住她的五指,无名指上的黑曜石子戒硌在她的骨节之间。


    吮过少年睫尖的泪,江意衡又缓缓舐去他唇角溢出的,那一点混合着泪的涎液。


    少年分明浑身都在哭。


    眼角。


    胸口。


    还有更深处。


    她只惋惜自己并不是故事里的恶龙,可以一口将他吞入腹中。


    但对他,她总有拆解的办法。


    吻去他面上的咸涩。


    指尖拂过沾湿他衣襟的微甘。


    浸没在他的内里,徐徐进退。


    她才知道,原来,密不可分不止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持续变化的过程。


    少年身上原本还算平整的丝缎,被揉出交错的褶皱。


    间或带着她的指痕,像恶龙戏弄她的祭品前,搓着捻着,时而将他展成一片,时而又将他叠成一团。


    偶尔,她也会给予他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奖励。


    将指尖探入他口中,允许他的齿关留下一点咬痕。


    而在她禁锢住他的同时,他最温暖的部分,也会反过来将她紧紧包容。


    江意衡很小心,不会冲撞到他腹中的孩子。


    可孩子的Omega父亲却食髓知味,像藤蔓一样攀住恶龙,想要更紧密,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柔能克刚,她拿他没办法,只好抱着他,将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


    忽然间从躺着变成跪着,少年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一样。


    他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睫羽像惊慌的蝶翼般颤了颤,手指本能地在她肩上蜷紧了一些,却不再动弹。


    江意衡扶着他的腰,握住他一只手,往自己脖子后方牵去。


    “抓紧了。我怕你等会歪倒,会伤了小星星。”


    他果然如梦初醒,两只手听话地在她颈后交扣,指腹近乎谨慎地拂过她的颈椎骨。


    可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却气势汹汹地伫在原地,即便他已经微微直起了腰,也还是躲不过她的虎视眈眈、咄咄逼人。


    “知道恶龙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江意衡忽然靠近他耳边,细微的姿态变化,连带着波及到他最难以启齿的内里。


    “喷,喷火。”


    少年局促地给出诚实的回答。


    “那还太早了。”


    江意衡咬着他的耳根,“当然是,先飞起来才对。”


    话音落下,他的感官却真的有如风起,直上云霄。


    恶龙天生会飞翔。


    而她身上的人,却并没有这种天赋。


    她振翼,她扬颈,她盘旋,她翻转。


    每一次炫技,对于她承托着的人而言,都是又一次对感官的极限试探。


    他被带上万里高空,灵魂与躯体近乎分裂。


    他的灵魂似乎能向下俯瞰着,躯体是如何目不暇接地在飞翔中颠簸。


    明明没有镜子,他却好像能看清,自己的每一个表情。


    有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忍受煎熬。


    否则为什么他抬高了头颅,咬住牙关,双眼合起不敢再看前方的风景,指尖却互相绞紧。


    求生本能使他想要回到地面,想要脚下重新得到支撑。


    并不因为他害怕高空,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贪恋高空。


    江意衡却只是不知疲倦地载着他翱翔。


    她是他此时此刻全部的支撑,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不再担心坠落的风险,不再惧怕风激荡着拂过他的感官,更不再计较本就不确定的未来。


    等他终于回过神时,他已经靠在她的肩头,她的手缓缓抚过他脑后的发丝,口中还哼着他不熟悉、却悠扬婉转的曲调。


    又过了几分钟,简星沉才勉强恢复心跳  ,能够张口发出微哑的声音:“那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方便他能喘得上气:“宴会上会放的那种。”


    “它有名字吗?”


    “或许吧,我忘了。”


    江意衡心照不宣地说着谎,在他小口轻咳时,温柔地替他搓了搓后背。


    四岁之前,她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她只是每天晚上,在听母亲为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都会听到床头一个八音盒里,循环同一个旋律。


    后来被接回王宫,她随着父亲修习钢琴,才第一次知道,母亲从前总爱播放的那段旋律,来自一首民间作曲家为婚礼编写的圆舞曲。


    她并不觉得错愕。


    她只是替母亲觉得可惜。


    要把心意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当孩子问起时,也只是微笑着敷衍。


    这不是江意衡想要的。


    她固然不是她的父亲,但也绝不希望少年像她的母亲那样,在漫长的伪装中,逐渐变得陌生。


    口中的圆舞曲不断重复,轻快的调子好像没有尽头。


    这本是一首不被贵族看好的曲目,因它节奏太过轻盈不够庄重,氛围太过俏皮不够典雅。


    总而言之,与它的名字一样,难登仪式感极强的王室婚礼。


    可江意衡并不在乎婚礼。


    她清楚,那只是表演的一部分。


    在这场表演彻底落幕以前,她只是需要像每个演员那样,做出符合期待的模样。


    即便那只是伪装。


    即便那只是假象。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告诉他。


    所有风险都必须控制在最低,她必须有完全把握,才不会浪费这一次机会。


    而少年注定不会在场。


    他会留在位于D区的这处灰色地带,在多方庇护之下,等待来自她的讯息。


    可至少,她还能在表演进入白热化阶段之前,为他亲自哼唱一曲由她为他们挑选的圆舞曲。


    然后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舞台上,踏步,旋转,目光辉映。


    一曲终了,她将人揽入怀中,吻了吻他因困意来袭合起的眼眸。


    “给我三天时间。”


    指尖轻轻刮过他重新变得丰润柔软的双颊,江意衡俯首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许下承诺,“我会摆平一切。”


    *


    言均和刚从舞台回到化妆室,就撞见王储殿下懒洋洋地倚在墙边。


    “您还真会挑时间,每次都赶在晚上找我谈事,这可让我怎么好好休息。”


    他微微摇头,径直坐在梳妆椅上,却不急着为自己卸下舞台妆容,只是照例将怀中的应援花束搁在一旁。


    从镜中,他一眼望见江意衡手中的信封。


    “您这次,又有什么协议需要我补签?还是说,您专程前来,是为了撕毁之前的协议?”


    江意衡抬手拂眉,不以为然。


    “婚礼就在三日后,那可是我亲自定下、告知整个中心区的日子,我怎么会现在反悔?王储的信誉,难道是什么可以儿戏的事情?”


    “这我可不清楚。”


    言均和看着镜中,夸张的舞台妆容将他原本的面容细节变成一张浓烈的面具。


    “我从来都不了解殿下。我甚至,都没我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


    “有言总理那样野心勃勃的父亲,我甚至很惊讶,你到现在还没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江意衡顺手往墙上拍了拍信封,“我这么晚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搅扰你清静。事实上,我这里,刚好有一个能让你永远清静的方案。”


    镜中的面具定格片刻。


    言均和挑眉看她时,那副王子般的尊容捎上警惕:“就因为我做了父亲的帮凶,您现在,就要灭我的口?”


    目光落到江意衡拆开信封的动作时,他几乎发出自嘲的冷笑:“这信封里,难道是殿下对我家族的补偿?”


    江意衡看着手上那一叠文件,微歪过头,好奇地反问他:“你又不是那种需要牺牲自己为家族谋求后路的人。你太高傲,不可能为任何人埋没自己。过去这几个月,我似乎还要多谢你配合我的表演。”


    她踏出清晰的脚步,不紧不慢踱到他身后,指尖拈起一本护照和一张飞船票,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想不想,以言均和之外的身份,活下去?”


    第58章 第58章纠缠至死,也没什么不好……


    江意衡清楚地看到,镜中那张盖着厚重油彩与粉底的面容沉默了足足十秒。


    十秒过后,言均和却重新端起那副完美无瑕的面具。


    “殿下对时局的判断,真是令人佩服。”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您都已经把婚礼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指望我主动出局,舍弃家族的支撑,独自一人流落在外?”


    他望着镜中的王储,轻轻摇头:“这不像是一个王储未婚夫应该做的事。”


    “但言均和会。”江意衡直呼他的本名,不急不缓。


    “诚然,公众眼里的王储未婚夫,能忍受一场无关感情、纯为利益的婚礼。只要还有人在场,他就绝不会淡出舞台灯光。”


    “诚然,王子需要被托举,也需要光环和他人的注目。”


    她毫不避讳地望着镜中那双狭长的眼,“可我理解不理解,与你是否能与自己和解,并没有必然联系。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江意衡着重念出最后那四个字。


    “你也算是当了四个月的王储未婚夫。”


    她从容得仿佛评论家在指点一出戏目,“你很享受这种角色扮演的感觉吗?你很喜欢被家人当成傀儡一样操控,很喜欢看到我和我的Omega在一起亲密无间?我把你我之间的协议当成协议,可你,却把它当成了堡垒。”


    “人守不住自己从来就没有的东西。”


    言均和扬唇冷笑,“如果您是来提醒我,我输得一败涂地,那么,您的目的无疑已经达到了。”


    “这从来就不是你的战斗,也不需要你防守。”


    江意衡将护照与飞船票塞回信封,放在他面前,指尖轻敲两下,“一个好的演员,知道应该何时上场,又该何时退场。这不是胁迫,而是善意的提醒。”


    她收回手,抱臂转身,视线投向墙上的海报。


    “我没记错的话,这版天鹅湖基于经典童话,融入了许多创新。譬如,白天鹅与黑天鹅由一人分饰,象征同一人的明暗面。白天鹅无法接受自己的黑暗面,在与王子告别后,投湖而去。”


    她缓缓侧首,目光落回他身上。


    “当然我知道,白天鹅并非是你的角色。但如果一定要退场,你难道不想像白天鹅一样,选择最体面、最高光的时刻吗?”


    言均和抬眼注视着她的侧影。


    他第一次,没有立刻接话。


    “我还听说,你们这出舞蹈,近日刚刚拿下星曜大奖。恭喜你。”


    她甚至恰到好处地拍响手掌,“这可不是单凭某一人能撑起的荣耀,更是整个舞团全体心血的折现。尤其是你,评论家特别点出了你作为王子,对角色的诠释。”


    江意衡随手提起那本满是注释的台本,指尖将纸页翻得哗哗作响。


    “他出生高贵,被赋予责任,但并不自由。他同样被束缚在贵族的华美金丝笼中,必须选择那位正确的公主。就像你,从小就被培养成为联姻的棋子。可言均和,从来不是一个筹码。”


    言均和的目光在镜中微微闪动。


    从最初的怀疑与防备,到最后一丝,近乎难以掩饰的动容。


    那是一种,江意衡几乎以为,言均和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表露出的坦然欣赏。


    “你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在你心中的白天鹅彻底没入水中前,追回‘她’,承认自己的错误。”


    江意衡目光微沉,将最后一张底牌亮出,“这是唯一能保你不在三日之后,被言家牵连的方法。”


    *


    “殿下,您真的要把简先生留在D区?”


    次日清晨,江意衡在书房刚坐定,便接到陆怀峰的加密通讯。


    这位近卫队长开口的第一句话,毫无寒暄,直入正题。


    “嗯。”


    她淡声答复,手中茶匙轻搅一杯热水。


    水中,一撮从集市购入的炒米缓缓散开,漾起温和的金色涟漪,熟悉的香气很快溢满空间。


    她不由想起,自己在贫民窟时,和少年一起缩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共同喝茶取暖的记忆。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早就和你谈过类似的事情。”


    江意衡徐徐吹动茶面上的雾气,“四个月前,对吗?”


    陆怀峰低咳一声咳,声音带着受伤后的沙哑:“殿下,今时不同往日。您好不容易才将简先生寻回,就算您有必须将他隔离在D区的理由,也不必对他守口如瓶。何况,婚礼也已对外公开时间细节,他要知道,同样是早晚的事。”


    “我明白  ,你不认可我又瞒他一次。可这一次,不同往时。”


    江意衡曲起指尖,轻扣在骨瓷茶杯外沿的细纹上。


    那摩擦声初时细微,渐而刺耳,仿佛她下一秒就能将手中茶杯一分为二。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婚礼。可如果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幌子呢?”


    陆怀峰沉默了一瞬。


    “属下不明白。那您急着散播婚礼的消息,只是为了确保各大贵族世家能在婚礼当天,聚集在同一个地点吗?”


    “陆队长,你知道我父亲对知情人是什么态度吧?”


    江意衡轻描淡写,语气却漏出一点危险意味,“如果不在眼前,那就只能封口。”


    她没再继续细说下去,只是劝他继续休息,旋即挂断通讯。


    目光落回桌面。


    精致的天鹅绒盒子里,正摆着她从黎书宛那里,取来的一对戒指。


    复古却简约的式样,没有镶嵌任何宝石。


    戒环上缠绕着藤蔓,象征缔结婚姻的两人彼此纠缠。


    从前,她多少觉得这是一种诅咒。


    如今觉得,纠缠至死,也没什么不好。


    只可惜,这场仪式,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江意衡抬起头。


    前方的立式衣架上,正是她当初在高定工坊,一眼替简星沉相中的礼服。


    书房里没有舞台上的聚光灯,但只要看到这件衣服,她就会想起少年穿着它烨烨生辉的模样。


    手指抚过柔滑的料子,就好像又抚过他的身体。


    嗅着上面残余的茉莉香,就好像他又在面前。


    她想他固然生来不是一轮高悬明月,只能是水里那一捧月色。


    既在她脚下,又在她眼中。


    但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那一天,不会远了。


    江意衡的指尖在礼服袖口上扣紧时,门外传来一声礼貌叩门轻问。


    “殿下,婚礼在即,这件礼服也需要送往言家吗?”


    “不用了。”


    江意衡收回手指,露出微笑,“帮我收好,可千万别让言家的人知道。”


    *


    江意衡走后第一天,简星沉又恢复了那副焦灼等待的样子。


    白天不到会所正式营业的时候,他照旧提着扫帚,在门前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扫地,目光却不时飘向路口,心不在焉地张望。


    叶昭年随手拦下一个闲来无事的Omega舞者,扯过那根扫帚,塞进对方怀里,转头又朝着简星沉摆手:“我说,小少爷,您都怀着孩子了,也不用这么勤快吧?”


    “我也没有很勤快。”


    简星沉伸手又去捞扫帚,“就扫这么一块地,赚不了多少钱,抵不了我住在店里的开支。”


    叶昭年愣在原地,看着他,眼睛眨了眨。


    “小少爷,我哪敢收您这些钱啊?”


    她索性把扫帚藏到身后,清了清嗓,正色道:“何况您那位‘贵客’早就结了一个月的房费。别说住上几天,就算你想同时占六个房间,每天轮着睡,我也没意见。”


    “一个月?”


    简星沉摸了摸头,神色一怔,“不是说好三天,怎么要一个月?”


    “一个月是说她给的多,你没有后顾之忧,也不需要担心哪天突然就被扫地出门。”


    叶昭年说完,忽然皱起眉,“她跟你说只要等三天?她没跟你说这三天……有什么事吗?”


    少年先是点点头,又迟疑地摇摇头。


    叶昭年挠着下巴,陷入思索。


    “那她,留了什么东西给你没有?”


    简星沉眨巴着眼,有些困惑。


    叶昭年猜测,王储这位孕夫恐怕是习惯了等待。


    她开始担心,自己哪天早上下楼,就会突然看到他变成一块望‘江’石。


    叶昭年只手狂戳太阳穴:“我刚才就想问,你手上,为什么戴着一个易拉罐拉环?”


    “拉环?”简星沉抬起左手。


    无名指上的黑色石头闪着彩虹一样的光,那分明是江意衡为他亲手戴上的戒指。


    上面的石头是很罕见的种类,她说,她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这不是拉环。”


    他晃了晃无名指,伸手将戒指取下。


    一瞬间,他看到叶昭年的嘴巴张成O型。


    “快戴回去,让我再看看!”


    简星沉不明就里,茫然照做。


    他几乎是听到叶昭年一声哀嚎。


    “完啦,我一世英名,居然今天就被这么个小东西毁了。”


    她指着他手上的戒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你,还什么都没对你说?”


    简星沉彻底懵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木鱼,得有谁来给他敲敲,让他开开窍才行。


    “这东西表面上是个戒指,其实是个光学伪装仪。听说过吗?”


    叶昭年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警惕打量周围,“戴上它,你就能变成任何人。它能根据你的想法,为你量身打造你想要的样子。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戴上它,它就会变成一个易拉罐拉环。”


    她托着腮,很认真地想了想:“难道手指上戴着易拉罐拉环,是你很向往的事情?”


    简星沉低下头。


    “我又不是真的小少爷,也买不起像样的戒指。小时候听姥姥说,大人结婚的时候,会给对方戴上戒指,象征誓言和束缚。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姥姥就会把易拉罐的拉环戴在我的手指上。


    “然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被勒住的感觉。做什么都会看到,时时刻刻提醒我它的存在。”


    叶昭年脸上的玩笑神色一点点变得复杂。


    她叹了口气,忽然撇过脸,小声咒骂了一句。


    刚咒完,她却又追悔莫及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狠狠揉了揉。


    “怎么了,叶老板?”


    叶昭年不出声,只是把脸偏开。


    她愈是遮掩,简星沉就越慌。


    他唯恐这是叶昭年和江意衡之间的约定,故意瞒着他。


    “她是不是跟您说了什么?”


    叶昭年连连避让,就是不松口:“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少年却停下脚步,冷不防开口:“是因为,她要回去跟那个言均和成婚吗?”


    第59章 第59章补个妆,画得漂漂亮亮……


    少年说话时,目光平和,表情如常。


    完全没有江意衡在赶回中心区前,嘱咐叶昭年留意的任何异常表现。


    叶昭年捏着自己的下巴,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


    “你该不会是……表面安好,心里难过吧?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


    她指着旁边的Omega:“就比如说他吧,刚来店里,都没搞清状况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强颜欢笑。后来听说家人平安,还在记挂他的时候,直接当着客人的面哭得眼泪汪汪。”


    被指到的Omega一脸状况外:“老板,您刚说的是我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您是不是记错人了……”


    “行了行了,没你的事儿了。新来的小朋友还等人教,你不搭把手,在这杵着?”


    叶昭年转头就把工具人Omega丢开,声音放平,又问简星沉:“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装没事。你想闹,想要抱怨,想要发疯,都没关系。殿下回中心区之前没有和你通过气,这是她的不好,你有权对此发火。”


    少年徐徐蹲在地上,双手托腮。


    良久,才叹了口气。


    “可我真的没有觉得不高兴。”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比林间小鹿还要温润平静,“中心区是她的地盘,不是我的。我去了,也帮不了她什么,还会成为她的累赘,不如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叶昭年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少年分明是把自己看得很轻,知道自己能做的太少,所以干脆把自己从游戏中提前排除。


    小时候,她也曾经短暂地经历过这种状态。


    看着常年从事保密工作的家人,将她排除在他们经手的危险外。


    只有每年团聚时,她才能给他们两个大大的拥抱,能够帮上忙


    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回忆翻涌,叶昭年不由头疼地掐着太阳穴。


    “虽然我店里这些人都没什么权势,但你也不用这么轻贱自己吧?你怎么就帮不了她了,一个人能帮另一个人的方式本来就有很多种。你是不知道她平时什么样子,她只有在你面前,才和和气气,像个人。”


    “江意衡……吗?”


    少年眨着眼,似懂非懂地放空了一会。


    叶昭年仍在给他鼓劲:“提供情绪价值也是有帮助的,不然你以为,我这店为什么会有客人光顾。你想想,有人长得好看,能扭两下,还愿意耐心听你说话……拜托,你知道有些地头蛇甚至会为了跟头牌聊天,一掷千金吗?”


    “所以我是她的头牌吗?”


    简星沉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轻轻扒拉两下,“我还以为,我是她养在外面的小情人呢。”


    叶昭年真是哭笑不得。


    她刚才还佩服少年能忍得了江意衡的坏脾气,现在却不由开始怀疑,王储殿下到底是怎么受得了这小子的脑回路。


    这两个人,明明天南地北,如此不同,偏偏又能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互相容忍彼此。


    叶昭年按着太阳穴不再说话。


    简星沉却仍在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她既然把我留在这里,就一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我不听话,反而会造成麻烦。”


    他低下头,用力在地面上划下几笔,“我不想,再成为她的麻烦。”


    “那你就这么眼巴巴地等她跟别人完成仪式,然后再回来找你?婚礼就在后天,就算你改变不了事情经过,但可以表明态度。”


    叶昭年仰头嗤了一声,“换了我,我就算爬也要爬到礼堂门口,绝不会让她轻轻松松地结婚。”


    “啪”的一声,树枝断在少年手中。


    简星沉盯着断裂的两截枯枝,似乎是在琢磨叶昭年的话。


    过了几分钟,他抱住自己的膝盖,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目光扬起。


    “可我靠自己,恐怕去不了婚礼现场。”


    叶昭年这才一拍手,欣慰道:“那是次要的。你有这个想法就对了!”


    少年点点头,问得很真挚:“您这里,有车能到中心区吗?


    叶昭年的表情定住。


    她旋即咳了一声,掩饰稍纵即逝的尴尬:“你以为我做的是什么生意?常年走在刀尖上,跟各种危险人物周旋。我这车要是进了中心区,肯定会成为近卫队的活靶子。”


    不远处,却传来更响亮、更沉稳的一声咳。


    叶昭年和简星沉一快一慢,先后扭头看去。


    着黑衣、戴墨镜的陆怀峰就那么抱着双臂,像尊黑色石碑一样出现在视线尽头。


    而他身后,还停着一台熄火的摩托车。


    叶昭年拍着心口,当即就是一个大后撤。


    她指着那位近卫队长,心有余悸地问简星沉:“你听到他来了吗?”


    少年摇过头,又朝陆怀峰扬手:“陆队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你们没听到我,是因为音频干扰器。”


    陆怀峰举起一个小巧装置晃了晃,“之前有事在E区耽误了,闲的没事,来这儿看看。”


    “闲?”


    叶昭年有样学样地抱起手臂,撇过头去,不屑一顾,“我都听殿下说了,你那分明是职责有失,没好好护住这小子,才被丢在E区养伤吧?”


    “殿下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陆怀峰没有否认,只是轻描淡写略过话题,“简先生要想去中心区的事情,包在陆某身上。但在那以前,还有件事要解决。”


    他上前扶起少年:“殿下不会希望你现在去中心区冒险,就算我能带你通过区界,你身上的追踪芯片也会实时向殿下传送坐标数据,迟早会被拦住。要想顺利进入中心区,必须先屏蔽芯片信号。”


    叶昭年对此存疑:“可既然芯片是殿下的意思,如果芯片信号丢失,殿下也会警觉才对。”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好在,替代品就在近处。”


    话音刚落,陆怀峰忽然转身扬手,一支飞镖从他手中飞出,直直将不远处一道人影击中。


    对方连个字也没喊出来,就嘭地栽倒在地。


    三个人匆匆跑上前去,叶昭年一眼认出地上的人是谁。


    她踢了踢对方一动不动的身体,觉得有点好笑:“我说陆队长,你怎么把我的手下放倒了?”


    “你的手下?”


    陆怀峰难得笑时,总会抿出一条冷峻唇线,“这明明是殿下从言家招安的人。他为自保,表面上按照言家的指示,监控D区和简先生的动向。实际上,却是向殿下输送情报。他背上,还有殿下命人植入的追踪芯片。”


    叶昭年取出手持扫描仪,半信半疑地朝着对方背部靠近。


    一声精准的“滴”响,证实陆怀峰所言。


    “他和简先生的芯片是一个型号,只是优先级更低,除非殿下事先知晓他与简先生同行,否则不会主动关注他。简先生的芯片信号一但被干扰,我们只有不到五分钟时间能偷梁换柱。”


    陆怀峰微微思索,“把他留在店里,绑在地下室的空房间里。你向殿下汇报芯片信号波动,消除她的怀疑。”


    叶昭年抱着扫描仪看了会,忽然豁出一声笑:“陆队长,你现在做的事,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如果殿下要以此治罪,那我也只能认了。”


    他郑重道,“E区的事是我的失误。我希望,这一次可以将功补过。”


    “最好不是把事情弄得更糟。”


    叶昭年故意夸张地摇头叹气,“我看殿下她,恐怕要在婚礼当天,忙得焦头烂额了。”


    *


    简星沉是一个习惯了等待的人。


    从前他以为,他的耐心和毅力,就是他最好的品格。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不止于此。


    他毕竟不像小草一样,只能扎根在一处。


    他虽然没有翅膀,但至少,还有双手双脚,有这些愿意帮助他的人。


    从D区出发,傍晚时他终于抵达A区。


    他在李又珍的家中停留两晚,直到第三天早晨,陆怀峰如约将他从家中接走。


    他离家前,李又珍一面帮他扶正衣领,一面检查过他的周身,还颇为感慨:“租了这么正式的衣服,要去哪儿?”


    “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他没好意思说他要去的是江意衡的婚礼。


    那是他喜欢的人,他孩子的Alpha母亲。


    “这个朋友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李又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累了,就早点回来,婆婆给你煮饺子。”


    简星沉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


    他穿着从古着店里带出来的衣服,外面罩了件白色夹克,头发用发蜡抓了抓。


    夹克和发蜡都是陆怀峰捎来的,简星沉本人其实觉得没什么必要,既然都有便携式光学伪装仪,那只要能瞒过其他人的视线不就好了。


    陆怀峰却一板一眼地对他解释,光学伪装仪虽是依据佩戴者想法制造伪装,但想法毕竟是主观之物,存在不稳定的一面。


    情急之下,连持有者都未必能预料到,自己的外观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简星沉必须保证自己即便没了光学伪装仪,也不会一眼露馅。


    由于这场婚礼采用“变装”作为主体,江意衡指定每位来宾都需要佩戴象征身份的面具。


    陆怀峰特地为少年挑了一款由白羽编织、式样轻盈的变装面具,刚好遮住眉眼。


    在正式步


    入礼堂前,陆怀峰与他分道扬镳,却指了指耳部:“您的微型耳麦已经准备就绪,请务必保持联络。”


    说完,这位近卫队长便闪身消失。


    只留下简星沉和他手里的一封邀请函,伫在这座礼堂的台阶前。


    苍曜礼堂坐落在中心区最高处,顶部采用了名为苍曜的特殊石材,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泽。


    仿佛是为了震慑每一个来人,前排石柱高达十余米。


    简星沉步入正门时,不由扬起视线,在高耸的穹顶下感受着自己是多么渺小。


    他并不熟悉礼堂内部构造,在借助光学伪装顺利蒙混过入口关卡后,便一路循着人群行走。


    越往礼堂深处,人群越分散。


    有人上行,有人下行。


    而他落在中层,趴在旋转楼梯的扶栏边,很快就失去方向。


    正打算请教陆怀峰时,简星沉却听到,背后有人急匆匆奔走而来。


    “少爷!您怎么才来?我差点以为您不见了?”


    ……少爷?


    简星沉回过头,一只手指着自己,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那位满脸是汗的陌生人推走。


    “就算您不常来礼堂,也不用像个游客那样观望吧?他们跟我说您行事特立独行,我本来还不信。幸好让我找到您,否则我在美妆圈,肯定混不下去了!”


    简星沉倒不明白,怎么还有人会带着化妆师亲赴礼堂现场。


    他现在是解释也没法解释,不解释又心慌得要命。


    化妆师个子不高,蛮力倒不小,推着他一路七拐八绕。


    最后推开一扇门,把他带进去,急急忙忙打开一个巨大的手拎包。


    那里面赫然是全套化妆产品。


    简星沉坐在梳妆镜前,望着一整个梳妆台的香槟色玫瑰,还有面前那一捧蓝到不似真实存在的玫瑰捧花,实打实地愣住。


    “谁能想到,您做永生花的手艺这么绝。”


    在少年的懵然注视中,化妆师抄起一盘粉饼,拿着一个干净粉扑蘸了一点,就扑在他的脸颊上,“给您好好补个妆,画得漂漂亮亮的。等会殿下看了,一定会心花怒放。”


    第60章 第60章抓住你了,我的小海雀……


    简星沉很清楚,自己出现在这场婚礼是为了什么。


    他不想错过她人生中的任何重要时刻。


    即便,她是要娶另一个人。


    只要能在人群里远远看到她,他愿意藏在阴影里,伪装自己的面目。


    哪怕,被错认成别人。


    可梳妆台上这一捧蓝色永生玫瑰,明明不是他的手艺。


    他忍不住羡慕做出这捧花的人,那个人一定比他拥有更灵巧的双手,更精致的品味,和更娴熟的技艺。


    他能混进这座礼堂,就已是莫大的不敬。


    还要平白无故担上这样的美誉……好像有些过分了。


    “其实,这花不是我……”


    少年话音未落,却被化妆师打断。


    “我知道,少爷您其实并没想要做这些。都是殿下临时起意,催促您为了婚礼忙活这些。她也太不懂得体谅人了。”


    化妆师一面为他补上唇色,一面叹气,“谁家新郎好端端的,还得为自己的婚礼做手捧花啊?这不都是应该外包给御用花艺师的嘛。”


    ……新郎?


    他是,被错认成了言均和?


    简星沉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


    光学伪装仪的佩戴者,无法预估自己最终呈现出的伪装效果,一切全凭想法驱动。


    但他既然是抱着不显身份的念头来到此地,自然不会露出本来面目。


    而且这一路上,确实没有人注意到他微隆的小腹。


    他可以被错认成任何人。


    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


    只是,为什么偏偏会是言均和……


    虽说他与言家的小少爷身形相仿,年岁也相近。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对方那样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更没有对方那种睥睨众人的高傲形容。


    即便面具遮住眉眼,光学伪装仪抹去差异,他的眼神、坐立的姿态,仍是与对方截然不同。


    任何一个见过言均和的人,都不应该会犯这样的错误。


    难道,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渴望成为江意衡的新郎?


    “您得稍微放松些,笑一笑。”


    化妆师轻声宽慰他,用刷子蘸取腮红,沿着他的脸颊轻轻扫过。


    “今天是您和殿下的婚礼,您紧张,我也能理解。不过您可是名誉帝国的新生代舞蹈艺术家,有数以万计的观众会为您喝彩,婚礼只是又一个大场面,您一定可以驾驭的。”


    如果是言均和,肯定没有问题。


    可他是简星沉,不是言均和。


    少年的手在袖子里蜷起,目光游移不定地从一朵玫瑰扫向另一朵。


    宽敞明亮的化妆室内,只能听到刷子拂过面容的细微沙沙声,还有他愈发忐忑的心跳。


    “好了。”


    化妆师合上工具包的那一瞬间,简星沉几乎是本能地起身,想立刻逃离。


    反正只是一时混淆,等到真正的言均和回到这里,他就可以继续当他的路人,隐匿在众多面生的宾客里。


    可他的手才搭上门把,门外却被人敲响。


    侍从推着一个带有滚轮的天鹅绒立式衣架,将一套被防尘袋罩住的长款礼服送到他面前。


    防尘袋一角刚被掀起,简星沉就看到熟悉的细碎金属亮片,自礼服腰身浮现。


    而在礼服背后,还有一条极其精美的头纱垂落,上面绣着白色的花儿。


    他还在愣神,侍从已经留下衣物,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是殿下先前为您挑选的礼服和头纱,请您务必更换上。等到您入场的时机,会有人来接您的。”


    *


    帝国王储的婚礼主场。


    高耸的穹顶下,金线织就的绸布像云朵般铺开,巨型水晶灯悬在中央,将明暖的灯光如星火般折射到每个角落。


    以花簇隔开的宾客席分居场地两侧,中间是一条通往管风琴的婚礼通道。


    高达穹顶的彩色玻璃围绕着场地,描绘的是帝国传说中的各位神明,宛如诸神在上,见证这一刻。


    本该庄严肃穆的婚礼现场,众人却在窃窃私语。


    距离开场已经过去一刻钟,新郎却迟迟未出现,这显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有没有人知道新郎在哪儿?”


    “自己的儿子来没来,言总理本人总该有数吧?”


    “我听说他们父子俩之前闹得不愉快,言均和总不会因为赌气,临阵脱逃吧?”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殿下本人都不急。明明是她主动要求把婚期提前到今天的。”


    江意衡端着香槟酒杯,伫在十五米高的管风琴前,饶有兴致地聆听着背后众人的声音。


    在一群无意义的絮语后,她总算听到一个有分量的质疑。


    “殿下到底和均和说了什么?为何言某迟迟联络不到他?”


    发问的人并非别人,正是言均和的父亲。


    江意衡抿唇一笑。


    她回身,食指轻点酒杯,笑容端方几乎挑不出错:“您这话问得不唐突吗,言总理?均和可是您的儿子,如果有人最了解他的近况,那也应该是您,而不是我。”


    “这可是您的婚礼,是您的人生大事。您邀请大家前来,不正是为了共睹这神圣一刻?”


    江意衡耸耸肩:“我也没说不是啊。”


    “那您就打算这样,让所有人等着?您不该追寻均和的下落吗?”


    言敬玄眸光渐深,“还是说,您并非是在期待这场婚礼,而是有别的诉求  ?”


    “言总理,这样说,未免太亵渎婚礼这种神圣的仪式。”


    江意衡轻抿香槟,垂眸扫过腕上终端,露出微笑,“反正都已经等了几个月,再等上一时片刻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言敬玄神色沉重,嘴角紧抿。


    他微微侧首,借助微型耳麦,与手下沟通,眉宇间透出疑色。


    江意衡清楚地看到,这位老狐狸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却又不便在婚礼上发作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自己养大的儿子,他精心栽培的棋子,有一天,会违抗他的命令,公然令他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江意衡不由惬意地轻晃手中香槟酒杯。


    而这时,终端上弹出一条简短讯息。


    江意衡唇边笑意更深。


    她朝言敬玄投去从容不迫的目光:“您在等的人,这不是来了?”


    众宾客仍在喋喋不休,场上灯光却骤然黯去。


    猝不及防的黑暗当头降临,只留下几个应急出口上,还留有清晰的蓝色指示灯。


    不明就里的众人正在困惑发生了什么,却看到通道徐徐亮起。


    如同银河倾泻在场地中央,细碎的星光自地面浮现,照亮一条银白通路。


    而礼堂尽头,通往主场的大门被人徐徐拉开,最终在一声沉闷的哐响中落定。


    几乎是在门扇开启的瞬间,一道人影逆着门外的灯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尽头。


    他的面目隐匿在夜幕般的黑暗中,只能看到长度曳地的皎洁礼服,还有垂落周身的细密长纱。


    “是新郎!”有人高呼。


    还有人带头鼓起了掌。


    唯有言敬玄眯起双眼,狐疑地盯着这道姗姗来迟的人影。


    新郎似乎是被这场面吓懵了,足足半分钟都没再踏出一步,甚至还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简星沉觉得,自己今天死定了。


    被错认成言均和,想逃也没逃成功,居然鬼使神差地穿上了新郎的衣服,罩着新郎的头纱,还捧着新郎的手捧花,被侍从领到了婚礼主场。


    这头纱,比他当时在古着店所试的版本细密许多,即便他摘下光学伪装仪,也确信不会有人一眼识破自己。


    可即便这能给予他安全感,但在他踏入这里的一瞬间,欺骗的事实就已成立。


    借着身后涌入的光线,他隐约看到许多人伫在黑暗中,向他投来好奇和欣赏的目光。


    可这些,本不属于他。


    他想,如果现在转身,或许还能守住最后的秘密。


    可偏偏在脚下银河通往的前方,唯一还有光线落下的地方,江意衡正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是期许的手势,召唤他走到面前。


    他见过江意衡流落在贫民窟时伤痕累累的模样,也见过她在中心区独自对抗权贵的锋芒。


    他见过她不加掩饰的鄙夷与怜悯,却也见过她私下里亲密无间、将他的面容盛满眼眶。


    可这还是简星沉第一次看到,她向着新郎伸出手时,笃定而又赞许的姿态。


    心底那一点微小的火苗摇曳着,犹豫着。


    他觉得惶恐,觉得局促。


    因为他顶替了原本在这个位置的人,因为他在扮演本不属于他的角色。


    可就算被当成他之外的人,他也希望,江意衡能像这样,当着其他所有人的面,认可他、支持他,把他从阴影里引到光明之下。


    简星沉迈出一步。


    在他身后,一对花童一边走,一边将花篮里的花瓣洒落。


    洁白长纱在脚边轻晃,地上的浅光将他身上的细碎闪片照亮。


    他盛装前行,怀着不安的心,走向他憧憬的太阳。


    江意衡今天也穿着一身白,过耳短发修饰得干净利落。


    剪裁利落的西装,将Alpha高挑挺拔的身型衬托得如同雕像。


    待他走近,江意衡自然而然揽过她的新郎,与他相对而伫。


    在侍从托起的首饰盘中,她提起荆棘对戒,将其中一只递给他:“帮我戴上。”


    指尖接过戒指,少年的手微微战栗。


    偏偏她还近乎刻意地轻声提醒他:“你现在反悔,还有机会。”


    简星沉不知道言均和会不会反悔。


    但自己绝对不会。


    他几乎是下了全部的决心,将戒指徐徐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短短五秒,却漫长得好像永夜。


    紧接着,他能感觉她牵住他的手,她温暖的指腹与泛凉的戒指滑过他的手指。


    江意衡没有松开他的手,却转头面向一旁的司仪,近乎郑重地问:“在帝国诸位先祖与神明的注视下交换过婚礼戒指,是否足以表示,这段婚姻的合法与有效?”


    年迈的司仪笑得慈爱:“正是如此,殿下。”


    “那好。”


    她面向众人,牵着新郎的手,逐字念出誓词。


    而他重复着每一个字,从“帝国星辉为证”一直念到“毕生无悔”。


    灯火重明,简星沉眼前骤然一亮,他几乎是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他的头纱被掀起,眼前是江意衡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地想把手从她指间缩回,她的手指却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一按。


    刚才还在鼓掌致礼的众人忽然爆发出惊呼。


    “他不是言均和!”


    简星沉愕然睁大双眸。


    面前人的笑容依旧,并不因背景中的混乱而有丝毫动摇。


    他的余光瞥见,那枚黑曜石子戒已被她卸下。


    江意衡晃了晃指间的戒指,脸庞毫无预兆地向他靠近,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畔。


    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抓住你了,我的小海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