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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141章乌全年代?


    刘爱民是乌金年代的老顾客,前不久还在这里办了婚宴,突然面对两家一模一样的饭店,他懵了。


    “媳妇,你快


    看看,我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有重影?”


    刘爱民媳妇有点迷茫地说:“可我看到的也是两家一模一样的饭店,难道我的眼睛也出问题了?”


    小两口愣在原地,犹豫着,谁也没有迈出第一步。


    赵计划恰好路过,三步两步从后面赶上来,大力在刘爱民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


    “带媳妇出来吃饭呢?”


    刘爱民顾不上被打的疼痛,反手拽住赵计划,连声地问:“你看到了吗?”


    赵计划不解:“看到什么?”


    “乌金年代!两家!!!”


    赵计划顺着刘爱民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也愣住了。


    “怎么会有两家饭店?开分店了?”


    他兴冲冲地上前两步,回身招呼刘爱民。


    “来来来,一起来!”


    不待刘爱民和他媳妇动作,赵计划已经冲到了两家饭店前。


    看看左边,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乌金年代”;再看看右边,同样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也写着四个大字“乌金年代”——


    但,等等……


    赵计划重新看了一遍右边牌匾上的汉字,一字一顿地念道:


    “乌全年代?”


    “乌全?!”


    刘爱民挽着媳妇追了上来,见赵计划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开口喊他:“哎,站在哪儿想什么呢?”


    赵计划转头看他,面色复杂:“是乌全啊,不是乌金。”


    “什么乌全?你在说什么?”


    刘爱民没听懂,他媳妇反应快,立刻去看头顶上两个牌匾,一看就发现问题了。


    “怎么一个是乌金年代,一个是乌全年代呀?”


    经人提醒,刘爱民这才意识到问题,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除了“金”变成“全”,两家饭店简直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双胞胎,不,也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左右两边的装修都很新,大体风格类似,但在一些细节上还存在不同。


    就比如,左边的灯光看起来柔和明亮,右边的就有些刺眼;左边的用色和装饰恬淡而明快,右边的就有些仓促和混乱。


    但这些不同之处实在是太过细微,让人很难分清。


    而与此同时,右边的饭店门口站着几个面熟的服务员,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进店。


    “欢迎光临!热烈欢迎!啪啪啪!”


    服务员站成两列,笑得脸像开了花,每喊一句口号,就用力鼓三下掌。


    初冬的天气有些冷,但服务员们的热情似乎能加热寒风。


    其中一个服务员看到刘爱民后,眼睛就是一亮,冲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就往右边的饭店里拉。


    “先生,我记得您,您之前在这里办过婚宴,来我们饭店吃饭吧,给您打折!”


    服务员是个小伙子,看着瘦瘦弱弱,没想到力气还挺大,刘爱民被拽得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


    “不不不,你等一下!”


    服务员笑靥如花,手上动作一点没停:“别等啦,时间就是金钱,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钱!您早点进店,就能早点来点菜,也能早点吃完饭,这可以省下多少金子一般的时间啊!”


    刘爱民挣扎:“我不省,不……”


    眼见刘爱民要被拖进右边的饭店,赵计划急忙上前拦住人。


    “哎哎哎,这位小同志,我朋友没说要来你们店吃,你拽他干什么?”


    刘爱民的媳妇也说:“你们这儿有两家一模一样的饭店,我们还没选好要去哪家呢。”


    服务员被迫放开刘爱民,有点没面子,久嗤了一声:“还能去哪家?当然是去我们饭店啊!”


    刘爱民被拽得衣服都乱了,这可是媳妇给他做的新棉袄。


    他抻抻衣服,不高兴地说:“我们要去乌金年代,不是什么乌全年代!”


    服务员语塞,立刻又找到借口,理直气壮地说:“你别管是什么名字,你就说当时办婚宴的时候是不是在这个楼里办的?”


    刘爱民不语,地方倒是这个地方,但……


    赵计划嘴快:“就算是在你们店里办的婚宴,可当时也不叫乌全年代啊。”


    服务员说:“我们老板找大仙算过了,他五行犯金,叫乌金年代不吉利,不如把金换成全,取一个‘十全十美’的意思。”


    刘爱民媳妇嘀咕:“你们老板还挺封建的啊……”


    服务员说法似乎解释了饭店改名的原因,但三个人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劲,迟迟没有迈步。


    服务员看拉不动他们,哼了一声,见又有人过来,便忙不迭地转头朝新客人去了。


    在他的招揽下,新客人纷纷进了店。


    “咱还进去吗?”赵计划问。


    刘爱民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劲。


    他不觉得小贺老板会是因为五行犯冲就随便给饭店改名的人。


    要知道,当初有人问为什么要给饭店取“乌金年代”这个名字时,贺老板说乌金是煤的别称,如今煤炭在能源领域有一席之地,将来可就说不准了。


    而对于完全依靠煤炭产业的矿务局来说,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时代,也可能是最坏的年代。


    但无论如何,这个年代总应该被记住。


    所以,就有了“乌金年代”的店名。


    对于贺老板来说,她会因为不知从哪儿来的大仙的一句话,就把“乌金”改成“乌全”吗?


    刘爱民不这么认为。


    “走,我们去左边那家店瞧瞧。”


    说着话,刘爱民就率先往左边的饭店走去,另外两人也跟了上去。


    左边的饭店门口没有列队喊口号的服务员,只在进门处有一个引导员,在问清用餐人数后,将他们引到店内落座。


    引导员的态度十分温和礼貌,全程让人没有一丝不适的感觉,润物细无声般,妥帖地将客人带进了店内。


    刘爱民他们直到坐在位置上,面前摆着一份菜单,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带入店内,要知道刚才在右边“乌全年代”时,三人都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连店门都没进。


    “啊,咱们就在这儿吃饭?”


    赵计划有点懵,顺手翻开手边的菜单,“这个铁锅蛋是什么?好奇怪的名字,我得尝一尝。”


    刘爱民说:“吃什么,就知道吃了,不是说好先来瞧一瞧吗?”


    赵计划一拍脑门:“对啊,咱们不是来点菜的。”


    他坐在椅子上扭动着身体四处张望,打量着店内的一切。


    来吃饭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把大厅坐了个满满当当,期间他还看到了好几张熟脸,是以前来吃饭时经常能见到的。


    这时,一个更熟悉的人走了过来。


    “小赵,小刘,还有小刘爱人,你们来吃饭了?”


    纪平波笑眯眯地走过来,手上拿着点单的纸板,也不急着催人点菜,而是和他们寒暄起来。


    “饭店搬家了,是不是差点没认出来啊?”


    赵计划和纪平波熟,他是快乐的光棍,工资都花在吃上,经常来店里吃饭,有时候费立广心情好还会送他一道小菜。


    “好久没见啊,你们怎么搬家了?还有隔壁那家什么‘乌全’是怎么回事儿?”


    赵计划迫不及待地把心中的问题都问了出来,这也是刘爱民小两口好奇的。


    纪平波依旧是笑眯眯的,似乎饭店搬家以及隔壁的抄袭饭店都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原来的房子到期了,房东不租,我们店就得搬走。可老板怕老顾客们找不到新店的地址,索性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这样就不用担心大家找不到我们了。”


    “至于隔壁,嗨,那做的事真是让人没法说,我还怕说了影响你们吃饭的心情。”


    一听话音就是有八卦的意思,赵计划两眼放光,连声催促:“快说快说,不影响,我胃口好着呢,吃嘛嘛香!”


    刘爱民也说:“纪啊,别钓我们胃口了,赶紧的,没看我媳妇还等着呢吗。”


    纪平波就笑,从旁边拿了一壶热乎乎的杏仁乳,给三人各倒了一杯。


    “成,那我就说了,你们可别嫌我烦。”


    他就把原房东眼红乌金年代的好生意、抢了房子要自己开店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期间还穿插着赵计划义愤填膺的“什么玩意儿,没素质”的骂声。


    刘爱民想得多一些,问道:“既然他们要抢你们店的生意,为什么不索性把店名原模原样地抢去用,反而还起了个什么‘乌全年代’,难不成他们老板真五行犯金?”


    纪平波挑一挑眉:“谁说他们不想抢我们店名了?他们不是不想抢,是没抢成。”


    前几年国家颁布了首部知识产权法,同时开放了商标注册。


    贺明珠是见过后世各大商家之间商标大战的盛况的,比如王老吉和加多宝之争,又比如飞人乔丹logo的中外纠纷。


    凡是有志向要将品牌做成百年老店、驰名品牌的企业家,在抓产品抓销售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商标这个重中之重。


    因此,贺明珠在第一时间就注册了“煤矿人家”和“乌金年代”的商标,还成为乌城首个拥有商标的个体户。


    在决定将乌金年代赶出房子后,贾忠实出了个主意,新饭店要照抄乌金年代,不管是名号还是装修或者是菜单,全方面无死角模仿,力求一个饭店版的真假美猴王,让客人们分不清哪个才是正品。


    生活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刚开始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不要脸了?


    但在贾忠实的反复劝说下,他渐渐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毕竟要是开一家全新的饭店的话,需要从头开始装修、定菜单、招厨师,还需要承担试错成本,复杂而繁琐,光是想一想都头疼。


    相较之下,照抄一家已经成熟的饭店看起来就要简单多了。


    而且不是每个客人都有火眼金睛,能分清对面是人是鬼,迷迷糊糊地就进店花钱了。


    就像是西游记里的真假美猴王,从唐和尚到猪八戒,就算是齐天大圣老家花果山的老乡猴,在面对长得和孙悟空一模一样的六耳猕猴时,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大王。


    更何况,乌金年代已经被逼走了,他们在饭店原址上开店,谁能想到饭店背后的管理者已经偷天换日了呢?


    贾忠实和生活服务公司的设想很美好,但现实的发展和他们的想象完全不同。


    首先,乌金年代搬是搬走了,可他们转头就在隔壁开起了新店。


    新店装修速度之快,简直像在一夜之间就拔地而起,仿佛是连夜将老店平移了过去。


    生活服务公司这边就尴尬了。


    乌金年代在搬走前,将店内能搬走的都通通搬走,搬不走的就地拆掉。


    墙上小桥流水和大漠孤烟的水墨画通


    通用白漆覆盖,木格屏风搬走拆掉,连原本打通的几堵墙都重新砌了回去,彻底恢复了原来办公室的布局和面貌。


    生活服务公司的职工在收房时,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房子,人都傻了。


    这、这、这……这还是原来的乌金年代吗?


    一看情况不对,收房的人急忙去找领导汇报情况,办公室主任急匆匆地下楼赶了过来。


    “谁让你们把房子弄成这样的?!赶紧给我把东西都安回去,不然就不退押金了啊!”


    负责留下退房的是纪平波,一张温和的脸,说话也是温吞的,却说出令人心寒的内容。


    “领导,您别拿退押金来吓唬人,这年头谁也不是吓大的,你说是吧。”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纸合同,在办公室主任面前晃了晃。


    “合同上说得清清楚楚,租赁期结束时我们要将房子恢复出租时的原状——您看,现在够不够原状?连缺腿的桌椅都放回原处了,还有那几个废纸篓子。不过里面的垃圾就没办法了,总不能把这也恢复了吧?但是,您要是有要求的话,我们也尽力满足,您看呢?”


    办公室主任有口难言


    这小子说的却是没错,合同上确实是这么写的,当时他还挺得意,别管对方要怎么糟蹋房子,最后都得恢复原状。


    可问题是,现在他们单位要的不是一个被墙隔出数间小办公室的房子啊!


    办公室主任是知道总经理和贾忠实的打算的,他们收回房子是要开一家和乌金年代一模一样的饭店。但现在房子恢复成了出租时的原状,这还怎么开饭店?


    光是拆掉那几堵墙就费事儿,更别提后续一系列的装修。


    办公室主任耍赖道:“我不管,总之你得把房子给我恢复成原来饭店的样子,要不然押金你就别想拿回去了!”


    纪平波一点都不生气,看了办公室主任一眼,说:“这是您单位的意思吧?好,我们知道了,再见。”


    见他说走就要走,办公室主任傻眼了,急忙去拦:“哎哎哎,你走什么啊,还没说答不答应呢!”


    纪平波好脾气地说:“该说的都说了,其他没什么好说的。您单位不退押金就不退吧。”


    他甩了甩手上的合同,语气平和地说:“既然您单位不遵守合同,那咱们就法院见吧。”


    办公室主任傻眼了。


    啊不是,什么叫法院见?


    难道不是他提出要求,对方表示为难,反复拉扯后,最后为了押金,不得不向他妥协吗?


    这点小事怎么就至于要闹到法院呢?!


    纪平波走得干脆,而几天过后,生活服务公司果然收到了一张来自法院的传票。


    作为矿务局首个被起诉的国有企业,生活服务公司的总经理被上级管理单位叫去询问,回来后就蔫蔫地让办公室主任赶紧把押金还给乌金年代。


    不过,虽然遭遇了挫折,但在贾忠实的鼓励下,总经理又重整旗鼓,气势汹汹地命令工人连夜赶工,将毛坯似的房子重新装修成饭店模样。


    期间由于搞不清一些装修细节,还闹出了笑话,花了冤枉钱,但总的来说,还是成功盖起了第二家乌金年代


    ——虽然和隔壁正版相比,总有种东施效颦的别扭感……


    然而,就在他们刚把刻着“乌金年代”这四个大字的牌匾挂到门头,就又收到了一张法院传票,这次是什么“商标权纠纷”。


    生活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和贾忠实关起门来开会,在艰难研究了几天商标法后,并在总经理再次被上级亲切询问后,被迫摘下了写着“乌金年代”四个大字的牌匾。


    接二连三的受挫,让生活服务公司从上到下都大感丢脸。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总经理一拍板,不是不能叫“乌金年代”吗?那行,他们饭店就叫“乌全年代”!


    期间还有个小插曲,贾忠实提议改名为“鸟金年代”,因为太难听,被全体否了。


    于是,“乌全年代”的牌匾就挂在了饭店门头上。


    做牌匾的木匠为了省事儿,直接把金字下面的两撇给铲掉了,在凹陷处补了些木屑,用胶黏合后再刷上漆,看着仿佛是那么回事儿。


    光是挂了“乌全年代”的招牌来混淆还不够,贾忠实派人在店门口揽客,见到来吃饭的人就拉到店里,争取让乌金年代一个客人也没有。


    为此,贾忠实还特意让曾经在乌金年代工作过的服务在门口做迎宾,把面熟的客人都抢先拉进店。


    于是,就有了开头刘爱民差点被服务员强迫拉进店的事。


    听完纪平波的话,赵计划、刘爱民夫妻半天没说出话。


    纪平波说:“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老板也在找律师咨询关于商标混淆的问题,但似乎现在国内的法律还没有细化到这个程度,也只能先放他们一马。”


    赵计划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这帮人可真够不要脸的!”


    刘爱民附和道:“对,这种不道德的饭店,什么人会敢去吃饭!”


    刘爱民的媳妇忽然想起,之前差点把刘爱民扯到假乌金年代的服务员有些面熟,似乎之前办婚宴的时候见过。


    她把这个疑问说出了口,纪平波脸上露出无奈神色。


    “说起来也尴尬,隔壁说什么可以让服务员转正,帮他们转正成全民工编制,有几个服务员听着心动,就跑了过去。”


    当初耿副矿长也使过这一招,但当时煤矿人家的人员构成相对比较简单,而且都是工作了一段时间的老员工,对店里很有感情,而且对编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这才没被人挖走。


    然而,随着饭店规模越来越大,在招人时没有办法进行精细的挑选,只能保证店员的服务态度和健康情况,这也就导致现在店里的服务员鱼龙混杂。


    当饭店退租搬家时,店里人心浮动,再加上贾忠实让人散播谣言,说乌金年代要倒闭了,哄了不少意志不坚定、没有主见的小年轻跑到他们店里。


    刘爱民摇摇头说:“这种员工,不要也罢。”


    赵计划说话直爽:“他们将来肯定要后悔!”


    纪平波遗憾表示:“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们对此表示尊重,希望他们以后一切都好。”


    赵计划指着他笑着说:“瞧瞧,这家伙现在还和我们打起官腔了!”


    几人笑成一团,之前有些凝滞的气氛随之一松。


    纪平波讨饶:“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让费师傅给你做道小灶怎么样?”


    赵计划喜上眉梢,说:“我要铁锅蛋!”


    刘爱民也忙道:“别光给他开小灶,我也要!特别是我媳妇,她吃高兴了我才高兴!  ”


    刘爱民的媳妇被说得一羞,佯怒锤了他几下,刘爱民夸张躲闪,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纪平波笑着说:“放心吧,一个都不会忘的!”


    几人拿起菜单点菜,纪平波带着记满了菜名的单子要走时,刘爱民突然开口道:


    “别担心,没事的,我们这些老顾客一直站你们这边。”


    纪平波眉目舒展,笑道:“我不担心,要担心的是他们才对。”


    第142章 第142章真假美猴王(补完)……


    赵计划点的铁锅蛋很快就被送上了桌。


    随之一起上桌的,是一个口大底小的厚底小铁锅,烧得滚烫,水滴上去就是滋啦一股白烟。


    头一次见厨具被端上桌,赵计划稀奇极了,拉住送菜的服务员不让走,连声地问这是什么。


    服务员是新招聘的小姑娘,长了张圆团团的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亲又可爱。


    “这个就是铁锅蛋呀。”


    赵计划说:“我知道这是铁锅蛋,但为啥要把锅也端上来?”


    服务员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有些磕磕巴巴地解释:“呃,呃,是怕菜凉了,有锅在,菜是热的……”


    赵计划追问:“刚做好的菜不都是热的嘛,为什么不能拿盘子端上来?”


    服务员呃了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急得脸都涨红了。


    乌金年代里有经验的服务员被隔壁撬走了好几个,为了填补空缺,紧急又招聘了一批服务员。


    由于培训时间短,这批新服务员还不太熟练,一些简单的点菜、上菜的工作还能完成,但要是被客人问起菜的典故和做法时,就有些磕巴了。


    看着小姑娘卡了壳,刘爱民媳妇解围道:


    “咱们先吃吧,甭管是拿什么盛菜都没影响,菜好吃就行,再说现在天气也冷,热锅盛菜的话,还能多吃会儿热菜呢。”


    服务员被提醒了,连忙说:“费师傅说了,铁锅蛋怕冷,一凉就缩塌变硬,只有热乎乎的最好吃。”


    赵计划听得半懂不懂的,索性招呼大伙儿开动。


    “来来来,服务员都说了要趁热吃,赶紧的,都吃都吃!”


    铁锅中的鸡蛋像是一块厚实的蛋饼,焦黄而膨胀,表面微凸,在锅中余温的加热中,发出滋滋响的煎烤声。


    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块铁锅蛋,入口后软嫩鲜香,像在吃蛋羹,又比蛋羹多了一分嚼劲,仿佛是鸡蛋做成的焦糖布丁。


    费立广在蛋液中加入了肉沫和豌豆、冬菇等食材,使做好的铁锅蛋吃起来口感丰富,每一口都有意外的惊喜,或是肉馅的香滑,或是豌豆的清香,又或是其他食材的特殊滋味。


    三人吃得开怀,齐齐下筷,不多时就将满满一锅的铁锅蛋吃的干干净净,只留下锅身及锅底的一层鸡蛋制成的“碗壳”。


    这一层鸡蛋壳也没有浪费,轻轻揭下来,三个人分一分,吃起来酥脆有嚼劲。


    赵计划满足地放下勺子,说:“还得是乌金年代,费师傅的做菜手艺就是好。”


    刘爱民看看左右,见这个点店里已经是坐得七七八八,不过还是不像之前那样人满为患。


    “光是会做菜也不行,你看,店里人比之前少多了,到底被隔壁饭店抢走了客人啊。”


    赵计划撇嘴:“能被抢走的人都属于有眼无珠,连乌金和乌全都分不清,才不稀罕他们。”


    刘爱民说:“贺老板可不会这么想,做生意的,哪有嫌客人多的。要是一直被隔壁饭店抢走客人,那可就……”


    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刘爱民媳妇却说:“不会一直被抢走的。”


    面对刘爱民惊讶的目光,她说:“客人也不傻,就算眼睛分不出乌金和乌全,可哪家店好吃哪家店不好吃,舌头总会知道的。”


    赵计划一拍手:“还是弟妹有眼光!老刘,以后你们家的事儿得让弟妹做主!”


    刘爱民说:“还用以后,现在我们家的事儿就是我媳妇说了算。你说是吧,媳妇!”


    小两口相视一笑,赵计划被秀了一脸恩爱,即使是资深光棍也受不了。


    “这天没法聊了……服务员,服务员!下一道菜好了没?我还是吃我的菜吧!”


    这边的乌金年代,店里客人们吃得不亦乐乎,其乐融融;而另一边的乌全年代,此时却纷争不断。


    “你端上来的这是什么玩意?我点的是香辣羊蹄,你端上来的是羊蹄吗?”


    服务员磨磨蹭蹭,踢踏着走过来,随意往盘子里扫了一眼,就说:“对啊,是羊蹄,怎么了?”


    中年男人有些生气:“你们家羊蹄光长骨头不长肉啊?!”


    服务员不耐烦地说:“我们家的羊蹄就是这样的,你爱吃就吃,不吃就拉倒,别没事儿找事儿。”


    中年男人是来请客的,没想到当着一桌客人的面,服务员说话居然这么不给面子,一时间脸上过不去,气得说话都磕巴了。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们老板呢?把贺明军和费立广给我叫出来!”


    听他提到这两个名字,服务员表情有些不自然,心虚地说:


    “你说叫人就叫人,你当自己老几啊?来吃饭的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我才不惯着你。”


    说话间,他竟然伸手把桌上的盘子收走了,转身就要走。


    没得到说法,反而服务员端着菜跑了,中年男人火气上头,追了过去。


    “哎哎哎!我跟你说话呢!别走!”


    他一路追着服务员来到后厨,发黄的白布门帘一掀,里面的人都看过来。


    “干嘛的?谁让你来厨房?”


    中年男人一愣,怎么里面的厨子他一个也没见过啊?


    他是乌金年代的常客,经常带着人来这里吃饭,次数多了,和店里的服务员和厨师都混了个面熟。


    有时候费立广闲着,还会特意从后厨过来和他碰一杯,给足了面子。


    而现在,除了迎宾的服务员还是熟悉的面孔,其他人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饭店的布局和装饰似乎也变了。


    中年男人心中疑窦重生,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问道:


    “费立广呢?”


    厨师叼着烟,烟灰簌簌地四处飘落,含糊不清地说:“什么费什么广,没听说过,你找谁?”


    服务员抢先说:“他是来找事儿的!说我们店的羊蹄有问题,喏,你看,盘子我都端回来了。”


    厨师瞟了一眼羊蹄,又瞟了一眼中年男人,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走吧走吧,真拿自己当什么大爷了,妈的,都是之前那帮人惯的。”


    在陌生的环境中,面对人数众多的陌生人  ,中年男人的火气降了些,慢一拍地意识到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厨师和服务员,又想到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的店内布局,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回到了桌上。


    客人们坐立不安,见他回来了,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对不住,给大伙儿添堵了,先出来吧,我再慢慢解释。”


    他带着客人们离开,要出饭店时,被另一个眼生的服务员拦住了。


    “哎,你还没结账呢!”


    中年男人憋着气说:“菜都没吃一口,原模原样端回后厨了,结什么账!”


    服务员理直气壮地说:“你用了我们店的碗筷,喝了我们店的茶水,还占了我们店桌子那么长时间,这些都要付钱啊!”


    中年男人又想发火,想到身后的客人们,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行!我付钱!你说要多少!”


    服务员说:“也不多,一个人收一块钱,你就给我一张大团结吧!”


    这简直是明抢,中年男人都被气笑了。


    “十块钱还不多?老子不付,有本事你就告公安吧!”


    服务员不依不饶:“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还讲不讲道理了?”


    中年男人说:“哼,对你们这种黑店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正在双方拉扯推搡时,迎宾的服务员正带着一群新客人进店,见状急忙上前拉架。


    “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中年男人怒道:“你说为什么?我一口菜没吃,光喝了你们店里几杯茶水,就要收我十块钱!”


    他还冲着新进店的这波客人说:“你们可千万别在这儿吃饭,这哪是饭店,明明是土匪窝,坐一坐就要收十块钱,比抢银行的都狠呐!”


    新客人们狐疑地交头接耳起来,不多时,竟然真的有人转身离店。


    迎宾服务员劝完这个又劝那个,眼见好不容易招揽的新客人们接二连三地要离开,连忙高声道:


    “他开玩笑的,不是真要收钱!”


    拦路的服务员还想说什么,被他摁住了。


    “玩笑,都是玩笑。您有事就先走吧,不收钱,真的不收钱。”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见好就收,昂首挺胸地带着客人们离开了这家黑店。


    拦路服务员不服气,小声嘀咕:“谁让你充大方的,贾经理不是说了吗,进店就要消费,不花钱别想出门,你怎么就让他给走了?”


    迎宾服务员没说话,一脸的晦气。


    刚刚他好不容易才拉进店里的客人都跑了,现在还得重新再去招揽客人,平白增加工作量


    站在门口的冷风中,他忍不住陷入自我怀疑,当初他来乌全年代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新上任的贾经理喊出“一切向钱看”的口号,要求饭店的经营必须要以利益为先。


    他先是在采购上下功夫,买回来的菜肉都是市场上最便宜的处理货。


    蔬菜烂得滴汤,连猪都不吃,随便洗一洗切一切,在锅里炒熟后就装盘上桌。


    肉类就更别说了,也不知贾经理从哪儿买回来的米猪肉,上面还沾着泥土,臭气熏天,光是看看都受不了,更别提要吃进嘴里。


    以前乌金年代是包一日三餐的,服务员们也乐意在店里吃饭,吃不完的还能带回家。


    可现在,连厨师都不吃自己做的菜,服务员们当然也不会吃,宁愿每天啃一啃自己带来的干馒头,也不会动一筷子店里的菜


    ——当然,在贾经理的管理下,现在的乌全年代也不包三餐。


    要不是为了当全民工,迎宾服务员才不乐意留在这里工作。


    和之前相比,现在店里气氛一点也不友好,客人和服务员厨师之间像是仇人,哪天要是不吵上个三五场,这一天就算是非常顺利地度过了。


    当初在乌金年代时,大家却都处成了朋友,费立广一高兴就要给客人送菜,贺老板也不管,不仅随他去送,还要求服务员在结账时主动给客人抹零。


    当时他还嘀咕,这也太大方了吧,手这么松,饭店还能挣到钱吗?


    可就是这种丝毫不斤斤计较的经营态度,反而让乌金年代的生意更加的蒸蒸日上。


    新顾客变成老顾客,老顾客带来新顾客,在这样客带客的良性循环中,客人越来越多,回头客也越来越多。


    费立广一看来的都是熟人,大手一挥,送菜,必须送菜!


    被送了菜的客人大感面上有光,需要外食请客时,第一且唯一的选择就是乌金年代。


    而如今的乌全年代,在贾经理“一切向钱看”的要求之下,别说是送菜了,就算是一分一毫的抹零都不成。


    反向抹零倒是可以,但贾经理乐意,客人可不乐意啊!


    有的客人被骗进店里,吃饭时嘀咕怎么菜突然变难吃,吃完了嘀咕怎么今天没送菜,结账时更要嘀咕——


    十二块五毛七分的账单,怎么今天不仅不抹零,还要收我十二块六毛啊?


    客人一问,服务员理直气壮地说:“店里没零钱了,找不开,再说了,就三分钱有必要吗?”


    客人听了就生气:“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开饭店怎么能不准备零钱呢?”


    服务员耍赖:“我不管,反正就是没有,找不开。”


    客人几个人凑了凑,硬是凑出了七分钱,服务员不情不愿地收了钱,嘟囔着什么“抠门”“小气”之类的话,


    有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没听到;有的人火气旺,当场吹胡子瞪眼睛:“你说什么?!”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急眼了当场打起来也是有的。


    诸如此类的纷争在乌全年代经常发生,贾经理也不约束底下员工,每天神出鬼没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生活服务公司的人虽然觉得不对,但碍于总经理的面子,选择了沉默。


    总经理本人很少来店里,每天都有专人做好了饭送到楼上。


    他吃着美味的小灶,看着楼下进进出出的客人,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


    当看到中年男人一行人气冲冲地从店里出来,总经理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沉浸在贾忠实描述的光辉前景中。


    中年男人带着客人离开乌全年代,心里憋着火,面上还要挤出笑,假装刚才发生的都是小事。


    他今天是来摆谢酒的,客人给他帮了大忙,他是诚心诚意想要请对方吃饭,结果没想到遇到这事。


    然而,现在正是饭点,大家的肚子都还饿着。


    他本人因为一肚子气,忘了饥饿这回事,可也不能把客人撂下不管。


    中年男人的脚下慢了一拍,他现在要带客人去哪儿吃饭呢……


    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瞥到隔壁的乌金年代。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店内客人不少,服务员端着菜穿行其中,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气氛融洽温暖。


    中年男人迟疑了。


    要去这家店吗?


    可两家店的装修相似,会不会是一丘之貉?


    按理说,乌金年代不该是这种服务态度啊……难道是卖店了?


    费立广,贺明军,纪平波……他们都去哪儿了啊?


    正纠结着,左边饭店的大门打开,三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们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因为刚刚吃得好,脸蛋红扑扑的,在冬日寒风中格外显眼。


    “铁锅蛋好吃,费师傅的徒弟手艺真不赖,我下次还要点!”


    “贺老板说了,他找人定做了一批铜火锅,过几天就送到,大冬天的正好涮火锅,到时候咱们多叫几个人,一起来吃火锅。”


    “平波刚刚告诉我,周五要现杀一头羊,让我们早点来,吃羊杂喝羊汤。”


    听到三个年轻人的话,中年男人眼睛顿时一亮,三步两步走上前,拦住了他们。


    “我刚刚听你们提到了费师傅贺老板,你们说的是不是费立广和贺明军啊?”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小年轻大大咧咧地说:“没错,就是他们,你有啥事儿啊  ?”


    中年男人激动地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高个子指了指身后的饭店,不解道:“不就在店里吗?不然还能在哪儿?”


    中年男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犹疑地说:“可我刚刚就是从饭店出来……”


    另一个稍微矮些的小年轻笑着说:“您大概是走错了,左边的才是乌金年代,右边的啊,是六耳猕猴,乌全年代。”


    乌全年代???


    中年男人抬起头来,迎着阳光,眯着眼睛,来回打量左右两块极为相似的牌匾。


    乌金年代……


    乌全年代……


    他恍然大悟,猛地以拳击掌。


    “我知道了,原来是六耳猕猴冒充了孙悟空,把花果山给占了!”


    中年男人热切地回身招呼客人:“大伙儿跟我来,刚刚咱们走错饭店了,左边的才是乌金年代!”


    迎宾服务员出门时,正好看到中年男人一行人走进了隔壁饭店。


    而与此同时,身后的店内又传来吵闹声,继中年男人之后,又有一桌客人愤而离席,走出了饭店,直奔隔壁的乌金年代而去。


    迎宾服务员连吆喝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都是什么“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惨剧啊!


    合着他在外面顶着寒风卖力招揽客人,而店里却将他好不容易拉进去的客人都赶了出来。


    有的客人脾气火爆,临走还冲他啐了一口。


    “呸!什么破烂饭店,狗都不吃!”


    迎宾服务员现在是真后悔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全民工编制,真的值得他放弃在乌金年代的大好工作吗?


    唉……


    这一出真假美猴王的商战,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毕竟这个年代不像后世,大街上满是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广告,看得人眼花缭乱。


    即使在信息爆炸的后世,瑞幸和库迪打擂台也能让人津津乐道,围观这场不见硝烟的虚空肉搏战。


    头一次见识这种简单直白的商战,面对两家有着相似装修和名字的饭店,矿务局的群众们在枯燥单调的生活中找到了新乐子。


    “快看,这群人进右边的饭店了!”


    “哎,哎?怎么又出来了?嘿!转头进左边的店了!”


    “又来人了,直接就进左边的店——这肯定是事先研究过的,知道哪家才是真正的乌金年代。”


    “哎哎哎!又打起来了!啧啧啧,这六耳猕猴怎么成天就和客人打架啊?”


    “来了来了,公安来劝架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冬天的寒风也抵挡不住一颗火热的八卦心。


    在这场乌金年代和乌全年代的交战中,越来越多的人能分辨出六耳猕猴,选择了真正的美猴王。


    有的人比较损,说乌全年代为什么不如乌金年代呢?是因为下面没了两点,是没了卵蛋的太监,自然比不过人家乌金年代真男人。


    有人听了就反驳:“你一看就不懂,人家乌金年代的大老板可是个女的,什么真男人,分明是真女人!巾帼不让须眉的真娘们!”


    眼见生意越来越惨淡,生活服务公司也急了。


    毕竟只要开门做生意,每天一睁眼就是流水似的钱要花出去。


    虽然房子是自家的,不需要支付房租,但员工的工资总要付吧?还有煤钱、菜钱、水电钱……林林总总,到处都要花钱。


    生活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坐不住了,他是本地人,自从消息传出去后,被人或明或暗地调侃了好几回,嘲笑他们抢生意也抢不对,还把自己名声都弄得臭大街了。


    总经理逼着贾忠实想办法,毕竟饭店是贾忠实负责管理,他必须得承担责任。


    甩锅推责任是国企内最常见的事儿,贾忠实虽然是体制外的人,但这家伙滑头得很,不肯老老实实地背锅,承认这是他的问题。


    贾忠实一会儿说是总经理找来的厨师手艺不行,留不住客人;一会儿又说是办公室主任塞的那几个服务员态度太差,把客人都打跑了。


    总之,这是生活服务公司领导班子的集体决策失误,不关他的事。


    总经理心力交瘁,像是湿手抓泥鳅,滑溜溜的怎么也抓不住,反而弄了自己一手粘液。


    最后没办法,他只得放弃让贾忠实承担责任的想法,退而求其次,让他赶紧想办法扭转饭店的生意和名声,总经理不想再被人看笑话了。


    贾忠实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批白花花的肥肉,让厨师在店外支了个烤肉的摊子,玩了出露天烧烤。


    炭火的热力足,肥肉被烤得滋啦作响,油脂滴下去,散发出浓烈的肉香,一旁还站了个服务员,拿着扇子使劲扇风,将香味扩散出去。


    烤肉的香味像是一个个的小勾子,将四面八方的人引诱过来。


    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服务员不失时机地高声道:


    “进店吃饭,免费送烤肉!”


    第143章 第143章食品安全与淋巴肉


    靠着一招“吃饭送烤肉”,乌全年代从颓势中缓过一口气。


    在八十年代时,肉类供应有限,需要凭票购买,每人每月不过八两肉票,那点肉塞牙缝都不够。


    对于经历过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来说,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就是对肉的渴求。


    贾忠实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肥肉,形如花冠,一整块脂肪,没有一丝的瘦肉。放在铁板上煎烤时,滋滋冒出黄色的油脂,散发出浓郁到有些让人眩晕的香气。


    对于肚子里缺油水的人来说,这味道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让人难以抵抗。


    虽然对有钱下馆子的人来说,并不是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吃肉,但免费的肉不吃白不吃。


    何况乌全年代现在加强了对服务员的管理,至少不会出现打骂顾客的情况,尽管服务员的态度还是不怎么地,但已经是客人能够忍受的范围了。


    于是,在香喷喷烤肉的诱惑下,一些对食物味道不太挑剔的人选择了去乌全年代吃饭。


    眼看客人被烤肥肉的香气拐走,纪平波不由得有些着急。


    “明军,现在要怎么办?不然我们店也在门口摆个摊吧?”


    贺明军问他:“摆什么摊?也要吃饭送肉吗?那不成我们抄他们了吗?”


    纪平波说:“总不能让隔壁把客人都抢走吧。”


    费立广路过,插了一句:“你当那是什么好肉吗?狗都不吃的东西,他们拿来让人吃,丧良心了。”


    见是费老头,贺明军说:“哟,看来您这是知道点什么啊,说说呗。”


    费立广昂起下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我偏不告诉你。”


    他等着贺明军求他,没想到贺明军说:“不告诉就算了。”


    费立广急了:“哎,怎么能算了呢?你现在也是当老板的,你怎么能问都不问?”


    贺明军一乐:“我不强人所难。再说了,就算你不说,我还能回去问我妹呢,她知道的不比你少。”


    费立广语塞。


    这话说的,好像是这么个情况……


    说起见识来,贺明珠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比他这个老头子知道得还多。


    在她面前,费立广还真没法充大爷。


    “得了得了,瞧你那不经逗的模样,多大人了,还告你妹……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贺明军插了一句:“嘿,我没说想知道……”


    费立广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地说:“隔壁烤的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肥嘟嘟的,里面都是不能吃的肉疙瘩,吃多了要得病,屠宰场卖肉时都要把这块肥肉剔下来。也就是一些缺德卖包子的,为了省钱,才用这种肉剁馅儿。”


    费立广所说的肉疙瘩指的是淋巴结,也就是动物的免疫器官,用于过滤病毒、细菌等病原体,会积聚重金属和寄生虫。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猪肉淋巴结内还可能存在猪肉绦虫——这种绦虫是可以在人体内寄生的。


    虽然淋巴结遍布全身,最好的屠夫也无法将猪肉上的全部淋巴结都一一剔除,但对于淋巴结分布特别密集的位置,一般是去除后销毁处理。


    后世的一些商贩为了降低成本,偷偷购买淋巴肉,做成包子、饺子、馅饼之类的食物出售。


    也就是现在人们对淋巴肉危害性的认识不足,才会出现乌全年代这种明目张胆将富含淋巴结的猪肥肉进行售卖的情况。


    听到费立广的话,贺明军若有所思。


    纪平波好奇地问:“这块肉叫什么名字啊?是在猪身上的哪个位置?”


    费立广比划了一下,说:“这叫猪肠油,又叫猪水油、裙边油,连着猪大肠和猪小肠。”


    纪平波恍然:“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在后厨帮忙,有时候送来的是一整挂的猪内脏,猪肠子外就裹着一层肥油。当时这层肥油都被剔下来扔了,我还觉得挺可惜的。”


    费立广说:“贺老板地道,没留着猪肠油做菜。外面不少饭店就不舍得丢,要么用猪肠油来炼油,要么就剁碎了掺进馅儿里,做成丸子或包子。有的人还觉得吃起来有嚼劲,实际嚼的都是那些没剁碎的肉疙瘩。”


    纪平波作势要吐:“费师傅,您别说了,再说我以后都不想在外面买包子吃了。”


    费立广奸笑:“这就受不了了?你要是知道有人专门从疫区把埋好的死猪挖出来卖,是不是以后都不吃肉了  ?那猪嘴里直往外冒蛆,一团一团的,人家照样卖。”


    纪平波这下是真面如土色了。


    “费师傅,求你别再说了,太恶心了……我回去就让我妈垒个鸡窝,以后只吃自家养的鸡肉。”


    贺明军拍拍他的肩膀:“费师傅逗你呢,别的不说,至少咱们店里的肉是没问题的。”


    纪平波喝了口水压压惊,把话题扯回正轨。


    “咱们总不能看着隔壁那猪肠油抢客人吧,是不得做点什么?”


    费立广哼哼:“管他们呢,乐意吃那肉疙瘩就吃去呗,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爱吃就多吃点呗。”


    纪平波无奈地笑:“费师傅,客人也是被骗了,他们也不是自愿吃肉疙瘩的。”


    费立广还想说些什么,贺明军开口说道:“平波说的有道理,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咱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隔壁用有问题的坏肉糟践人。”


    见贺明军和纪平波站一条阵线了,费立广撇撇嘴。


    “那你说要怎么办,总不能我们拿个大喇叭到门口喊‘这肉有毒不能吃’吧?谁信你啊?”


    贺明军得意地笑了:“谁说我没有办法?我妹早就想出来了。”


    听到贺明珠有主意,费立广不由得认真了些,连声追问:


    “贺老板有什么办法?”


    贺明军冲他一乐:“不告诉你。”


    费立广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这人!你你你,你小心眼!”


    贺明军逗完乐子就走,徒留费立广在后面跳脚,临了扔下一句:“别急了,回头有您发挥的时候!”


    费立广转头,狐疑地问纪平波:“他什么意思?什么叫有我发挥的时候?这话听着像好话吗?”


    纪平波抿着嘴笑,安慰道:“放心吧费师傅,明军不会拿正事开玩笑的。”


    费立广嘀咕:“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心黑了,说不定呐……”


    不待费立广琢磨出个一二三,隔天,贺明军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头整猪,连带着一名拿着照相机的记者,一齐打包送到了乌金年代。


    费立广震惊了。


    “这、这、这是要做什么?”


    纪平波转达贺明军的话:“记者同志是来采访关于淋巴肉的危害性的,您待会儿就把这头猪拆了,把猪身上的淋巴肉都切出来,告诉大家要怎么分辨淋巴肉就行了。”


    费立广指着自己:“我?采访?上报纸?”


    纪平波肯定道:“明军是这么说的。”


    费立广紧张不已。


    怎么突然就要采访他呢?


    他可什么准备没做,没刮胡子没理发,就这么要上报纸?


    见费立广一副紧张到坐立不安的模样,纪平波好心补充了句:“费师傅,您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让别人来也行,不是非得让您亲自来。”


    一听这话,费立广奇异地镇定下来。


    “不就是采访吗,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来,必须我来。”


    他气度俨然地转身走进后厨,指挥学徒去把墙上挂着的那把剔骨尖刀好好磨一磨。


    纪平波竭力忍住笑,没提醒费立广,这老头嘴上说着“不紧张”,实际走路都开始顺拐了。


    来采访的记者年纪不大,是王东文的同事,刚来报社还没站稳脚跟,正愁选题。


    王东文给小记者指了个食品安全的选题方向,并联系了乌金年代,让他去饭店取材。


    对于才吃饱饭没多久的国人来说,食品安全还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词汇。


    但随着改革开放后市场浪潮的迭起,食品市场日益繁荣,各式各样的加工食物摆上了人们的餐桌,从有啥吃啥,到吃啥有啥。


    渐渐地,人们的思想从吃饱转向了吃好,食品安全也开始被提及,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说起食品安全,除了食物制作过程中的干净和卫生,食物本身的品质也是重中之重。


    就比如说,大家都吃过猪肉,可又有几个人知道猪肉中含有不宜食用的淋巴结。


    后世食品安全是老生常谈,而在当下,这还是一个相当新鲜的选题。


    小记者意识到这个选题的潜力,立刻就联系了乌金年代,打算写一篇关于食品安全的报道。


    乌金年代的门口,一条长案摆在门前空地,上面放了一头杀好的整猪,放了血褪了毛,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小记者抱着照相机,站定了位置,对镜头前的人说:“费师傅,您可以开始了。”


    费立广穿了件雪白崭新的工作服,戴着一顶同样雪白的厨师帽,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说:


    “好,那我就开始了,你要看仔细啊——”


    费立广左手摁着猪肉,右手操起尖刀,熟稔划开肉皮,像是热刀切黄油,手腕轻巧转动,便从猪脖剜下一块血糊糊的肉来。


    “这是血脖,又叫槽头肉,在杀猪时下刀放血的位置,这块肉里有猪的甲状腺,还有淋巴结,吃了对身体有害,最好不要吃。”


    小记者问道:“为什么甲状腺和淋巴结不能吃呢?”


    费立广一派严肃地说:“里面有毒嘛,有那什么病原体,还有什么寄生虫,总之吃了对人身体不好,能不吃就尽量不要吃。”


    当费立广在接受小记者采访时,陆陆续续的,有路过的人凑过来看热闹。


    听到费立广的话,围观群众中有人就说:“槽头肉怎么就不能吃了?我家做粉蒸肉时都是特地买了头刀血脖,做出来的肉有肥有瘦,嚼起来又弹又脆,好吃得很啊!”


    不对着镜头和记者时,费立广说话就随意多了。


    “好吃啥,那肉里咯嘣脆的东西就是淋巴结,一串小疙瘩,嚼吧嚼吧,把猪身上的细菌和病毒都吃进肚了。”


    有人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怀疑地问:“师傅,没这么严重吧?”


    费立广也不废话,就说:“淋巴肉要是好东西,屠宰场能不卖吗?正规屠宰场出来的猪肉都是剔掉血脖那一块儿,就怕吃出问题。但也有那些丧良心的,专门收血脖,剁吧剁吧做成肉馅儿,混进包子饺子里便宜卖。你想想,俗话都说好肉不做馅儿,都拿来做馅儿了,这肉能好吗?”


    他的解释通俗易懂,比什么淋巴结里含有病原体寄生虫之类的科普容易理解多了,现场围观群众听明白了,立刻意识到淋巴肉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淋巴肉没问题,屠宰场能把好端端的肉剔除丢弃吗?外面卖的槽头肉能这么便宜吗?


    有人又问:“师傅,您再给大伙儿说一说,这淋巴肉要怎么和好肉区分啊?”


    费立广从善如流,割下两条肉做对比,示意人们上前细看。


    “看到了没?右边这块肉上面有一颗一颗的小疙瘩,这就是淋巴肉;左边的肉就很光滑,是正常猪肉的纹理,没有疙瘩。”


    众人左右对比着看,啧啧称奇,这淋巴肉长得就疙疙瘩瘩,看着就不健康。


    费立广又割了一块肉,这次,他示意大伙儿都来摸一摸。


    “有时候这淋巴结长在肉里面,光看表面分不出,得上手摸一摸,摸着不平整、有疙瘩的,十有八九也是淋巴肉。”


    当费立广给众人讲解淋巴肉的分辨要点时,被挤到人群外的小记者不仅没生气,反而举起相机,抓拍了好几张在场群众的照片。


    有人说:“怪不得有的包子铺卖的肉包子特别便宜,算下来比自家做的成本还低,原来用的是淋巴肉啊。”


    又有人说:“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买包子吃了,还有饺子馅饼……凡是带肉馅儿的都不能吃了。”


    还有人问费立广:“师傅,您给说说,这猪身上还有哪个地方的淋巴结多啊?”


    费立广被人群簇拥着,兴奋得一张老脸红润,嗓门都洪亮起来,一边分解着猪肉,一边向人们讲解淋巴结主要分布的位置。


    他也没忘了正事,在打开猪肚,提溜出一串内脏时,三下两下把花冠似的猪肠油割了下来,举起来向在场众人展示。


    “别看这块肉肥,做的时候要注意了,上面全是淋巴结,吃之前必须要剔干净。要是没剔干净,里面藏了绦虫,那就坏事儿了!”


    小记者眼疾手快,拍下了费立广提着猪肠油的照片。


    他已经想好了报道标题——《警惕!食品安全新隐患,淋巴肉流向餐桌》


    人群边缘站着几个隔壁从乌全年代出来的客人。


    听完费立广的科普后,几个人面有菜色,胃里不断翻滚,几欲呕吐。


    刚刚……


    饭店免费赠送的烤肉,看形状就是猪肠油,他们吃得还特别的香,咬到颗粒状的小疙瘩时,还特意用力咬开,咯嘣咯嘣的,吃起来有些弹牙。


    一想到自己之前咬开的疙瘩肉就是藏着病原体和寄生虫的淋巴结……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扶着路边的行道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受他影响,另外几个人也接二连三地吐了出来。


    随着一篇关于淋巴肉的报道见诸报端,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起了食品安全的问题。


    普通人开始注意起淋巴肉的问题,并按照报纸上写的分辨方法,在购买猪肉时检查有没有淋巴结。


    乌城的工商所也开展了一场关于食品安全的专项执法行动,突击检查餐饮商铺、食品加工企业以及农贸市场,对发现的淋巴肉当场进行了查扣。


    在这场风波中,受到最大影响的一是用淋巴肉做肉馅儿的小饭店和部分单位食堂,另一就是乌全年代了。


    先是有客人质疑:“你们送


    的烤肉是用什么肉做的?怎么上面疙疙瘩瘩的?是不是淋巴肉啊?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什么猪肠油?”


    服务员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们用的是鸡冠油,不是同一个东西。”


    客人又问:“鸡冠油?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在猪身上哪个位置?”


    服务员磕磕绊绊地说:“就、就……就是猪肺上的……”


    客人怀疑:“猪肺上还长了这么大块的肥油?”


    又有人喊服务员:“你这烤肉上怎么都是疙瘩?报纸上可都说了淋巴结不能吃,你们厨师怎么都不剔干净啊?”


    乌全年代内此起彼伏的都是对免费烤肉的质疑声。


    服务员急了:“免费送的,哪来这么多要求?!不想吃就拉倒,显得好像是我们店求你们吃似的,不花钱的肉还这么多事儿,惯得你们!”


    有的客人听了这话有些生气。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不花钱的肉?我要不在你们饭店吃饭,你还能白送我一盘肉?”


    其他人连声附和:


    “虽说肉没收钱的,可这一桌子的菜都是花了钱的啊!”


    “要不是看在免费送肉的份上,谁会来你们店里吃饭!结果你们就拿淋巴肉来糊弄人,真是黑心!”


    服务员不甘示弱,叉着腰舌战群儒,不一会儿其他服务员和厨师也来助威。


    店里吵吵嚷嚷,谁也没注意到从大门处进来一行穿着蓝色制服的人。


    带头干部环顾一圈,扬声问道:


    “谁是饭店负责人?我们是乌城工商所的,不久前收到你们饭店存在食品安全方面问题的举报,请提供饭店所用肉类的检疫证明和进货凭证!”


    听到工商所的人来了,乌全年代的服务和厨师顿时一静,店里一时间只有客人们的声音。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查一查这家黑店了!”


    “工商所的同志,我正要向你们举报,厨房给我们上的是淋巴肉!”


    “同志,这家店用的肉肯定有问题,你们千万要仔细检查!”


    有服务员上来试图把工商所干部糊弄过去,悄悄塞个红包,被对方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几个厨师的脸色煞白,眼睛不住地往厨房瞥。


    带头干部看出不对,带着人快步走进后厨,客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好奇地跟了上去。


    服务员无力地伸手想要阻拦,被汹涌的人群挤到了一边。


    他呆立在门口,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完了”两个字。


    这下是真完了。


    不多时,厨房里一阵哗然声,接着是几声响亮的干呕,有人捂着嘴就冲了出来。


    没挤进去的人急忙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被问的人把刚吃进肚的饭菜都吐了个一干二净,吐到只剩黄水了,仍在不停地呕吐。


    “里面,哕……都是,哕……肉……蛆……哕!”


    问话的人好奇心暴涨,厨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才能让这哥们恶心到吐个没完。


    他像个泥鳅般挤进了人群,探头朝厨房里一瞅,下一秒,他脸色惨白地就冲了出来。


    “呕——”


    整间厨房脏到让人作呕,到处都是黑黄色的油泥,墙和地面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蔬菜和肉类被随意堆在地上,满地污水横流,大冬天的还有一团团的苍蝇。


    最恶心的是墙角堆着的几头死猪,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像是刚从地下刨出来的,腹部膨胀如鼓,散发着浓烈的尸臭。


    一想到自己刚刚吃下的食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制作出来的,即使是意志力最坚强的人也忍不住要吐出来。


    在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中,一个穿着西装的家伙缩着脖子,顺着墙根想要溜走。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挡在了他的去路上,双手抱臂,笑眯眯地说:


    “老贾啊,好久不见,您这是急着上哪儿去?”


    老贾,也就是贾忠实,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姓郑,不是什么老贾。”


    贺明珠轻笑:“您这是和我开玩笑呢吧,我该称呼您贾董事长,贾经理,贾忠实,还是老贾呢?”


    当初贺明珠还在摆摊时,老贾眼红她的生意,就让副食品商店的赵大哥断了棒骨供应,想要以此挤兑走她。


    没想到贺明珠转而通过梁志胜的关系从肉联厂进货,老贾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家生意黄了,索性吞了棒骨的尾款,逃得找不到人,让赵大哥吃了个闷亏。


    这家伙在外面坑蒙拐骗一圈后,又回到了矿务局,不仅没吸取上次的教训,还试图躲在生活服务公司的背后,继续抢贺明珠的生意。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贺明珠,更没想到会被她认了出来。


    贾忠实尴尬地龇牙笑,露出两颗大黄牙,眼睛慌张地不住转悠。


    “哈哈,我开个玩笑,你记忆可真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说着话,贾忠实抽了个空子,猛然加速,要从贺明珠的侧方溜走。


    “谁和你好久不见,玩儿蛋去吧……”


    话音未落,贾忠实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贺明军挡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贾忠实脸部肌肉抽搐,他比贺明军矮了一头多,只能仰着头看他。


    “哈哈,哈哈,开玩笑,开个玩笑……”


    他眼角余光瞥向另一个方向,正要蓄力逃跑时,另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老板,明军,你们说的就是他?”


    徐和平上下打量,啧啧道:“这人看着也不怎么地啊。”


    三面围攻,无处可逃,贾忠实绝望了。


    人多了就不起啊!


    第144章 第144章处罚与报应(补全)……


    乌全年代被勒令停业了!


    当生活服务公司总经理得知这一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查封我们饭店?你们得罪人了?还是没打点到位?要不给工商所的送点?”


    总经理拿眼睛往乌金年代的方向瞥,示意是不是乌金年代在背后使坏。


    办公室主任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们这个总经理只在乌全年代开业的时候露过面,除了每天送上楼的小灶,他对饭店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贾忠实的汇报,以及偶尔在店里请客吃饭。


    但问题是,乌全年代的厨师和服务员都认得总经理,在面对他时当然是拿出了最好的服务态度,保证他的感受绝对是如沐春风、宾至如归,没有丝毫不快。


    而总经理本人自持身份,不会亲自去厨房视察工作,加上他此前没有餐饮行业的工作


    经验,明明办公室就在饭店楼上,却做了睁眼瞎。


    如今乌全年代被工商所勒令停业,查封全部食材并送检,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总经理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觉得只是被人做局整了。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得上是国企的特色,出事后第一反应是阴谋论。


    “区区一家私人饭店也敢和我们对着干,真当我们单位在机关没关系?你去联系市政府的那谁,下午跟我去一趟。我就不信了,真能由他们欺负人不成!”


    办公室主任张了张嘴,张口欲言。


    总经理奇怪地问他:“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啊!”


    办公室主任一咬牙一跺脚,说:“领导,要不您先去楼下店里看看?”


    总经理不解地问:“去店里干嘛?”


    办公室主任艰难地说:“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摇头,不快道:“话也不说清楚就走,奇奇怪怪的。”


    好奇心驱使下,总经理还是去了一趟楼下。


    乌全年代关着大门,里面没人,关着灯,门上贴着一张工商所的封条。


    总经理从二楼的楼梯处预留的小门直接下到一楼饭店,甫一进来,脚边几只大黑耗子吱吱叫着蹿了过去,他没防备,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


    其中一只耗子慌不择路,从总经理裤子上跳了过去,吓得他失声惊叫,毫无形象。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总经理原本整洁的中山装上滚的满是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总经理气急败坏,从墙角拎起把扫帚,冲着耗子逃窜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可当他真追到了耗子,手里的扫帚却怎么也挥不下去。


    面积不大的厨房,四处都是乱窜的耗子,大大小小,足足有几十只,吃得肥壮,见人也不怕。


    而比满地耗子更有冲击性的,是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和一团团乌黑的苍蝇云。


    入冬后,矿务局对各机关和企事业单位进行统一供暖,其中就包括了生活服务公司的办公楼。


    即使室外滴水成冰,室内的温度也能保持在二十摄氏度左右。


    因此,厨房内随地堆放的食材加速腐烂,呈现出比之前更令人作呕的状态。


    加上乌全年代的厨房本身卫生条件堪忧,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比夏天的公共厕所还要让人受不了。


    总经理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碗柜角落上的一摞碗盘,有些眼熟,似乎是之前专门用来给他送饭的。


    当总经理定睛一看,柜子里颤颤巍巍探出两只纤长的黑线,接着,一只乌黑发亮的大蟑螂雄赳赳气昂昂从碗柜里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串小蟑螂。


    他想到每天送来的饭菜就是盛放在这样的碗里时,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当办公室主任再次看到总经理时,他在厕所里大声呕吐,门口站着一群职工,低声讨论领导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


    办公室主任把围观人群都赶回工作岗位,自己留下来,殷切地上前关怀总经理。


    总经理没搭理他,吐得涕泪横流,腮帮子都肿了一圈。


    办公室主任小心地问:“领导,咱们下午还去找人解决饭店的事儿吗?”


    回应他的是总经理越发猛烈的呕吐声。


    办公室主任不敢再说话,急忙上前,帮着总经理拍背顺气,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缓过一阵,总经理接过水杯,漱了漱口,抬起头来,露出红肿的眼圈,嘶哑着嗓子说:


    “贾忠实呢?这都是贾忠实干的坏事,我被他害苦了啊!”


    贾忠实此时正在看守所。


    贺明珠把贾忠实交给了苦主赵大哥,赵大哥喜出望外,当即就要贾忠实吐出之前骗走的钱。


    贾忠实先是假意答应,说要去银行取钱,半路想跑,险些逃走,最后关头被赵大哥抓住。


    贾忠实无处可逃,耍赖说自己没钱,赵大哥气不过,一怒之下就把他告到了公安局。


    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贾忠实被以诈骗罪的名义逮捕,等待法院的审判。


    就在贾忠实被关押期间,报纸上刊登了乌城某饭店违法使用病死猪肉做菜的报道。


    记者洋洋洒洒地写了上千字,详细描述了该饭店极其恶劣的厨房环境,并配上了现场实拍照片。


    一时间,这篇报道在矿务局掀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报纸上没有写饭店的全名,却鸡贼地提到该店是此前“真假美猴王”饭店风波中的六耳猕猴,读者瞬间了然——哦,原来是那家乌全年代啊。


    由于报道中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厨房堪比公厕的卫生条件,满地流窜的老鼠蟑螂,以及饭店管理者为了节约成本,偷偷从疫区挖出病死掩埋的生猪,冒充检疫合格的猪肉售卖。


    人们头一次知道原来饭店的后厨居然可以这么脏,而为了多赚钱,饭店居然可以轻易就将食客的生命和健康置之不理。


    没在乌全年代吃过饭的,在看过报道后庆幸不已,而在乌全年代用过餐的,已经是出离愤怒了。


    好嘛,合着我们花钱吃饭,结果饭店端上来的就这玩意,还不如喂猪的泔水!


    厨房脏的话,还能自我安慰饭店生意太好,顾不上打扫卫生,至少做出来的菜是干净的;


    可要是食材变质了,那就是从源头上出了问题,事后想要弥补都弥补不了。


    最关键的是,饭店居然使用了病死猪肉做菜。


    要知道出现猪瘟的地方,一般是要将疫区的生猪全部扑杀,进行无害化处理,以**入市场,造成食物中毒事件。


    乌全年代竟然敢将疫区掩埋的死猪挖出来,把已经开始腐烂的猪肉洗干净后做成菜品送上餐桌。


    蔬菜没洗干净的话,也就吃到泥土和虫子,最多恶心呕吐;但猪肉要是变质了,有可能造成食物中毒和食源性疾病,严重的话会危及人的生命健康。


    乌全年代为了利润而不折手段,丝毫不顾客人的生命安全,和谋财害命没有区别。


    报纸上的消息传出后,不少在乌全年代用过餐的人急忙跑到医院检查身体。


    此前有人在饭后上吐下泻,但当时病人没联系到食物中毒上面,只当是自己肠胃不适,如今才意识到是乌全年代出售变质食物的缘故。


    也就是在八十年代,冰箱尚未普及,加上不舍得浪费粮食,大多数人家做多了的饭菜都是放在橱柜中,下一顿热一热继续吃。


    只有冬天的温度低,食物放在室外就像放在天然冰箱,不用担心变质的问题;而在春夏秋三个季节中,食物就只能放在常温中,任由其缓慢腐坏。


    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了吃稍微有些变质的食物,习惯将馒头上发霉的地方撕掉后继续吃。


    尽管有些黑色幽默,但在某种程度上,变质的食物也锻炼出了八十年代人民坚强的肠胃,因为肠胃脆弱的人压根没机会活到冰箱普及的年代。


    也正因如此,即使乌全年代存在出售变质食物的问题,居然没造成大规模的食物中毒事件。


    不过,当知道真相后,受害者们蜂拥向乌全年代,要求退还餐费,并赔偿医药费。


    乌全年代已经楼去人空,只剩下空荡荡的饭店,以及大门上有些褪色的封条。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乌全年代的上级单位生活服务公司还在楼上。


    不少知道内情的人堵到了生活服务公司的门口,要求给个说法。


    生活服务公司的人每天上班时如过街老鼠,在受害者的夹击中抱头鼠窜。


    舆情之下,工商所作出了对乌全年代的行政处罚决定。


    经工商所查证,乌全年代存在卫生不合格、销售病死猪肉和变质食物等违法情况,足以造成严重食物中毒,责令其停产停业,吊销营业许可证,并处以三万元罚款。


    由于乌全年代的营业许可证是以生活服务公司下属子公司的名义办理的,负责人一栏写的是总经理,因此需要由生活服务公司负责缴纳罚款。


    在收到行政处罚决定书后,总经理当场就绷不住了。


    本来就是因为生活服务公司的收入太低才开办饭店,没想到现在没挣到钱不说,还要掏出三万块的罚款上交国库。


    这简直是对本就经济困难的生活服务公司趁火打劫,要是单位轻轻松松就能掏出三万块,还至于折腾着出租办公楼、开饭店吗?!


    办公室主任愁眉苦脸:“到哪儿去找三万块啊?下个月工资还不知道怎么发,哪有钱交罚款?”


    总经理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法令纹像是被刀刻在了脸上。


    “支票……”


    办公室主任没听清:“什么?”


    “我说支票!”


    总经理猛地抬起头,眼中像是在燃烧。


    “贾忠实之前留下了一张支票,里面有两万四千块。”


    办公室主任苦着脸说:“那也不够三万啊,还差六千块呢。”


    总经理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说要交罚款了?!把支票的钱提出来,我们单位的人把钱都分了。”


    办公室主任先喜后忧。


    “这不好吧?我们是国企,不交罚款的话,那不是和机关对着干吗?而且还有门口那帮人,嚷嚷着让我们赔他们钱呢……”


    总经理红着眼睛说:“顾不上了!我们单位自己都活不下去,哪还有余力管别的!”


    之前开办饭店要用到钱,贾忠实说


    虽然支票上有钱,但这钱放在银行每天都有十多块钱的利息,要是现在拿出来用的话,有些可惜。


    贾忠实又说,既然支票给了生活服务公司,两万四千块钱的本息自然都归公司。这钱要怎么用,全权由总经理做主。


    总经理听了很心动。


    他想着,账上写着收到房租两万四千块,没写利息,他是不是可以把利息截留下来呢?


    两万四千块……按百分之三的利率来算,一年足足有将近七百块的利息呢!


    要是一直不动用支票上的钱,那么利息就会一直增长……也就是说,今年七百块,明年就是一千四百块,后年就是两千一百块……要是再加上复利,那可是一大笔钱!


    总经理算完账,兴奋得心直跳,当即就决定了,如果不是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动用支票上的钱。


    为此,在开办乌全年代时,总经理挪用了单位公款,把原本用来给员工发工资的钱都用在了饭店的前期装修和后期运营上。


    他盘算得很好,先暂时挪用原本要发工资的钱,等后面饭店盈利后,就可以用利润填补上亏空。


    可是,总经理没想到,乌全年代居然会爆出食品安全的问题,被工商所抓了个现行不说,还上了报纸,社会上议论纷纷。


    作为乌城首个违反食品安全法规的饭店,所谓杀鸡儆猴,工商所在作出对乌全年代的处罚时采取了从严从重的方针,直接定格处以三万元钱的罚款。


    总经理的美好幻想像是肥皂泡,一下就被残酷的现实给戳破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选择动用支票上的两万四千块钱,先把单位的亏空填了。


    这让他心如刀绞。


    毕竟工商所的罚款是针对生活服务公司的,而单位账面亏空的问题是要追究到他这个一把手的。


    而且如果迟迟不发工资、员工闹起来的话,也会直接对他本人造成影响。


    因此,即使极其不舍,总经理还是选择了先提出支票里的钱,把员工的工资发了。


    然而,财务拿着支票去银行提款时,却出了问题。


    支票是真的,但支票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


    ——这是一张空头支票。


    当得知这一噩耗时,办公室主任不可置信地说:“怎么会没钱呢!我亲自去银行确认过的啊,里面有钱,有钱啊!”


    财务仓惶无措地说:“银行的人说了,里面的钱早就被转走了,支票作废,没用了……”


    总经理什么都没说,右手捂着胸口,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领导?领导!”


    “快去叫救护车!”


    当生活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因挪用公款被立案调查时,他本人因脑梗住院,还处于昏迷状态


    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逃跑,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医院看守他。


    这天深夜,总经理终于苏醒。


    由于脑梗后遗症,他说话含糊不清,像是大舌头,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面对看守人员的讯问,总经理只是磕磕巴巴地反复说着同一个名字。


    “贾……贾、忠……忠……实……”


    “贾……忠……实……”


    与此同时,看守所里的贾忠实正在会见亲属。


    来见他的是个年轻男人,头发抹得油光水滑,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三分像知识分子。


    这人打扮的很是体面,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让人想起“沐猴而冠”、“衣冠禽兽”之类的词。


    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时不时露出与贾忠实相似的奸滑目光。


    “二叔,你怎么又把自己给弄进来了?”


    贾忠实抓着铁栏杆,渴求地说:“大侄子,你先别说这个,给我带吃的和衣服了吗?”


    “大侄子”一摊手,说:“叔,你也知道,我现在结婚了要养家,手头紧得很,哪有多余的钱买这买那啊。要不你把钱藏哪儿了告诉我,我拿了钱就替你买,想买什么都行。”


    贾忠实并不意外,他这位侄子比他自个儿的亲儿子还像他,两手空空地来探监实属正常。


    “我怎么可能有钱?我要是有钱早就赔给政府了。再说了,咱们叔侄一场,等我将来走了,我又没儿子,我的东西不全是你的吗?”


    “大侄子”嗤了一声,显然是不吃贾忠实画的饼。


    “二叔,你要是没要紧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单位还有事呢。要是让单位知道我有个累犯亲戚,领导该对我有意见了。”


    见“大侄子”作势要起身离开,贾忠实连忙道:


    “大侄子,你先别急着走,我有好事儿要告诉你!”


    “大侄子”敷衍地说:“二叔,你都五进宫了,能有什么好事儿?再说要真有好事儿,你还能记得我这个侄子?行了,我这一趟算是替我爸来过了,您就在号子里好好改造吧。”


    见“大侄子”真要走,贾忠实顾不上卖关子了,急道:“我见着你那个前媳妇了,她现在可是有钱人!”


    “大侄子”眯起的小眼睛唰地一下就瞪大了。


    “二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一个小村姑,能有什么钱啊?”


    嘴上说着不信,“大侄子”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贾忠实,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贾忠实这会儿反倒不急了,嘿嘿一笑。


    “你二叔我别的不说,这双招子可是好使得很,别看只见了你那个农村媳妇一次,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大侄子”追问道:“二叔,你在哪儿看见你侄媳妇的?”


    贾忠实说:“我记不清了,得好好想一想,下次你来了我估摸就能记起来。”


    “大侄子”推了推眼镜,仔细盯了一会儿贾忠实,缓和了语气,亲热地说:


    “二叔,我这次来得急,没顾得上带吃的和衣裳,你等一等,我下次就给你送过来。”


    贾忠实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哎,好侄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二叔!也别光带衣裳,给我拿几条烟,里面有烟好办事。”


    “大侄子”假笑道:“没问题,我带几条好烟过来。”


    贾忠实不客气地提要求:“最好是牡丹烟,实在不行大前门也成,劳动烟就算了,谁抽这玩意儿。”


    “大侄子”耐心地说:“行,都行,你等着,我过两天就给你送来。”


    等离开看守所后,“大侄子”背着人狠狠啐了一口。


    这老不死的,骗了那么多的钱都不知藏哪儿去了,还要让自己花钱给他买这买那,真是臭不要脸!


    不过,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有几分真假……


    难不成,他村里的那个前妻还真发达了?


    话说回来,许巧燕这个小村姑能从哪儿弄来钱呢?


    要是真有钱的话,他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呢?


    第145章 第145章新的一年


    一年又一年。


    1985年的春节来的晚了些,直到二月十九号才过大年三十。


    忙忙碌碌了一年的人们,趁着过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在过年放假前一天,贺明珠吩咐乌金年代不要对外接待客人,腾出场地来给自家人办一场年会。


    没有领导讲话,没有员工汇报,没有强迫表演,也没有客户答谢,有的只是丰富多样的美食,轻松惬意的环境,以及奖品丰厚的抽奖环节。


    参加的人相当多,贺明珠手下的几家饭店食堂和厂子的员工都来了。


    有最初跟着贺明珠创业的徐和平,也有后续加入的冯解放、曹全安、田润花、杨冬梅、纪平波等人,还有郝家村的郝翠兰、郝大娘、齐小弟……


    人群熙熙攘攘,将乌金年代偌大的前厅挤得满满当当。


    “哟,是老冯头,好久不见啊!”


    “老曹,你这肚子,在分店偷吃了多少好东西啊?”


    “嘿嘿,都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我吃两口怎么了?贺老板都没说什么。”


    冯解放指着曹全安笑道:“你这老东西,贺老板那是没说什么吗?她那是不和你一般见识。”


    田润花悄悄问郝翠兰:“曹师傅真偷吃啊?”


    郝翠兰骄傲地说:“他不敢的


    ,有俺看着呢!”


    郝大娘补了一句:“曹师傅隔三差五就来俺们村里买只鸡,要是见着杀猪的他还要再买一刀肉,他那肚子啊,都是叫肉催的。”


    曹全安不知道那边女同志们正在讨论他晚年发福的事,他在忙着和冯解放攀比,看看谁的徒弟教得好,但这会儿他徒弟不在身边,说服力就有点不足。


    曹全安扬声喊道:“董大力呢?我徒弟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呢吗?人呢?”


    一旁的齐小弟说:“大力哥去后厨帮忙了,今天人多,他怕那边忙不过来。”


    冯解放夸道:“小董这孩子好,厚道,比你这个师父可强多了,简直不像你能带出来的徒弟。”


    曹全安不服:“怎么就比我强了?一根筋的傻小子,有福都不会享!”


    冯解放拍拍曹全安肥厚的肩膀,说:“行了,别絮叨了,咱们也去后厨帮忙吧,这么多的人,光靠费立广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忙得过来。”


    曹全安不情不愿地跟在冯解放身后,嘟囔着说:“一年到头在厨房干活,好不容易有个吃现成的机会,怎么还自己送上门干活啊……”


    冯解放和曹全安带着自己手下的厨师们来到后厨,费立广看到就笑了。


    “老哥哥们,你们可算来了,贺老板一口气拉来这么多人吃饭,我这儿可真是忙不过来啊!”


    冯解放熟练地换上工作服,一边洗手一边说:“你安排吧,今天我们都听你指挥,随你使唤。”


    曹全安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也不能使唤我们太狠了啊……”


    费立广喜笑颜开,连声地说:“放心放心,都是些干熟的活儿,不困难的!”


    曹全安小声嘀咕:“总觉着这话有点假……”


    费立广让人搬来十头羊,刚刚宰杀放血,体表还残留着余温。


    他红光满面,欢快地说:


    “贺老板说了,今天要请大伙儿吃全羊宴,羊已经杀好了,就等着各位大厨帮忙拆分下锅!”


    曹全安低头看看羊,抬头看看费立广,再扭头看看一旁的冯解放。


    冯解放麻利地撸起了袖子,指挥徒弟把羊抬到一旁的台面上。


    注意到曹全安怨念的目光,冯解放说:“看什么呢?赶紧干活啊,外面的人还等着吃呐。”


    曹全安磨牙,转头对跟着他过来的厨师说:“没听到冯师傅的话吗?赶紧的,来活了!”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前厅的气氛也是一片火热。


    劳动服务公司的小年轻们很快和同样年纪不大的罐头厂女工们打成一片,双方叽叽喳喳聊起各自单位在这一年遇到的稀奇事。


    “……那人嘎嘣一下就躺地上抽抽了,嘴里往外吐白沫,比电视上中毒的人演的都真!”


    “不嫌单位”兄绘声绘色地描述事发场景,比说书的都夸张,听得女工们一愣一愣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群五大三粗的流氓就冲进了我们食堂,担架上抬了个人,嚷嚷着食堂吃死人了,摔盘子摔碗的,把来吃饭的人都给吓走了!”


    年轻的女工忙问道:“那要怎么办呀?这不是成心诬陷你们吗?”


    “不嫌单位”兄猛地一拍手心,模仿单田芳拍惊堂木。


    “那就要说到我们食堂的贺老板了!”


    这边在说书,而在另一边,养鸡的郝村长和卖羊的阿布日古大爷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养殖生意。


    “想致富就不能光靠种地,种地一年下来才能挣几个钱?用老话说,就叫要‘想发财快,庄稼搅买卖。’搞点副业才能来钱。”


    阿布日古大爷的汉语不好,听得半懂不懂,连蒙带猜,大概理解了郝村长的意思。


    “是,我们草原也是。只放羊,钱少少的;羊肉卖到北京,钱多多的。”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即使语言不通,也不妨碍他们聊得开怀。


    阿布日古大爷拿出随身携带的白酒,把盛酒的皮囊递给郝村长,示意他喝一口。


    郝村长也不推辞,爽快地拿过来,仰起脖子就灌了一大口。


    这酒极烈,有个“闷倒驴”的外号,郝村长被辣得直吸气,阿布日古大爷哈哈笑着冲他竖大拇指。


    旁边,是恩和森与王东文在聊天。


    由于经常往来于北京和草原,恩和森的汉语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日常交流完全不成问题。


    之前王东文追踪报道了阿坦嘎查与国营收购站的羊肉之争,形成内参上报到中央后,有领导作出“值得认真思考”的批示,并转发给了当地政府。


    当地政府迅速做出反应,将批示精神和内参报告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下发各县,要求各地学习阿坦嘎查牧民经销羊肉的经验。


    原本政府内部对于牧民的行为还有争议,一直存在不赞同的声音,但在此之后,基本没有人再提什么“投机倒把”之类的言论了。


    阿坦嘎查牧民的羊肉经销生意也越来越顺利,一年就能向市场提供两百万斤的新鲜羊肉。他们的羊肉收购点四面开花,最远的甚至设置在外省。


    王东文也由此跃升为报社的资深记者,多篇报道刊登上报,更是被评为年度优秀记者。


    他并没有因此自满,依旧扎根群众,骑着辆破自行车,穿梭在田间地头。


    听说恩和森来了乌金年代,王东文带着笔记本来找他采访,对阿坦嘎查的羊肉生意进行追踪调查。


    恩和森骄傲地说:“我们挣的钱一起拿去买了大卡车,一天就能把羊肉运到北京,特别快!”


    王东文在替他高兴之余,关切地询问:“路上安不安全?有没有遇到车匪路霸?”


    恩和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们人多,有刀,有枪,他们不敢的。”


    王东文被吓了一跳,急忙道:“杀人可是犯法的!”


    恩和森露出憨厚的笑容:“不杀,就是和他们好好商量。”


    王东文:……


    兄弟,你这个“商量”是正经商量吗?


    一旁的过道上,徐和平扛麻袋似的扛着贺小弟轻快地跑进来,身后跟着的纪平波连声嘱咐:


    “哎,你小心点,别摔了他!”


    贺小弟一点也不怕,兴奋得脸蛋红通通,尖着嗓子大笑。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徐和平把贺小弟放回地上,活动了一下肩膀。


    “你小子是吃什么长的,怎么一年下来胖了这么多?沉得我都快扛不动了。”


    贺小弟骄傲地说:“吃我姐做的饭!还有我二哥!”


    徐和平拿手比划了一下贺小弟的身高:“好口福啊,怪不得长了这么多,都快到我的腰这儿了。”


    贺小弟嘎嘎地笑,像


    个跳豆似的蹦跶。


    “我明年比今年高!我以后长得比你还要高!”


    纪平波笑着说:“可不能拿你和平哥当参考对象,你将来长得比他高是正常的。”


    由于从小营养不良而导致目前身高只有一米七,徐和平不满地喊了一声:“喂!”


    纪平波安慰他:“没事,都说二十三蹿一蹿,你还有长高的机会的。”


    徐和平:……


    徐和平痛心疾首:“平波,你怎么也学坏了!”


    纪平波故作不解:“啊?有吗?”


    他思索片刻,给出了原因:“大概是我和你们混在一起太久了,被污染了吧。”


    徐和平:“……你小子特娘的也要点脸吧!”


    纪平波微笑:“全靠师父教得好。”


    贺小弟听着他们斗嘴,乐得嘎嘎直笑。


    贺明军路过时,见这两人还有空斗嘴,直接一手一个拽着就走。


    “我都快忙得原地起飞了,你们怎么还这么闲?走,都给我干活去!”


    徐和平试图挣扎:“等等……今天不是请我们吃饭的吗?我不要干活啊——”


    乌金年代的前厅里热闹极了,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气氛轻快又亲热,似乎提前过了年。


    当贺明珠进场时,所有人都热络地和她打招呼。


    “贺老板,你来了!”


    “老板,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小老板,你咋都不去村里看看俺们啊?”


    “明珠,最近怎么样?”


    各式各样的称呼从不同人口中发出,指向了同一个人。


    贺明珠笑意盈盈,穿了一件新做的棉服,长发扎成马尾,看起来精干又利落。


    她和每个人交谈,即使只有一两句话,也没有冷落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宾至如归的亲切和温暖。


    不管是饭店食堂,还是罐头厂,亦或是养殖场,她总能说出这一年他们做出的成就。让交谈对象知道,不管多忙,她一直在关注着他们,让人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劳动服务公司的小年轻们起哄,让贺明珠给大家讲几句。


    贺明珠笑着拒绝了。


    “说好了今天不汇报不讲话,我们不搞这种官样文章,说到就要做到,大家舒舒心心吃顿大餐,来年我们继续努力。”


    罐头厂女工们虽然知道贺明珠是实用主义者,和国企干部的官僚做派完全不同,但没想到她连领导最爱的讲话环节都能干脆删掉。


    要知道,就算是学校领导都忍不住要浪费临考学生的时间,坐在主席台上车轱辘地说废话。


    她们本来都做好了饭前要听一通讲话的打算,没想到贺明珠居然真的一句都不讲,忍不住为她喝起彩来。


    “贺老板真好!”


    “说话算数,一口吐沫一颗钉,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不对,什么好汉,分明是好娘们!”


    女工们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贺明珠笑着说了一句:


    “谁说女子不如男,娘们能顶半边天。”


    食堂的小年轻们起哄:“说得好!”


    “岂止是半边天,大半的天都是女同志们顶起来的,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


    “太对了!”


    女性领导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职场风气的一种震慑。


    原本粗声大气的男职工忽然就变得知书达理起来,一夜之间就懂得什么叫尊重女性了,针对女人的荤段子也不提了,咸猪手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明珠并没有将整顿职场风气挂在嘴边,她不说,只做。


    嘴上占女员工便宜的,开除;骚扰女员工的,开除;不尊重女性的,开除。


    几次开除后,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绝对不能踩的红线了。


    有的男员工忿忿不平,国企都不管,凭什么她一个体户管得这么宽!


    贺明军私下问她,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太过严苛了?


    毕竟社会大风气如此,也不能对个人太求全责备。


    贺明珠理直气壮地说:“哪个员工不服,你让他当面和我说。既然在我这儿干活,就得按我的要求来。不服?不服那就卷铺盖滚蛋。”


    贺明军笑着摇摇头:“你啊你……他们哪舍得辞职,除了这里,到哪还能找到像这样工资高、福利好的工作?”


    贺明珠说:“不走就必须改,我是女人,我可不希望手下有不尊重女人的员工。”


    男员工们没了话说,而女员工的身板挺得越来越直,头昂得越来越高。


    女员工们的口头禅变成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下面多点零件吗?


    论起工作能力,女人可不是天然就比男人差。


    要不然怎么会是贺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却没听说矿务局有哪个出名的男老板呢?


    众人之中,罐头厂的女工们的感慨尤为深刻。


    她们之前工作在饼干厂,工资不高,只有集体编制,在家里说话都没底气。


    而现在情况完全掉了个,女人才是家里顶梁柱。


    之前每天要给丈夫端洗脚水的女工,现在回家后都是等着丈夫给她端洗脚水,所谓女人应该干的家务现在也是男人在干了。


    没有先天的性别优劣,只有后天的人为定义。


    当听到贺明珠说“娘们能顶半边天”时,罐头厂的女工们笑得最大声,也最开怀。


    “都乐什么呢?让一让,上菜啦!”


    徐和平带头端着菜出来,这是他的老本行,单手能端五盘菜。


    纪平波跟在他后面,将一盘盘的菜送到各桌上。


    当饭菜的香气传出来,众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到面前的大餐上了。


    一整只的羊被拆分成了零部件,每一部分都单独做成一道菜。


    羊头洗干净后放进卤水,在一人高的大桶中咕嘟嘟地卤上几个小时,直到卤香入骨,皮肉软烂,筷子轻轻一提,就骨肉分离。


    从富含胶原蛋白的表皮,到厚实软韧的羊舌,再到豆腐似的羊脑,每一个部位都有特色。


    羊蝎子羊拐弯放一锅,一半做香辣,一半做清汤,半透明的羊筋缠在骨头上,用牙轻轻一撕就整块脱落,柔韧而有嚼劲,越吃越香,让人放弃筷子,直接上手抱着骨头啃,啃完还要依依不舍嗦一嗦手指头。


    羊排用烤的,长长的一根肋条,也不从中切断,下面垫一层洋葱和土豆胡萝卜,直到烤得肉香骨酥,出锅时撒上一把白芝麻,咬下去时咔嚓一声脆响,表皮酥脆,内里多汁,吃得让人意犹未尽。


    内脏做成羊杂,在红油汤中上下起伏,吃透了香料,脏器的腥臊气一扫而空,心肝肚肠的口感各不相同,像在开盲盒,每次都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羊腿腌好后,整只放在架子上烤,油脂不住地往下滴,在炭火上激出一缕缕的烟,时不时撒上一把孜然面和辣椒粉,浓烈的香气就气势汹汹地朝人袭击过来。


    羊腿烤好了,整只的盛在大盘子里送上桌,让人上手撕着吃,仿佛是在蒙古包,每一口都充满浓郁的草原风味。


    除此之外,还有葱爆羊肉、黄焖羊肉、羊血肠……就连主食都是用边角碎肉做成的羊肉包子。


    费立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在满桌的羊肉大菜旁点缀了几道绿油油的小菜。


    没想到平时无人问津的清炒时蔬,现在却成了抢手货。


    食客们头一次放开了吃肉,奢侈地吃肉吃到腻,得吃口素的顺一顺,缓过一口气,再和桌上的羊肉奋战到底。


    大冬天的吃上这一顿全羊宴,全身都是热乎乎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种气血充沛的感觉。


    草原来的客人们吃得开怀,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唱起了祝酒歌。


    同桌的人配合地打着拍子,有人用手拍桌,有人拿筷子敲杯子,还有人跟着一起哼唱。


    气氛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牧民们唱完了祝酒歌,罐头厂的女工们接上,齐声唱起《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这首歌旋律轻快极了,明亮而蓬勃,在女工们的歌声中,有种积极向上的阳光感。


    尽管她们没有受过专业声乐训练,也没有合唱过这首歌,可唱出的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当宴会到尾声时,贺明军招呼徐和平、纪平波等人和他出去放炮,贺小弟蹦蹦跶跶地跟上去。


    其他人也纷纷走出饭店,笑着看他们放炮。


    先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着是轰隆隆的二踢脚声,震得人耳朵都发麻。


    贺明军把着贺小弟的手,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几支竖放的烟花上的捻子。


    不待引线燃尽,他提溜着贺小弟的胳膊就往回蹿,身后已经响起了烟花爆响的炮声。


    贺明珠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相比于后世炫技般的烟花秀,八十年代的烟花有些简陋,小小的一朵,持续时间也不长。


    可陪贺明珠一起看烟花的,有亲人,有朋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支持她的人。


    在这一路上,她不孤单。


    对贺明珠而言,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贺家头一次在新房子里过年,家里从早到晚都是来拜年的人,每天都


    热热闹闹。


    初三那天,贺家人集体去姥姥家拜年。


    许家村如今日子过得好,手头宽裕,过年时就格外舍得吃。


    年前每隔几天就听说村里有人杀猪,几百斤的大肥猪半天就卖光了。


    来得晚的话,就只能买一些前腿肉之类的边角料。


    许大舅一大清早就出发去买猪肉了,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大块猪肉和排骨,还有两只猪蹄和猪尾巴。


    本来他想把猪头也买回来,但杀猪的那家人说要留着自己家吃,最后好说歹说,分了许大舅两只猪蹄。


    新鲜猪肉放在室外冻好,等吃的时候再拿到屋里解冻。


    为了招待外甥们,许大舅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了,顺便把表哥也搓弄起来,让他赶紧打扫院子,自己则一头钻进了灶房,仔仔细细将猪蹄上的细毛都燎掉。


    他干的专心,丝毫没注意到外面院门被敲响。


    表哥困得睁不开眼,拿着扫帚在地上划拉。


    听到有人敲门,他懒懒地说:“别敲了,这就来开门……”


    表哥一边磨磨蹭蹭地去开门,一边腹诽着自家亲爹。


    老头子对贺家外甥比对他这个亲儿子都好,也不知这家里到底谁才姓许……


    他慢悠悠抽出了院门上的木栓,拉开大门,正要说“你们咋来得怎么早”时,却看到门外的人却不是预料中的贺家兄妹。


    “大舅子,好久不见,我给你拜年啦!”


    表哥看到面前满脸堆笑的眼镜男,困得眯缝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大舅子,我带了年礼,让我进来说话吧……”


    小眼镜试图从门缝溜进来,表哥下意识“哐”地合上了院门,转头冲灶房的方向大喊:


    “爹!狗日的陈世美来家了!”


    第146章 第146章贾志文上门


    “谁来了?!”


    听到表哥的话,许大舅操起烧火棍就从灶房冲了出来。


    表哥堵在门口,指着外面说:“巧燕的男人来了!爹,给不给他开门?”


    许大舅狠狠地啐了一口。


    “开个球门!什么巧燕的男人,那孬孙早和你妹妹没关系了,你少胡咧咧!”


    表哥冤枉:“骂俺干啥,俺不是怕你弄不清外头的是谁嘛。”


    许大舅不搭理他,径直上前,一把拉开院门,与门外的眼镜男站了个面对面。


    “谁让你来俺家的!赶紧滚!大过年的,别让俺收拾你!”


    眼镜男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就堆出一脸的谄笑。


    “岳父,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再怎么说我和巧燕也是两口子,咱们有事儿进屋说,别让大伙儿看笑话了。”


    说话间,眼镜男就想越过许大舅往院子里挤。


    许大舅挡在他面前,低声怒喝:“别叫俺岳父,俺不是你岳父!你个臭不要脸的,干了对不起俺巧燕的事,现在还敢来俺家,真以为俺老了就打不动你吗?!”


    许大舅撸袖子就要上,他常年做农活,体格结实,瞧着比年轻的眼镜男要有力气得多。


    眼镜男急忙道:“别打,别打!我和巧燕没离婚,我们还是夫妻!我这次是来带她和灵灵进城团聚的!”


    许大舅的动作一顿,狐疑道:“你说真的?你要带她们进城?”


    眼镜男擦一把额头冒出的冷汗,谄笑道:


    “真的,都是真的。之前把巧燕和灵灵留在村里是因为她们俩户口和粮食关系转不到城里,我也不舍得,那不是没办法吗?现在就不一样了,我找了关系,能把她们俩的户口转到城里……”


    眼镜男是下乡知青,当年中央允许知青返城,他毫不犹豫抛下了农村妻女,独自回了城。


    之后他写信回来,要求许巧燕去公社办理离婚手续,许巧燕气不过,要去城里找他算账。


    眼镜男明知许巧燕在找自己,躲着不敢露面,他心虚。


    最后办理离婚手续的事就不了了之。


    从法律上来说,眼镜男和许巧燕确实还处于婚姻存续状态。


    对于眼镜男说的他要带巧燕母子回城团聚的事,许大舅半信半疑,堵在门口,没接着要打他,也没松口让他进来。


    八十年代的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是天壤之别,农村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进城吃供应粮,不用再苦哈哈地种地。


    但城市户口不是那么好获得的,要么是考学分配,要么是入伍提干,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当城里人没那么容易。


    要是眼镜男真能把巧燕和灵灵的户口弄到城里,别的不说,至少灵灵能有个好前途。


    但这个王八羔子说的话能信吗?


    许大舅审视地瞪着眼镜男,沉默地思量着。


    眼镜男眼睛一转,换了一副面孔,哀求道: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原因,我妈身体不好,医生说她没几天活头了……我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见不着孙女……岳父,我知道之前对不起巧燕和灵灵,我愿意弥补她们……但我妈随时都有可能要走,求您老人家就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吧!”


    许大舅有些动摇。


    他现在年纪大了,自己也是当爷爷的人,听到眼睛男说他妈到死都见不着孙女,推己及人,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人老了就容易心软,铁石心肠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


    眼镜男察言观色,见许大舅的表情不像之前那么坚决,立即趁热打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许大舅的腿。


    他一脸的悲戚,扯着嗓子嚎啕:“岳父,你打我吧!只要你答应,就算打死我都行!只求您可怜可怜我妈,让她安安心心地上路吧!”


    许大舅大惊失色,从没见过知识分子撒泼。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眼镜男哭得嗷嗷的。


    “岳父,你不答应我,就算要跪到正月十五我也不起来!”


    一旁的表哥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有文化的人闹腾起来比村里老娘们还有意思。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姥爷?”


    灵灵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明显是有些被惊着了。


    眼睛男刚开始还没认出来这小孩是谁,直到听到灵灵喊姥爷才意识到这是他的亲闺女。


    当初他离开村子时,灵灵还不会说话,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眼睛男暗自心喜,膝行过去,一把搂住了灵灵,夸张地大喊:“我的孩子啊,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爸爸有多想你吗?!”


    灵灵突然被陌生男人抱住,吓得身体都僵了,惊慌地朝许大舅求救。


    “姥爷,姥爷!”


    许大舅一把


    将灵灵从眼镜男的怀里薅出来,灵灵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下来。


    计划中父女相认的感人画面变成了坏人绑架小孩,眼镜男觉得怪没意思的,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贾志文?”


    在他身后,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和不可置信。


    眼镜男,也就是贾志文转头看去。


    他原本以为要看到的是一个苍老憔悴干瘪的农村妇女,就像是被嚼烂了的甘蔗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面前站着的女人年轻而充满活力,红润的脸庞,乌黑的大辫子,还有一具饱满而丰润的身体。


    “许……巧燕?”


    贾志文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印象中的许巧燕还是土里土气的小村姑,脸上挂着傻笑,干起活来像一头人形骡子,他说什么都信,好骗极了。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精干利落的女人是谁?


    许巧燕提防地看着贾志文,问道:“你来俺家干啥?!”


    贾志文整理了一下心情,深情地说:“我来接你和灵灵去城里过好日子。”


    “好日子?”


    许巧燕嗤了一声,直白道:“跟你能过什么好日子?俺这辈子吃的苦都是因为嫁给了你!”


    贾志文吃惊极了,甚至一时间忘了要生气。


    许巧燕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他记忆中淳朴的小村姑能说出的话吗?


    许巧燕没他那么多小心思,从许大舅手中接过灵灵,把女儿抱在怀里,对贾志文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俺家不欢迎你,以后别来了。你要是再敢来俺家,俺一钉耙扎死你!”


    贾志文急了:“我们还没离婚,你不能赶我走!”


    许巧燕头也不回地说:“那就去离!”


    贾志文一时语塞,他之前想好的对策和话术现在全都用不上,城市户口的鱼饵扔下去,许家大鱼居然无动于衷。


    他一时间无计可施,口不择言道:“灵灵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走!”


    只要捏住孩子,母亲还不是任他摆布?


    然而,这次没等许巧燕回答,许大舅就先骂道:


    “你个种完秧就撂耙子、**里抹油的孬孙!灵灵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养的,你凭什么要带她走!给你脸了,你敢当着俺面说这话!”


    之前撸完袖子没干完的事儿,现在接着继续。


    许大舅操起烧火棍就往贾志文身上抽,直抽得对方原地起跳。


    “养不熟的白眼狼羔子!驴粪蛋子外面光的玩意儿!牲口不如的东西!”


    贾志文被许大舅打得抱头鼠窜,沿着乡间小道一路狂奔,跑得衣服散了,头发乱了,出门时油光锃亮的皮鞋也满是泥印。


    即使被打成这样了,他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也没松开。


    随着他的逃窜,袋里的东西像活鱼似的,扑腾扑腾地在袋口跳动。


    表哥探头去瞧,眼尖地发现袋子里装的是整条的劳动烟,当时眼睛就是一亮。


    表嫂睡眼惺忪地抱着儿子出来,不满道:“大清早吵吵什么呢,把你儿子都吵醒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表哥没理她,双眼放光地看向门外贾志文和许大舅离开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表嫂喊他:“哎,你干甚去?”


    表哥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管,俺有事。”


    说话间,表哥已经跑到了小路的尽头,拐过土墙就消失不见了。


    表嫂抱着孩子回屋,嘀嘀咕咕地骂:“一天到晚也不知在折腾啥,屁也不是,还等天上掉馅饼……”


    另一边,许大舅追着贾志文到了村口,正好有辆中巴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了五六个年轻人。


    最先下车的人在看到许大舅后,惊喜地喊:“大舅,你怎么知道我们到了?”


    许大舅一看,正是他念叨了一早上的外甥女,脸上由怒转喜,高兴地喊:“明珠!”


    贺明珠身后是齐家红牵着贺小弟,贺明国和贺明军忙着从车上取下大包小包,两个搬山工艰难地扛起一大堆的东西。


    许大舅顾不上贾志文了,急忙迎上来:“咋拿了这么多东西,家里啥都有,你看看你们,哎呀……”


    在许大舅眼中,贺家兄弟无论年纪多大都是孩子,有大人在,怎么能让孩子扛东西呢?


    他上来就要扛最大的一个包,被贺明珠笑眯眯地拦住了。


    “没事儿,我哥他们有劲儿,扛得动。”


    许大舅还想帮忙,她转移话题,问道:“大舅,你怎么带着烧火棍出门啊?”


    许大舅这才想起贾志文,环顾一圈,这小子已经趁机跑得不见踪影了。


    “算了,大过年的,不说了。走,回家去,你妗子炖了肉,还有猪蹄猪尾巴,可香嘞!”


    一行人进了家,新盖的砖瓦房宽敞亮堂,地面铺了砖,窗户是木框拼接玻璃,人字形的房顶,抬头可见排列整齐的粗壮梁木。


    和之前的土坯草房相比,许家的居住条件是上了一个大台阶。


    许大舅笑着说:“现在大伙儿手头有钱,都盖了新房子,到底比之前住得舒坦。外村的闺女都乐意嫁到咱村,他们都说俺们村的人脑子活,肯下苦力,日子是越过越好!”


    贺明珠听了也很为许家村高兴。


    她和许大舅聊了聊年后蔬菜供应的事,许家村的蔬菜量大质优,矿务局饭店食堂大批量采购,收购价格随行就市,两者间是合则两利的双向奔赴。


    贺明珠还想去和许巧燕聊一聊粉条厂时,却见大舅妈正拉着她说些什么。


    “你咋想的?能去城里干啥不去?以后不用下地还不好啊?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要为灵灵想想吧!”


    许巧燕抵触地说:“城里有啥好的,俺就喜欢在村里待着。你别劝了,俺不和贾志文过,年后俺俩就去公社打离婚证。”


    大舅妈恨恨地说:“你个没福气的女子!有福气你不享,不当城里人,要当老农民,笨得你!”


    贺明珠听了个大概,见两人间气氛僵硬,她便上前打圆场。


    “妗子,这是什么了?大过年的可不兴生气啊。”


    贺明珠不是外人,不用担心家丑外扬,大舅妈拉住她就是一通抱怨加诉苦。


    “明珠你评评理,好不容易巧燕男人回来,愿意接她和灵灵去城里过好日子,这傻女子说什么也不去,要在村里当老农民,你说说哪有她这死脑筋的!”


    许巧燕则说:“明珠,你别听俺妈胡说,那男人就不是个好东西,当初说走就走,现在又突然回来,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呢。”


    大舅妈急道:“你管他打什么主意,说破天了,他是你男人,是灵灵亲爹,能干啥坏事?”


    “再说了,这十里八乡的,哪有女人离婚的?说的好听是什么离婚,说不好听了,那不就是让人给休了吗?!”


    许巧燕气道:“妈!你咋能这么说话!”


    大舅妈自知失言,嘟囔一句:“俺不是替你着急吗……哪有结婚的闺女一直住娘家的……”


    许巧燕这下是真被戳到痛处了。


    她赌气道:“那俺不住娘家成不成?俺年后就搬出去住,省得又碍了你眼!”


    大舅妈急得直拍大腿:“哎呀,俺、俺不是这个意思!”


    见母女间越说越僵,贺明珠赶紧说:“妗子,巧燕姐,你们先别吵,听我说一句。”


    大舅妈连忙道:“你说,你说,正好你劝劝她。”


    贺明珠没像大舅妈希望的那样,劝许巧燕跟着贾志文进城,而是问大舅妈:


    “妗子,您对贾志文了解多少?”


    “啥?”大舅妈一愣,“俺了解他干啥?”


    贺明珠又问许巧燕:“姐,你知道多少贾志文的事?”


    许巧燕张了张嘴:“他是知青,家是乌城的……”


    说起来荒谬,已经结婚生子了,但除了名字和家乡,她居然对贾志文没有更多的了解。


    就如同后世的电视剧《孽债》,一些知青在面对回城的选择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抛妻弃子,藉由通讯和交通不便,远隔千里,就不需要担心被抛弃者找上门来。


    关于贾志文做什么工作,家里有几口人,现在住哪儿……许巧燕都回答不上来。


    大舅妈不解道:“你问这个干啥?”


    贺明珠说:“您不了解贾志文,巧燕姐也不了解。一个七八年没见过的人,怎么能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而不是在骗人?”


    大舅妈张了张嘴:“他是灵灵的亲爹,不会骗人吧……”


    许巧燕立刻反应过来:“贾志文就不是个好东西!当初他说回城找到工作就接俺和灵灵过去,骗俺爹找公社给他开了介绍信,结果他回去了就寄信过来说要离婚!还要分田分钱!”


    许巧燕越说越气:“当时灵灵才不到一岁,他说走就走,一点也没想过俺们在村里要怎么过!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他又说要接俺们进城。呸!俺才不信!”


    大舅妈被提醒,也想起了多年前发生的事,一时间有些讷讷的。


    “那咋办……可你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撑腰吧……”


    大舅妈还是农村的老思想,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能一直待在娘家。


    即使女婿不靠谱,但说起来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哪怕这根柱子已经被虫蛀得摇摇欲坠。


    许巧燕不知该如何反驳大舅妈,毕竟她也是在农村的这套自成闭环的思想体系中成长起来的,某种程度上,对于大舅妈的话,她潜意识里是认同的。


    可正因如此,她才格外挣扎。


    贺明珠不在这套思想体系中,一眼


    就发现了问题。


    她问道:“妗子,巧燕姐是不是个勤快人?”


    大舅妈不明所以,答道:“她是挺勤快的,家里地里都是一把抓,一点也不用人操心。”


    贺明珠又问:“巧燕姐是不是靠自己种粮挣钱养活闺女?”


    说起这个,大舅妈既骄傲又心酸。


    “那可不,这妮子倔,不让俺和她爹帮手不说,还拿钱贴补俺们,比她哥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贺明珠最后问道:“巧燕姐把粉条厂办得好不好?”


    大舅妈肯定地说:“好,她是个有能耐的,厂里的人都听她的,一年到头不少赚嘞。”


    随着两人的一问一答,许巧燕渐渐明白过来到贺明珠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


    贺明珠一拍手:“那不就结了。巧燕姐人勤快,会赚钱,能养活自己和灵灵,还需要哪门子的男人撑腰?她自己就可以顶门立户了。”


    大舅妈先是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就楞住了。


    这,这,这……


    怎么感觉贺明珠说的好像还有点道理呢?


    大舅妈结巴道:“可、可她都结婚了……”


    贺明珠轻快地说:“能扯结婚证,就能扯离婚证。过日子指望不上男人,还留着他做什么?家里缺个地主老爷要伺候吗?现在可是新中国,旧社会那一套行不通了。”


    这话说得损,许巧燕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舅妈嗔道:“你个小丫头,拿话捉弄你妗子呢?”


    贺明珠笑着说:“话糙理不糙嘛,您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大舅妈无奈地笑:“说不过你们年轻人,你们啊,个个都是‘总有理’。”


    许巧燕见状就说:“妈,你换换思想,别总想着老一套,不就和俺们一样‘常有理’了吗?”


    大舅妈指着许巧燕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这妮儿现在是给梯子就爬啊!”


    许巧燕揽住大舅妈的胳膊,亲热道:“都是俺妈教得好。”


    说说笑笑,气氛为之一松。


    大舅妈虽然受老思想的影响,但本质上还是疼孩子的,不然也不会让许巧燕母女一直住在家里。


    她接受了贺明珠的说法,只是还有些担忧。


    “灵灵咋办?那到底是她亲爹……”


    许巧燕沉默了。


    坦诚地说,灵灵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说她自私也罢,她就不想让灵灵认贾志文这个亲爹。


    但论情论理,不让贾志文见孩子又说不过去……


    她迟疑地问贺明珠:“那要咋办呢?要让贾志文见灵灵吗?”


    贺明珠完全没当这是难事。


    “这有什么难办的,贾志文这个亲爹没养过灵灵,从小到大没掏过一分钱。当爹的不养闺女,这事到哪也说不过去。他要是想见灵灵,可以,让他把该补的抚养费都补了,一个月就算十块钱,一年也有一百二十块,从七八年知青回城起到现在也有七年了吧,让他把这七年欠的抚养费都补上,再加上从今往后每个月的抚养费。也别光口头上说什么父女情深,总得行为上有所表示吧。”


    许巧燕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珠说得对,就按这个法子来办!想白捞个爹当,哪有那么好的事!”


    大舅妈笑着摇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主意,读书的人到底脑子好使。”


    麻烦事解决了,心情就格外舒畅。


    中午饭是许巧燕的手艺,炖肉足有小孩拳头大,一块就足以吃撑。猪蹄烀得软烂,皮滑肉嫩,蹄筋柔韧有嚼劲。


    一大桌的农家菜,虽然卖相和味道没有饭店精致,主打一个滋味浓厚,量大管饱,上菜的不是盘子,而是铁盆,里面的菜堆得冒尖。


    贺家五口捧得肚子直呼吃撑,贺小弟抓着根猪尾巴恋恋不舍地啃。


    小孩都是别人家的饭更香,贺小弟吃得都让齐家红担心地让他少吃点,今天出门没带乳酶生。


    许家村的人得知贺明珠来姥姥家了,饭后不断有人上门拜年,花生瓜子杏干红枣堆得满桌都是,热情地招呼贺明珠尝一尝,都是自家做的。


    实在太热情了,贺明珠有些吃不消,觑了个空子尿遁了。


    当她来到屋后时,却见地上蹲了个人,正在享受地吞云吐雾。


    贺明珠奇道:“表哥,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屋?”


    表哥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起来,将手里的烟头碾灭。


    “就去,就去……”


    他逃也似的走开,贺明珠注意到,在他刚刚蹲着的位置上,除了一地的烟头,还有一个被丢弃的烟盒。


    烟标是两个正在劳动的人,下面写着一行字——


    【劳动牌香烟】


    第147章 第147章陈世美的小算盘


    贾志文回到城里丈人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午饭的时间。


    城里媳妇瞅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送完东西了?哼,就你们家事儿多,大年初三都是回娘家,就你要回舅舅家送什么东西,你妈也真好意思使唤你。”


    贾志文堆出一脸笑,把单位过年发的水果一筐筐地往丈人家里搬。


    “我这不是办完事就赶紧回来了吗,就怕误了咱家过年。咱爸咱妈还好吧?今天中午都别做饭,我来露一手。”


    城里的丈母娘端着一副和蔼的笑,亲切地说:“小贾,来家还带这么多东西啊。我和她爸单位都发了,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水果,暖气热,放几天就坏,你等下还是带回家自己吃吧。”


    贾志文丝毫不觉尴尬,一脸都是笑:“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怎么能带回去呢?我去厨房帮忙……”


    他换上拖鞋,一溜烟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原本在厨房的丈人就走了出来。


    “小贾太客气了,非说让我歇一歇,还说给我带了两瓶粮食汾,这可是好东西。”


    丈母娘低声哼笑,悄悄地说:“就他那家庭,能不赶紧巴结着咱家吗?不是说他那个叔叔又被抓起来了吗?”


    贾志文的城里媳妇嗔道:“妈,你怎么又说这个,不是说好了不提吗?”


    丈母娘小声埋怨:“还不是你当初非要嫁他……”


    丈人欣赏着贾志文送来的汾酒,漫不经心地说:“行了,大过年的,都高兴点,我看小贾人不错,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倒是比我儿子还亲热些呢。”


    厨房里,贾志文吭哧吭哧地削土豆皮、剥蒜、砍排骨,在狭小的空间里忙得团团转。


    他手上忙个不停,脑子也没闲着,还在不断想着之前在许家村的所见所闻。


    许巧燕这个小村姑有出息了啊,居然能自己办了一家粉条厂。


    要不是贾忠实告诉他,贾志文想也想不到当初被他抛弃的农村媳妇现在居然这么有钱。


    贾志文往看守所送了几次东西后,贾忠实终于松口,告诉他自己曾在饭店门口看到许巧燕来送货,足有上百斤的粉条,每周都要往城里送几次。


    贾忠实找原来乌金年代的服务员打听消息,得知许巧燕是大老板贺明珠的表姐,别看她是个农村妇女,在村里开了一家粉条厂,做的粉条供不应求,一个月能赚不少钱。


    贾志文从来没带许巧燕来城里见公婆走亲戚,理论上贾忠实应该是不认识许巧燕的。


    可偏偏巧了,贾志文抛妻弃子后,许巧燕上城里找他要说法,贾忠实正好遇到她。


    他躲了起来,没说自己是贾家亲戚,偷偷记住这个农村陈香莲的长相,打算走亲戚时拿来当谈资。


    当时贾忠实还在心中偷笑,幸灾乐祸极了,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看不起人的侄子居然会娶个农村女人,真是太好玩了。


    几年过去,就在贾忠实快要忘记农村陈香莲时,又遇到了已经大变样的许巧燕。


    贾志文在听到贾忠实的话后,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又嫉又恨,心头像是被人浇了硫酸。


    许巧燕这个村妇怎么能过得这么好!


    他现在每天在单位溜须拍马,回了家还得对城里老婆做小伏低,削尖了脑袋四处钻营,一个月到手也不过才百十来块,吃顿好的、买件


    好衣服就没了。


    被他抛弃的许巧燕反而开了家粉条厂,自己当起了老板,每个月比他这个城里人挣得还多,这还有天理吗?!


    贾志文气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他还四处找人打听要怎么举报农村办厂的个体户,想把许巧燕的粉条厂搅和黄了。


    过了几天,贾志文从满腔翻滚的硫酸中冷静下来,意识到也不是非得给许巧燕背后使坏才行,他是不是也能沾点光呢?


    毕竟他和许巧燕可还没离婚,这粉条厂赚的钱应该也有他的一份。


    当初两人扯结婚证时是在县里的公社办的,这年头没有信息联网的说法,各地的政务数据还处于封闭状态,就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


    加上此时交通和通讯不便,信息流通受限,相隔百公里,就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社会。


    于是,有人就像老母鸡下蛋一样,东边结个婚,西边扯个证,南边办个席,北边生个娃,处处都是他家,村村都有丈母娘。


    贾志文听说过有人这么操作,心里羡慕不已。


    如今他也有机会了,城里一个家,村里一个家,两边拿好处,一点也不耽误。


    虽然贾志文在城里结婚时是扯了证的,但县里又不知道,理论上来说,他和许巧燕还是夫妻。


    既然是夫妻,是不是也该让他从粉条厂拿点钱?


    想到这里,贾志文心里像揣了块火炭,热乎乎的,烧得他坐立不安。


    可是平时城里媳妇管得严,贾志文没借口回村,好不容易找机会和他妈串通口供,说他要去村里舅舅家送东西,这才能在初三去找许巧燕。


    只是没想到,许巧燕现在变精了,居然对他抛出的“回城团聚”的诱饵无动于衷。


    贾志文心里又气又恼,这女人可真不识相!


    看看许家新起的砖瓦房,再看看村里的粉条厂,那都是一摞摞的钱啊!


    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和钱过不去。


    急切间,贾志文想出了新主意,只要把灵灵带走,许巧燕这个当妈的还能不听他的话吗?


    自古男人对自己抛弃前妻所生孩子的感情有限,极端些的恨不能这个孩子赶紧死掉,不要留在这个世上耽误他的新生活。


    贾志文虽然还没极端到想要弄死灵灵的地步,但对这个从没养过的女儿,他的父爱有限到还不如有爱心的陌生人。


    捏着这个女儿,就像捏着一个小人质,啊不,分明是摇钱树。


    但没想到,农村丈人居然会护着外姓孙女,真是倒反天罡了。


    贾志文被许大舅的烧火棍打得狼狈不堪,一路逃到了村外,见身后没有许大舅的身影了,他才松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早了些。


    “你跑啥?”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声音,贾志文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拿住。


    “你咋走了,不领灵灵和巧燕回城了?”


    贾志文转身,见来的人是许巧燕的亲哥,村里出了名的懒汉,他眼睛一转,想出了个主意。


    “我想带她们回家,但你爹不让,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见妹夫唉声叹气的,表哥幸灾乐祸地说:“哎呀,谁叫你这么些年不管她们,你进城吃香的喝辣的,让俺家替你养媳妇闺女,俺爹能不生气吗?你就是该的。”


    贾志文心中不快,但面上不露出来,反而向对方求助。


    “你说我要怎么办才行?我是真心想让巧燕和灵灵和我回城里团聚,我们一家子分开太久了。”


    表哥嘴上说着话,眼睛不住地往贾志文手里提着的袋子上瞅。


    “你咋能光就嘴上说说,咋说也得有点表示啊!哪有空手来走亲戚的,俺爹肯定不高兴啊。”


    贾志文心中偷笑,就知道这个大舅子眼皮子浅。


    他作势把袋子往前递了递,苦恼地说:“我准备了烟酒,还准备了红包,但你爹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就算想送礼也送不出去啊。”


    表哥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忙不迭地伸手去接袋子。


    “俺来,俺来,俺替你送!这么好的东西,俺爹看了肯定高兴!”


    就在表哥的手指将要触到袋子时,贾志文猛地一收手,没让他碰到。


    “那可不行,万一东西给了你,你家还是不让我接媳妇孩子回家怎么办?刚刚你爹还拿烧火棍打我呢。”


    表哥急得直说:“俺给你保证,肯定让你带巧燕走!”


    贾志文问:“你怎么保证?你家现在还是你爹当家,你说了能算?”


    表哥大包大揽:“俺们家就俺一个儿子,以后家里还不是俺说了算?巧燕再能干也是个嫁了人的丫头片子,以后她还能给爹妈养老?还不是要靠俺!”


    贾志文明知故问:“她不是还在你们村里开了个粉条厂吗?”


    表哥没有意识到贾志文问这个问题的深意,直白地说:“什么她开的,那厂子是俺们许家村的,她一个外嫁女还能带走不成?也就是让她管一管,将来还得还回来。”


    贾志文:“原来如此……”


    表哥急不可耐,上手去拿袋子,贾志文避开他的手,在他不满的“你啥意思”的抱怨声中,


    挑挑拣拣地从袋子里抽出一条烟。


    “咱们连襟也是有几年没见了,这条烟你拿着回去抽,算我送你的。”


    表哥接过烟,眼睛还望袋子里瞅,不满地说:“就给俺一条烟啊?”


    贾志文笑道:“这烟可贵着呢,牌子货,和你平时抽的卷烟可不一样,都是好烟丝,你省着点抽。”


    听到贾志文的话,表哥忙不迭地把整条烟往棉袄下塞,撑得衣襟鼓鼓囊囊的。


    “那俺可得收好了,不能叫村里人看着,要不他们都要跟俺要烟抽了。”


    贾志文不易觉察地鄙夷看着对方,嘴里还在亲热地说:


    “抽就抽吧,下次我来村里再给你拿几条。不过,你得和咱爹多说几句我的好话,我还等着带媳妇孩子回家过日子呢。”


    表哥大包大揽:“你就放心吧,俺爹最听俺的了,俺和他说说,你下次来肯定能带巧燕和灵灵走。”


    有一条烟做媒介,贾志文假模假样地和表哥亲热地聊了起来。


    他很会哄人,直哄的表哥眉开眼笑,只觉得再没有人比贾志文更懂自己,差点忘了他之前还骂对面这人是狗日的陈世美。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贾志文似乎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大舅子,你就没想再生个儿子?”


    第148章 第148章开春的烦恼(补完)……


    开春了。


    今年的许家村和往年不同,许大舅当上村支书后,组织全村进行机械化耕种,拖拉机轰隆隆地行驶在田间地头,极大地节省了人力。


    加上年前农闲时兴修水利,村里的水渠沟壑都疏通了,灌溉效率大幅度提升。


    随着天气升温,冰封了一冬的沼气池也开始发酵起来,隔几天就能产出不少沤制腐熟的优质肥料。将沼液加水稀释后浇在田里,庄稼立竿见影地就长得粗壮起来。


    由于不需要省电,许大舅家的沼气灯到了夜里就长亮着,明晃晃的灯光在夜晚的村中极为显眼,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而且因为沼气可以直接用来生火做饭,许大舅家里花在买煤粉上的钱都少了许多。


    虽然本地离产煤的乌城不远,但整块的煤炭价格高,为了省钱,各家各户都是买回来煤粉,将其与泥土和水搅拌在一起,自制成家用的蜂窝煤。


    不过煤粉再便宜也是要花钱买的,沼气就不一样了,除了开始盖池子时要花点钱,等池子盖好、产出沼气后,都是净赚的。


    能做燃料,能当肥料,能省电,光是这三条好处,就足够吸引农村人了。


    不少人来找许大舅,想在自家后院盖一个沼气池。


    许大舅按照当初沼气科学研究教的修建和使用方法,组织人手在村里盖了好几个沼气池,让家家户户都能用上沼气。


    春耕时节,村里处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大伙儿都鼓足了干劲。


    许巧燕的粉条厂也办得越来越红火。


    厂里出产的粉条一部分运到矿务局的饭店和食堂,另一部分则对外批发,每天都有商贩守在粉条厂门口,等着粉条出货。


    由于许巧燕干活时不仅卖力气,而且还动脑子,经她的手制出的粉条雪白筋道有弹性,比市面上的粉条好得多,吸引了不少回头客。


    有人在买粉条时,还指名道姓地要许家村卖的粉条,一时间市场上出现了不少假冒商品。


    在贺明珠的指导下,许巧燕给自家的粉条厂申请了商标,名字就叫“巧燕粉条”。


    自从有了商标,每捆出厂的粉条上都多了一个印有“巧燕粉条”的标签,一目了然,一眼就知道粉条的厂家和出产地。


    粉条厂的出货量越来越大,甚至到了许家村的土豆不够用、需要去邻村收购土豆的地步。


    来粉条厂上班的村人也越来越多,从最开始只有寡妇和老太太,到现在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在农闲时都来厂里打零工赚钱。


    现在村里人说起许巧燕,都是夸的,没有不长眼的再提什么她被知青耍了的老黄历,取而代之的则是说贾志文没眼光,没福气。


    “俺当初就看那小子长得不像好人,贼眉鼠眼的,戴副眼镜装文化人。”


    “巧燕这么好的女子都不要,戴了眼镜又有啥用,还不是个睁眼瞎?”


    “城里人又咋样,能有俺们村里日子过得舒坦?城里房子比俺家柴房都小,转身都转不开,一大家子人住得比耗子还挤呐!”


    “那知青就后悔去吧,离了巧燕,他到哪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女子了!”


    这段时间,要给许巧燕说亲的人也不少,尽管她一直没松口,但耐不住热情的媒婆誓要踏破许大舅家的门槛。


    当初贾志文回城后,媒婆给许巧燕介绍的对象不是丧偶带孩子的鳏夫,就是四五十岁还没结婚的大龄光棍,两者的家庭条件都不富裕,许巧燕嫁过去就是要吃苦,而且还不能带灵灵。


    在许巧燕开始做粉条卖粉条后,媒婆介绍的对象条件就上了一个台阶,虽然还是鳏夫和光棍,但家里盖的是砖瓦房,每月都能吃一回肉,在村里算得上是殷实人家。


    而当粉条厂开办起来后,媒婆介绍的对象就了不得了。


    有的是在县里上班的,有的是高中生,还有的是没过结婚的黄花小伙子。


    媒婆满脸堆笑:“人家说了,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有没有嫁妆无所谓,彩礼是一定要给的。至于你闺女,想带就带过去,不想带留在姥姥家也行,每个月出钱养着,都不是事儿。”


    许巧燕:“……婶,俺不打算结婚了,俺就想把灵灵拉扯大,别的俺都不想。”


    媒婆殷切地劝道:“俺知道你疼闺女,但闺女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她长大了也要嫁人。你身边怎么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不说别的,平时有人替你搬搬扛扛,也省得你总是这么累。”


    说这话的时候,许巧燕刚从肩上卸下来一麻袋土豆,足足有三十斤重。


    许巧燕擦一把头上的汗,对缠着她不放的媒婆说:“婶,俺觉得现在挺好的,不想再招个男的来家烦我,这搬东西的事儿俺自己也能干,实在不行,俺招个力气大的男工,花点钱也一样。”


    媒婆急了,脱口而出:“那哪一样?那工人晚上能给你暖被窝啊?”


    许巧燕笑道:“婶,俺就实话跟你说吧,俺结过婚了,在俺眼里,世上的男人都一样,没得给自己添堵。再说了,俺现在开着粉条厂,人家是图俺这个人,还是图俺这个厂子,那可不好说。”


    见媒婆还想说什么,许巧燕说:“婶,俺得说清楚,这厂子可不是俺个人的,俺家明珠出的钱,俺就出把力气,要论起来,厂子可是明珠的,俺就是拿工钱的长工。你和他们说说,别惦记俺了。”


    媒婆悻悻地走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宣扬许巧燕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呢。


    不过,现在许巧燕已经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自己了。


    以前她在乎,怕别人上下翻飞的嘴皮子,自己把自己拘起来,画地为牢,一步都不敢走错。


    自己受委屈不说,还连带着闺女也受委屈。


    自从跟着贺明珠做生意,现在她想通了,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日子是自己过的,舒不舒心只有自己知道。


    许巧燕想通了,也做好准备被人说嘴,可真正敢当面说她的人没几个。


    而且就算有人对着许巧燕指桑骂槐,粉条厂的女工也会替她骂回去,直骂得对方灰溜溜走开。


    许巧燕感到曾经束缚自己的锁链在裂开,越来越不能限制她的行动。


    忙完粉条厂的事,许巧燕准备回家,路上有不少村人和她打招呼。


    “巧燕,忙完了啊?”


    “燕,来俺家吃饭,俺家今天新蒸的馍馍!”


    “燕子,你们厂的粉条给俺留二十斤,俺媳妇娘家要办席,点名要你们厂的粉条。”


    许巧燕一一寒暄,笑呵呵地回了家。


    没想到,家里的气氛却有些愁云惨淡。


    许大舅蹲在屋檐下,一个劲的抽着闷烟,脸色沉沉的。


    大舅妈站在一边抹着眼泪,时不时去觑大舅的神色,看起来既委屈又心虚。


    灵灵看到许巧燕就扑了过来,搂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寻找着安慰。


    许巧燕搂着灵灵,安抚地摸着她的背,努力平静地问道。


    “爹,妈,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燕子,俺……你哥……”


    大舅妈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忙地迎上来,离许巧燕还有两步时,又猛地停下,双手不安地在身上的围裙上抹来抹去。


    许巧燕问:“妈,这是咋啦?”


    大舅妈没说话,反而是灵灵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舅舅!”


    许巧燕忽然意识到,从她回家起的这段时间,就没见到自家哥嫂。


    “妈,俺哥和俺嫂子呢?”


    大舅妈扯着围裙,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屋里忽然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大舅妈急急忙忙进屋哄孩子。


    许大舅重重叹了一口气,把手上的卷烟按灭。


    许巧燕问:“爹,俺哥又闯什么祸了?”


    许大舅张了张嘴,懊丧地搓了两下脑袋,半响,才艰难地开口:


    “他躲起来了,就为了生老二……”


    许巧燕有些吃惊地说:“俺哥不是有儿子了吗,他躲起来干啥?人家偷着生孩子的都是想生个儿子,他有儿子了还躲个啥子?”


    这时候计划生育已经被确定为基本国策,独生子女政策在全国实施,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都不能生育二胎,否则就要被予以处罚。


    不过这政策也不是一刀切,考虑到农村种地的现实需要,以及农民浓厚的传统思想,在农村开了一条口子,允许一胎生女的农户继续生育二胎。


    但表哥显然不符合生育二胎的条件,当初头胎就生了个带把的,当时他欣喜若狂,逢人就炫耀自己有儿子了,被许大舅呵斥了好几次才收敛。


    许大舅也觉得很丢脸,没想到他一个老党员,居然会有这样封建落后的儿子。


    而且作为村支书,村里计划生育的落实情况也是对他的考核指标之一,结果自家儿子带头违法,这还让他怎么在村里开展工作?


    “他说一个儿子太少,他要多生几个……真是气死俺了,他要是不回来,俺就当没这个儿子!”


    大舅妈抱着孙子从屋子里冲出来,急得说:“老大两口子也没错,一个男娃怎么够,家里可不得多几个男娃撑门面,要不然种地都没个帮手的。”


    许大舅斥道:“都像你这么想,中央的政策还要怎么落实!村里的耕地就那么多,大家都使劲生孩子的话,总有一天地不够分,所有人都没饭吃!”


    大舅妈被吓一跳,低声嘟囔:“俺们老农民哪懂那么多的大道理……”


    许大舅生气地说:“老大就是被你惯坏的!要不是你偷偷给他钱,他能跑出去吗  ?”


    大舅妈自知理亏,抱着孩子又回屋了。


    许巧燕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劝道:“爹,你先别生气,俺哥俺嫂子都跑了,你生气也没用。咱们现在想想他能躲到哪儿,赶紧把他找回来吧。”


    “俺找了,外村的亲戚家、你嫂子娘家都说没见着他俩,县里也去了,还是没找着。贵生说这事不能闹大,要悄悄地找——可要是一直找不着人,等他俩抱着孩子回来,最后不还是要闹大吗?”


    许大舅颓然地说:“唉,俺这个村支书当得真是没底气。俺没把你哥教好啊……”


    一向刚强的许大舅此时却像是已经被打倒了,挺直的腰板驼了下来,脸上的皱纹格外苍老。


    许巧燕不忍道:“爹,俺哥不会这么不懂事的,俺现在就去找他,肯定能找到的!”


    许大舅摇摇头,背着手进了屋,他的背影萧条而落寞。


    自从表哥藏起来生二胎,许大舅再在村里宣讲计划生育政策时,自己心里就没了底气。


    他想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但乡里不让,许大舅把村里管得井井有条,村民日子越来越红火,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村支书人选。


    但许大舅心意已决,自己不配当村里的带头人,不能再继续占着村支书的位置了。


    在他和乡里几番拉扯后,乡里终于无奈同意了许大舅的辞职申请,但要求他必须先干完春耕这几个月,直到乡里找到合适的接班人选。


    为了站好最后一班岗,许大舅决心要替村里解决一个祸及子孙的大麻烦


    ——毁田的砖窑。


    第149章 第149章砖窑大战


    许家村的砖窑此时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小工们推着手推车,来往于耕地和砖窑之间,将一车车的土倒在砖窑后面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土山;在另一侧的空地上,大量烧制好的砖坯正在晾晒中,密密麻麻的一字排开,占据了不少地方。


    在离砖窑不远处,一块将近三十亩的耕地被挖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由于砖窑所制的是实心红砖,以黏土为原材料。因此许金财承包的地都是村里上好的农田。


    原本肥沃的表层泥土被挖走,留下大大小小的不均匀土坑。不断有人继续在已经满目疮痍的耕地上取土,将土坑扩大为沟壑,像是一道道横亘在大地的伤疤。


    砖窑附近的村路上有不少人等着买砖,市场需求量大,一车砖转手出去就能挣不少钱。


    许金财穿着不合身的垫肩西服,一双三接头皮鞋上满是土,踢踢踏踏地走在砖窑里,冲着旁边来买砖的人大声地说:


    “不行,你这价低了,没这个数不要谈,别人都是抢着买,当官的买的都是俺家的砖,你要就要,不要就算,别耽误俺的时间,俺没空跟你磨嘴皮子。”


    他走到砖窑旁边,探头朝里看了一眼,不满地吆喝道:


    “快点快点,在那儿磨蹭什么?俺付你们工钱是让你来这儿坐着的?赶紧的,别耽误了出窑!”


    许金在砖窑周围走了一圈,骂了一通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砖窑旁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不过是间简陋的平房,配了一副村里小学替换下来的桌椅,平时就在这里面卖砖、算账、结工钱。


    管账的是他兄弟,平时守着砖窑,有什么事他能处理的就处理了,实在处理不了再去找许金财。


    但今天,许金财兄弟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左右看看,关上木门,转身对许金财说:


    “你听说了没?许国忠要整俺们呢!”


    许金财不以为意地说:“能的他,当个村支书真当自己是个官了,还想整俺家,俺弄不死他。”


    他兄弟没那么自信,犹豫着说:“你要不给他送点吧?俺看他就是想等着俺们送礼……”


    许金财瞪起眼睛:“他敢!”


    嘴上说的很硬,他还真有些心虚。


    难不成许国忠现在转性子了,想趁着当村支书时从村里捞点儿?


    要不都说当官的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上飞过个大雁都得拔根毛,见了粪车都要舀一勺尝尝咸淡。


    要不,就给他送点?


    许金财谁也没说,自己想了半响,回家打开锁柜,取出一摞钞票,想了想,又从里面抽出去几张,最后用报纸包起来,揣在怀里,趁着天黑去了许国忠家。


    许大舅家正在吃晚饭,大舅妈不肯和大家一桌吃饭,自己抱着孙子在灶房吃。


    许巧燕劝了好几次,大舅妈只抹着眼睛说:“俺知道,你们都怨俺,俺没脸和你们一起吃饭。”


    许巧燕无奈地说:“妈,你这是啥话,俺哥俺嫂恁大的人,他俩打定主意要藏起来生孩子,难不成还能怪到你身上?”


    大舅妈嗫喏了会儿,说:“可是你爹怪俺呢,他好不容易当上村支书,因为你哥,他当不了了,可不是要怨俺么……”


    许巧燕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也不劝了,强行拽着大舅妈回了屋。


    见两人回来,许大舅叹了口气,说:“坐下来一起吃吧。”


    大舅妈别别扭扭地坐下,许巧燕拿了新的碗筷放到她面前,一家人才安安稳稳地吃饭。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声音极低,像是怕被人发现。


    许大舅披着衣服去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是许金财,他一愣,问道:“你来做啥?”


    许金财堆着笑,想侧身从门缝钻进去:“俺有事找你,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听许金财这么说,许大舅反倒把住了门,不许他进来。


    “别进去,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许金财满脸都是笑,礼貌地推搡着许大舅:“不成不成,可不能在门口说,得进去说,你就让俺进去吧……”


    许大舅比他高壮,任由对方如何动作,也巍然不动。


    “在这儿说不清的话,在家进更说不清了。你要么就现在说,要么你就回去吧。”


    许大舅倔起来像头老毛驴,许金财无法,只好借着衣服的掩护,将报纸抱着的一包现金塞到许大舅手里。


    “俺以前不懂事,得罪了支书,您就别和俺计较了,咱们以后都好好的行不行?”


    许大舅头一次被人送礼,还是一摞现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报纸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崭新的大团结,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许大舅像被火炭烫手,忙不迭地甩开纸包,怒道:“你这是干啥!”


    许金财飞快地从地上捡起纸包,试图再次塞给许大舅。


    “俺没啥意思,就是表示表示,你别嫌少,以后还有……俺们乡里乡亲的,还是得好好处,要不然总闹矛盾  ,大家还怎么见面?”


    许大舅生气道:“俺和你个人没矛盾,俺家也和你家没过节。咱们公事公办,不讲私人,俺不要你的钱,你也别害俺!”


    送礼都送不出去,许金财也生气了。


    “什么叫俺害你,分明是你在害俺!俺开个砖窑怎么着你了,就这么看不惯俺家发财?!先前拿砖窑的事吓唬过俺一次就算了,这次又来,你就是成心就和俺家过不去!”


    许大舅骂道:“你开砖窑干的是断子绝孙的营生!老百姓遭殃,你们家牟利!你把田地都挖成坑了,土都刮干净一层,以后还咋叫人种地?!”


    许金财不甘示弱地说:“种什么地,你就没看着村里人都在俺家砖窑做小工,每个月不少挣,比种地还有赚头嘞!”


    许大舅说:“你把自家承包田地的土挖干净,你就叫人去别人地里偷土,把人家田里挖得乱七八糟,你仗着家里兄弟多就欺负人,咋心眼这么坏呢?你当这还是旧社会,还想当地主老爷啊!”


    许金财心虚道:“那咋了,人家都没说啥,你倒是管得宽,有本事让公安来抓俺啊!”


    许大舅大声地说:“俺是村支书,俺就有责任来管!”


    随着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附近的住户都闻声出来看热闹,村狗也汪汪吠叫起来,原本宁静的夜晚变得喧闹起来。


    有人说:“金财,你办砖窑就办,干啥把地都占了,你这事就干得不地道!”


    除了用来挖土的三十亩地以外,许金财还把砖窑周围的地也占了,用来堆放成品砖和晾晒砖坯。


    在推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时,村里的田地就都被各户承包了,没有所谓的无主地,许金财占的地都是别人家的,让人家没办法正常种地。


    被霸占了承包地的村民气不过,上门讨说法,却被许金财家打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吞声。


    时间久了,这块地反而像是成了许金财家的地似的。


    有老头指着许金财骂道:“把你小子能的,你就能吧,你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


    还有人说:“四叔,那砖窑不能叫他办了,天天烧砖,冒出来的烟把俺家的玉米都熏坏了!”


    其他人附和:“对!得关了砖窑,不然俺们的庄稼都要被熏死了!”


    由于砖窑是土法造砖,没有烟囱,烧砖时排出的烟就贴着地皮跑。有风的时候更严重,风往哪儿刮,烟就往哪儿跑。烟跑到哪儿,哪儿的庄稼就跟着倒霉。


    离砖窑越近的承包地,庄稼就受损越严重的。由于长时间被烟熏,庄稼长势不好,严重减产,最后只能贱卖,每亩地也损失不少钱。


    不仅是离得近的庄稼才遭殃,村里很多人家的田地里都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


    说起来,之所以村里的人都对许金财有意见,完全是因为这家伙太独太贪,不舍得把兜里的钱掏出来弥补别人的损失。


    要是他肯给减产的村民补偿一些钱,人家也不至于这么恨他。


    许金财一看人多了,而且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寡不敌众,把纸包往怀里一揣,低着头就走了,临走扔下一句狠话:


    “许国忠,你要是敢整俺,俺就把你从村支书的位置上整下来!自己还一屁股屎,充什么大人物!你等着吧,俺非把你搞下来!”


    对于许金财的威胁,许大舅毫不畏惧。


    他先是召集村委班子开会,一致通过决议,要求许金财家补交该砖窑所占田地的承包金,每亩地四十块,一共是三十亩地,一年就一千二百快,四年下来,共计拖欠承包金四千八百块钱。


    其次,当初承包田地的协议书终止,要求许金财拆了砖窑,恢复田地,完成农田的复耕。


    此外,还要赔偿被他霸占田地和庄稼减产的村民的损失。


    许金财当然不肯。


    不拆砖窑,不还承包地,也不赔偿。


    开玩笑,要是按村委要求的来,他这砖窑岂不是成了给村里开的,挣点钱全填进去了。


    见他不配合,许大舅也不多话,立刻组织本村民兵小队,带着铁锹锤子,要强行拆了砖窑。


    许金财家也不甘示弱,全家齐上阵,男女老少拿着柴刀斧头,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这边砖窑是剑拔弩张,而另一边的粉条厂,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你说,你知道俺哥俺嫂子藏哪儿了?”


    第150章 第150章拆砖窑


    许巧燕狐疑地看着来人。


    “贾志文,你找俺说这干啥,俺哥俺嫂恁大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藏不藏的,胡咧咧什么!”


    来粉条厂的人正是贾志文。


    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将粉条厂内外看得清清楚楚。


    当看到堆积如山的土豆红薯,棚子晾着的如瀑布般的粉条,他眼中的光越来越亮,说一句精光四射也不为过。


    “燕子,你拿这话糊弄做什么,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当然是希望你好的。你哥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躲起来不就是为了生二胎嘛。”


    许巧燕不客气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俺和你早就不是一家的,俺家的事你管不着。你要是实在没事可做,就跟俺去公社把离婚证扯了!”


    贾志文没想到许巧燕会变得这么凶巴巴,摆明一副和他没什么可说的模样,和他记忆里的小村姑完全不一样,一时间有些错愕。


    “我不同意离婚,为了灵灵,我们也不应该离婚。你不能让孩子从小就没爹。”


    许巧燕冷冷地说:“没爹?俺们早就当你死了!你死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诈什么尸!”


    几次三番被强硬地顶回来,饶是贾志文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由得恼火起来。


    “许巧燕,你别蹬鼻子上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哥在哪儿,我有证据证明他违反计划生育!你爹不是村支书吗?村支书就是这么带头对抗国家政策的?”


    图穷匕见,贾志文终于不装了。


    许巧燕并没有被吓到,她早有预料,对此毫不意外。


    “俺就知道,你狗日的躲了这么多年,来俺家肯定没安好心!”


    贾志文却说:“都是被你逼的!你这个农村泼妇,没有一点修养,逼得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说话。要知道我本来想好好和你谈一谈的……”


    许巧燕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别扯犊子了,你说吧,你想干啥?”


    贾志文忿忿地从鼻子里喷出口气,翻翻眼皮,打量了许巧燕两眼,嘴巴往粉条厂的方向努了努。


    “我们还是夫妻,这粉条厂应该有我一份吧?”


    砖窑里,许大舅正和许金财对峙。


    许大舅说:“让开!这地不包给你家了,以后谁也别想在俺们村开砖窑,干断子绝孙的营生!”


    许金财扯着嗓门大喊:“许国忠你个狗日的,你装什么装,你不就是想整俺吗!俺告诉你,今天就算县委书记来了,也别想拆了俺家的砖窑!”


    许大舅说:“许金财,你光想着赚钱,把村里的田给毁了,那么肥的土,全被你挖走做了砖,地上都是土坑,这地还能耕吗?!”


    许金财梗着脖子说:“地是俺花了钱租来的,取点土挖个坑的影响能有多大?再说了,俺只管烧砖,其他的管不了!俺给了钱,俺想怎么使田地就怎么使!”


    许大舅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问道:“花钱租地?你给村里交过一分钱?”


    许金财语塞,心虚道:“俺现在就把钱补上……不过你们拿上钱就不能再和俺家的砖窑过不去了。”


    许大舅说:“俺宁愿不要你的钱,也要把砖窑拆掉!钱会花完,只有田地是世世代代留给子孙的!俺们农民一辈子只求有块自己的地,谁也不能抢走!”


    听了许大舅的话,一起来拆砖窑的村民激动地说:


    “说得对!俺们农民就指着田地活命了,你别想祸害村里!”


    “钱花光了就没了,可只要地还在,就还


    能活!”


    “许金财你让开,这砖窑必须要拆!”


    许金财急了,把手里的镰刀往旁边的墙上一砍,铛的一声闷响。


    “俺看你们谁敢动俺的砖窑!”


    他指着许大舅的鼻子痛骂:“许国忠你个畜生,俺没给你送礼你就盯着俺整!你们别叫他给哄了,许国忠就不是个好玩意!他当个小官就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今天能整我,明天就能整你们!”


    村民们哄笑道:“俺家又没开砖窑,四叔整俺干啥?自从四叔当上村支书,俺们村日子好过多了,村里小学都有钱修教室了,俺家娃娃上学不用受冻,大队还给发本子和铅笔。你骂四叔,俺第一个和你过不去!”


    “就是!四叔还谋划着给村里老人交劳保呢!你开个砖窑赚大钱,自家大伯穷得连病都看不起,躺在家里等死,你管过吗?还不是四叔给背到县医院,自家垫钱看好了病!”


    “你干的事儿,比黄世仁都狠!俺去你砖窑干活,天还没亮你就叫人上工,天黑了也不叫人走,说是管饭,锅里就煮点白菜土豆,一丝油星也见不着。以前地主家长工吃得都比这好!”


    许金财说不过众人,气得呼哧带喘,把一腔的怨恨都发泄在许大舅身上。


    “许金财,俺记住你了,你给俺等着,以后这村里有你就没俺!”


    有人嘀咕:“要是没你就好了,这村里不需要许金财,多几个许国忠才是好事呢。”


    许金财被气坏了,原本打算留到最后的杀手锏,他现在就吼了出来。


    “你们还当许国忠是好人,俺告诉你们,他天天宣传什么计划生育,不叫你们生娃娃,背地里早就让他儿子躲起来生老二去了!”


    听了这话,人群哗然。


    后世有人把村干部的工作总结为“催粮催款,刮宫流产”。也就是说,除了要征收农业税和提留统筹之外,村干部的另一项重要工作是要贯彻计划生育政策。


    从古至今,农民都要种地纳粮,直到二十一世界才废除了农业税。因此,对于前者,村民的抵触心理并不算强烈,甚至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对于后者,村民却极为反感,毕竟古代只会催生,治下小民生得越多越好,不婚还要予以处罚,而农民本身也有强烈的生育意愿。而现在却要对其进行限制,自然让人无法接受。


    许大舅在村中最头疼的工作也是计划生育这一块儿。


    管轻了不行,乡里和县里层层压下指标,由不得许大舅不执行;管重了也不行,要是动辄拉人打胎,会激起村里的反抗心理。


    要知道在其他村里,或多或少因为计划生育而出现冲突,最严重的甚至闹出人命。


    幸好现在村里日子越来越好,大伙儿一心都扑在致富上,也愿意给许大舅一个面子,这才没有酿出什么事故。饶是如此,村里也有不少计划外生育的“黑孩子”。


    但现在,情况出现变化了。


    许金财歇斯底里地大喊:“许国忠让他儿子跑到外地藏起来生孩子,他知法犯法,就不配当村支书!你们现在听他的,将来都得被他害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一个年长些的村民站出来问许金财:


    “你凭啥说国忠家小子躲起来生孩子了?光凭一张嘴,你就想让俺们相信?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陷害人家?”


    许金财得意地说:“俺亲眼见了,俺看着许国忠小子领着媳妇跑出村,他自个儿说要多生儿子,一个不够,越多越好。”


    与此同时,粉条厂发生了同样主题的对话。


    “贾志文,你拿俺哥的事来吓唬俺?你还要不要脸!”


    面对许巧燕的指责,贾志文厚颜无耻地说:


    “我吓唬你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要不要答应是你的事。我来之前可打听了,你爹这村支书当得有派头啊,我们结婚那会儿他还只是个生产队长,几年没见,老头子还升官了,真是了不得。再过几年,他是不是得当县长啊?”


    像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贾志文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


    许巧燕冷着脸说:“俺哥是俺哥,俺爹是俺爹,他犯了法,凭什么找到俺爹头上!”


    贾志文轻蔑地说:“就凭你爹当着这个村支书!”


    “他要脸,就得把他儿子的事盖过去,屁股下面都是屎,他不坐也得坐!”


    砖窑,许金财说出类似的话:


    “许国忠当着村支书,自己知法犯法,包庇亲儿子生老二,以后还不知道是不是要生老三、老四、老五……俺们被逼得只能生一个娃,他倒好,家里都是娃娃!”


    见村民脸上出现动摇之色,许金财在火上添了把柴。


    “许国忠为啥要拆俺家砖窑,就是要把田地腾出来,将来给他的孙子们留着啊!你们可千万不能被他给当枪使了!就算拆了俺家砖窑,田地也不归你们!”


    粉条厂。


    贾志文对许巧燕说:


    “话我都说清楚了,事情的轻重你也应该明白,虽然你没文化,也该知道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是你哥的事让村里知道了,你爹村支书的位子还坐得稳吗?你还能靠着你爹的关系开粉条厂吗?”


    贾志文把粉条厂开办的功劳都记在了许大舅身上,他打心底里看轻许巧燕,不相信她一个农村妇女能凭自己的本事开起厂子。


    要是没有许大舅这座靠山,光凭许巧燕,粉条厂早就关门倒闭了。


    许巧燕没有纠正贾志文的观念,而是直接问他:“你想要多少钱?”


    贾志文露出得逞的笑容,贪婪而含蓄地说:“你开厂子不容易,我也不多要,你每个月给我一千块,我就不把你哥的事儿说出去。”


    见许巧燕恨恨地瞪着他,贾志文还好心补了一句:“这钱说是给我,也只是我暂时收着,将来不都是灵灵的吗?”


    许巧燕说:“俺要是不答应呢。”


    贾志文冷哼一声:“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砖窑。


    面对许金财的指责,许大舅沉默不语。


    有村民不确定地问:“国忠,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家小子真躲起来了?”


    许金财插嘴道:“俺说的可没一句假话!要是俺说谎,就叫天打雷劈!”


    他转而对许大舅说:“许国忠,你敢不敢认?”


    许大舅紧绷着脸,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是,他说的是真的。”


    许大舅终于开口,承认了所有许金财的指控。


    人群轰地一声吵了起来,许金财大笑:“哈哈哈哈!俺说的就是吧!他许国忠就不是个好人,你们都叫他给骗了!”


    有人不可置信地问许大舅:“四叔,你咋能干这种事?你不叫俺们生老二,怎么你自家就能生?!”


    还有人说:“俺还信了你的话,不叫俺媳妇怀娃娃,你咋能这样!”


    也有人说:“国忠是国忠,他儿子是他儿子,不能把儿子干的事推老子头上。”


    有人听了反驳:“要不是他当村支书包庇,他儿子有那么大胆?别的村要是敢多生,那可是要扒房牵牛的!”


    村民吵得不可开交,许金财高兴得直笑,看许国忠还怎么拆他的砖窑!


    正在这时,许大舅的声音突然响起。


    “都别说了!听俺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看向许大舅。


    许大舅说:“俺没教好孩子,这是俺的错,但俺从来没想包庇家里人,俺儿子犯了错,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俺多一句都不会说。”


    许金财急忙道:“谁信你咧!你在这儿说得再好听,回去还不是跟你儿子住一家?你就那一个儿子,还能真不管他?”


    许大舅并不看许金财,而是继续说道:“俺不是能人,也没啥大本事,大伙儿相信俺,才叫俺当了这个村支书。可俺辜负了大伙儿,俺没脸再干下去了……”


    说到这儿,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出了许大舅的意思,就连许金财都狐疑地看了过来。


    许大舅说:“这个村支书,俺不能再当了。但这个砖窑,是一定要拆!俺当村支书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拆了这个砖窑!”


    许金财没想到许大舅被逼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没忘了要拆砖窑,一时气急,指着许大舅“你你你”了半天。


    他忙对村民们说:“你们别听他挑拨!俺给钱!俺包地给大钱!只要留着砖窑,赚回来的钱全村都能分到!可要是拆了,你们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许大舅不理他,只对村民们说:“俺们许家村不是个种地的好地方,沟壑多,平地少,好田地就更少了。这么肥的地,被挖得乱七八糟,泥都被运走做砖了,留给村里的就剩满地的坑。别说包地的钱收不上来,就算给了钱,这地也恢复不了,再也不能种了。”


    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话,村民们没有不为之动容的。


    只有农民才会将土地视为命根子,也只有农民才知道瘦田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养成肥田。


    一滴汗珠砸地上摔八瓣,每一寸土地都浸满着农民的血和汗。


    许大舅接着说:“俺们农民不能只想眼前,也要替子孙想一想。砖窑就算给钱,又能给多少年?四年就把地挖成这样,全村的田土都运到砖窑也不够用的。没了地,


    就没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许金财试图说服村民:“俺给钱!与其种地累死累活的,把地包给俺、白白拿钱不是更好吗?”


    然而,村民们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一锤子,两锤子,三锤子……


    村民们抡起大锤,砸向圆拱状的轮窑,灰尘扑扑地落下来,原本结实的窑身裂开了一条条的缝。


    许金财家的人试图阻拦,但他们又哪是人多势众的村民的对手,不多时就被扔出了砖窑。


    许金财媳妇拍着地大哭:“哎哟哟哟这是不给人活路了,这是要逼死俺们家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许金财心痛不已,怒道:“许国忠,你给俺等着,俺这就到乡里告你去!”


    粉条厂。


    许巧燕对贾志文说:“你告去吧,爱去哪儿告去哪儿告,俺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贾志文恼羞成怒:“好好好,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


    许巧燕说:“俺才不会后悔,俺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嫁了你这个王八羔子,早知道当年就不在知青点帮你干活,累死你个鳖孙才好呢!”


    贾志文气得脸色涨红如猪肝:“行,行,我记住了,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许巧燕啐了一口:“快滚!多和你说一句,俺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贾志文狼狈不堪地离开了许家村。


    当他在路口等私人中巴车时,村里出来一行人,模样狼狈,头上身上都是灰尘,也正在等车。


    “日尼玛的,许国忠真不是个东西,说拆真拆,这村里是待不下去了……”


    “咋办,真要去乡里告他?听说他跟那些干部关系可好呢,能告倒吗?”


    “光知道许国忠的小子藏到乌城,不知道他藏谁家了,乡里能信俺们吗?”


    贾志文竖起耳朵偷听,当听到了几个关键词时,他眼睛一亮。


    “农民兄弟,你们是不是要去乡里啊?”


    贾志文主动搭讪,对面几个人露出警惕的神色。


    其中,矮胖西装男不耐烦地说:“俺们和你不顺路。”


    贾志文暗骂,他还没说自己要走哪条路,他就说不顺路,这人可真不好相处!


    “同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你们提到了许国忠,正巧,我也要去乡里告他呢。”


    许金财原本不想搭理这个城市小眼镜,但当听到他的话时,心中不由得一动。


    许金财问:“他把你咋的了?”


    贾志文忿忿地说:“他扣着我媳妇孩子,不许我接她们回城团圆!”


    听到这话,许金财兄弟仔细端详了一番贾志文,认出了人:“你是许巧燕家那个跑了的知青!”


    许金财不明所以,他兄弟兴奋地解释道:


    “许国忠闺女嫁了个知青,娃都生了,那男人说跑就跑,自己个儿回了城,再没回来过。”


    许金财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陈世美!”


    许金财家的几人啧啧称奇,上下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本村陈世美。


    贾志文若无其事地说:“那都是老黄历了……我现在要接巧燕和孩子回城,许国忠不放人,我只能想办法。”


    许金财狡猾地问:“你说你要告许国忠,你当女婿的,要告你丈人什么?”


    贾志文义正辞严地说:“我要告他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公然让他儿子偷生二胎!”


    许金财心中一喜,追问道:“你知道他儿子躲在哪儿吗?”


    贾志文说:“我当然知道。”


    他心想,自己岂止是知道,就是他帮着表哥夫妇藏起来的呢。


    许金财亲热地拉住贾志文。


    “来来来,兄弟,咱们一道走,俺们也是去乡里告许国忠的,他太狠了,把俺家砖窑都给拆了……”


    私人承包的中巴车敞着车门开了过来,乘务员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外面潜在乘客喊道:


    “乡里一毛!乡里一毛!你们去不去?”


    许金财扯着贾志文小跑了两步:“去!去!”


    一行人挤上了拥挤的中巴车,伴随着车尾冒出的一阵黑烟,消失在了公路拐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