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罐头进京
罐头厂最近接了一个大单,要把“煤矿人家”牌罐头卖到北京。
说起来,这个大单子还和贺明珠有关。
去年的时候,贺明珠那个辈分大的发小张立新要去北京闯荡,临行前贺明珠给他包了五百块钱,把张立新感动得差点没当场以身相许。
张家没人支持张立新去北京做生意,尽管他们成天嚷嚷着要回北京老家,但那是以有正式工作为前提,而不是去北京当盲流。
张立新也不气馁,拿全部积蓄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打算在北京扛大包、卖苦力,白手起家。
贺明珠知道后,在火车站月台送别张立新时,给他塞了个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都是旧钱,有零有整,不打眼,方便花销。
张立新当时就感动得涕泪横流,作势要抱着贺明珠大哭一场,被她嫌弃地推开了。
“赶紧走,火车要关门了。”
贺明军在旁边提醒道:“把信封藏好了,两只鞋各塞一百,裤衩塞二百,剩下的留在手里花。路上留心点儿,别让人看见了。”
这年头火车贼多,都快成固定作业地点了,旅客一不留神,身上的钱就都成了小偷的绩效。
张立新苦着脸:“那不都有味儿了吗?”
贺明军瞪眼睛:“你丫事儿怎么这么多啊!不要拉倒,你去北京捡破烂吧!”
张立新敏捷地把信封往裤腰带里一塞,嬉皮笑脸地说:“那可不成,臭也得留着,这可是我发家致富的本钱!”
月台上铁路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催促还没登车的旅客,火车头喷起一股股蒸汽,巨大的机器发动声响了起来。
顾不上再逗乐子,张立新拎着贺明军塞给他的一大包吃的,三步两步蹿上了高高的铁台阶,拉着车门一侧的栏杆,探出半个身子。
“这钱算我借你们的,将来一定千倍偿还!”
贺明珠冲他摆摆手,大声地说:“别让人在北京给卖了,囫囵个地回来过年!”
也不知道张立新听没听清,乘务员收回折叠梯、拉上铁门,他挤在窗户上,一直冲贺家兄妹挥手。
这一年贺明珠没听到过张立新的消息,再见到他时,已经是过年了。
张立新穿着最时兴的牛仔裤和皮夹克,头发用摩斯抹得油光锃亮,拎着两大盒稻香村点心,乐呵呵地来贺家拜年。
进门后,还没寒暄几句话,张立
新就迫不及待掏出厚厚一摞大团结,啪地拍在桌上。
“今年赚的不多,先还你五千块,剩下的等我今年挣了再还你,”
贺明珠看也没看桌上的钱,揶揄道:
“哟,张叔,这是在北京挣大钱了啊?”
张立新笑得合不拢嘴,还要故作谦虚道:
“什么大钱,也就挣了一点儿,刚够糊口……”
当初他揣着五百块去了北京,没急吼吼地要拉开架势做买卖,反而找了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每天去市里的几家百货商场观察,看看现在什么生意最好做。
正好有一家私人承包柜台的营业员年后单干,自己包柜台自己卖,柜台老板毫无准备,焦头烂额地找新营业员,和旁边的人抱怨营业员忘恩负义。
张立新见状便毛遂自荐,他长得精干,说话办事也清爽,和老板说话间就帮忙卖出一件衣服。
老板见状,二话不说就同意张立新来柜台上班,每个月给他开八十块钱的工资。
由于张立新是自己找上门的,不是老乡熟人介绍的,刚开始的时候,老板对他还挺提防,平时不是自己在柜台盯着,就是让他老婆来盯,每天都要查一次账,生怕被他昧下钱货。
后来有一段时间生意忙,老板顾不上柜台这边,等他忙完了想起柜台这边,急匆匆地来查账,却发现账上的钱一分一厘都没少。
张立新做了细账,货物进出情况都标得一清二楚。老板有时忙糊涂了,自己都搞不清往柜台送了多少件衣服,看了细账才记起来。
自从张立新做了营业员,柜台每月利润翻倍,老板高兴极了,二话不说就涨了十块钱工资,还嘱咐张立新不要对其他柜台的营业员说,免得他们也要求涨工资,这是行规。
张立新听了就笑笑,完全没当回事儿。
这个老板抠门,还故弄玄虚,要知道其他柜台给营业员开的工资都超过一百五十块了。
不过张立新也没打算长做,在摸清了进货渠道和商场关系后,便果断辞职,拿着攒下的工资和贺明珠给的五百块,租下商场门口的铁皮架,租金每月一千块,比租柜台要便宜一半。
张立新从北京郊区的浙江村的加工户批发了衣服,自己摆摊来卖。
从夏到秋再到冬,露天的铁皮架变成了商场内的柜台,张立新招了卖货的营业员,生意越来越好。
等到年底的时候,张立新足足赚了两万块钱。
他离开乌城的时候,身上只有贺明珠送的五百块钱,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万元户”小老板。
张立新衣锦还乡,给老娘包了个大红包,又请全家去乌金年代搓了一顿大餐,把他的那些兄姐们羡慕得眼睛都是红的,班也不想上了,只想跟着他去北京赚大钱。
本地的亲戚们闻风而动,纷纷上门借钱,要不就是让张立新带着去北京,手把手教怎么赚大钱。
张立新在外面打熬了一整年,已经从七情六欲上脸的小愤青进化成了喜怒不动声色的笑面虎,轻飘飘就打发了这群亲戚。
张家兄姐们以前还当张立新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呼来喝去的,现在也不由得以更加慎重的态度来对待他,甚至有些过度夸张。
张立新嘴上不说,心里觉得怪没意思的。
这亲情也忒容易变质。
也就是当着贺家兄妹的面,他还是原来的那个炫耀自己辈分大的小张叔。
“明珠,叔多一句嘴,有机会还是得去北京做生意,在乌城才能挣几个钱,北京简直遍地都是金子,捡都捡不过来。”
张立新劝道:“要是在北京,你家饭店能一口气开十家,大领导、外国人还有电视上的演员,都要去你店里吃饭,我卖衣服都见过好几个老外呢!”
要是别人肯定会以为张立新是在炫耀,只有贺明珠知道,他是真心诚意地觉得北京好,想带着她一起到北京发财。
贺明珠说:“我还要上高中,去了北京还怎么考大学啊?”
张立新一愣,对哦,贺家妹妹现在还是个高中生。
张立新匪夷所思地说:“你怎么还能在上学啊?”
贺明军不客气地“喂”了一声。
“你丫什么意思,我妹上学碍着你什么了?”
戳到妹控的肺管子了,张立新连忙解释:“没碍着,没碍着……我的意思是,人家专门做生意的也没明珠做的好,她这小丫头是吃什么长的,脑子也太好使了吧?”
贺明军嗤了一声,骄傲又故作含蓄。
“你说呢?这可是我妹妹。你在北京不知道,岂止是饭店,我妹还开了一家罐头厂,罐头都卖到了外省,供不应求,进货的电话都打到家里了,过年这几天都不消停。”
张立新这下是真惊讶了。
“这感情好,就算是在外地也能吃到你们家饭店的好吃的。回头给我拿几个罐头,我要带到北京慢慢吃。正好我现在每天忙得没空做饭,成天煮挂面,吃得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你说说,这么牛逼一首都,不是吃炒肝就是喝豆汁,还有天理吗?”
贺小弟被逗得前仰后合,齐家红好奇地问:“豆汁真那么难喝吗?”
张立新夸张地说:“那岂止是难喝啊!我当时差点没把碗给摔了,还以为人家看咱是外地人,故意上的馊水呢!后来才知道,人家喝的就是这个味儿。”
贺明国惊奇地说:“可你不就是北京人吗?”
张立新语塞,呃了半天。
“我这是不是得被开除北京户口啊?”
贺明珠忍俊不禁:“行了,我给你写个条子,你直接去罐头厂提两箱,想吃什么口味自己选。”
张立新喜不自胜:“还是明珠会心疼人!叔明年再给你包个大红包!二侄子,你看看人家!”
贺明军撸袖子:“你小子占便宜还上瘾了啊?来来来,你好好和我说一说,谁是你侄子?”
张立新连连后退。
“明军儿……军哥,啊不,军叔……叔,你是我叔……冷静,大过年的,你可千万要冷……”
“啊——”
现场画面实在惨不忍睹,贺明珠默默转过了头。
正月十五后,虽然还没出正月,已经算是过完了年,渐渐开始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这天,贺明珠刚下学回家,推门发现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哟,小张叔,你怎么还没去北京,不做生意了吗?”
张立新目光炯炯,热切地迎了上来。
“明珠,你们家罐头北京的经销签出去了吗?要是没有的话,能不能让我来做独家代理?!”
贺明珠谨慎地问:“张立新,你是
不是喝多了?过年的时候你不是还在包柜台卖衣服吗?怎么突然就要卖罐头了?”
张立新一挥手,豪迈地说:“卖衣服的太多了,浙江村里都是做衣服卖衣服的,要是没有好货源,能卖多久衣服?可罐头就不一样了,全北京也找不到比这更好吃的罐头!”
张立新没等正月十五就回北京了,临出发前,他拿着贺明珠写的条子,去罐头厂提了两箱罐头。
张家给他准备了饺子带到火车上吃,可过年连吃了小半个月的饺子,再好吃也吃腻了。
张立新在火车上闲着没事,就想起了罐头。泡在热水加热一会儿,打开后浓香扑鼻,整个车厢的人都在抽鼻子。
在火车这种密闭空间中,长时间的单调路程使食物的香气格外具有诱惑力,哪怕胃里不饿,嘴巴也是馋的。
张立新坐在车厢侧面的折叠椅上,罐头摆在桌上,他拿勺子把里面的肉块往出蒯,下铺的大爷凑过来问:
“小兄弟,吃什么呢?怎么这么香啊!”
八十年代时,人们在出行时对于旅途中萍水相逢的同路人更多的是抱着善意,没有那么多的提防,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吐露心声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大概是因为当时人们还比较朴实,而且也没有手机消磨时间,在漫长的路途中,如果不会与陌生人相处的话,实在是太煎熬。
大爷上车的时候带了一只烧鸡和一瓶二锅头,豪爽地邀请张立新一起来吃。
张立新也不客气,吃了大爷的烧鸡,也分享了自家的饺子。
现在张立新开了罐头,自然也要请大叔一起来吃。
罐头是新出的口味,充满异域风味的咖喱鸡。
咖喱粉是贺明珠买了香料自制的,考虑到国人的口味偏好,特地做了本土化改良。
鸡肉滑嫩,土豆绵密,味道微辣,香味浓郁。咖喱汁明黄而稠和,冷馒头沾着吃都香。
大爷吃得香,不住地夸赞:“可真好吃!我还没吃过这样做法的炖鸡肉呢!”
中铺的小年轻馋得不行,又不好意思白吃人家的东西,用饭盒泡了一袋方便面,端过来热情地请张立新吃。
盛情难却,张立新就夹了两筷子面条。
这年头方便面是可以用来送礼的稀罕物,普通人家平时不舍得吃,只有产妇和病号有资格品尝。
但再好吃也只是方便面,和热腾腾的饭菜相比,吃起来怪凄凉的。
小年轻成功推销出去自家方便面,迫不及待地对张立新说:
“同志,你拿的是什么?闻起来可真香!”
张立新不是个小气的人,人家暗示都这么明显了,他爽快地说:“朋友送我的罐头,特好吃,你也尝尝。”
小年轻拿起早就握在手里的筷子,精准地夹了一块鸡肉,才吃一口就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牌子的罐头,可真好吃,我还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鸡肉呢!”
车厢里的其他人见张立新好说话,纷纷拿着香肠、馅饼、橘子来套近乎,一个罐头不够吃,张立新索性又开了一个新的。
几个人分一分,足足有一公斤的罐头就吃得干干净净。
有人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开口再要,拿起罐头瓶端详。
“煤矿人家……没听说过这个牌子的罐头啊。”
有从乌城站上车的本地人热情介绍:“这是我们矿务局的罐头厂生产的,可好吃呢,以前想买还要排队,还不一定有货。也就是最近产量大了,才能买得到。”
他拉开行李袋,炫耀地给周围人看里面满满当当的罐头。
“我特意带的,这可比什么特产都好使!”
其他人懊悔得直拍大腿:“早知道我就在乌城下车,买上罐头再走……外地能买到吗?”
本地人遗憾地摇摇头:“估计够呛,本地都不够买呢。”
张立新心中一动。
还没等他琢磨清楚,有人就问:“同志,我看到你带了两箱罐头上车,你可以卖给我几个吗?加价也行啊!”
旁的人被提醒了,忙不迭地说:“同志,我也要买!”
“我也要,我也要!”
一会儿工夫,张立新随身带着的两箱罐头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火车到达下一站,离北京还有一半的路程,张立新毫不犹豫地跳下车,排队去买返程票。
还卖什么衣服,今年他要卖罐头!
张立新和贺明珠谈好独家代理的事,拿着合同和首批罐头回了北京。
没多久,他在商场租的柜台上摆满了罐头,来批发衣服的倒爷见状,奇怪极了,问营业员是不是换老板了。
营业员按照张立新的吩咐,在柜台前摆了试吃的罐头,倒爷们一尝,立刻更改了计划。
现在苏联老大哥轻工业拉胯,货架上没吃的,既然卖衣服赚钱,卖罐头也一样赚!
张立新说的没错,北京的市场潜力太大了,是乌城这个小池塘所比不了的。
罐头厂加足马力扩大生产,对原材料的需求也加倍上涨。
贺明珠忙中抽空去了一趟许家村,想和许大舅谈谈提高蔬菜供应量的事,可等她到了,却发现许家的气氛不对。
许大舅不在家,表哥表嫂也不在家。
大舅妈倒是在,躲在表哥屋子里看孩子,抹着眼泪说不清话。
贺明珠无奈,去粉条厂找许巧燕。
“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许巧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叹了口气。
“俺爹……唉,乡里来人查俺爹了。”
第152章 第152章明珠登场
贺明珠从许巧燕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许金财去乡里告状,说大舅徇私报复,故意拆了他家的砖窑?”
贺明珠匪夷所思地说:“就因为这,乡里成立专案组要来调查大舅?”
许巧燕一脸的愁闷:“唉,不止这个,俺哥偷跑出去生老二了,被人家抓住了把柄,说俺爹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不配再当村支书。”
许金财和贾志文沆瀣一气,双双联手,把状告到了乡里。
许金财这些年办砖窑没少赚钱,通过卖砖和乡里县里的不少能人拉上了关系,平时好酒好肉地伺候着,到了关键时刻就派上用处了。
贾志文知道表哥的下落,手里还有一张表哥亲手写的信,说自己带着媳妇去城里生老二了,让家里人别找他了,并让贾志文把这封信转交给许大舅。
贾志文当然不会把信拿出来,他捏着这封信就是捏住了许巧燕的痛脚,这可是犯人自认的证据,再有力不过了。
乡里原本并不打算受理这起因砖窑而起的官司,毕竟十里八乡的,像许大舅这样能带领乡亲致富的村支书没几个,但耐不住许金财咬着不放,也只得成立专案组,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砖窑的事好解决,前因后果都很清楚,有合同,有耕地破坏现场,还有拖欠租金的事实,专案组最多也只能批评一句许大舅的手段有点粗暴,但砖窑是不可能恢复的。
但表哥的事就有些麻烦了。
主要是他一直躲着不露面,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二胎去了。
唯一的证据只有贾志军手上的那封亲笔信,许大舅想要反驳都无从说起。
许大舅一生做人做事光明磊落,到老了却要受这种委屈,关键是村里一些人立场不坚定,对许金财的话半信半疑,村里的风声就不太对了。
许巧燕叹气道:“俺爹想不通,这拆砖窑明明是件好事儿,怎么就闹成现在这样了?”
贺明珠却说:“这很正常,个体的利益不会总和集体的利益保持一致,就算农田被毁,也不影响许金财发财,更不影响在砖窑做小工的人挣钱。他们或许对许金财的吝啬刻薄表示不满,但也不代表他们就会站在大舅这一边。”
许巧燕吃惊地看向贺明珠。
贺明珠摊手说:“大舅一片好心,想的是子孙万代的长久发展,可对许多人来说,他们考虑不到那么长久的未来,只管当下过得舒坦不舒坦。归根究底,人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发言。村里人支持大舅的,是自家庄稼受到砖窑的影响,或是被许金财偷掘了田地的土;不支持大舅的,是在砖窑打工赚钱,拆了砖窑,他们的这份收入就没了。”
许巧燕憋了一会儿,才说出来:“乡里乡亲的,咋就考虑自己呢。俺爹也是为了村里好啊。”
贺明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问心无愧就好。”
许巧燕低落了一会儿,转而打起精神问道:“明珠,你来家是来找俺爹的吧?你等着,我现在就把他喊过来。”
贺明珠摇摇头:“不急。我记得刚刚你说灵灵的亲爹也来了,还拿表哥的事威胁你。”
许巧燕忿忿地骂:“这个狗日的王八羔子!我下次再敢来,俺把他卵子都扯下来!”
呃……
贺明珠轻咳一声:“我记得他好像是姓贾?”
灵灵当初上户口本的时候,许巧燕坚决让她姓了许,家里平时压根不提姓贾的陈世美。
这么多年过去,贺明珠也不太记得这位前表姐夫姓什么了。
许巧燕说:“对,姓贾,叫贾志文,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做的事都让人没法看!”
贺明珠若有所思:“我也认识一个姓贾的人,说不定……”
贾姓在乌城不是一个大姓,互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拎出一个能带出一串。
贺明珠
危险地眯起了眼:“如果是他……”
许巧燕不解:“咋了,明珠?”
贺明珠起身,匆匆朝外面走去:“我回乌城一趟,不出意外的话,表哥的事应该很快能解决了。”
许巧燕追在她身后:“你不等俺爹回来吗?”
贺明珠说:“来不及了,这件事要尽快解决。”
她转身,对许巧燕说:“姐,你告诉大舅,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有我在呢,不会让他白白被冤枉的。”
贺明珠赶回矿务局,和学校请了两天假,包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位于城郊的乌城看守所。
贾忠实被管教带出监区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家侄子来看他了,没想到铁栏杆对面居然是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贺……老板,你怎么来了?”
贺明珠坐在铁栏杆的另一侧,掀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贾忠实一眼。
“贾经理,在里面过得挺好的吧,人都精神了啊。”
贾忠实脑中飞快转动,思考贺明珠是为什么来看守所见他。
难不成她知道他干的那件事了……
贾忠实脸上露出耗子般的笑,两颗大黄牙呲在嘴唇外面,
“承蒙您关心,我还不赖,在管教的关心下,我的身心都得到了洗礼,我以后要响应中央号召,建设精神文明,坚持做个五讲四美的好人。”
贺明珠不和他兜圈子,径直说:“贾经理,您不想知道您进来前藏在外面的钱怎么样了吗?”
贾忠实心中一跳,强作镇定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哪有钱,我的钱都上交国家了,现在想买个牙刷都得找亲戚帮忙,裤衩都穿破了几个洞,一放屁就漏风,哪还有钱啊?我都可怜得要捡烟屁股抽了,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贺明珠看他这一副做派,凉凉地说:“那是挺可怜的,有钱没得花,还要装穷。”
贾忠实连声地说:“没装,没装,是真没钱……”
贺明珠打断他的话:“你没钱怎么拿别人的名字买了楼房,还在沙发底下藏了张存折?哦对了,不止是沙发,还有床底、衣柜、厕所……”
不待贺明珠数完藏钱的地方,贾忠实扑了上来,一把抓住铁栏杆,眼镜瞪得像铜铃。
“你怎么知道的!!!”
贺明珠闲闲地向后靠坐在椅子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贾忠实,你也别太拿别人当傻子。”
关于贾忠实的事,贺明珠是从一个服务员口中听说的。
这个服务员最早是在乌金年代工作,后来被编制诱惑,跳槽去了乌全年代,每天仗着一张熟脸在门口拉客。
没成想乌全年代突然就倒了,他没了工作,还被拖欠了两个月工资,走投无路之下,他求到了贺明珠面前,求她让自己回乌金年代工作。
贺明珠没答应。
跳槽没问题,想寻求更好的发展是人之常情。
但他不应该帮着新单位去抢旧单位的老顾客,这就涉及到人品问题了。
饭店做的是入口的生意,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要是哪天店里员工心存不满,往面粉袋里倒毒鼠|强的话……
哪怕不下毒,只是往菜里吐口水,那也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
即使这个服务员能说会道,干活麻利,一个人能顶两个人使,但贺明珠已经不相信他了。
或者说,他的道德瑕疵已经盖过了他的专业能力。
见贺明珠的反应冷淡,摆明了是要拒绝,服务员病急乱投医,想通过大骂特骂乌全年代来换取贺明珠的好感
——事与愿违,这反而贺明珠对他这个人更加反感了,在心里给他打上了“永不录用”的标签。
最后是纪平波出面扮黑脸,贺明珠扮红脸,给了他一笔小钱把人打发走了。
这笔钱不多,刚好够他度过这段时间的难关,免得他狗急跳墙,记恨上乌金年代,在背地里使坏。
服务员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前作为回报,告诉了贺明珠一个贾忠实的秘密
——贾忠实有一张**,照片是他本人,名字却是其他人的。
某天没注意时,贾忠实把假证落在了店里,被服务员捡到了。他偷偷记下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和住址后,才放回了原处。
贾忠实急匆匆返回,发现**还在原处,松了一大口气。看看四周无人,便把假证揣到上衣贴身口袋里走了。
服务员本能地觉得贾忠实藏着一张**肯定有猫腻,怕自己忘了,匆匆找了张纸条把刚刚记下的名字和住址写上去。
他留给贺明珠的就是这张纸条。
纪平波说:“他为什么不告诉公安?”
贺明珠耸肩:“谁知道呢,可能他也有什么想法吧。”
贺明珠原本没把纸条当回事儿,随手夹在了笔记本中。
直到从许巧燕那里得知贾志文的所作所为,贺明珠突然想起来她认识的另一个姓贾的家伙。
贺明珠回家翻出了纸条,拉着贺明军和徐和平出门,趁着工作日楼房里人少,指挥徐和平拿发夹撬开了贾忠实家的房门。
房子里长久没有人住,加上乌城污染重,进门后全是灰,呛得几人连连咳嗽。
贺明军边咳边抱怨:“你就是这么使唤亲哥的?”
贺明珠甜蜜地说:“要不是亲哥还不找你呢。”
贺明军无奈地摇摇头。
徐和平吐槽:“那我算什么?我都金盆洗手了,还拉我出来干这个,你好意思吗?”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算是废物再利用,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呀?”
徐和平:“……喂!”
兄妹俩加上徐和平,三个人把贾忠实家翻了个底朝天。
徐和平到底有经验,在隐蔽处发现了数张存折,都是贾忠实这些年坑蒙拐骗的战利品,数额足足有十万元之多。
贺明珠晃一晃存折,说:“这下就捏牢贾忠实这个老狐狸的后脖颈了。”
第153章 第153章抚养费与假孕
“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贾忠实收了笑,两颗黑豆似的眼睛射出精光,像一只成精的黄鼠狼。
贺明珠不紧不慢地说:“我要干什么,取决于你。”
贾忠实暗暗咬牙,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我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道歉行了吧。”
贺明珠摆手:“别介,您这一看就不乐意,别勉强自己。我今天来也不过是要一个态度,你要是这样的话,也没必要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想干什么也就干什么。”
她说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贾忠实一眼,转身就走。
在开门前,她停下脚步,似乎自言自语道:“为了给我添堵,把自己的晚年都搭进去了,值得吗?”
话说完,贺明珠拽开门把手,一丝光线从外面照了进来。
“我承认,我承认,是我把你表姐的事告诉了贾志文!你别走,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贾志文冲着贺明珠的背影大喊,心里满是懊悔。
他早就知道这个姓贺的小丫头不是个好惹的,睚眦必报,心眼比针眼都小,怎么还敢招惹她啊!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当时就不该多那一句嘴!
那一丝光线缓缓消失,大门合拢,贺明珠的声音轻快地响起。
“早说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啊。行了,说说你对贾志文了解多少吧。”
当贺明珠离开看守所时,出租车还在门口等她。
这年头的出租车相当于后世的专享豪车,崭新的桑塔纳,司机的白手套,钩编坐垫,以及椅背上搭着的雪白布巾。
当然,打车的价格也是相当不菲。
八十年代的出租车司机月收入高达七八千元,和三四十年后网约车司机的收入差不多,考虑到通货膨胀的因素,当年的出租车司机妥妥的高薪收入群体。
贺明珠从看守所出来时,司机启动汽车,开到了她前面。
“姑娘,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贺明珠包了一天的车,这
一天里出租车司机就听她派遣。
“回城里。”
贺明珠报了一个地址,是某个国企的单位所在地。
到了地方,出租车停在楼下,贺明珠径直进了楼,在一楼门房处被拦下来。
门卫问她:“姑娘,你来我们单位找谁啊?”
贺明珠说:“同志,我找贾志文,麻烦您把他叫下来。”
门卫迟疑:“找小贾?这上班时间的……你是谁啊,找他干嘛?”
贺明珠露出微笑:“我是他前妻的表妹,我来问问他,为什么二婚了还惦记前妻的家产?”
有八卦!
门卫眼睛唰地一下就亮起来了,忙不迭地说:“你等等,先别走,我马上叫他下来!”
门卫拨通了内线电话,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下来。
“贾志文?”
贺明珠上下打量,要是没这副眼镜的话,他看起来简直和贾忠实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贾志文也在打量贺明珠,目光慌张,低声喝道:“你怎么知道我单位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他余光瞥见门卫正兴致勃勃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偷听,连忙拉着贺明珠往外面走。
贺明珠甩开他的手,故意大声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的?你也觉得你做的事见不得人吗?”
贾志文又急又气,嘴硬道:“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倒是你,跑到我们单位闹事,你这是破坏国企的正常秩序,是要被公安抓走的!”
贺明珠不吃他这一套,闲闲地说:“好啊,那你去报警吧。正好我也有事想要问问公安同志,有些人还没离婚就又结婚,这是不是违法了啊?”
贾志文慌了神,那边门卫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打开门卫室的门走了出来,光明正大地凑过来。
“哎呀,小贾,怎么吵起来了?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贾志文脸色都变了,要是被单位知道他干了什么,年底评优评先还有他的份吗?
他连忙低声劝贺明珠:“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贺明珠径直问他:“你把巧燕她哥藏哪儿了?”
贾志文还想抵赖:“我哪儿知道,他一个大活人,连亲爹都管不了,我这个妹夫还能管的了他?”
贺明珠看他一眼,扬声道:“我表姐和孩子太可怜了,这么多年没吃过一口贾家的饭,没喝过一口贾家的水,你这个陈世美,我要告你们单位领导!”
门卫听得两眼直放光,脚下步子都加快了,生怕漏掉关键处。
贾志文快绝望了。
谁特么告诉许家人他在这儿上班的啊!
要知道他有胆气在背后使坏,当面勒索许巧燕,全凭许家人不知道他的住址和单位。
这就像有些人在网上肆无忌惮什么都敢喷,但被线下真实了就吓成鹌鹑。
贾志文回城以来一直扮演好人,特别是在单位里,那叫一个善良无害,但爱拍领导马屁。
如今他好好先生的画皮要被贺明珠扯下来,怎么不叫他心惊胆战。
“你小点声,小点声!我告诉你他在哪儿还不成吗?!”
贾志文绝望妥协,把表哥夫妇的藏身地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贺明珠。
贺明珠目标达成也没急着走,而是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贾志文。
贾志文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粗声粗气地说:“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干嘛!”
贺明珠慢悠悠地说:“你欠我表姐的抚养费是不是要还一下?”
贾志文瞪大了眼睛:“凭什么!她生了丫头片子,还不随我姓,凭什么要我养!”
贺明珠说:“就凭你低劣的染色体被传承了下去。虽然不想承认,但灵灵确实是你的女儿。啧,感觉我们老许家的基因都被污染了,幸好灵灵不像你。”
贾志文被说得脸色极为难看,恨恨地盯着贺明珠。
贺明珠无所畏惧,手心向上,朝贾志文伸过去。
“给钱啊。十月怀胎没能让你分担一半,好歹钱要出的吧,你爽完一发就想无痛当爹啊?”
门卫已经走了过来,一副热心模样:“怎么样,小贾,谈得拢吗?要不要我帮帮忙?”
贾志文气冲冲地瞪了门卫一眼。
“不要!”
他拉着贺明珠走到远离门卫的地方,这次贺明珠没甩开他的手,从善如流地跟了过去。
“你要多少钱?我先告诉你,我可没钱,你想从我这儿讹钱是打错主意了!”
贺明珠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算了一笔账。
“我来之前打听了,你们单位效益不错,职工每月平均工资有六十块,你是八零年进来的,算你上了五年班,除去每月的花销,这些年下来应该至少攒了三千块钱。论理来说,你和我表姐没离婚,一半工资应该归我表姐——”
听到贺明珠说到这儿时,贾志文的眼睛瞪得要凸出眼眶。
贺明珠语调一转:“但你抛妻弃子,身为丈夫和父亲,没有承担过一天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所以这三千块应该全部归我姐。”
贾志文终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不去抢!”
贺明珠没生气,看了贾志文一眼。
“我还没说完呢。”
贺明珠掰着指头数:“你没有抚养过灵灵,抚养费也应该算一算。考虑到农村花费少,就少算你一些,每个月按十块钱的标准,这么些年下来,你至少要付九百块钱——别这么看我,我已经把零头去掉了。”
贾志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做梦!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贺明珠也不生气,作势要上楼。
“行,那我就要和你单位领导好好说道说道,这都什么单位,开结婚介绍信前都不弄清楚职工的婚姻情况,给已婚的人开介绍信,这不是纵容犯罪吗?”
贾志文慌了。
“别,别,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贺明珠转身,动作流畅地朝贾志文伸出手。
“早干嘛去了,痛快给钱不就得了嘛。四千块,麻利的。”
贾志文脱口而出:“不是三千九吗?”
贺明珠理直气壮地说:“那是之前的价格了。”
贾志文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地发白,还要低声下气地哀求:“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先欠着,以后给行不行……反正你都知道我单位在哪儿,我跑不了……”
贺明珠干脆地说:“不行。谁知道你说的以后是什么时候,再说了,现在钱贬值的速度这么快,被你拖个几年几十年的,钱都不值钱了。你赶紧的,我还有事呢。”
贾志文无法,只得向单位请假,带着贺明珠去了他妈家,找他老娘拿了四千块的棺材本。
贾志文他妈不明所以,一直狐疑地拿眼睛看贺明珠。
贺明珠站在门口,也不进屋,外面就是出租车,出事儿的话一脚油门就能撤退。
见老太太瞅她,贺明珠阳光灿烂地冲她笑了回去。
贾志文一个劲儿地催促,急得都快吵起来了,老太太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被垛底下挖出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的都是她这么些年攒下来的养老钱。
贾志文把钱交给贺明珠,贺明珠没收,反而让出租车把两人拉到最近的银行门口,把这四千块的现金以灵灵的名义存了进去,直到拿到存折,这才算完。
期间有个小插曲,在柜台点钱的时候,柜员发现里面夹了几张**。
要不是贺明珠坚持要把钱存到银行,就要被贾志文母子坑了。
贺明珠一抬下巴,冲着贾志文说:“哎,你这人怎么用**还钱?”
在柜员异样的目光中,贾志文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把钱包里的钞票都倒出来,替换了**。
贾志文恨恨地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贺明珠上下抛着存折,勉强地说:“将就将就吧。”
贾志文说:“你拿了钱,就不能再去我单位闹事,也不能再拿你表姐的事威胁我!”
贺明珠答应得爽快:“放心吧,我可不是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做不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这话说得,相当于又骂了一通贾志文,气得他呼哧直喘气。
“行,你给我记着,你知道我单位地址,我也知道你表姐家地址,哪天逼急了我,大家都别好过!”
对于贾志文的威胁,贺明珠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有点好奇,你这么欺软怕硬,能怎么让人‘都别好过’?”
贾志文被噎住了。
以前也没听说许巧燕有这么一个不好惹的表妹,这丫头片子从哪儿蹦出来的?
分别前,贺明珠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你不是说你妈快死了吗?今天我看老太太活蹦乱跳,一看比你都能活啊。”
“贾志文,你当丈夫当爹不行,当儿子也不行,可真是个大孝子。”
贾志文要被气死了。
贺明珠回了一趟许家村,把存折交给了许巧燕。
得知存折里的四千块钱是贾志文给的,许巧燕下意识就要拒绝。
“俺自己能养活灵灵,才不稀罕姓贾的臭钱。”
贺明珠却说:“为什么不要?你不要钱,他只会笑你傻,高高兴兴地把这钱投入他的新家,养他的新老婆和新孩子,吃亏的只有你和灵灵。”
许巧燕居倔强道:“那俺也不要,俺们和他没关系,以后各过各的,就当灵灵是俺一
个人生的。”
贺明珠说:“姐,你可以否定和他的夫妻关系,但否定不了灵灵和他的血缘关系。他现在可以不抚养灵灵,等七老八十了,却能回头找灵灵养老,法院也要和稀泥。与其白白让他占便宜,倒不如现在就让他出血,也让他疼一疼。”
许巧燕还在犹豫,贺明珠索性说:“别想了,这钱归灵灵,喏,存折上写着灵灵的名字呢。你再努把力,往存折里添点钱,让灵灵成为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许巧燕憋不住笑了。
“她一个小人儿,要这么多的钱干什么?好了,俺懂你的意思了,就算为了不让姓贾的好过,俺也得把这钱收了。”
贺明珠一拍手:“这么想就对了!”
谈妥了存折的事,贺明珠找到许大舅,他正蹲在屋后抽闷烟。
见是贺明珠,许大舅勉强挤出一丝笑:“明珠来家了?等会儿让你妗子炖只鸡,你搁家吃完再回矿务局。”
贺明珠说:“我找着表哥了。”
许大舅猛地站起身,手里卷烟的烟灰落在身上,他也顾不上掸一掸。
“他在哪儿?!”
表哥今天总觉得心一直在跳,砰砰地,跳得他手指发麻。
表嫂在屋里喊他:“去给俺烘俩红薯,再拌个柿子,撒点儿白糖。”
表哥没好气地说:“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不就是怀个孕,整得跟残废了似的,天天在炕上躺着不动。”
一个破破烂烂的枕头被砸出来,伴随的还有表嫂的吼声。
“要不是为了给你家生娃娃,俺至于躲在这破屋子里不敢出门吗?!有本事别做,俺现在就走回村里,让妇女主任带俺去卫生院把娃娃打了!”
表哥急忙道:“瞎说什么!俺就去,这就去弄饭!”
他和表嫂现在住着的地方是贾志文给找的,位于乌城的出城口,马路边一栋独门独院的老屋。
这屋子年岁可以追溯到建国前,用摇摇欲坠来形容都显得有些含蓄。
房顶是茅草加油毡,密封性接近于无,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淅淅沥沥的,连杯子都要拿去接雨,睡觉时得在头上撑一把伞。
墙就更别提了,肉眼可见的倾斜,屋外用木棍撑着,才能维持墙不倒塌。
屋子没通自来水,要去街口的公共水龙头接水;也没有厕所,每天早上都要去倒马桶。
贾志文吓唬他,说现在计生委的人天天上街抓超生,让他没事别出门,也别告诉别人他在哪儿。
表哥怕被人发现屋里藏了个大肚婆,平日里不许表嫂出门,自己买菜打水倒马桶,比在村里时要累一千倍。
而且城里咋这么费钱,处处都要钱,想吃个西红柿都得去菜市场买,哪像在村里,直接去自己地头摘一筐子,一分钱不花。
这几个月,表哥过得心惊胆战。
有时他睡着了,风吹得院门晃动,或是外面街上有人路过,都能吓得他一激灵,从炕上爬起来,竖起耳朵去听。
在这样的煎熬中,唯一能支撑表哥的就是多生几个儿子,将来让儿子养,他就再也不用干活了。
眼见表嫂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表哥颇受安慰,感觉自己怎么也能撑到生产。
但这天,表哥莫名有种不安预感。
“你在家把门关好,谁叫也别开,俺去打桶水,一会儿就回来做饭。”
表哥嘱咐完表嫂,想想不放心,又从外面反锁了房门,把钥匙揣进兜里,这才稍微感到安心。
他拎着两个空桶去打水,今天水龙头旁排队打水的人特别多,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
表哥辛苦地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水桶回去,好不容易走回去,正要拿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王八羔子,可算让老子逮住了,俺看你还能跑哪儿!”
表哥呆滞了。
“爹……爹?”
听到外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贺明珠不为所动,目光盯着表嫂的大肚子。
表嫂朝后缩了缩,小声地问:“你……你来干啥?”
贺明珠仰天长叹。
“我来收拾烂摊子。”
许大舅痛痛快快地打了一顿表哥出气,让同行的许贵生看住他,自己走进屋子,心情复杂地看向大腹便便的儿媳。
“唉……回吧,你妈和你儿子都在家里等呢。”
提起许久未见的大儿子,表嫂眼圈红了,从炕上蹭着挪下地。
“俺跟你们回去。”
表哥扯着嗓子大喊:“不能回!回去就没有二娃了!说破天也不能回!”
许贵生拉住他,劝道:“你小点声吧,四叔正生气呢,小心一会儿接着收拾你。”
表哥的喊声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弱了许多。
“那也不能回……爹,那可是你孙子,亲孙子!”
贺明珠问:“大舅,你怎么想?”
许大舅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投胎到俺们家,就是和家里有缘,来了就好好养着吧。唉……都是命,这都是命……”
他摇摇头,颓然地坐到一边。
表哥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鼻青脸肿也遮不住他脸上的喜色。
表嫂脸上反而有些忐忑,双手下意识抚住了凸起的腹部,眼神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明珠对许大舅说:“既然要留,那咱们就按留的来。我联系好医院了,先过去做个产检,顺便建个档,将来就在医院生孩子,大人孩子都安全。”
表哥这段时间已经相当了解城里的烧钱速度,闻言就说:“花那钱干嘛?在村里生就行,老大不就是这么生的,村里女人哪有这么娇贵,还去医院,都是惯得。”
此话一出,就连心不在焉的表嫂都转头怒视表哥。
许大舅喝道:“闭嘴!”
表哥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满脸都是不服。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想法,最后还是去医院做产检。
一行人等在B超室外,表哥心情大好,对着计划生育的宣传画大放厥词。
“什么叫生男生女一样好,这不是扯淡吗?能生儿子,谁稀罕闺女?都是没人要的赔钱货,窝囊废才只敢生一个闺女。”
他嗓门大,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侧目,看看是哪个傻子说这种话。
也有人露出赞同的目光,碍于身份无法公开支持,还得对身旁的孕妇说:“别听他的,乡下人才这么想,我们有正经工作的人,可不能有这种不正确的想法。”
表哥恍然不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还得是这胖小子看着来劲儿,俺要是有好几个儿子,下
地干活都有劲儿!”
贺明珠故意问他:“你现在就有儿子,可你也没下地干活啊。”
表哥的懒是出了名的,能不干活就不干活,贺明珠这么一说,表哥的脸上挂不住。
“谁说俺不下地……俺回去了就下……”
贺明珠又问:“你说生闺女没用,你是觉得巧燕姐没用,还是觉得我没用?或者是,你觉得你比我们两个都有用?”
这话扎心,饶是以表哥的厚脸皮也顶不住了,嘟嘟囔囔地说:“说这些有的没的,关你啥事……”
这次不等贺明珠开口,许大舅先斥道:“闭嘴!”
他不留情面地说:“什么儿子女儿,最没用的就是你!要是有的选,俺当初就不该生你!要是儿子都是你这样,俺宁愿你娘当初生的都是闺女!”
表哥不可置信道:“爹?!”
许大舅怒道:“别叫俺爹!你现在本事大了,翅膀也硬了,不让俺管,俺也管不了你。等回去了就分家,以后你爱咋过就咋过,爱生几个就生几个,俺不管了。”
表哥有点慌。
“爹,你别说这气话,等你二孙子出生了,你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怎么舍得分家?”
表哥还在试图以虚无缥缈的二孙子唤醒父爱时,B超室的门开了,带着口罩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表嫂跟在医生后面,脸上表情慌乱中还有几分茫然。
医生看向几人,不客气地说:“你们就是家属?病人怀没怀孕,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啊?没怀孕做什么产检,医院这么忙,你们这不是添乱吗?”
没怀孕???
表哥这下是真慌了。
“大、大夫,你啥意思?俺儿子,俺儿子呢?”
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医生。
医生不耐烦地说:“没怀孕哪来的儿子。行了,赶紧带人回去吧。对了,病人说她生过一个小孩——都有孩子了,还怀什么怀?”
“再说了,就算没怀孕也不能吃这么胖,腹部都是脂肪,机器照上去什么都看不清,这对身体能好吗?”
表哥人都傻了,木楞楞地站在原地,耳边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医生的话。
“你就是病人丈夫吧?女人上环伤身,你有空来医院一趟,把结扎做了。真是,想生孩子想魔怔了……”
医生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眼前一片黑。
在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家属突然晕倒,医生大吃一惊,连声道:“怎么突然就晕了?我也没说什么啊。你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一指头也没碰他,你们可别讹我啊。”
贺明珠安慰道:“没事,医生,不关你事,就是梦想破灭,他有点崩溃。”
医生嫌弃道:“一个大男人就这点心理承受能力,还生什么老二,他生得明白吗?”
贺明珠忍笑:“您说的对,确实生不明白。”
医生检查了一下表哥的状态,见他确实无大碍,便说:“行了,没事就回去吧。等他醒了,你们来医院把结扎手术做了,正好有政策,可以免费结扎,也省得老惦记生生生的。”
表嫂磨磨蹭蹭走到许大舅身旁。
“公爹……”
许大舅长舒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背。
“什么也别说了,回家吧。”
第154章 第154章尘埃落定
许家村。
许金财正对专案组的人添油加醋,势要把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这顶大帽子扣在许大舅头上。
“领导,拆俺砖窑这件事俺认了,就当是为村里做贡献;可凭什么他许国忠带头违反政策?!俺们都老老实实地生一个娃,凭什么他就敢让儿子生老二?这是村支书应该干的事吗?他这是以权谋私!把村里的风气都带坏了!”
专案组的人也有些踌躇。
虽然许大舅确实带着村民致富,去年许家村的亩产量跃居全县第一,而粮食品质还是一等一的好。
但考虑村支书带头违法的不良影响,致富的功劳也得排到后面。
“这个情况如果属实,确实是要严肃处理的……许金财,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吗?”
许金财激动道:“这还要啥证据,家里藏了个大肚婆算不算?俺兄弟亲眼看到的,刚刚许国忠领着儿子儿媳回来了,那女人顶了个大肚子,一看就快生了!”
闻言,专案组的人当机立断,让许金财在前面带路,去往许大舅家。
沿路的村民得知是去抓大肚婆,纷纷跟上去看热闹,队伍越来越壮大,大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许金财趾高气扬走在最前方,来到许大舅家后,抬脚踹门。
“许国忠!你赶紧开门,我们已经把你包围了!你躲不了的!开门!俺知道你在家!”
专案组的人听着不对,这语气怎么跟鬼子进村似的。
他推开许金财,自己亲自去敲门,边敲边说:“许国忠,我们是乡里专案组的,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不多时,门开了。
许大舅站在门口,面色平静。
“同志,你想了解啥俺都配合,就是只有一条——”
他抬手指向许金财:“他不许进俺家。”
许金财跳脚:“许国忠,你就是心虚!你屋里藏了啥不能叫人看的?!你不让俺进,俺还非进不可!谁不知道你在乡里有关系,你背着大伙儿想做啥?!”
人群中响起嗡嗡的讨论声,有人相信许大舅,有人觉得许大舅变了,还有人说他要是不心虚,为啥只叫专案组的人进家,还不是怕看到的人多了,他说不清。
议论声中,许大舅猛地拉开了大门。
“全村的男女老少,除了许国忠,谁都能进来。俺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叫人看。”
许金财这话被堵了嘴,先是要发怒,被他兄弟扯了扯胳膊,眼睛一转,便说:“俺不进就不进,有这么多人看着,俺就不信你还能把大家伙儿全收买了!”
专案组的人先进去,接着是村里的人,将许大舅家的院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还有一些人和许金财一样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许金财等得无聊,就问他们:“你们咋不进去?”
其中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瞪着许金财:“俺们和你不一样!俺就不信四叔是那样的人,就没有必要进屋检查!”
许金财认出他,这小子家里以前是村里出了名的穷,妈裹小脚,爹有病,全家就靠他一个人种地,穷得连媒婆都不上门。
也就是最近跟着许国忠搞什么联产小组,穷家破落户的还抖起来了,都敢这么和他说话。
许金财嗤了一声。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个甚!许国忠要是个好的,乡里会派专案组?他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懂事儿的小年轻。你就等着看吧,一会儿专案组就把他的皮扒下来了!”
年轻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只当许金财在放屁。
就在许金财还想再说些什么时,门开了,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
“哎呀,这事儿闹的……”
“这谁能想到呢……”
“这以后还咋和四叔说话,俺都没脸……”
“唉,快别说了,俺还想去联产小组呢……”
有人拿眼睛去瞪许金财,脸上满是鄙夷。
“咋有这种人在俺们村,咋这么见不得人好……”
“一天天的张嘴胡咧咧,一句准话都没有,看到他都晦气。”
“去去去,别挡路,碍手碍脚的,看见你就心烦!”
许金财见势不对,急忙拉住人问:“这是咋啦?你们没看见许国忠家里的大肚婆?”
被他拉住的人不耐烦地说:“看见了,咋了?”
许金财一肚子的疑惑。
“看见了你们不生气?”
他又老调重弹:“他不叫你们生娃娃,自家躲起来偷生……”
话没说完,被人打断:“谁说人家小媳妇怀的一定是娃娃?”
许金财下意识问:“不是娃娃还能是啥?”
“那是吃多了长的肉!”
专案组和村民进了许家后,要
检查表嫂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表嫂本来说什么也不出来,藏在屋里躲羞,可当听到要罢免许大舅的村支书,还要追究超生的责任时,她忍着羞走了出来,说自己没怀孕,只是吃胖了。
所有人都不信,以为她这是在狡辩。
表嫂解释不清,索性把医院检查报告拿出来,又把几个婶娘叫进屋,掀开了衣服,让她们看肚子。
婶娘们都生育过,一看表嫂的肚子形态就不像怀孕,再上手一摸,软绵绵的肥肉,完全摸不到胎儿的存在,这才相信了表嫂的话。
有人不解,问表嫂:“没怀孕你躲起来干啥?”
表嫂低着头不说话。
表哥一直催她怀孕,表嫂自己也觉得多子多福,但奈何肚子不争气,自从生了老大后再没动静。
表哥隔三差五就问,一听没怀就唉声叹气,还给表嫂甩脸色,埋怨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时间久了,表嫂的心理压力越来越重,想怀孕想到魔怔,竟然开始干呕反胃,出现了假孕症状。
她以为自己终于怀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表哥,两口子欢欣鼓舞,当机立断决定去找贾志文,在城里躲起来生孩子。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表嫂开始发觉不对。
怎么这次怀孕完全没有胎动呢?
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但这段时间表哥对她百依百顺,她心惊胆战地享受,时间长了,愈发地不敢去细想。
直到许大舅突然出现,还带她去医院做了产检。
“国家都说了,只生一个好,俺现在有娃娃,还生那么多做啥?养好这一个就够了。”
表嫂抱着儿子,把脸贴在他的小脸蛋上。
“谁爱生谁生去,反正俺是不生了。”
其他人连声称赞:“到底是国忠书记家的人,思想觉悟就是比一般人高。差点被许金财给骗了,他就是黑心,想给国忠书记使坏。”
表嫂心虚地笑笑,不敢抬头去看大伙儿的表情。
许金财在得知这个噩耗之后,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咋可能是肉?!那分明是娃啊!你们肯定弄错了,她肯定是生完娃回来的!”
村里人鄙夷地说:“你魔怔了?这才几个月,就算是真怀孕,这月份的娃娃生下来能活?”
许金财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一行人走过来,是专案组。
“许金财,许国忠的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他没有任何问题。倒是你,捏造事实,诬告陷害许国忠,差点导致党和国家的好同志被冤枉,你要对你的所作所为此承担责任!”
许金财猛地抬起头,看到专案组的人严厉的表情,腿一软就坐到地上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
乌城。
今天是丈母娘家聚会的日子,贾志文特地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去了丈母娘家,自带高档食材去当厨子。
当他在厨房挥汗如雨时,外面客厅聊得热火朝天。
“你们挑了个好女婿啊,都说一个女婿顶半个儿,像小贾这样的,都可以顶一整个儿子了。”
丈母娘谦虚地说:“还行吧,小贾家庭条件一般,但这孩子眼里有活儿,也算不错。我们家姑娘从小被惯坏了,就得找个人照顾她。要不然,也不一定非得是小贾。”
另一个亲戚说:“这结婚也有几年了吧,还不打算要孩子吗?我看小贾年纪也不小了啊。”
丈母娘说:“我姑娘还小呢,不急生孩子,让她再松快几年,生孩子太辛苦,我可不舍得让她这么早就受罪。再说了,我和她爸过几年才退休,不着急,等我们退了正好能帮忙带孩子。”
又有亲戚说:“找个保姆就行,不少农村小姑娘来城里当小保姆,手脚麻利,干活儿可省心呢。”
往她闺女家里招一个不一定貌美但一定年轻的女人?
丈母娘不置可否地说:“再说吧,不着急,我们家孩子还小呢。”
亲戚们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就知道这家惯闺女,要不然也不能拿姑爷当苦力使唤。
不过那姑爷要不是上赶着求娶,且还轮不到他呢。
贾志文一个人在厨房做一桌子的大菜,累得连喘气工夫都没有,上完一道菜又忙下一道。
等到全部菜都上完了,外面也吃的差不多了。
贾志文的城里媳妇吃饱了一抹嘴离席,对贾志文说:“今天的鱼烧得有点咸了。”
贾志文看看满桌残羹,火一股股地冒出来。
真当他是小工了?
什么意思,吃饭都不等他,退一万步说,哪怕单独给他留点菜呢?!
丈母娘人老成精,看出女婿的不快,但她不在意,淡淡地说:“今天这条鱼是我带回来的海鱼,小贾没吃过吧。这海鱼的肉质本来就发咸,你再加盐,吃起来就更咸了。”
贾志文忍气吞声:“妈说的是,我下次注意。”
丈人走过来,给贾志文塞了五块钱。
“亲戚们难得见面,聊得太高兴了,不小心就把菜都吃完了。小贾,你拿着钱,自己去外面饭店吃点什么,别不舍得,该花就得花。”
贾志文挤出一丝笑容:“好,爸,我记住了。”
他要穿衣出去,丈母娘又喊住他。
“等等,你把桌子收拾一下再走,这油腻腻的,把客厅的地方都占了。”
亲戚们有看不下去的,主动过来帮着一起收拾。
贾志文挽起袖子:“您坐,您坐,这点活儿我来就够了……”
正说着话呢,突然传来敲门声,急促而猛烈。
贾志文的城里媳妇过去开门。
“来了,来了,别催了……”
可当打开门后,她楞在门口,半响没动。
丈母娘走过去:“这是谁来了啊?”
当看到门口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时,丈母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腿软得站不住,丈人的表现也不例外,两人就像是被猫盯上的老鼠。
公安走了进来,没管门口呆立的一家三口,目标明确地朝着贾志文冲过去。
“贾志文,你涉嫌重婚罪,和我们走一趟吧!”
贾志文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语无伦次:“我,我,我……不是……不是……我……”
他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城里媳妇和丈母娘同时瞪大了眼睛。
城里媳妇尖叫:“什么?重婚罪?!贾志文,你说清楚,什么重婚罪,你敢背着我和别人结婚?!”
丈母娘见多识广,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小贾,你是不是下乡的时候娶了一个村里媳妇?!你没和人家离婚,就又和我姑娘结婚了?!”
亲戚们都惊讶极了,围在门边,看看贾志文,再看看丈母娘一家三口,深感这次聚会来得可真值,这不比电视还好看。
贾志文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丈人还冷静些,试图和公安沟通:“同志,是不是搞错了,小贾怎么会犯罪呢?他要是结过婚,单位怎么还会给他开结婚介绍信?”
公安被人群围着,无法逮捕贾志文,严肃地说:“请你们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丈人拉过妻女,让她们冷静一些,自己则上前熟稔地拉关系,说自己认识公安局的某某领导,还和某某领导是同学同乡之类的话。
见对方面色缓和了些,丈人又说:“同志,不是我们不配合你的工作,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让人无法相信啊。我们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看在某某领导和某某领导的面子上,公安多解释了一句。
“犯罪嫌疑人在宁县插队的时候,和当地姑娘在公社办理了结婚登记;他回城后隐瞒了这段婚姻,又和其他人领了结婚证——他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刑法!不管你认识谁,现在还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听完公安的话,亲戚们连连惊呼。
这八卦可太带劲儿了!
丈人站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被丈母娘扶住才停下。
在公安给
贾志文带上手铐,即将带走他的时候,贾志文像是才反应过来,拼命转头去喊:
“爸!妈!媳妇!我是冤枉的!救我,救我!”
然而,直到他被拖入警车,那一家三口只是憎恶地看着他,就像看到一只爬进了碗里的鼻涕虫。
贾志文知道,完了,全完了,这次他彻底完了。
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贺明珠目送警车离开,轻轻拍了拍许巧燕的手。
“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许巧燕表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是贺明珠发现了贾志文重婚,但报警的决定却是许巧燕做的。
毕竟贾志文做人再下作无耻,他也都是灵灵的生物学父亲,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未来不管灵灵想要考公还是参军,都要进行严格的政审,甚至有的职位会调查父母有无犯罪记录。
考虑到这一点,让贾志文以重婚罪入狱就变成了一把双刃剑,他会受罚,但灵灵的利益也可能会受损,想打老鼠又怕伤到玉瓶,逼得人左右为难。
然而,许巧燕却说:“报警,必须报警。”
“姓贾的有胆子当陈世美,两头的好处都想占,蹲大牢也是他活该,要不是现在是新中国,就该用虎头铡斩了他的脑袋!”
“至于灵灵,俺闺女不是个孬的,没了这个爹碍事,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好。”
许巧燕亲自拿着结婚证去公安局报了警,看着警察记下贾志文的名字、身份证号和住址,她心里忽然有一块大石被彻底挪开。
一切都结束了。
第155章 第155章1985年的秋天
一场风波消弭,迎来了这一年的秋天。
1984年的大丰收促使国家在1985年初出台了新政策,粮食由统购统销转为双轨制,也就是说,农民收获的粮食一部分按定购价上交国家,剩下的则可以投入市场自由出售。
前者被称为平价粮,后者被称为议价粮。购买平价粮仍然需要粮票,但议价粮不受此限制,可以任意购买。
以前一家人需要数着粮票吃饭,不够吃的话,要么勒紧裤腰带,全家人一起忍饥挨饿;要么花高价在黑市买高价粮。
而现在,粮店多了一个“议价柜台”,其所出售的粮食虽然比平价粮略贵了一些,但还在普通人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原本不够用的粮票,如今也开始有了结余。
自由市场上出现了卖粮食的商贩,种类多样,绿豆、红豆、黑米、黄米、江米……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餐桌,而且服务态度相当好,随售随磨,米面更新鲜。
而粮店品种单调,只有两白一黄,渐渐地冷清下来,再不见原先排长队卖粮食的人群。
贺明珠终于不需要想方设法地偷偷从村里买粮食了,之前她托许大舅帮忙联系有意卖粮的农民,双方都很小心,粮食买卖干出了走私军|火的感觉。
如今可以敞开购买粮食,再不需要用土豆红薯南瓜来变着花样地哄肚子。
贺明珠大手一挥,菜单上多了数道各地特色的主食。
有云南的饵块,用大米做成,软糯弹牙,或炒或烧或卤,不管是蘸甜面酱还是辣酱,搭配爽口的小菜,哪怕是裹上油条,怎么做都好吃;
有新疆的馕,比脸都大,厚实松软,吃起来有种沉甸甸的扎实感,能够给人以切实的“吃饱了”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有山陕的臊子面,新鲜小麦磨成的面粉,雪白面团摔在案板上,一双大手发力揉搓,或宽或窄的面条抛进滚烫汤锅,热腾腾地捞出后浇上一勺油润喷香的臊子,香的人吃得不抬头。
深加工的精细米面吃多了,粗粮也不能少。
陇西的搅团,晋北的莜面,东北的荞麦冷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矿务局的人们大开眼界,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
一时间,煤矿人家和乌金年代的门槛都要被纷沓而来的食客们踩破了。
人们埋头苦吃,享受着迟来的饱足感。
这个秋天,注定是一个贴膘的季节。
九月过后,贺明珠就是一名高三生了。
八十年代大学没有开始扩招,学校数量也相当有限,不少后世的大学此时还是专科学校,高考的难度极高,真正意义上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饶是贺明珠有后世的记忆,此时也必须要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除非她想考一家职专,然后指望学校有出息,将来从专科升为本科,连带着学历水涨船高。
不过重生一次,抱大腿等带飞不是贺明珠的风格。
她要攀上最高的山峰,站在最险峻的位置,去看无人见过的风景,无论要付出多少艰辛,哪怕双脚鲜血淋漓,因为这是她的决定。
为此,贺明珠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业,难得做起了甩手掌柜,几乎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其他人负责。
贺明军说:“放心,等你高考完,你会发现咱家的店不仅开遍了乌城,而且还开到了省外,会有更多的人知道煤矿人家和乌金年代的名字,所有人都会爱上我们店里的美食。”
徐和平拉着杨冬梅向贺明珠下军令状。
“老板你放心,在你冲刺高考的这段时间,我们保证完成生产任务,保证不会丢掉市场!我们已经在找面积更大的新厂房了,等你高考完,你就会发现咱们厂的生产总量翻了一番,啊不,好几番,大江南北的人都能尝到煤矿人家牌罐头!”
冯解放把田润花带到贺明珠面前。
“我年纪大了,迟早有一天要干不动。不过小田是个好的,她现在管着食堂大大小小的事,精干利落,是个能干的。现在趁着我还能干动,扶上马送一程,把小田带出来。将来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曹全安则是领着他儿子和齐小弟来见贺明珠。
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老板,不是我自夸,这俩小子个顶个的好,我儿子的手艺有我的八九分了,客人们吃了都说好!而且这小子脑子活,自己琢磨了不少时令新菜,特好吃,有机会您来尝一尝。还有小田,这孩子刚来店里时还有点楞,现在可不得了了,灵得很,店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离不开他。他们俩一个在前厅一个在后厨,保准能把店开得红红火火!”
就连费立广也别别扭扭地找贺明珠。
“那什么,我是不想来的,但小纪非要我来,说什么一定要给你吃个定心丸——嘿,你说所,这年轻人就是想法多……不过啊,赚钱虽然重要,但高考到底是个要紧事,你还是专心学习吧,店里有我,出不了事儿的。”
贺明珠玩笑道:“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啊。”
费立广瞪起眼睛:“哎,你当老板的怎么能这么说,多伤人心啊。”
贺明珠做思索状:“唔……不是我说啊,费师傅,你的心灵有那么脆弱吗?能比二十年汾还脆弱吗?”
费立广心虚,不久前他偷喝店里的酒,失手打破了贺明珠珍藏的汾酒,被贺明珠揶揄了许久。
“哼,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好好学习啊,不考个清华北大可不行,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呢!”
百忙中,贺明珠还抽空回了一趟许家村。
许大舅正式和表哥分家了,请了村里的老人作见证,承包田和宅基地都分出去,从此一家变两家。
表哥当然是不肯的。
他先是不信,然后哀求,最后气急败坏地怒骂,但许大舅心意已决,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更改。
大舅妈想说点什么,毕竟这是唯一的儿子,将来养老还要靠这个儿子。而且表哥惫懒惯了,让他分家单过,他能把日子过好吗?
大舅妈把疑惑说出了口,许大舅说:“没了他,咱们家就过不了日子不成?俺看倒不一定,家里没了懒汉,全家的日子都更好过。有他在,俺七老八十还得下地!”
大舅妈说:“可,可……”
许大舅打断她
的话:“没什么可说的,俺俩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小子,还有巧燕呢,她难道就不比她哥强?俺看倒不见得!”
看到许大舅坚定如岩石般的面孔,大舅妈的话咽了回去,没说出口,只是在分口粮时,给表哥夫妇多分了一些,免得他们饿死在冬天。
表哥忿忿不平。
“哪有这种爹,舍得把亲儿子亲孙子赶出家!俺不就是想生老二吗?以后他老了,俺才不养他,也不给他摔盆。他不是觉得闺女好吗?让他跟她闺女过去吧!”
许巧燕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道:“跟俺过就跟俺过!俺以后养爹娘,才不稀罕他!当男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了一块肉吗?俺就不信了,没了他,家里日子还能过不下去?”
贺明珠连声夸道:“巧燕姐你这么想就对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分明是女子胜过男。你勤快肯干能吃苦,哪里就比男的差了?你要是总想着自己是个女的,总惦记什么是女人应该做的、什么是女人不应该做的,那才是自讨苦吃呢。”
许巧燕以前受大舅妈影响,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污染了,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不如男人有用,将来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
可经过贾志文这一遭,受了几年磋磨,在最无力最绝望的时候,被贺明珠拉了一把。
她开了粉条厂,带领村民致富,成了公认的能人,村里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都要请她坐主桌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殊荣,至少仅凭性别为男是不够的。
渐渐地,许巧燕自己的心理也产生了变化。
她开始怀疑大舅妈教她的那一套,开始怀疑村里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开始怀疑自己。
她是母亲的女儿,也是女儿的母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巧燕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蜕变。
“明珠,俺想明白了,女人比男人差哪儿了?凭什么俺哥就敢觉得家里非他不可?凭啥他觉得自个儿啥也不干,会生儿子就了不起——那娃娃还不是他亲自生的,是俺嫂子费了大劲儿才生出来的。”
许巧燕的眼睛亮极了,像是有火在燃烧。
“俺不比他差,俺比他更好。他是个男的了不起,俺还是个女的呢!俺比他更了不起!”
贺明珠极为专心地听着,仿佛在见证一场破茧。
许巧燕说:“俺活到这个年纪才想明白俺不能这么活了。可灵灵,还有村里的女娃娃们,不能叫她们和俺似的,想想这么多年才想清楚。”
她看向贺明珠,目光极为坚定。
“明珠,俺要当村长,俺要让村里所有人都看到,女人不是只会嫁人生娃娃。”
“女人,从来都不比男人差。”
伴随着许巧燕的话语,恍惚间,贺明珠仿佛看到上一世干瘪枯萎的表姐。
她匆匆将自己嫁给了隔壁村把老婆打走的男人,在如同溺毙的忍耐中,竭力将灵灵托举到水面,自己却最终沉入了这片绝望的黑暗。
贺明珠又像是看到了这一世初见的许巧燕。
她带着灵灵躲在灶台,惶惑而疲倦,像是一只无脚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而现在的许巧燕面庞红润,声音有力,眼神中满是坚定,极为热烈的生命力,像一杯盛满了的热牛奶,满得几乎要泼洒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来处,也决定了自己的归处。
她摆脱了别人,或者说,这个世界,强加在她身上的桎梏。
并且,她还决定要将这无形的枷锁从其他人的身上也剥离下来。
这是贺明珠所见过的,最盛大的,最耀眼的,也是最悄无声息的化茧成蝶。
贺明珠发自内心地笑了:“我相信你。”
相信她会将这份挣脱枷锁的力量传递给更多人。
未来,会有更多的蝴蝶会在这片土地上自由飞舞。
第156章 第156章冬天涮锅
又是一年屯菜季。
贺家的仓库里整整齐齐地摞了半面墙的白菜,土豆堆成了山,墙角垒着各式咸菜罐子,一瓶瓶的西红柿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天气一日日地冷下来,地上起了一层白霜,呼吸间像在吞吐云雾,先是冻手,然后是冻耳朵,现在连眼珠子都感觉要被冻住了。
天气的寒冷愈发突显了室内的温暖。
今年贺家住上了暖气房,夏天的时候,贺明珠找工人在房后空地建了一座小型锅炉房,可以给自家供暖。她又托人买来老式的暖气片,安装在每个房间。
深秋的时候,贺家的锅炉房首次启用,融融热力消解了屋里刺骨的寒意,暖和得让人忍不住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瘫在床上。
恰好,贺家也有一只猫。
自从三产房子被收走后,煤矿人家的摊子挪到了食堂,贼猫也跟着搬了过去。
食堂来来往往的人多,其中有不少喜欢猫的,哪怕是贼猫这种丧彪型长相都稀罕。
贼猫过上了团宠的生活,每顿饭都有人投喂肉食,吃得它吹气球似的胖了起来,圆滚滚的,连身上的花纹都撑开了,每天吃饱了就往阳光好的地方一瘫,四仰八叉地晒太阳,也不管这位置挡不挡道反正人类会绕路的。
原先贼猫还是个抓耗子的好手,往那儿一镇,耗子都得绕着走。
现在就不成了,耗子们发现这大肥猫是个银枪蜡样头,看着吓鼠,实际毫无战斗力,跑两步就喘,时间长了,甚至连那两步都不愿意跑,就算有耗子从它鼻子前蹿过去,这猫也当没看见。
食堂里吃的东西多,引来的耗子也多,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贼猫这厢一罢工,那头食堂就炸了耗子窝,大白天的,都有耗子敢当着人面偷东西吃。
田润花一看这不行,餐饮行业最重要的就是卫生,耗子携带的病菌多,要是污染了食物,会造成严重的食品安全事故的。
恰好前不久有流浪猫把崽子生在了田家,等小猫满月,田润花连着猫妈带猫崽,一窝端到了食堂。
猫妈是个能干的,当天就叼回来十来只大大小小的耗子。
猫崽像妈,才巴掌大,就能撵得耗子满地吱吱乱窜。其中最厉害的小猫,甚至锁喉了一只比它还大一圈的耗子。
有了猫妈这一家,食堂鼠患的问题得到了控制,但新的问题也来了。
猫是有领地意识的动物。
贼猫将食堂划为自己的领地,现在却遭遇猫妈一家的入侵,它第一反应是驱逐入侵者,但——
过程相当激烈,猫毛乱飞,贼猫被揍得鼻青脸肿,尾巴上一撮毛都被咬秃了,可怜巴巴地蹲在食堂门口,不敢再进来。
贺明珠瞧着可怜,找了个纸箱,把垂头丧气的贼猫带回了家。
时隔两年,贼猫再次回到贺家,这次,不需要绳子拴着,它也不想逃跑了。
贺明军故意往墙上又挂了一条冻鱼,嘬嘬嘬地引贼猫去看,纯心要钓鱼执法。
没成想,贼猫看也没看,拿屁股对着贺明军,猫脸上满是鄙夷
——鱼没煮熟还是冻住的,谁吃这玩意?你就拿这来考验干部?
贺家人看了乐得不行,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过去,拿鼻子拱得贼猫翻了一跟头。
它吃的肥,圆滚滚的一坨,被翻了面也懒得动,坚决贯彻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睡着的原则。
不过想了想,贼猫又蛄蛹几下,把肥美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暖气上,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自从家里装了暖气,连人带猫都进入窝冬状态,平时没事根本不想出门,只想抱着暖气天长地久。
就连贺明国都说:“怪不得大家在分房的时候都抢着要住楼房,有暖气的房子住起来果然舒坦。”
屋子里不需要生炉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也不会满屋落得都是煤灰,甚至鼻子里也是黑乎乎的,有了暖气,生活质量直线提高。
不过炉子也不是完全就废弃不用了。
冬天正是吃火锅的时候,贺明珠找人打了一整套的黄铜火锅,锅底烧木炭,伴
随着噼里啪啦的烧炭声,锅里咕噜噜地冒起蒸气。
烟雾缭绕,贺家人围坐在桌前,热火朝天地涮起了羊肉。
羊是恩和森送来的草原羊,一年的小羯羊,肉嫩得很,没有一丝膻腥,羊肉的脂肪和肌肉相间,有着如同大理石一般的美丽花纹。
贺明珠亲自动手,将羊肉切得极薄,对着灯都能透光,筷子挑着肉,在锅里涮个几秒就熟了。
贺家人难得有时间坐在一起吃一顿涮锅,平时大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同在一个屋檐下,却经常是忙得见不着人影。
如今难得人齐,贺明珠也来了兴致,细细地切了好几盘肉,再加上白菜、冻豆腐、干香菇、冬瓜、粉丝等配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加上羊肉属于热性食物,大冬天吃上一锅的涮羊肉祛风散寒,还不容易上火,正适合这个季节。
贺小弟如今是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筷子使得愈发顺溜,即使是从火锅里夹菜也能轻松完成,吃得不亦乐乎,嘴边沾了一圈的麻酱。
光吃还不够,贺小弟指着桌上几盘看起来大相径庭的羊肉薄片好奇地问了起来。
“姐,这是啥肉?”
贺明珠看一眼:“这是羊上脑。”
贺小弟迷糊了:“羊的脑袋里面也有肉吗?那不就成了姐经常说的‘脑子里长肌肉了’了吗?”
贺明军没忍住,笑得呛咳出声。
“咳咳咳,什么脑子,羊上脑是羊后脖子上的肉。”
这块肉是羊身上最细腻鲜嫩的部分,极为稀少,一只几十斤的羊也出不了几两的上脑肉。
贺小弟来了兴趣,拉着贺明军问桌上的几盘肉都是羊身上的什么位置的肉。
贺明军也耐心,一一指出,这盘是羊臀尖,那盘子是羊前腿,还有黄瓜条儿——别误会,羊身上长不出黄瓜,这是羊后腿上的一块形似黄瓜的肌肉。
贺小弟听得津津有味,贺明军讲得很有成就感。
他和刚从广东回来时不一样了,现在论起厨艺,全店也没几个人比他更懂行。
简而言之,他是管理层里厨艺最好的,也是厨师里最懂管理的。
括号,贺明珠除外。
贺明军给贺小弟讲完桌上的几盘肉,带着点骄傲地一抬下巴。
“怎么样,你二哥厉害不厉害?”
贺小弟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脸的调皮。
“厉害是厉害,可是,肉都被我们吃完了,嘿嘿~”
趁着贺明军介绍的工夫,贺小弟边听边涮肉,把涮好的肉夹给了大嫂和姐姐。她们俩的碗都装满后,又给贺明国夹。
现在盘子是空的,锅里也是空的,贺明军的碗里还是空的。
贺明军啧了一声,像敲西瓜似的屈指敲了敲贺小弟的脑门。
“你小子,拿你二哥寻开心呢。不就是几盘肉吗?你等着,哥现在就给你露一手。”
贺明军拿刀切肉,随手耍了个刀花,唰唰几下,就又切好几盘子的肉。
贺小弟看得眼睛直放光,大喊:“二哥,你太厉害了,我也要学,我也要!”
贺明军收刀入鞘,一挑眉毛:“想学?去,先给你二哥涮肉。”
贺小弟屁颠屁颠地当起了小服务员,殷勤地伺候贺明军用餐。
贺家其他人看得有趣,故意抢着使唤贺小弟,一会儿要他去取双新筷子,一会儿是饮料喝完了,过来帮忙续杯,把贺小弟忙得像个小陀螺。
小狗也跟着添乱,兴奋地跟在贺小弟身后转悠,结果忙没帮到,险些把他拌了个跟头。
屋子里又笑又闹,气氛热烈极了,窗外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
“咳咳,静一静,都静一静,我宣布个事儿啊。”
贺明国忽然开口,将全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贺明珠好奇地看着他,贺明军挑起一边眉毛,贺小弟眼巴巴地等,而齐家红眼中含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贺明国清清嗓子,带着点儿嘚瑟地说:“那什么,我要从夜大毕业了,而且是优秀学员。打今儿开始,我就是咱家学历最高的人了。”
贺明军第一个反应过来,嫌弃地嘁了一声。
“不就是夜大么,瞧把你嘚瑟的,你这学历最高的头衔最多也就能坚持半年,等明珠考上大学了——”
贺明国抢先答道:“那我就是咱家学历第二高的人了。”
他看向哑口无言的贺明军,故意说道:“老二,你嫂子年后也打算去读夜大,把学历提一提;虽然老四现在在咱家学历垫底,但他年纪小,将来还有发展空间,说不准啊,以后你就是咱家学历最低,靠一己之力拉低咱家的平均学历啊。”
贺明军嘴角抽搐,这个老大,什么时候学会说话扎人心窝这一套的?
不过,他是不是也需要提升一下学历了……
不然到时候一家子有文凭的大学生,就他一个高中肄业生,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群啊?
在得知贺明国夜大毕业后,贺明珠双眼发亮地说:“大哥,既然你已经夜大毕业了,是不是可以当技术员了?”
贺明国笑着点点头:“我已经和分矿申请调岗了。”
自从贺明珠的生意越做越大,养家的重担不再全部压在贺明国肩上,全家不指望依靠他每月的工资过活,这份井下工作就愈发鸡肋,甚至有些弊大于利。
之前贺明珠拉着贺明国去做了体检,又替他报名夜大,言辞凿凿说等他毕业后再调岗,实际上,没过多久贺明珠就找张副矿长帮忙,把贺明国的岗位换成了地面的。
虽然还需要值班,但因为不需要下井,工作的危险程度和对身体的损害度都少了大半。
贺明国起初还有些别扭,觉得这是走后门,堂堂正正的工人怎么能干这种事?
贺明军看出来了,把他呲了一顿,吐槽老大纯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说了他是调到地面工作,又不是抢了什么肥差,哪有走后门的工资待遇不涨反降啊?
贺明国一听也是,他这属实是钻牛角尖了,想通了也就不别扭了,安安心心过起了上班上学回家的三点一线生活。
如今两年多过去,贺明国终于从夜大毕业,取得了国家认可的**,而且在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手把手的教导下,能够熟练修理煤矿的新旧机器,完全符合技术员的上岗要求。
其他矿工都很羡慕贺明国,从流血流汗的煤黑子摇身一变成为坐办公室的技术员,显而易见的前途更加光明。
贺明珠高兴地说:“早知道是这么好的消息,就该从店里拿一瓶好酒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场。”
贺明国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铜火锅:“这样就很好了。你瞧,小弟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
贺小弟配合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姐,我觉得我又要吃乳酶生了。”
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贺明国披上衣服去开门,门外客人完全出乎他所料。
“家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分矿的饭店上班吗?”
来人正是齐家红的弟弟,齐家乐。
齐小弟皱着眉,脸上满是不安和担忧,以及一丝掩饰不住的愤怒。
贺明国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说:“你是来找你姐的吧,外面冷,先进屋,进屋说话。”
齐小弟却没进去,反而拉住贺明国的手,急切道:“姐夫,我有要紧事。”
“我大哥大嫂出狱了。”
第157章 第157章龙场悟道齐大哥(补全……
齐大哥和齐大嫂出狱了。
在经历了两年的劳改后,两公婆因在狱中有悔改表现,积极参与劳动,获得了减刑,最终在年前刑满释放。
在监狱期间,齐老太长途跋涉坐车去看过他们,还带了一大包的替换衣服和吃的。
对于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老太太来说,在这个满是车匪路霸的年代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当时隔着铁栏杆,齐大哥和齐老太抱头痛哭,言语间充满了悔恨,满口都是他不是人,等出狱了要向小妹下跪道歉之类的忏悔。
不过,等他真的出狱了,就是另一回事。
齐小弟起先并不知道兄嫂出狱的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店上班,隔个十天半个月的才会回来一次,给家里扛煤球修水管扛粮食,再看看爹妈身体怎么样。
齐小弟到底是和家里有了隔阂。
在他懂事后,自己都唾弃自己过去的言行,而他当时已经是齐家病得最轻的了。
一想到齐大哥齐大嫂和齐老头都做了什么,齐小弟连家都不想回。
但他是个心软的孩子,做不到和家里一刀两断,特别是还有齐老太在,也只好这样别别扭扭地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段时间分店事多,齐小弟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曹全安要退居二线,渐渐将手上的事情交给齐小弟;而与此同时,贺明军打算扩大分店规模,以接待更多的食客。
事情都挤到一起,齐小弟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等他好不容易抽空回家,却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而气氛也迥然变得阴沉起来。
齐小弟吃惊道:“大哥?大嫂?你们怎么回来了?”
齐大哥头发剃得极短,露出青茬,看人时低着头,从下往上瞄,说话时皮笑肉不笑。
“老三,你这日子过得舒坦啊,连家都不回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齐大嫂也剪了短发,脸上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皮肉沉沉地下坠,尖酸极了。
“怎么,你以
为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哼,我告诉你,是政府放我们回家的,你还想报警再把我们送进去?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回来,想自个儿把家里的房子给占了吧!”
齐小弟皱眉:“我就问一句,你们没必要这样说话,没人不让你们回家。”
齐大哥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想不想让我们回来,两年了,你没一次去劳改农场看我,也没给我写过一次信,送过一次钱,你知道我在里面怎么过的吗?!”
齐小弟不惯着他,径直道:“对,我是不想让你们回来,你们干的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我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你,怎么可能去看你!”
齐大哥没想到印象中跟屁虫似的小弟现在居然会怎么对他说话,被气得整张脸涨红,额头青筋贲起,呼哧呼哧直喘气。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是不是想挨揍?!”
齐老太低低地劝道:“别说了,别说了,好不容易一家子聚在一起,都高兴点儿……”
齐大哥甩开齐老太的胳膊,把她甩了一个趔趄,齐小弟急忙上前扶住她。
“我告诉你,我是大哥,这家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说话!”
齐小弟嘲道:“大哥?差点害了自己亲妹妹的大哥,我可消受不起。”
齐老头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用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几下。
“反了你了!齐家乐,你要是不能好好和你大哥说话,就不要回这个家了!”
齐小弟深深看了齐老头一眼。
在齐大哥和齐大嫂劳改的这段时间里,齐老头一人的退休工资无法养活全家,平时全靠齐小弟出钱出力,才让家中的生活水平没有断崖式下跌。
因为分店的工资高福利好,逢年过节就给员工发肉蔬大礼包,还有整箱的罐头,齐家的日子比之前还要好过。
齐老头原本干巴巴的,瘦得像一节老树根,如今吃得好,整个人都滋润起来,脸上的皮都舒展开。
因为是齐小弟养家,加上家里只有这一个青壮年,齐老头的嗓门都变小了,平时对齐小弟不知有多和颜悦色,甚至都有点巴结了,和之前的态度比起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只是没想到,当齐大哥和齐大嫂回来,齐老头又故态复萌,耍起了大家长的威风。
“不让我回家?”
齐小弟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很想回这个家吗?既然你的心肝大儿子回来了,以后家里的事我都不管了,你们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说话,齐小弟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他的私人物品都放在了分矿的宿舍,现在齐家已经没有他的东西了。
要出门前,齐小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齐老太:“妈,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养老。”
齐老太嗫喏着没说话,齐小弟见状不再多说,干脆地离开了齐家。
关上门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的暴喝。
“齐家乐,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回来!”
齐小弟加快了脚步,心想得赶紧把齐大哥和齐大嫂出狱的事告诉齐家红。
贺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算意外。
齐小弟说完就要走,贺明国邀请他进来吃火锅,齐小弟犹豫着站在门口。
贺明国笑着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上矿的公交车了,这么晚了你还能去哪儿?你今晚就在我们家睡,明天再回分店也来得及。”
却之不恭,齐小弟加入了贺家的涮锅活动,将一腔心事都投进滚烫的铜锅中。
贺明军看出他的强颜欢笑,便拿出分店的事来打岔,聊起了分店未来的发展。
另一边,在得知齐大哥和齐大嫂出狱后,齐家红心情复杂,有厌恶,也有担忧,还有些不安。
贺明国牢牢握住她的手:“有我呢。”
贺明珠也注意到,安慰道:“大嫂,别怕,都过去了。”
齐家红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只是……”
她摇摇头,没说下去。
不管是与齐大哥的兄妹关系,还是对齐家的复杂感情,齐家红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贺明珠轻轻地说:“总该要有个定论。法律给了他们审判,可你还没有。”
齐家红若有所思。
自从齐小弟愤而离家后,齐家的生活水平断崖式下跌。
原本齐老头的退休工资就不高,养活他和齐老太以及两个孙子都费劲儿,如今加上了齐大哥两口子,生活费更是捉襟见肘。
由于犯罪,齐大哥和齐大嫂被单位双双开除,如今没有工作,也没有了收入。
而现在的工作岗位本就不多,狼多肉少,有的是履历清白的候选人,用人单位压根就不会考虑雇佣有前科的齐大哥和齐大嫂。
照理来说,两口子此时应该想方设法打零工挣钱,哪怕是糊纸盒子每天也有几毛钱的入账。
但这两口子在入狱后龙场悟道了,本来只有五分坏,如今却是实打实的全坏,坏得可以拧出汁儿。
两人理直气壮地赖在家里啃老,大爷似的使唤齐老太,顿顿要求吃香的喝辣的,说起来就是在劳改农场受委屈了,要全部都补回来。
齐老头的退休金哪经得起他们这么吃,何况齐大哥还要抽烟酗酒,半个月的工夫就把齐老头这两年攒的钱都造干净了。
距离下个月发退休工资的日子还有半个多月,家里的粮缸已经见底。
齐老头鼓动齐老太去找齐小弟要钱,齐老太不肯,被齐老头狠狠地骂了一顿。
齐大哥听到了,醉醺醺地说:“老三能有几个钱,他一个穷打工的,全靠人家施舍的两个钱过活。要找就找老二,听说她男人家里开了好几家饭店,还有厂子呢,家里的钱都堆成山了。总不能她好吃好喝地当少奶奶,让我们吃糠咽菜吧?”
难得的,齐老头没有附和大儿子的话,反而和齐老太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齐大哥不高兴了:“你们什么意思?咋了,还怕了她这个丫头片子不成?要不是她,我至于被关了两年,现在还没了工作?她够狠心,害了亲兄弟不说,还不想管爹妈的养老,我可不能让她好过!”
齐老头还是不说话,齐老太反而开了口。
“老大,家里没钱我去找人借点,总归能借到的。你妹妹……就别找她了吧,她……也不容易。”
齐大嫂听到这话,眉毛一竖,开口就骂。
“她不容易?难道我们就容易了?!那劳改农场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你知道我们受了多少罪吗?齐家红是你亲闺女,他齐家和就不是你亲儿子了?!她都把我
们害成这个样子,找她要点钱都算便宜了她,惹急了我,一刀就把她脑袋剁下来喂狗!”
齐老太急了:“使不得,使不得!”
齐大哥阴恻恻地说:“你现在就去找她拿钱,要是不给个万儿八千的,你告诉齐家红,以后出门小心点,她不拿我当哥,我也没她这个妹妹,别怪我心狠手辣!反正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了,不怕再进去一次!”
齐老头还是不说话,冷眼看着齐老太被逼出了门,被威胁拿不到钱就不让她回家。
齐老太拍了一会儿门,左邻右舍都看过来,她不得不放下手,假装无事地走出小巷。
她边走边抹泪,怎么也擦不干,只觉满腔都是酸楚苦涩。
齐老太最后也没去找齐家红,她没脸。
而齐大哥见齐老太两手空空地回来,勃然大怒,把亲妈推了个趔趄,自己气势汹汹地冲到贺家。
他早就打听过了,贺家买了新房子,足足花了一万块钱——有钱买大院子,就没钱给他花吗?
到了地方,齐大哥也不敲门,抬脚就踹。
“齐家红,你给我出来!”
大门被猛然拉开,贺明国怒气冲冲地出来。
“喊什么喊!欠揍是不是?!”
面对比他高壮还比他年轻的贺明国,齐大哥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他色厉内荏地挺着胸膛冲贺明国撞过去。
“就是欠揍!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我啊!”
贺明国不客气地说:“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齐大哥不肯走,堵在门口耍赖。
“你白睡了我妹妹,还睡了两年,你是不是该给我家钱?我家把齐家红养这么大,你总不能一分钱都不花,就白得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吧?就算去找外面卖的女人,睡一次也要给一次钱,你自己算算,你欠了我家多少钱?”
贺明国显然被激怒了。
而齐大哥指着脸,挑衅地对贺明国说:“来,冲这儿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让你也去蹲监狱!”
齐家红扑上来,死死拉住贺明国的手。
“别冲动,为了他这种人,不值得!”
见到齐家红,齐大哥明显楞了一下,有些认不出面前这个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女人。
但回过神来,他眼中爆出贪婪和狠毒的精光。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齐家红,你这个狗娘养的表子,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多惨!”
他抬手就去扯齐家红的长辫,用力极大,要是被他扯实了,连着头皮都能扯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长棍突然击中齐大哥的手腕,疼得他猛一缩手,发丝在指端滑过。
“齐家和,你是不是蹲大牢蹲得脑子傻了,敢来我们家撒野?”
贺明珠拎着棍子走过来,嫌弃地说:“找我哥嫂要钱,你想讹谁呢?国家给了你一次洗心革面从头做人的机会,你却只想二进宫,是不是监狱管吃管住,给你在里面待爽了啊?”
齐家红原本又惊又怒,可听到贺明珠的话,她差点没笑出声,心中顿时一松。
贺明国也是一样,差点都要打起来了,被这几句话一说,满腔的怒火都被冲淡几分。
齐大哥还是头一次见贺明珠,之前他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厉害的小姑娘。
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看着高挑漂亮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却比传闻中更泼辣,更不好惹。
“我和你家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贺明珠嘁了一声:“什么叫没我的事?你想讹我们家的钱,这当然关我的事。再说了,你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要是真想在监狱里待着,还争什么悔改表现、减刑出狱啊?在里面打架斗殴、挑衅滋事,不就有机会加刑了吗?明明对监狱怕得要死,在这儿吓唬谁呢?”
在齐大哥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中,贺明珠闲闲地补了一刀。
“就你还敢来我家威胁人,我看分明应该是我来威胁你才对——你要是敢来打扰我家的生活,就别怪我不客气;你要是敢动手,我就让你把牢底蹲穿,我说到做到。”
齐大哥恨恨地瞪着贺明珠,却什么都不敢做。
贺明珠说得没错,齐大哥确实不想再被关到监狱了。
他已经吃够里面的苦头,低声下气地装了两年孙子,好不容易出来能展展筋骨,不用做每件事前都要向管教请示。
人只有在失去自由的时候,才格外知道自由的可贵。
不敢再威胁贺家人,齐大哥眼睛一转,换了个说辞。
“齐家红,爹妈养你不容易,你现在过上好日子了,是不是也该让爹妈享享福了?”
第158章 第158章开端与结束(补全)……
享福?
贺明珠反应极快,没等齐家红回答,抢先反问道:
“是让老人享福,还是让你享福?要知道在你们回来之前,他们的日子可比现在过得好多了。如果说现在他们是在吃苦,那都是被你们连累的。”
齐大哥脸皮极厚,当即就说:“都是一家子,还要分出个谁吃苦谁享福不成?难不成爹妈还能眼睁睁看着儿孙吃糠咽菜,自己却吃香喝辣?”
“能啊,为什么不能?”
贺明珠一句话就堵住了贺大哥的嘴,接着又来了一句:“你爹妈不容易都是因为生了你这个‘好’儿子,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你才是你们家的祸根。我要是你爹妈,就该出生的时候给你扔给苏联人,有你在,牢不可破的联盟肯定能破裂解体,也算是你为国家做贡献。不过现在也不晚,赶紧把你扫地出门,老两口至少也能过上安稳的晚年生活。”
齐大哥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
“我什么我,你蹲大牢蹲得把舌头落里面了?”
贺明珠嫌弃地看了齐大哥一眼,对贺明国说:“哥,关门吧,这晦气玩意再搁咱家门口待着,这片的风水都得变差。”
贺明国忍着笑:“行,我这就关门。”
贺明珠这才转身回屋,边走边摇头,自言自语道:
“果然不该和蠢货多话,再说下去感觉我的智商都要被污染了。”
齐大哥几乎要被气晕。
他被贺明国粗暴地扯到门外,在将要关门之际,手掰着门缝,冲齐家红嘶吼道:
“你以为有贺家给你做靠山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你别想撇开我们过好日子!你今天能撵走我,我明天还会来!来不了贺家我就去你单位!你身上流着齐家的血,你一辈子都是齐家人!”
贺明国大怒,当他要向齐大哥挥拳的时候,旁边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了齐大哥的脸上,用力之大甚至打偏了他的脑袋。
“从小到大,你们就在家里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我真的嫁出去了,你又说我身上流着齐家的血——合着有好处的时候,我是外人;想从我身上占便宜的时候,我就成了自家人?”
齐家红冷冷地看着齐大哥,因为用力过度,她的手心还有些发麻。
“我以前是真拿你当哥了,但你是真不配。”
齐大哥不可置信地瞪着齐家红:“你居然敢打我?!”
齐家红对此的回应是另一记更加响亮的耳光。
“齐家和。”
齐家红一字一顿地念出齐大哥的名字。
“我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从你谋划要把我卖出个好价钱的那天起,你就不配再当我哥!齐家也不是我的家!不,从小到大,齐家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齐家红厌恶地看着齐大哥,就像在看一只爬进了碗柜的蟑螂。
“不管你来找我多少次都是没用的,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齐大哥一听急了,冲着齐家红大喊大叫:“你心怎么这么狠?!就算你不给我钱,你连爸妈都不管了吗?爸妈从小把你养大不容易,家里没饭吃,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
“饿不死的。”
齐家红冰冷地说:“爸能卖闺女换钱,就能卖儿子,卖孙子。真到了没饭吃的那天,你还是担心自己别被卖到黑煤窑吧。”
齐大哥吃惊地看着齐家红,几乎忘记了脸上的疼痛,他心软天真的妹妹,居然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齐家红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听齐大哥说话了,她捡起刚刚贺明珠拿过来的长棍,冲着齐大哥扒着大门的手指就敲了下去。
齐大哥吃痛收手,贺明国趁机关上大门,气得他在门外跳脚叫嚣。
齐家红放下木棍,想了想,又去接了一盆水。
见大门忽然打开,齐大哥探进半个身子试图挤进来,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盆冰冷刺骨的水迎面泼了过来。
齐大哥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顿时半个身体都湿透了,立竿见影的,冬日严寒攀上他的身体,冻得他脸色青白,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
齐家红难得露出笑意:“行了,这回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棉袄吸透了水,沉甸甸的贴在身上,不多时就开始结冰,变成硬邦邦的甲壳。
齐大哥冻得牙齿上下碰撞,浑身上下就心口处还剩下一口热乎气,全身的温度都被湿衣服吸走了。
北方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冻死人了”是事实陈述而不
是形容词,零下二三十度足以把骨髓都冻成炒酸奶。
这回没人赶齐大哥了,他自己受不住,哆嗦着两条腿,佝偻着身体,颤颤悠悠地往家奔。
临走前,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下狠话:“你、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阿嚏!没完!”
齐大哥很想没完,但现实没给他机会。
他被泼了一身冷水,回去就发高烧了,病得爬不起炕,更别提去找人麻烦了。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家里缺医少药,炭柴不足,吃的也没营养,一场受凉引起的小感冒不断恶化,最后变成肺炎,齐大哥半条命都快被耗没了。
最后是齐老头厚着一张老脸找上老单位,预支了上半年的退休工资,这才有钱带着齐大哥上医院。
在呼吸科连输了几天抗生素后,齐大哥的小命终于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可病才好一点,他气势汹汹地就要去找齐家红的麻烦。
齐大哥联系了他在劳改农场认识的社会上的“兄弟”,想要给齐家红和贺家人一点苦头尝尝,也省得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
但还没等他动手,就被人堵在墙角一顿揍。
贺家那个英俊却充满煞气的老二拎着一根铁棍,冲着齐大哥冷笑。
“敢对我家里人动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铁棍一端卡在齐大哥下巴,逼着他仰起脑袋,而贺家那个煞神俯身与他对视。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不过就蹲个号子,还给你蹲出能耐了,就这点本事还想学人家勒索,我看你是过得太舒坦了。”
在齐大哥恐惧的眼神中,贺明军把一块破布塞进他的嘴里,接着缓缓举起铁棍,忽地露出一个充满血腥气的笑容。
“别紧张,很快就好,我下手很准的。”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齐老头又向老单位预支了下半年的工资,这次是去骨科看病。
齐大哥彻底吃够教训了。
他意识到,齐家红不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对象,她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而贺家也不是他能招惹的对象,虽然那是一座明晃晃的金山,但贺家的金子有毒,沾手就死,他还想多活几年。
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齐大哥彻底颓了。
齐大嫂恨得不行,特别是看到齐大哥每天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炕上,吃喝拉撒都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解决时,她恨不能掐死齐大哥。
“你个窝囊废!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窝囊废!都是你,我这辈子被你毁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齐大哥回骂道:“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说要把老二介绍给你姨弟,家里至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就不应该娶你!你这个丧门星!”
齐大嫂大怒,冲着齐大哥的头脸就挠了上去。
“好啊,你还敢骂我!还不是你嫌贺家给的彩礼不够多,要把你们家闺女卖给我姨弟?你自己想卖妹妹换钱,还有脸怪在我头上!”
齐大哥不是那种不打女人的人,他毫不在乎男女之间悬殊的体力差距,也不在乎齐大嫂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扯着齐大嫂的头发,就把她往墙上撞。
“你当时为什么没拦住我妈!一个老太婆而已,你要是拦住了,不就能把老二嫁给你姨弟吗?!你个废物,什么也做不成,你活着有什么用!”
齐大嫂的手胡乱挥舞,死死掐着齐大哥的脖子,恨不能掐断。
“你这个没人伦的畜生,连你亲妹妹都不放过!你就该死在劳改农场!”
这对互相怨恨的夫妻再次大打出手,带着恨不能打死对方的狠厉,两个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齐大嫂早就不想和齐大哥过了,但娘家不会接纳她,社会也不会接纳她这个有前科的人,一时间,除了齐家还能提供一片窄窄的屋檐,天下竟无她的落脚之地。
而齐大哥也是如此。
因此,即使相互憎恶,但因为没有选择,也只能继续憎恨着做夫妻。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齐老太老得很快,眼花了,背驼了,走路颤颤悠悠,舌头也尝不出咸淡。
当她再一次在菜里放了过量的盐后,被暴怒的齐大哥赶出了家门。
“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故意不让我们好好吃饭?!做个饭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还留在家里干什么?白吃白喝的老废物,去找你的好闺女好儿子养老去吧!”
当然,这不止是因为齐老太做咸了几次饭的原因。
更多的是,当时齐老太救下了齐家红,坏了齐大哥的事儿,直接导致了他的失败人生。
而更重要的是,齐老太没有退休工资,现在连老佣人的工作也做不好,已经没有在这个家存在下去的价值了。
而少一个人,家里就能少一份花销,省下的钱可以买烟买酒。
齐老太彷徨地坐在门前,像一只被弃养的老狗,试图等待主人心软,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从白天到黑夜,最后还是看不过去的老邻居把她拉进了家。
“齐家老大两口子简直不是人,居然把自己亲娘赶出来,什么玩意儿!”
“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找街道问问?”
“街道哪管得了那两口子,人家蹲过监狱,现在是谁也不怕,厉害的不得了哟。”
“那怎么办?齐婶年纪这么大了,养老是个大问题啊。”
“别急,齐婶还有个闺女和小儿子,总不至于他们都不管吧。这不,闺女下班就来了……”
齐老太原本木然地坐在一旁,其他人的话从她耳旁滑过,没有一句进入她心里。但当听到齐家红的名字,她猛地抬头。
“不能……不能找她……”
话说的有些晚了,齐家红已经到了,身后跟着贺明国。
齐家红和贺明国体贴地没问为什么齐老太会被赶出家门,只是谢过邻居,搀扶起齐老太,要带她回家。
齐老太羞愧地低下了头,摇着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家红也跟着落下泪来,心酸不已,而贺明国笑着说:“妈,别哭了,走,咱们回家。”
回家。
当齐老太再次来到贺家时,这里和她第一次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宽敞的庭院,明亮整洁的房间,进门后像是一只脚踏进了春天,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饭桌上放着一大盆的牛肉炖土豆,在眼睛看到之前,浓烈的香味就已经扑鼻而来。
牛肉每根纤维都吃透了汤汁,半透明的牛筋勉力地粘合,筋酥肉软,筷子轻轻一夹,就
碎成两半。
大块的土豆被炖透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边缘融入肉汤中,要化不化的,将汤汁变得更加浓稠。
原本淡而无味的土豆,现在充满了牛肉的醇厚滋味,轻轻一抿,就碎在舌尖。
桌上还放着一碟碧绿的蔬菜,在这个缺乏反季节蔬菜的年代,看起来比肉还要珍贵。
齐家红把齐老太扶到桌前,贺明国拿来碗筷,这时,贺明珠从厨房出来,左手端着一碗米饭,右手拿着一盘馒头。
“齐婶,不知道你喜欢吃米饭还是吃馒头,我都端上来吧,要是想吃面条也行,现擀面条下锅,一会儿就好。不过我个人建议,牛肉炖土豆配米饭最好吃,再配上我嫂子腌的酸黄瓜,那滋味绝了。”
面对一桌熨帖的家常菜,齐老太没说话,也没动筷子。
在齐家红忍不住要催促时,却见齐老太低着头,袖子擦着眼泪。
“对不住……对不住……我糊涂啊……糊涂啊……”
她后悔当初那么粗鲁地对待贺家人,还想欺负贺家没大人,从他们身上多占点便宜。
如今贺家却不计前嫌,接纳了她这个被赶出家门的老东西,连亲儿子都容不下她,这里却为她敞开了大门。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
齐家红忍不住跟着落泪:“妈……”
贺明国握住了齐家红的手,贺明珠递上两块手帕,安慰道:“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还长着呢。”
人生那么长,一时的恩怨总会被时间磨平,剩下的只有人与人之间最本质、最温暖的感情。
沉浸在仇恨中的人生是可悲的,将生命全部意义都寄托在复仇上是空洞的。
贺明珠有两次人生,每一次都很珍贵。
齐老太最终没有留在贺家,出于愧疚,也出于爱。
她跟着齐小弟去了分矿生活,那里在未来会发展成一个新的城市。
而现在,围绕着生意兴旺的煤矿人家分店,许家村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社区,有商店,有菜市场,有裁缝铺,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极了。
齐家红劝齐老太留下,齐老太慈爱地拍拍齐家红的手:“哪有丈母娘住在女婿家里的?再说了,家里都是年轻人,突然多了我这个老东西,你们别扭,我也别扭。正好你弟弟在矿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平时工作也忙,照顾不好自己,我去陪着他。要是有空了,你就来矿上看我。”
齐小弟也说:“姐,你放心,我能照顾好妈。家里的事不用,也不该让你操心……家里对不住你,你过得越好,我和妈才能越安心。”
齐家红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弟。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了。
后来的后来,齐家红偶遇过一次齐老头。
他穿着脏而陈旧的外套,看起来像是还没退休时单位发的工服,鞋子被磨破了洞,半只脚狼狈地露在外面,接受他人目光的检阅。
而齐老头麻木地坐在墙角晒太阳,行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中无光,像一只要被主人扒皮吃肉的老狗,丝毫不见此前一家之主的派头。
齐大哥之所以还没有把齐老头赶出家门,是他还需要齐老头的退休工资,但他需要的是退休工资,而不是一个邋遢的老头。
齐老头原本还在窃喜着齐老太被赶出家门,而他没有,但齐老头没高兴多久,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活体储蓄罐,除了往出吐钱,没有任何作用。
要不是退休工资必须得在本人活着时才能领取,齐大哥并不在乎亲爹有没有喘气。
这就是他的儿子。
齐老头在人生的暮年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却已经太晚了。
齐家红没有与齐老头相认,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就继续走她的路了。
过去已经是过去,现在她不会再回头。
她替自己找到了新的家人,还有新的人生,过往就只是一张暗淡的旧画布,那些苦涩酸楚的记忆,不需要再回味。
她有更好的未来。
第159章 第159章1986年的高考
随着1986年的到来,离高考越来越近了。
作为高三生,贺明珠的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复习上,偶尔看书看累了,就去看看饭店食堂和罐头厂的利润表。
净利润一栏后长长的一串数字,看得她极为心旷神怡,复习起来都更有劲儿了。
不过,班里的其他人就没有贺明珠的好心态了。
他们放弃了包分配的中专,放弃了可能的三年工龄和工资,将未来孤注一掷到高考上,渴望通过高考来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
高考的竞争虽然残酷,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场最公平的比赛了。
闲暇的时候,班里同学会聊一聊要报考什么学校。
有人说:“我要报师院校,听说师院不收学费还发钱,将来毕业就能当老师。”
有人说:“我要去医专,等我成了医生,我们家里人看病就不用花钱了。”
也有人说:“我就考本地煤校,离家近,毕业就分配到矿务局,多好。”
还有人问:“你们怎么都不想去学会计?这工作多好,天天数钱,我就喜欢摸大团结。”
同学们哄堂大笑:“还数钱,那是你的钱吗就数,都是别人的钱,你也就是个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我也乐意,和钱呆久了,身上都是钱味儿,说不定哪天我也成万元户了呢!”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聊着,难得露出放松的笑容。
而孙向前一直没说话,微微皱眉,贺明珠注意到,当时没有说什么,而是等放学后两人结伴骑车回家的时候,才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孙向前:“没什么,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贺同学,你说,报考的学校要怎么选呢?是选自己喜欢的,还是选家里要求的?”
贺明珠一听,心里转一转他的话,立刻明白了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似乎选哪个都有正确性。与其说是对大学的选择,倒不如说是在未来人生规划上的话语权。
贺明珠没有选择模棱两可地回答,径直说道:“你觉得谁对你的人生有决定权,你就听谁的。”
孙向前一愣,没有想到贺明珠会这样说。
之前许多人对于这个问题,要么说让他听父母的,毕竟父母的人生阅历和见识都远超于高中生,听他们的更有指导性;要么就说让他报自己想去的学校,毕竟路是自己走的,父母只能建议,而不能替代。
而贺明珠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谁更能决定他的人生。
孙向前陷入了思考中。
贺明珠说:“与其说是选学校,倒不如说是选择你未来人生的走向。你可以选择听父母,按照他们的规划来生活;也可以选择听自己的,为理想而奋斗。”
“但落子无悔,无论你选了哪个,都不要为现在的选择后悔,也不要美化没有选的那条路。”
孙向前侧过头去看旁边的贺明珠,暮光中,她的脸看起来洁白无瑕,分明是柔和的轮廓,却有着强悍的气质。
她是强者,握有足够决定自己人生的力量,也有着做出决定并为此负责的勇气。
“我明白了。”
孙向前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的道路。
“我知道我要选什么了。”
或许他还没有足够与家庭相抗衡的力量,但至少他拥有为未来纵身一跃的勇气。
回到家后,孙母殷切地接过孙向前的书包,连声问道:“问好了吗?赵曼曼和贺明珠要考的是哪个大学?”
孙向前的母亲是一电厂的职工,而他的父亲是矿务局小车班的司机,专门为矿领导开车。
孙父原本是农村退伍兵,因为长得高大漂亮,娶了城市姑娘孙母,并通过孙家的关系在矿务局找到工作,一跃成为城里人。
孙向前继承了父亲的好样貌,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是个漂亮得让人一再回头的大男孩。
出于路径依赖的原因,孙父希望孙向前像自己一样,靠岳家青云直上,一举实现阶级跃升。
而作为小车班司机,孙父是离矿领导最近的人,对矿务局的上层领导了如指掌。
大领导的孙女赵曼曼喜欢孙向前不是什么秘密,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孙家父母很希望孙向前与赵曼曼交好,就算高中不能谈对象,做个朋友也好。等到了大学,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而相应的,孙家父母不希望孙向前把时间都浪费在贺明珠这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身上。
当初中考前,贺明珠孙向前和梁志胜凑在一起复习,孙家父母就挺不乐意的。要不是看在复习效果不错的份上,他们早就要勒令孙向前不许去了。
到了高中,孙母直接说:“你没事别和贺家姑娘玩,工人家的小孩能有什么出息。有空多和赵曼曼聊聊天,这姑娘家庭条件好,见识也广,多聊聊对你有好处。”
孙向前沉默地对抗,不仅没听孙母的,反而每天放学都先把不顺路的贺明珠送回去,然后自己再掉头回家。
孙母无奈,只好从侧面下手,经常把赵曼曼喊家里来吃饭。
孙向前只要在家里看到赵曼曼,哪怕是刚从外面回来,也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把孙母气得够呛。
赵曼曼脸皮薄,就算再喜欢孙
向前也禁不住这样冷漠的对待,恼羞成怒,不肯再来孙家。
与此同时,贺明珠的生意越做越大,家家户户的送礼清单上都能看到“煤矿人家”牌罐头。
乌金年代更是成了本市招牌饭店,不少人千里迢迢过来吃饭。要是能在乌金年代摆宴席,那可太有面子了。
孙母的态度渐渐软化,某天扭扭捏捏地对孙向前说:“你那个贺的同学也挺好的,我不反对你和她做朋友。”
孙向前:?
这还用您来反对吗?
孙父却不以为意,开饭店算什么本事,有权就有钱,有钱却不一定有权。买卖人再有钱也只是个做买卖的,只有当官才是最厉害。
孙母原则上同意孙父的观点,但认为可以增加备选,就像是高考,要是第一志愿滑档了,还有第二志愿来兜底。
孙向前继续以沉默来对抗,
等到快高考了,孙家父母要求孙向前第一志愿填报赵曼曼报考的大学,第二志愿填报贺明珠报考的大学,剩下的志愿则填报他们给孙向前选的大学。
从始至终,孙向前本人的意愿没有被考虑在内。
孙向前对自己的未来也很迷茫,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他的人生不能按照父母的要求来。
在与贺明珠的一番谈话后,他的想法更加明确而坚定。
即使他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但因为这条路是他选的,就算是错的,也比父母所规划的“正确的道路”要强一万倍。
没有人,也不应该有人能够决定别人的人生。
贺明珠发现孙向前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
他本来就是一个漂亮得让人侧目的大男孩,当身上那层若有若无的阴霾被擦掉后,像是一颗蒙尘珍珠终于显露真容,明亮得甚至有些晃眼。
饶是以贺明珠的定力,在高考冲刺的这段时间里,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孙向前洗眼睛。
要不怎么说美色是人类的第一驱动力呢,看完帅哥感觉背书都更有力气了。
紧张而有序的复习中,时间转瞬即逝。
在高考前,孙向前忽然很郑重地把贺明珠叫到一边,他的表情之严肃,让贺明珠以为他是要告白,还琢磨等下要做出什么反应才不会伤害一颗脆弱的少男心。
然而,孙向前说出口的话出乎她的意料。
“明珠,谢谢你。”
贺明珠疑惑地问他:“谢我什么呢?”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孙向前却不再解释,只是露出了温柔而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让我坚定地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谢谢你让我不再畏惧可能做错的选择。
错误也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就像是不只有晴天才是好天气。
见孙向前不说话只是笑,贺明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看在这张帅脸的份上,她一向对帅哥格外宽容的——如果有人没见过她宽容的一面,那可能需要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长得还不够帅。
孙向前对贺明珠说:“如果……”
这次再开口,他有些紧张,抿着嘴,脸上有些红。
贺明珠陡然觉察到空气中无影无形的粉红泡泡,忍不住也跟着紧张了一下,反应过来就自我唾弃。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经历了两次人生,她才应该是那个游刃有余玩弄小男生感情的渣女。
“如果什么?”
贺明珠鼓励孙向前说下去。
孙向前说:“如果我们都考上大学,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贺明珠:……
惭愧了,被后世信息污染多年,重新回到上个世纪的纯情年代,有种老司机误入新手村的愧疚感。
“当然可以。”
贺明珠格外真诚地看着孙向前的眼睛:“你放心写,我肯定给你回信。”
孙向前笑了,像是整个六月的阳光都融入他的笑容中,明亮而灼热。
他又说:“谢谢。”
这次贺明珠没有再问为什么。
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
高考结束后,孙向前考入某著名军校,成为了矿务局首个考入军校的煤矿子弟。
直到本地武装部和矿务局领导来家慰问,孙家父母才得知这一录取消息。
面对既成事实,这次,他们没有办法再去左右孙向前的选择。
孙父痛心不已:“现在打仗,当兵是要上战场的,你会后悔的!”
孙向前却说:“这就是我的理想,就算要牺牲在战场上,我也不会后悔。”
孙母急道:“你就算和我们赌气,不想和赵曼曼一起,难道你也不想和贺明珠在一起?她可是考到了北京最好的大学,你不去找她,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孙向前只是笑了笑:“我们会写信的。”
孙母气急败坏:“写信管什么用!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学校,长得漂亮还能挣钱,你不赶紧追,多的是人追!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孙向前不再和母亲争论,而是自顾自收拾起了入校的行装。
军校不需要交学费,每月会发津贴,在校期间还会发军装,即使家里不支持,也不影响学业。
更何况他考上军校的事在矿领导那儿挂了号,父母不能在明面上反对,对外还得捏着鼻子夸奖,就算有火也只能在家里发,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也就是说,他终于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孙母还在不甘地抱怨:“你以为军校是那么好进的?进去了就出不来,你以后想见贺明珠也见不着,她迟早要忘了你!”
孙向前开口:“她不会的。”
孙母反驳:“你凭什么觉得她不会?要是一直见不着人,她连你长什么样都会忘的!”
孙向前说:“那我就去见她。”
他会去见贺明珠,在未来,以更好的面貌和姿态。
到那时,他会告诉她:“我选择了我的道路。我决定了我的人生。我没有后悔。”
他也会问她:“你呢?你实现你的理想抱负了吗?”
在未来,在并非遥不可及的未来。
他们都会成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