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被他吞噬◎


    他步伐轻缓,眼角带笑,看向云舒的目光既冷又热,好像碧水寒潭下燃着的一簇火。


    与他一同前来的瑞郡王等俱满眼惊艳地望着云舒,尤其是李珏,炙热的眼神几乎要将云舒看化了。


    云舒万万没想到薛恒会来,一想到瞒藏多时的技艺被对方发现,不免有些紧张。她忙抱着琵琶起身,施施然朝众人一拜,又唤了薛恒一声世子。


    沈真真三人忙也朝瑞郡王等行礼,她三人一改刚刚盛气凌人的样子,个个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瑞郡王也不再放荡不羁,一本正经地对三人道:“沈小姐,贺小姐,齐小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等刚刚去流觞曲水寻你们,可是扑了个空呐。”


    沈真真闻言一笑,娇声道:“我们姐妹三个在席上坐乏了,便想在瑞郡王府里逛一逛,不想在湖边遇见了孤身一人的云姑娘。”


    说完看了看仍站在湖心亭里的云舒,又去打量薛恒,奈何薛恒全程全神贯注地审视着云舒,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她。


    沈真真甚是失望,刚刚红润起来的面庞霎时间变得雪白,不甘而恼怒地朝云舒看去。


    齐心蕊与贺惜瑶与沈真真同气连枝,察觉到她的怒气,也朝云舒投去不善的目光。瑞郡王见她们一个个都盯着云舒看,终是忍耐不住,清了把嗓子大赞特赞:


    “果然名师出高徒!云舒姑娘琴技之高绝,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琴音宛若天籁,穿透人心,令人陶醉其中。我等便是被云舒姑娘的琴音吸引到此处,着实是震撼的很,震撼的很呐!”


    “此人琴技远在林慧之上,哪是什么名师出高徒。”显王李珏上前几步,站在薛恒身旁道,“薛大人,你挑人的眼光,当真是好。以小王拙见,这位云姑娘,可堪称为绝世佳人。”


    薛恒目光如炬,只牢牢锁定在云舒身上,闻言轻轻道了声,“是么?”


    李珏笑而不语,瑞郡王则道:“是啊!这云舒姑娘样貌秀美,气质脱俗,年纪轻轻练就一手琵琶绝技,不是绝世佳人是什么。”


    闻得显王与瑞郡王对云舒大加赞赏,沈真真三个气得跟什么似得,偏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冷着脸来回将云舒打量。


    云舒无动于衷,抱着琵琶,由着那些人评头论足。


    “云舒姑娘,可否请你再弹一曲,本王还没听够呢?”李珏朝着云舒抬了下手,邀请道。


    云舒手指扣紧琴弦,半天没说话。


    李珏身旁,薛恒微微扬头,缓慢而不容置喙地对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下达命令的是她名义上的主子,云舒不得不从,只得走了过去,乖巧地站在薛恒身后。


    高大的身躯替她遮住了秋风的侵扰,也挡住了显王等人探寻的目光。


    气氛隐约有些尴尬,瑞郡王急忙打了个哈哈,大手一挥对众人道,“湖边风大,咱们还是一同归席吧。”


    随行官员纷纷应和,便要回水榭上继续玩乐。见大家要走,齐心蕊哼了一声不满地道:“流觞曲水么?我们可去不得了,水流被这小婢弄脏了。”


    瑞郡王迷惑地眨眨眼,“齐小姐,你说什么?什么水脏了?”


    齐心蕊便斜了站在薛恒身后的云舒一眼,“她刚刚在湖水边洗裙子,我们亲眼看见的。”


    众人闻言,再一次齐刷刷地看向云舒,云舒无奈,解释道:“奴婢并没有碰过湖水,更没有在湖边洗裙子,否则裙子上一定是湿的。”


    接着迎向齐心蕊妒恨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诘问:“齐小姐,你见到奴婢后,为何情绪如此激动?从始至终咄咄相逼。是奴婢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还是有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


    此话一出,不只齐心蕊,便是沈真真和贺惜瑶都愣了一愣。


    沈真真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齐心蕊。齐心蕊已是红了脸,想要看薛恒又不敢看,目光躲躲闪闪,语无伦次地狡辩,“你这小婢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哪里情绪激动了?我只是瞧你这婢女忒没规矩,心生厌恶罢了。”


    云舒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薛恒则道:“诸位继续,薛某忽然想起来手上还有些事务亟待处理,先行离开了。”


    瑞郡王从善如流,笑道:“好,薛大人慢走。”


    薛恒点点头,带着云舒便要离开,沈真真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瞬间红了眼,无助地看向贺惜瑶,贺惜瑶鼓足勇气唤了一声:“薛大人!”


    她小声提醒薛恒,“真真还在这里。”


    薛恒停下脚步,召来护卫,“左英。”


    “奴才在。”


    “宴席结束后,护送沈小姐回尚书府。”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是晴好微风的天气,却在他们离开瑞郡王府时乌云密布,天地变色。


    云舒闭着眼坐在马车之中,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到来。


    提心吊胆跟着薛恒踏进了绮竹轩,一进房门,薛恒赫然转过身来,目光阴翳地将她瞪住。


    云舒眉心一蹙,抱着琵琶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薛恒一听笑了,背着手,围着她慢慢踱步。


    “知错?好,你说说看,你又哪里错了?”


    墨色长袍像一面招魂幡在她眼前环绕,低沉的脚步声如死神在步步紧逼。云舒狠狠一咬唇肉,道:“奴婢不该一时冲动与沈小姐等发生争执,更不该顶撞她们。”


    薛恒嗤了一声,“还有呢?”


    云舒:“还有……奴婢不该撒谎,称自己去更换衣裳。”


    “还有呢?”


    “还有?”云舒紧紧扣住掌心的软肉,“还有,奴婢、奴婢不该欺瞒世子。”


    薛恒缓缓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你都瞒了我什么?”


    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在了背上,云舒身形一晃,松开咬得血红的唇角,道:“奴婢、奴婢骗世子说、说奴婢不会弹琵琶,不会写字。”


    薛恒桀桀冷笑。


    “云舒,你技惊四座,一战成名,真是给本大人挣了好大的面子。”


    他俯下身,慢慢朝云舒伸出手,抚上了她裸|露着的,雪白的后颈。


    “只是,你骗我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云舒痛苦阖目,只觉得有一条毒蛇一点点缠上了自己,由后颈蜿蜒至喉咙,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脖子。


    她被迫抬头,薛恒也就着她的动作半跪在地上,目光下视,阴沉沉地望着她。


    云舒怕极了,情不自禁地发抖,“世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什么?”薛恒道,“你是不敢玩弄心机,故意让自己染上水疫,还是不敢私刻印章,假撰放妾书,帮助林慧离开南府?”


    云舒剧颤不止,“奴婢,奴婢……”


    “云舒,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薛恒手腕运力,猛地将云舒翻转过来,单手钳着她的下巴质问,“说,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云舒一脸无辜,“什么?”


    “篆刻,还有琵琶,是什么人教给你的?”薛恒收紧五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要再说谎。”


    云舒喉咙既疼又痒,在薛恒的手中渐渐红了眼眶。


    疼。


    权势是一把锋利的剑,只要薛恒想,随时都能拿走她的命。


    但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眼中不自觉滑出泪滴,她颤抖地握住薛恒的手,楚楚可怜道:“世子,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自打奴婢落水伤了脑子,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奴婢握着刻刀就能雕刻,抱着琵琶就能弹奏,可这些技艺是从哪里学来的,跟谁学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悲痛欲绝,仿若真言。薛恒不置可否,只逼着她将头抬得更高一些,问她:“你几番与我玩弄心机,意气用事,又是为的什么?”


    云舒唇角抖了抖,思索片刻正待回答,却被薛恒警告,“我要听真话。”


    云舒合上嘴巴。


    真话?


    她要说的自然是真话。


    以薛恒的心机智谋,她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她还用得着说假话吗?


    便道:“奴婢不敢再欺瞒世子,奴婢几番折腾,不过是为了,为了离开罢了。”


    薛恒笑笑,怜悯而讥讽地望着她道:“你是卖身进府的丫鬟,又被我和老夫人看重,如何离开”。


    云舒紧咬银牙,明知苦求无望,却依旧垂死挣扎地一问:“世子曾经承诺,半年之后,会让云舒离府,与家人团聚。”


    薛恒狭长的瑞凤眸冷冷扫过云舒的脸,“若是我反悔了呢?”


    云舒颤了颤。


    薛恒一哂,目光在面前这张楚楚动人的脸上久久打量,想着她的活泼,狡黠,反叛,聪慧,执拗,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将她一把抱起来,走向卧房。


    云舒整个人缩成一团,望着越来越近的床帐,惊出一身冷汗,“世子,不要……”


    她攥着薛恒的衣领苦求,“世子,你放过奴婢,放过奴婢……”


    薛恒无动于衷,扯掉外袍俯身而下,将她的啜泣与哀求尽数吞噬。


    第25章 025


    ◎蚀骨销魂◎


    玉炉冰簟鸳鸯被,粉融香汗流山枕。


    血肉融化,筋骨碾碎,仿佛在薛恒身下死过一回的云舒怔怔地望着头顶的金纱帐,感觉三魂七魄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金纱帐是她亲手挂上去的,昨晚,她看着它遭遇狂风蹂|躏般剧烈晃动,金色的光芒渐渐晃晕了她的眼睛,令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像是小船在江上摇晃,睁开眼,耳边依然充斥着她无助的哭声,与衣衫撕裂的破碎声。


    无休无止,蚀骨灼魂。


    她多想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然而那股淡淡的沉水香气始终萦绕着她,像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扼在她的咽喉上。


    “醒了?”耳边,一道沙哑低沉,却又透着餍足的声音响起,“醒了怎么不说话?”


    云舒一凛,转过脸,却见睡意朦胧的薛恒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他光裸着胸膛,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端着茶盏,姿态慵懒而随意,像一只勾人魂魄的鬼魅。


    见了他,云舒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却扯得身上一痛,不由自主皱了眉。


    这都是拜眼前这鬼魅所赐。


    想起他昨夜的疯狂与狠厉,云舒简直不寒而栗,那精健的身躯铁一样坚硬,山一样高大,她如何挣扎得过,反抗得下。


    不忍回想,却红了眼眶。有心避开身旁的人,可锦被下肌肤紧紧相贴,只要她一动,对方定会察觉,然后缠上来,折磨她。


    便垂眸不语,可身体上的不适并不会因为她的沉默而消减半分,她越是忍耐,它们越是嚣张,到底逼得她白了面庞。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察觉到云舒的异样,薛恒放下茶盏,环住她道,“可是昨晚弄狠了,身体不适?”


    云舒沉了口气,把这辈子没说过的脏话都在心里骂了一遍。


    她扫了薛恒一眼,试着张了张嘴,奈何嗓子疼得厉害,什么也没说出来。


    薛恒便笑了,懒洋洋掀起了锦被,长腿一撩下了床。


    “来人。”


    早就侍候在外的下人鱼贯而入,端茶递水,摆放早膳,井井有条地忙碌着。薛恒自行穿上了一件墨蓝色的湖绸中衣,对着文妈妈道:“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睡醒了,你们什么时候进去伺候。”


    文妈妈朝卧房内瞧了一眼,低头应了声是。


    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们这些当奴婢的,心知肚明。


    光是要水就要了四五回,蜜烛足足烧了一夜,以致于这天都大亮了,屋子里仍是一派靡靡缠绵的景象。


    院里年纪小些的丫鬟个个羞红了脸,便是她这个上了年纪经过事的,也有些顶不住,待薛恒去了外间用早膳,便赶紧跟着一起退出去了。


    薛恒一夜餍足,心情大好,与半死不活的云舒不同,他看上去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眼梢含春,唇角带笑,只用了半碗碧粳粥便召入默默守在门外的左英,“进来回话。”


    左英躬身而入,“世子。”


    薛恒夹了筷水晶脍,“怎么了?”


    左英压低了声音,道:“显王那边原本已经放下了林慧的事,今日又查了起来,且查到了云姑娘身上。”


    “这会儿子才找出帮凶,显王手底下的人动作可真够慢的。”*薛恒不慌不忙,道,“他既然想追究,那咱们也可以动手了。”


    “是,奴才明白。”左英道。


    “还有一件事,。”薛恒放下牙著,“你去把云舒的爹娘接来,是时候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


    “是。”左英一并应下,“奴才这就去办。”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云舒双腿都在打颤。


    汐月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只是面上难掩喜悦,给云舒的头上抹桂花油的时候,甚至没忍住笑出来。


    云舒本在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听见笑声,哑着嗓子问了句,“汐月,你笑什么?”


    汐月抿了抿嘴角,“我笑姐姐终于时来运转,飞上枝头变凤凰,至此以后,我看谁还敢欺负姐姐,让姐姐在大太阳地里站着。”


    云舒听罢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她神色恹恹,心里怄得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愤恨地闭上双眼。


    汐月只当云舒累狠了才会如此。她小心翼翼地用香粉遮盖了云舒脖子上的痕迹,又选了件合领大袖衫,最后挑了几支钗过来,一边在云舒的头上比划一边道:“世子又赏了姐姐好多东西呐,数都数不过来。世子还吩咐了,这几日就让姐姐好好歇着,什么都不用干,又让厨房熬了参汤给姐姐补身子,姐姐呀,好生休养着等世子回来便是。”


    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硬生生被汐月几句话搅乱了。云舒霍地睁开眼睛,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只有参汤吗?”


    “对啊。”汐月将一对赤金缠枝纹鸳鸯钗插在她的头发上,“不管是什么,只要姐姐说出来,奴才们自然会为姐姐置办妥当。”


    云舒表情僵了僵。


    薛恒居然没有命人给她备下避子汤吗?


    是疏忽还是有意?难不成他夺了她的清白还不够,还想让她给他生孩子?


    一想到这里,云舒从头到脚都凉了下去。


    有了孩子便有了牵绊,有了软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怀孕,便道:“汐月,你去找文妈妈,就说世子忘了一样东西,让她给我。”


    “找文妈妈?”汐月眨眨眼,“她知道姐姐想要什么吗?”


    “她知道。”云舒道,“你找她去要便是。”


    汐月想了想,点点头,放下银嵌玛瑙梳,去找文妈妈了。


    她办事利索,不多时,文妈妈便端着个小巧的都承盘走了进来,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了云舒的面前。


    云舒等待多时,二话不说,端起药便喝。


    苦涩的药汁呛得她直犯恶心,她咳了两声,一鼓作气将药汁灌了下去。


    撂下碗,犹在虚弱地喘息。抬眼,却见文妈妈愁眉不展地望着她。


    云舒一擦嘴角,问道:“文妈妈,你怎么了?”


    文妈妈取了块干净丝帕的递给她,道:“我在英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奴才,还是头一次见到主动要求喝避子汤的。”


    云舒苦涩一笑,没有说话。


    文妈妈望着她叹了口,又道:“也从没见过哪一个通房妾室从主子的床上睡醒来之后,是你这幅灰心丧气的样子。”


    云舒用丝帕擦了擦手指,道:“文妈妈,我乏了。”


    “乏了就去歇着。”文妈妈忧愁地道,“云舒,你也算是我调|教出来的,我几番劝你你都不听,但你这个样子……”


    她说着说着顿住,沉吟了一会儿,劝道:“你可要看开些,别钻了牛角尖,出不来,害了自己。”


    云舒抬起头,看了看文妈妈。


    察觉到对方若有似无得关切与担忧,云舒展颜一笑,“文妈妈放心,无论是何境遇,云舒都会好好的活着,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最是惜命。”


    文妈妈只当云舒说的是昔日落水之事,便点了下头,沉默地退出了房门。


    没多久,天空便下起了大雨。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


    白露前后就狠狠地下了几场,秋分过后,一场暴雨引发山洪,冲垮桥梁,道路,毁了农田房屋,京城内涝严重,转移灾民,加固河堤迫在眉睫。


    此事由工部负责,吴王李君钰与河道总督范毅全程督办,五城兵马司与京畿卫协助,通宵达旦忙了近半个月,收效甚微。


    贯穿京城南北的渭河像被上天诅咒了一样,河堤屡屡坍塌,西面刚刚修好,东面又塌陷下去,东面修缮完毕,西面倒了一大片。


    百姓痛苦,皇上震怒,吴王忧心忡忡,余等或幸灾乐祸,或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迟迟等不来佳讯的薛恒坐不住了,带着人马赶往渭河。


    暴雨虽逝,余威尚存。河岸两旁泥泞不堪,堆满了树枝和石头,空气里散发着呕人的土腥气,各类动物的尸首更是令人不忍猝视。


    薛恒面无表情地走过,站在满身都是黄泥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郭钦面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钦一连三日不曾合眼,人熬得两眼乌青,见了薛恒,草草行了一礼道:“我等采取吴王殿下束水攻沙的办法,收缩河道增加流速冲刷淤沙。又疏通河道,修筑堤坝、建立水门。一切都算顺利,只是那堤坝不知怎么回事,塌了修,修了塌,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了!再这么下去,我等该如何向百姓交代,向皇上交代!”


    薛恒冷眼瞧着浩荡渭河水,“可是加固堤坝的沙土与石板石料有问题?”


    郭钦啧了一声摇摇头,“应该不会。”猛地一愣,又道,“具体的,还要问工部那边。”


    薛恒笑了笑,没再说话。


    二人正沉默地看着工匠紧锣密鼓地修建河堤,忽然,吴王李君钰从一旁的营帐内走出,边走边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身后,一上了年纪的太监抱着件披风踉跄跟随,“殿下,外面冷,快把披风披上。”


    李君钰只顾着向前走,压根没有理会身后的太监,更忽视了近在眼前的舅舅,薛恒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唤他,“吴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收藏一下好不好[合十]


    第26章 026


    ◎一心想逃◎


    李君钰眼睛一亮,慌忙在人群中寻找薛恒的身影。


    “舅舅!”


    他兴冲冲奔向薛恒,“舅舅,你怎么来了?”


    薛恒笑着拍了拍李君钰的肩膀,“如何?可还坚持的住?”


    李君钰赧然,垂头丧气道:“外甥没用,到现在也没把河堤修好,有负父皇重托,百姓信任。”


    “陛下既然将此重任交付于你,定是相信你的能力与才干,你尽管放心去做。”薛恒用力按了下李君钰的肩头,“没事,凡事有我。”


    李君钰感恩地望了薛恒一眼,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披在身上赶往河堤。


    薛恒望着李君钰匆匆离开的背影,眸光微微一黯。


    “真是舅甥情深啊。”身后,显王李珏骑着白马不徐不疾而来,停在了薛恒面前。


    薛恒笑着跟他打招呼,“王爷过来了。”


    “薛大人都来了,本王在工部深耕多年,能不来吗?”显王乜眼看着薛恒,“难为薛大人有清福不享,露天席地,跑到这又脏又乱的地方来受罪,只是这一片赤诚之心为的是百姓还是吴王殿下?”


    薛恒遥望着黄土融泥,滚滚迁流的河水,道:“百姓受苦,京城遭难,陛下五内俱焚,下官哪还有心情享福啊。王爷倒是悠闲自在得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显王哼笑,“薛大人确实心焦,人人都知道,如今吴王殿下深得皇上器重,入主东宫指日可待,若这件事办砸了……”


    他说着说着一顿,故意卖关子,“呵呵,小王多虑了,有薛大人保驾护航,吴王殿下定能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薛恒一脸从容:“那便借显王吉言了。”


    不屑一顾的样子成功点燃了显王的怒火,他攥紧手中的缰绳,冷笑:“都说风水轮流转,小王倒要看看,如日中天如薛大人,能风光到几时。”


    “那王爷不妨先想想加固河堤的事怎么办。”薛恒一哂,“皇上那里,还等着诸位交差呢。”


    显王满不在乎地一哂,“此事由吴王殿下全权负责,本王只是担个协助的名头,薛大人还是去提点一下吴王殿下吧。”


    薛恒皮笑肉不笑,“王爷说的有道理。”


    “那就请薛大人多多费心了。”显王一脸得意地调转马头,未走出几步远,便被一名属下拦住去路,接着面色骤变,“你说什么?”


    属下上前一步,复又回禀了一番。


    显王越听脸色越难看,不远处,薛恒回头看他,笑问:“王爷,出什么事了?”


    显王一愣,迅速整理好表情,“一点小事而已,不劳薛大人费心。诸位,失陪了。”


    说罢打马而去,迅速消失在薛恒雪一样冰冷的目光之中。


    是夜,薛恒陪着吴王一夜未眠,安抚百姓,巡查河堤,翌日天一亮,显王去而复返,进了吴王的营帐。


    吴王正在燃尽的蜡烛前翻阅一张工图,见显王进来了,起身行礼道:“九皇叔安。”


    显王看了眼支着头在火盆前打盹的薛恒,道:“吴王殿下,我有几句话要跟薛大人讲,麻烦吴王殿下避一避。”


    吴王性子软和,闻言也不恼,带着工图离开了。


    李君钰一走,李珏立刻走向薛恒,质问,“薛恒,你搞得什么鬼?”


    薛恒慢慢掀起眼皮,扫了扫李珏,“出什么事了,竟劳烦显王大驾光临,大清早的来兴师问罪。”


    他双眼微红,面带疲惫,身上裹满寒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见了显王,非但不起身行礼,反而稳稳地坐在兽皮凳上,懒洋洋地用铁钩拨弄碳火。


    显王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败下阵来,忍着怒气道:“你把赵颉的尸体送到我府上是什么意思?”


    “赵颉的尸体?”薛恒佯装不解地想了片刻,“哦,王爷是说林慧的夫婿啊。”


    他勾唇浅笑,淡道:“这自然是下官的一番好意,提醒王爷把事情料理干净,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李珏气绝,然而薛恒又道:“对了,我还把林慧的尸体送到曹大人府上了,他好好的一个姬妾被人弄死,王爷你说,曹大人会不会生气?”


    “你!”李珏面色大变,气了个半死,“薛恒,你胆敢威胁我!林慧的死和你府上脱不了干系!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婢妾犯下的事!曹通要算账也是与你算!”


    薛恒哂笑着放下手中的铁钩,慢慢站了起来,负手走到李珏面前,“王爷息怒,曹大人虽贵为两淮漕运使兼巡抚,却也不能撼动显王分毫,只是,我听说显王世子即将赴任两淮,在曹大人手下效力,届时……”


    他学作李珏先前故意卖关子的样子,话说一半就停下,“届时可如何是好。”


    显王紧皱眉头,恼怒地瞪着薛恒,后嗤笑一声,自嘲道:“本王孤陋寡闻,闭塞封听,竟不知两淮已落入薛大人之手。”


    “王爷,这话可胡说不得,下官不过是和曹大人有些私交而已。”薛恒道。


    显王轻觑双眸,怫然不悦,“不过是个小小婢女而已,竟教薛大人如此大费周章!薛大人若执意想保她,本王不动她便是!林慧的事,就此作罢!”


    “怎么能作罢呢?”薛恒冷笑道,“渭河两岸的百姓可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显王统领工部多年,就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显王一愣。


    薛恒随手拿起被吴王更改过无数次的工图,道:“天灾降临,百姓无辜,王爷可别让天灾变成人祸。”


    说完手一扬,令工图落入火盆之中,化为灰烬。


    显王沉着脸望着被火舌卷走的工图,漠道:“好,好,薛大人的手段,本王如今算是领教了。”


    他正了正披风,道:“本王会让薛大人如愿以偿,也请薛大人见好就收,否则……”


    显王哼了一声,咽下后半句话,拂袖而去。


    在这之后,河堤修筑工程终于变得顺畅起来。


    得到消息的薛恒心情大好,又在都察院忙了几日,这才回到英国公府。


    他更换衣物后照例去跟老夫人请安,又在存斋堂用了晚膳,这才回了绮竹轩,一入房门,便看到了梳妆整齐,静静坐在窗边发呆的云舒。


    她穿着一件水仙绫锦茜红裙,玉环绶带缠着柔软的腰肢,素白纱衣轻披在外,轻盈的裙摆如雪月光华逶迤于地,如梦似幻。


    三千青丝被银色丝带挽起,斜插着琉璃海棠簪,两缕青丝随意地垂在胸前,柔美婉约,虽粉黛薄施却难掩姝色。


    薛恒神色一荡,脱下外袍朝她走去,“在想什么呢?”


    云舒已然起身,她面无表情地朝薛恒行了一礼,“奴婢给世子请安。”


    她毕恭毕敬,不冷不热,依然是从前那副模样,但他二人经历了那一夜,关系终究是有所不同了,薛恒不再骄矜克制,直接捧住了云舒的脸,怜爱地抚了抚道:“半月未见,可想我?”


    云舒眼神闪躲,僵硬难语。


    他将她撕碎之后整整消失了半个月,为着吴王忙前忙后,汐月等生怕她失落,每日苦苦安慰她,说什么世子一忙完就会回来陪她,殊不知她这几日过得多快活。


    眼下薛恒回来了,她又得隐忍,又得做戏。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薛恒的手,道:“奴婢伺候世子沐浴更衣。”


    裙裾拂过玄袍,人却挣离不出薛恒的怀抱,他霸道地将想要离开的云舒抱在怀中,“不必忙了,已经沐浴过了。”


    抬手,慢慢挑起云舒的下巴,笑着打量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


    云舒扬着头,却不知该用哪种眼神去看他,“那奴婢留在世子身边做什么呢?”


    薛恒哂笑着靠近,“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说完不等云舒反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附在她耳边道:“那夜我要的太急,没教你得趣,今晚补给你。”


    云舒瞳孔微缩,明知躲不过这一遭,却还是攥住薛恒的衣领,晃着腿挣扎,“你放我下来!”


    薛恒邪魅一笑,抱着云舒滚上床榻。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待到后半夜,云舒几乎脱力,连身下的被衾都抓不住了。


    薛恒说到做到,让她深深体会了一番,她也从一开始的不肯屈服渐渐败下阵来,直到筋疲力尽。


    可薛恒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恨极了,深知薛恒想要她彻底臣服,不达此目的誓不罢休,便用最后一丝哀求:“世子,世子,你饶了奴婢吧。”


    话音刚落,便被薛恒狠狠堵住了唇瓣,接着大脑一阵空白,她窒息般颤抖着,许久许久才平息下来。


    事后被薛恒捞进怀中,盖上锦被,慢慢回魂。


    薛恒乌发披散,汗水津津,眼中聚着一层薄雾似得,朦朦胧胧。他低头看了看肩头殷红的抓痕,刮了下云舒秀挺的鼻梁道,“怎么跟小猫似得,急了就抓人。”


    云舒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想跟薛恒说。


    见她不说话,薛恒勾唇一笑,贴着她的脸耳语了一番。云舒霍地睁开双眼,恼怒地瞪着眼前人,“你还是不是人?”


    薛恒轻嗤,笑容玩味地看云舒。


    他狭长的眸子烟雨朦胧,望着她的目光迷离却又轻佻,深情款款,足以将冰雪消融。半掩的锦被下露出薄肌劲腰,以及一双曲起的长腿。


    此人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从上到下都挑不出毛病来,但此时此刻,云舒与他亲密地躺在一处,心里只想着逃。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诗句出自元稹《会真诗》


    第27章 027


    ◎一家团聚◎


    “怎么瞪着我不说话?”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薛恒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想什么呢?”


    肌肤黏腻,腰腿酸软,喉咙喑哑,云舒哪哪都不舒服,挣扎了一下,却又重重跌回薛恒的怀里,枕在他的心口上。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炙热,有力。那是云舒此生都不愿触及的地方,忙抬起头躲开,却被薛恒狠狠压了回去。


    “别乱动。”他嗓音慵懒的命令道,“就这样躺一会儿。”


    云舒身体僵硬的和他抗争了一会儿,便妥协了。


    她才在他强势下妥协了一次又一次,何必事后逞能,惹他笑话。


    见云舒乖觉地躺在他胸口不动,薛恒这才满意地笑笑,闭住眼一下一下地摸着她顺滑的头发,“你可想清楚了?”


    云舒湿润润的眼睫颤了颤,“世子要奴婢想清楚什么?”


    她装糊涂,薛恒便也不把话说破,只道:“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为奴婢,你不再是奴婢。”


    云舒暗自冷笑。


    不是奴婢是什么?之前她在床外伺候,如今在床上伺候,都是被薛恒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罢了。


    她有心争辩,奈何没有力气,且薛恒定然会怫然大怒,便闭上眼道:“我累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薛恒将她放在枕头上,又替她掖好被子,接着穿上中衣翻身下床,“要不要叫文妈妈进来伺候?”


    云舒摇摇头,不愿再说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薛恒在书房里忙碌,云舒昏昏沉沉睡到天亮。


    晨起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陪着薛恒一同用早膳。


    薛恒已然换上了一件暮云灰彩晕锦直裰。这衣服布料上乘讲究,工艺复杂,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十分耀目,衬得薛恒越发地眉眼如画,俊美出众,仪表堂堂。


    见云舒走了进来,他展颜一笑,道:“过来用膳。”


    云舒低眉顺眼地坐到了薛恒的身边。


    她穿着水红色芍药纹齐胸襦裙,臂间缠着柔软顺滑的披帛,头发挽成垂云髻,只戴着一对珍珠掩鬓作点缀。


    睡眼稀松,眉宇间愁云不展,带着几分楚楚可人的疲态。见状,薛恒便亲手盛了碗燕窝粥给她,“怎么,没睡好?”


    云舒低着头不答话。


    她统共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一亮就被文妈妈拽起来换衣服,梳头发。她不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文妈妈并不理会她的意愿,日日给她穿戴得像个祸世妖姬一样。


    “昨夜风大,奴婢睡得不安稳,所以有些困乏。”沉默片刻,云舒淡淡道,“世子莫要见怪。”


    薛恒握了握她软绵绵的手,道:“好了,快用膳吧,用完了再去睡一会儿。”


    “嗯。”


    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云舒便顺着薛恒的意,拿起了牙著。


    乌木边花梨心圆桌上摆放着各类精致可口的早膳,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味同嚼蜡地随便用了一点,便去伺候薛恒。


    薛恒吃的也不多,不过挑着自己平日里爱吃的,和云舒主动夹给他的用了些。肃然饭毕,汐月立刻端了茶水进来,文妈妈也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了云舒面前。


    薛恒呷了口茶,盯着药碗问:“这是什么?”


    “世子,这是避子汤。”文妈妈道。


    薛恒神色一冷,“拿下去。”


    文妈妈一脸为难,“世子,这是咱们府里的规矩。”


    “我说拿下去。”薛恒越发不愉,“你听不懂我的话?”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将避子汤收走。”


    文妈妈便要撤下避子汤,云舒见状赶忙劝阻:“把药留下。”


    薛恒斜睨着云舒,不满显而易见。


    云舒深怕他心存疑虑,立刻解释:“世子,既是府上的规矩,那便按照规矩来办。否则,云舒心中难安。”


    薛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笑笑:“说你性子倔强,偏又这样懂事起来。这东西伤身子,你不知道吗?”


    云舒心道它便是毒药她也要喝,昨晚她累狠了,没有及时用避子汤,今日定要补上。只可气这文妈妈当着薛恒的面将此汤端上来,让她不得不面临薛恒的诘问。


    这薛恒对她是真情实意的关心也好,别有用心的试探也罢,都无所谓,云舒且一本正经地说:“世子,云舒已经招惹了许多非议,岂敢再坏府里的规矩。再说那药又不是需要一直喝的。”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薛恒的心弦,他面色稍霁,摆摆手,让文妈妈退下。


    这便是默许了意思,云舒忍着心头的冷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薛恒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待她放下碗,及时递了一盘蜜煎樱桃过去,云舒苦的舌尖都在发颤,便用银签挑了一颗,送进嘴里。


    她一点点慢慢嚼着,等待甜蜜将苦涩吞噬,薛恒全程默默陪着她,等她将蜜煎樱桃咽下去了才放下茶盏,道:“我看你早膳用的不多,是不合胃口么?”


    云舒暗道他今日也不休沐,怎么还不去衙门,话这么多。“没有,就是不饿而已。”她扮着乖巧道,“我看世子吃的也不多。”


    薛恒轻笑一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廖洲人,那里的人似乎嗜辣。”


    或许吧,云舒对此也不清楚。什么廖洲,什么云儿海,都是她随口诌来诓骗他的,他还记得,她却都快要忘了。只强打着精神和薛恒虚与委蛇,“是吗?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没关系。”薛恒道,“以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有的是机会品尝正宗的家乡美味。”


    他的话莫名其妙,云舒硬是没回过味来,愣着神问他,“世子,你说什么?”


    薛恒抬了下手,“带他们进来。”


    云舒望着薛恒面上淡淡的笑容,想着他刚刚那番话,忽然间紧张起来。


    不等她有所准备,左英已然将两男一女带到了她面前。


    他们俱是寻常百姓的打扮,甚至有些寒酸,见了云舒俱是愣了愣,随后跪地行礼:“草民董大海见过薛大人,给大人请安。”


    “民妇徐梅拜见薛大人。”


    “贱民董竟给薛大人请安。”


    薛恒:“都起来吧。”


    “谢大人。”


    董竟忙搀着薛大海夫妇站了起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云舒身上。


    云舒同样在打量着他们三个。


    若她猜的不错,眼前这三位便是原身的亲人:秃顶方脸,跛着一只脚的大叔是她爹,矮瘦圆脸的妇人是她娘,黑面高壮的男子则是她的兄弟。


    家人团聚,云舒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来,她并不是原身,二来,他们和她描绘出的画像,以及说出的名字完全不一样,三来……


    这便是薛恒留住她的理由,家人京城相聚,何必再自请离府,四处寻亲。


    当然,即便没有找到原身的父母,薛恒也不会放过她。只是如此一来她被迫承了薛恒的情,少不得要假意感激一番,好让薛恒相信她真的是他们的女儿。


    还有一点,她先前说得谎话通通露了馅,如何在薛恒面前圆回来,是个麻烦事。


    这么多问题一并找上了她,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两厢沉默,看客薛恒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扫了云舒一眼,“怎么?都不认识了?”


    云舒目光闪了闪,“你们是……”


    “明姐儿,我们是你的爹娘啊!”早就红了眼眶的徐梅扑到云舒膝头上,哭天抢地便是一通哀嚎,“我苦命的孩儿啊!爹娘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啊!爹娘日日想,夜夜念,就盼着和你重逢的这一天啊!”


    董大海也开始抹眼泪,他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是爹娘不好,没有看护好你。这下好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董竟又是扶徐梅,又是搀薛大海,一人忙得不可开交,“姨父,姨母,你们不要这么激动,有什么话坐下来和表妹慢慢说。”


    云舒微微皱眉,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忽然间冒出来的家人。


    薛恒在一旁笑容幽幽,“是否分别太久,所以才忘了亲生父母的长相,名字?”


    说着将那对夫妇打量了打量,“他们的模样,和画像上一点都不一样。”


    云舒喉咙一阵阵发紧,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奴婢也说不清,奴婢的脑子糊涂的很,很多记忆都模模糊糊的。且和父母分开太久,只大约记得他们年轻时的样子。”


    薛恒一哂,“原来如此。”


    云舒攥着衣袖,未语。


    “难得一家团圆,你们好好聊聊。”说话间,薛恒豁然起身,又弯下腰对她道,“我晚些回来看你。”


    闻得薛恒要走,云舒忙站起来欠了欠身,“世子慢走。”


    薛恒淡笑,看了那三人一眼,负手离去。


    府门外,左英正立在马车旁等候。


    见薛恒来了,他打开车门,毕恭毕敬道:“世子当心脚下。”


    薛恒整着袖口立在轿凳前,“我刚刚听她的爹娘唤她作明儿。”


    “是,奴才都调查过了,董明儿才是沉碧的真名。”左英道,“且他们一家也并非是廖州人氏,而是千里之外的滇州。”


    薛恒低头一哂,“竟没有一样是真的,有意思。”


    他拂袖登上马车,“去查清楚。”


    “是!”


    第28章 028


    ◎未婚妻子◎


    马车一路奔向皇宫,入宫后,薛恒前去面见皇帝,之后赶往紫宸宫。


    紫宸宫偏殿内,纯贵妃正在和小儿子李君琰下围棋。


    因在自己宫中陪伴孩子,纯贵妃只穿着件绛红织金鸾凤裙,头戴珍珠八宝冠。简单装扮却难掩天香国色,一颦一笑皆倾国倾城。


    惠王李君琰时年六岁,最是淘气,每下一颗棋子,便去摸一摸手边小木剑,一心二用,却仍旧将纯贵妃杀了个片甲不留。


    确定无力回天的纯贵妃将手里的棋子放回白玉棋盒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母妃输了,琰儿可真厉害。”


    李君琰正扬着木剑冲着小太监比比划划,闻言嘿嘿一笑,放好小木剑道:“除了舅舅和哥哥,还没人能赢得了我呢!就是父皇也不行。”


    “嗯,等琰儿再大一些,就是二舅父和哥哥也比不过了。”纯贵妃宠溺地道。


    “母妃,舅舅什么时候来看我呢?”李君琰噘着嘴道,“我好就没见他了,他说好再送我一把小木剑的。”


    纯贵妃莞尔,正待说话,宫人走进来禀告:“贵妃娘娘,沈尚书千金沈真真来向娘娘请安了。”


    “她怎么又来了?”李君琰的脸上立刻露出腻烦的表情,“这一个月来,她都来了多少次了,每次都缠着母妃说好多话,害得母妃都不能陪我玩了。”


    “琰儿,不得无理。”纯贵妃将李君琰拉到身边,冲着宫人一抬手,“请沈小姐进来。”


    不多时,沈真真跟着宫人进了偏殿。


    “臣女沈真真拜见纯贵妃娘娘,愿娘娘凤体祥和,福寿双全。惠王殿下平安康健,福运绵长。”


    悉心装扮的沈真真盈盈跪地,对着纯贵妃虔诚一拜。


    纯贵妃笑着一抬手,“好了,快起身吧。坐到本宫身边来。”


    “是,多谢纯贵妃娘娘。”沈真真莲步轻移,走到纯贵妃面前,坐下。


    纯贵妃便道:“你来的正好,御膳房才送了汤羹过来,本宫一个人喝着无趣,你陪着本宫一起喝。”


    沈真真看了看李君琰,娇笑道:“娘娘有小殿下陪伴,怎会无趣。”


    “他呀。”纯贵妃转过身,轻轻地捏了捏李君琰的鼻子,“他只会淘气,将紫宸宫闹得鸡犬不宁。”


    沈真真一听掩面笑了,李君琰歪头打量着她,问:“你想做我未来的舅母吗?”


    沈真真笑容顿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偏生一小太监此时走了进来,躬身朝纯贵妃禀告,“娘娘,世子到了。”


    沈真真僵着的脸瞬间泛起红晕,眼睛眨巴个不停,嘴角漾起一抹羞涩的微笑。纯贵妃恍若未察,只轻轻拍了拍趴在自己膝头玩小木剑的李君琰道:“你舅父来了。”


    李君琰伸着脖子努力朝外看,一见薛恒走来,立马扬着小木剑奔了过去。


    “舅舅!”他张开怀抱扑进薛恒的怀中,“舅舅,你终于来了!”


    薛恒一把将李君琰抱起来,“琰儿,你想舅舅没有?”


    李君琰双手抱住薛恒的脖子,“想了想了!琰儿天天都在想舅舅,舅舅你怎么才来看我和母妃呀!”


    薛恒在李君琰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舅舅错了,舅舅以后一定常来看望琰儿和贵妃娘娘。”


    边说边从左英的手里接过一副精巧的小弓箭,“琰儿瞧,这是什么?”


    “哇!是弓箭!”李君琰将小木剑递给太监,拿起薛恒手里的小弓箭,兴奋道,“我要去射箭!要去射箭!”


    薛恒便将李君琰交给左英,“带小殿下去御花园玩。”


    左英:“是。”


    眼看着李君琰蹦蹦跳跳地跟着左英离开,薛恒这才进了偏殿,结果一入殿便看见与纯贵妃面对面坐着的沈真真。


    他立刻放缓脚步,淡淡地道:“未知娘娘有客,是臣来的不巧了。”


    纯贵妃笑道:“你来的刚刚好,快坐吧。”


    沈真真忙起身向薛恒行礼,薛恒还了一礼,坐在了纯贵妃身侧的黄花梨莲纹圈椅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欲言又止。那沈真真几次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坐立难安,看上去十分难受。


    纯贵妃于心不忍,便命宫人端来了汤羹,邀请沈真真品尝,“沈小姐,来,尝尝这汤羹好不好喝。”


    沈真真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眼神一闪一闪的,分明想往薛恒身上瞟,纯贵妃便对薛恒道:“你也来尝尝吧。”


    薛恒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道:“我记得娘娘宫里摆着一把凤尾琵琶,怎么见不到了?”


    “你不是才从南府得了一把好琵琶,怎么又惦记上我的琵琶了。”纯贵妃笑着和他打趣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叮咣一声响,竟是沈真真手里的琉璃碗从紫漆描金山水纹香几上掉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宫人反应飞快,迅速收拾妥当。纯贵妃则向沈真真投去关切的目光,“沈小姐,你没事吧?”


    沈真真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听到南府二字,心中有些不适。一时走神,这*才失手摔坏了碗碟,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哦?南府这两个字是有什么特别吗?”纯贵妃好奇地问。


    沈真真抿了下嘴角,道:“爹爹说,南府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糜烂不堪,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纯贵妃面色微变,笑了笑道:“沈小姐毓质名门,自然去不得那样的地方。”


    说完,继续品尝汤羹去了。


    沈真真攥了攥手指,又道:“我爹爹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一生高洁磊落,生平最不喜欢贪位慕禄之流,因为利欲熏心,难保失了本心。真真以此为表,诫劝薛大人。”


    薛恒兀自出神,双目空空,仿佛没有听到沈真真的话。


    迟迟得不到薛恒的回应,沈真真越待越觉得尴尬,到底撑不下去了,起身向纯贵妃辞别,“娘娘,时辰不早了,真真该走了,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这就要走了?还想让你陪着本宫多说会儿话呢。”纯贵妃放下汤匙,道。


    沈真真明白这是纯贵妃的客气话,便也说了几句体面客气的话,这才笑容苦涩地离开了紫宸宫。


    她一走,薛恒立刻站了起来,坐在了纯贵妃对面,“她怎么来了?”


    纯贵妃挥手命人撤下汤羹,懒洋洋地往引枕上一靠,“我才得了你今日要到紫宸宫来的消息,她紧接着就来了,这一颗心可是结结实实地绑在你身上。”


    薛恒闻言冷笑一声,道:“娘娘这宫里不干净了,该清理了。”


    纯贵妃微哂,“清理得再干净,还是会有人混进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也不能由得他们放肆。”薛恒道,“我来处理这件事,娘娘不用管了。”


    纯贵妃不置可否,道:“你在皇上那见过钰儿了?”


    “见过了。”薛恒道,“吴王什么都好,只是这性子……”


    “天性如此。”纯贵妃一脸无奈,“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抚了抚鬓角,笑笑,“好了,不说这些令人头疼的事了。我问你,这位沈家千金,你到底娶不娶?”


    薛恒垂着眼眸,不说话。


    纯贵妃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装聋作哑。”


    薛恒:“我有吗?”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纯贵妃叹了口气,愁道,“我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三个的婚事,三弟好说,他与淑宁表妹指腹为婚,最是妥当。四妹却看上了那梁侍郎家的二公子,梁柯,这梁柯人才倒是不错,就是家世微贱了些,怕是……”


    她说着说着一顿,因为薛恒正扬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纯贵妃皱眉,“你怎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姐姐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吗?”薛恒道。


    “我么?”纯贵妃一愣,沉吟片刻,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这心里都是算计,眼里都是权势。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啊,不知不觉的,人就变了。”


    “姐姐入宫为妃,是受父亲所迫,情势所逼,身不由己。也怪我那时不争气,未能保护好姐姐,害得姐姐为了家族荣誉抱憾终身。”薛恒凝眸望着纯贵妃,道。


    纯贵妃默然,“身为薛家子女,你我俱是身不由己。”


    薛恒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纯贵妃一瞧他那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便问他,“你的婚事到底考虑的如何了?”


    “姐姐是让我娶沈真真么?”薛恒反问。


    “我让你娶沈真真你就娶吗?”纯贵妃嗔他一眼,“不过那沈真真倒是十分中意你,为着你身边的一个丫鬟大吃飞醋,我听她那意思,若你不肯将那丫鬟送走,她绝不嫁进国公府,做你的正室妻子。”


    薛恒嗤笑,“一个丫鬟而已,这沈小姐未免也太大惊小怪。”


    “你觉得是小事,人家却觉得是大事。”纯贵妃道,“总之这事你考虑清楚。”


    “我知道了。”薛恒笑容幽幽,“娘娘放心,我马上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第29章 029


    ◎不是奴婢◎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绮竹轩内,下人们刚刚撤了晚膳,奉了茶水进来伺候。一进房门就听见那董大海哭诉,“你娘身体不好,这些年,为了治你娘的病,欠了别人好多银子。你爹又没用,虽日日起早贪黑,却挣不来几个钱,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勉强过日子,不知哪一日就过不下去了。”


    徐梅更是在一旁哭肿了眼睛。她才填饱了肚子,有的是力气,一直紧紧握着云舒的手道:“明儿啊,还好你是个好命的,跟了薛大人,不用随我们一起吃苦。否则娘哪有脸来见你啊!”


    “姨夫,姨母,你们不要再哭了,能和表妹团圆,是喜事啊!再哭表妹就要心疼了。”董竟站在二人身后,一边劝说,一边悄悄瞄云舒。


    云舒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不冷不热的样子,她之所以默许董大海一家留到现在,就是想看看他们还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图谋什么。


    从晨起到天黑,除去中间用膳午休的时间,这三人一直在哭,哭这些年来的困苦艰辛,穷困潦倒,绝口不提原身流落在外的事情。


    可她又不傻,随便套问了几句,心中便有了答案。不过是家境贫寒又嫌原身是个女孩,将原身卖给了人牙子,后将徐梅的外甥接来,更名换姓,当做亲生儿子放在身边养着,好为自己传宗接代。至于原身的死活,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今不过是看她攀上了英国公府,才来苦苦巴结她。


    虽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云舒却也为原身感到一阵齿冷,毕竟原身入英国公府时只有十岁,若非在观音庙外遇见老夫人得此机缘,只怕早就死了。


    光凭这一点,英国公府确实是原身的重生再造之地。


    “表妹,你快劝劝姨母姨夫吧,再这么哭下去会哭坏身子呀。”董竟目光祈求地望着云舒,可怜巴巴道。


    云舒也听烦了,便让下人将他们夫妇二人扶起来,道:“你们喝些茶吧,歇一歇,过一会儿我叫人送你们出去,找个客栈住下。”


    “嗳,嗳,好!如今我们到京城投奔你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董大海一抹眼泪,立刻和徐梅老实地坐下,一人一盏茶,难掩欢愉地喝了起来。


    “啧,这茶的味道怪清淡的呢,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还不如咱们滇州产的茶好喝呢!”


    “快喝罢,这可是国公府里的茶,够你出去吹一辈子的了!嘀咕什么!”


    夫妇俩一边喝茶一边念念有词,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断打量云舒房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云舒将他们的话听去大半,忍不住问:“滇州?你们住在滇州吗?”


    董大海夫妇面面相觑,“咱们家在滇州慈岩镇,这你也不记得啦?”


    云舒未语。


    廖洲云儿海是她偶尔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地名,便拿去糊弄老夫人了,不是原身的家乡实属正常。


    让她心惊的是,即便籍贯,相貌,姓名都对不上,薛恒还是将原身的父母找了出来,足见此人权势之盛,说一句手眼通天也不为过。


    她想从这样的人手底下逃走,岂非比登天还难?


    云舒越想越头疼,眉眼间不自觉染上了一丝疲惫。一旁的董竟一直在观察云舒的脸色,见她这会儿子困倦了些,不像先前那么冷冰冰的,这才道:“表妹,小时候咱们一起在溪边摸鱼捉田螺,这些事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云舒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董明儿?我一直以为自己叫董云舒呢。”


    董竟闻言一愣,讪讪道:“年头太久,不记得也正常。而且董云舒这个名字比董明儿好听多了。”


    云舒不予理会。


    董竟咽了咽口水,又道:“那,那薛大人对你好吗?”


    闻言,云舒看了董竟一眼。


    那董竟五官虽俊,奈何皮肤黝黑,即便如此,面上依旧透出些许羞涩的红晕。见云舒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董竟紧张地抓了抓手,“是我唐突,多此一问。表妹如今出落得貌如天仙,薛大人怎会不喜,一定对你很好。”


    他话音刚落,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薛恒掀袍而入,径直走向了云舒。


    董大海三人赶忙起身,畏首畏尾地退到了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薛恒傻笑。薛恒则亲切地一搭云舒的肩,“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不乏吗?”


    云舒无奈起身,对着薛恒行礼,“世子回来了。”


    “嗯。”薛恒揽住她,“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可是累了?”


    “坐着聊天而已,不觉得累。”云舒道。


    一偏头,发现董大海三人正鬼头鬼脑地盯着她和薛恒看,心里那叫一个不自在,便召来文妈妈,“把他们送出去吧。”


    文妈妈二话不说,立刻将董大海三人请了出去。重获清静的云舒表情一松,捏起了一颗酸溜溜的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薛恒盯着那殷红的檀口,“怎么光顾着自己吃,也不问我吃不吃?”


    云舒斜他一眼,想到身边还有个薛恒,瞬间又烦恼起来。


    “这屋子的东西都是世子的,世子喜欢,只管自己去取,何苦来为难我呢?”嘴上虽如此说,到底拿了颗梅子送到薛恒嘴边,“喏,吃吧。”


    薛恒偏不张口,只笑容暧昧地看着她。


    云舒明白薛恒在故意捉弄她,就像逗一逗家里养的猫狗鹦鹉一样,闲来打发一下时间罢了。便收回手,将梅子扔在了桌子上。


    她手头不准,那梅子在桌子上骨碌碌转了个圈,竟是掉到了地上。红彤彤,黏糊糊,瞧着就碍眼。云舒便想过去把它拾起来,结果她一个转身的功夫薛恒就拦了上来,接着将她抱在怀里,坐在玫瑰椅上,低头亲吻。


    他周身酒香缭绕,浸得云舒骨头都软了。不堪承受地闭上了眼睛,喘|息声碎了一地。慢慢的,她紧攥着薛恒衣襟的手渐渐发白,指节都凸显了出来,指尖微微颤抖。


    此人如魅似魔,擅勾魂摄魄,云舒一介凡人,如何挨得过。


    好不容易从他的魔爪下逃离,云舒已是发钗凌乱,双目濡湿,她用双手抵着薛恒的胸膛,“你干什么!”


    薛恒乜眼看她,笑着将她嘴角的晶莹轻轻捻去,“你刚刚不是说,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凡我喜欢的,自己去取便是。”


    云舒面上红晕未消,狠狠剜了薛恒一眼道:“你强词夺理。”


    薛恒抒怀一笑,毫不气恼,他将云舒抱稳,问:“今日我走后,你都和你的爹娘说了些什么。”


    云舒道:“左不过就是这些年来的坎坷经历,寻常百姓而已,能有什么特别的。”


    想到自己露出的那些马脚,她找补了一句,“其实我说了许多慌的,世子就不追究吗?”


    “哦?”薛恒笑容玩味,“什么谎。”


    谎言太多,云舒一时也想不太清,便道:“世子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无端端教人心生紧张。”


    “倒打一耙?”薛恒捏了捏她的脸,“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云舒缩了缩肩,道:“奴婢所求,从始至终都是自保二字,事实上,奴婢并未奢望过和家人重逢的一天,如今见到了,也算了去一桩心事。”


    “可你似乎并不高兴。”薛恒在她面上扫了扫,“和家人团聚,这不是你一直渴求的吗?”


    云舒在薛恒怀里攥住双拳。


    随着薛恒的目光越来越探究,她不得不摆出感激涕零的样子道:“世子记挂着奴婢,千辛万苦替奴婢找到家人,奴婢万分感激。只是与家人分别太久,且他们又是舍弃了我的,认了表哥当儿子,奴婢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她说得痛彻心扉,合情合理,薛恒听罢认同地点点头,“你不舒服也是应当的,只是,他们毕竟是你的爹娘,有家人在身边,你也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


    “是。”云舒道,“所以奴婢十分感激世子。”


    “怎么又一口一个奴婢地叫上了。”薛恒佯怒地箍了箍她的腰,“不是跟你说了,以后不许自称奴婢。”


    云舒眨眨眼,“可奴婢就是奴婢啊。”


    薛恒宠溺地笑笑,“学会跟我兜圈子了是不是?”


    云舒乖巧地往他肩头一靠,“奴婢可不敢。”


    薛恒不语,抬起手,抚了抚她薄薄的背。


    二人亲密相依,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变了表情。


    薛恒怀里抱着的是她,脑子里想着的也全是她。她八岁的时候被董大海夫妇卖给了滇州境内的人牙子,后被人牙子卖入一姓方的员外家中做奴婢,十岁时跟着方员外入京,趁其不备逃了出去,流落街头,后偶遇老夫人,由此进了英国公府。


    人牙子,方员外尚在人世,将自己与云舒之间的经过交代的一清二楚,偏偏云舒什么都不记得了,并以此为借口,试图遮掩许多事。


    这些都无所谓,他想弄清楚的是,她的篆刻手艺与精湛的琵琶技艺到底是跟哪学来的,这两门功夫少说也得八九年才能学成,可她分明没有这段经历。


    怪,太怪了。


    他倒要看看,她能瞒到什么时候。又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第30章 030


    ◎取消婚约◎


    “我命人在京城给你爹娘置办了处院子,事后再给他们几个庄子、铺子。”少时,薛恒道,“若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他们在府里安排些事情做,让你们一家时时相见。”


    “世子待奴婢可真好。”云舒靠着薛恒的肩,面无表情道,“一切全凭世子安排,奴婢无所不从。”


    薛恒贴着她耳朵笑笑,“一句待你真好就完了?”


    云舒皱了下眉,坐起来,挤出一抹笑容看向薛恒,“世子想怎样呢?”


    薛恒目光灼灼地望着云舒,待云舒表情不自在起来方道:“去给我弹一段琵琶。”


    云舒愣了愣,起身,取来了琵琶。


    她抱着琵琶坐在薛恒面前,薛恒将手搭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好弹。”


    “是。”云舒点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扫,随即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琴声婉转,烛影深深,一夜浓情似酒。


    待到繁星移空,徐徐落床帐,人影交叠卧,只留孤琴倚屏风。


    东窗日渐红,晨起梳妆忙。


    鎏金鸳鸯纹铜镜台前,一身玫瑰色交领襦裙的云舒正在梳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长,绸缎似的披在脑后,像一面勾人的招魂幡。


    打开妆奁,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簪子、发钗、步摇,看得云舒眼花缭乱,便随手取了支钳绿松石白玉花簪,正想用簪子挽起头发,薛恒走过来道:“怎么起得这样早。”


    云舒便放下手,沉眸听着身后渐渐逼近的,轻缓的脚步声。


    她在脚步声停下的一瞬间抬起头,刚好迎上了薛恒望下来的眼睛。


    漆黑,深邃,蒙蒙隔着水雾,脉脉含情。他松松款款地穿着件黑色长袍,衣襟半开,露出大片精健雪白的胸膛,轮廓清晰的锁骨宛若弯月,锁骨上的一点红痣更是无比吸引人的目光。


    她昨夜就是盯着这颗红色的小痣多看了一会儿,他就癫狂了,几乎将她一身骨头捏碎,吃拆入腹。


    赶忙收回目光,继续挽头发,结果薛恒却缠了上来,握住了她拿簪子的手。


    即便与他做尽了那亲密事,当他靠近的时候,云舒还是习惯性的绷紧了身子,她捏着簪子看他,“你做什么?”


    薛恒不语,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簪子,撂在梳妆台上,与她在铜镜中四目相望,“不必簪了,这样就很好看。”


    “世子要奴婢披头散发见人吗?”云舒道。


    薛恒啧了一声,挑眉,“怎地还不长记性?”


    云舒娇嗔地笑笑,“世子别生气,云舒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叫习惯了才这样。”


    见她含羞带怯,柔顺乖巧,薛恒的眼神不自觉也温柔了下来。他摸了摸云舒顺滑的发丝,将一张纸文书放在了她的面前。


    云舒好奇地拿起那张文书,“这是什么?”


    “户籍。”薛恒道,“既然知道了你的来处,自然要补上户籍。”


    云舒一愣。


    她半信半疑地打开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大惊。


    黄纸黑字,字字值千金,不仅记录着她的姓名样貌,还将她名下的房屋、土地、庄田标注的一清二楚。这些都是薛恒给她的,让她用来傍身的。


    也是她作为薛恒的妾室,应得的东西。


    再说的难听一些,这都是用她的一身皮肉换来的,她分明恶心的要命,却还要曲意逢迎,献媚陪笑,简直是在自我毁灭。


    但她好歹摆脱了奴籍,起码能堂堂正正地走出英国公府的大门,离开京城,到别的地方看一看。


    她料到薛恒会放她归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是良籍了。”反应过来后,云舒无不欢喜,难得露出真切的笑容,“我不是奴隶了。”


    她抬头感谢薛恒,“云舒谢谢世子。”


    薛恒笑笑,什么也没说。


    云舒攥着户籍,心情依旧有些激动,具体在激动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如此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意识到薛恒此举是要给她过明路了,也就是正式纳她为妾。


    这可不行!一旦真的成了薛恒的妾室,她就更离不开英国公府了!逃奴按律可杀,逃妾一样可斩,到时候她就算有良籍在手,无论逃到哪里去,都会被当地官员抓起来,送回英国公府。


    “想什么呢?”见云舒忽然间变了脸色,薛恒问道,“怎地又忧心忡忡起来。”


    云舒思忖片刻,道:“世子尚未娶妻,便要纳妾么?”


    薛恒知她在试探,便反问:“不可吗?”


    云舒内心惊惧,人却软软地靠在了薛恒的怀里,“世子疼爱云舒,云舒是明白的,但云舒不愿给世子招来非议,名分什么的,还是等世子成亲后再提吧。”


    “你倒懂事,就不怕新妇容不得你?”薛恒揽着她的肩道。


    “世子说沈小姐吗?”云舒装乖扮傻,“沈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可亲,不像是不容人的。”


    “如此也好。”薛恒顺势将她抱起来,“那就听你的。”


    晴天白日,云雨不休。


    临近午时,正屋房门终于打开,薛恒神清气爽地从门内走了出来,站在烈烈骄阳之下。


    汐月等几个小丫鬟俱是头都不敢抬,拘谨地站在两侧,一动也不动。唯有文妈妈迎了过去,道:“世子,老夫人派人过来催了好几次了,要世子去存斋堂用午膳。”


    薛恒整了整衣袖,“知道了。”


    文妈妈透过门缝朝屋内瞧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再道:“老奴自知人微言轻,但还是想提醒世子一句,不要为云舒坏了府里的规矩。这正室尚未进门……”


    她话说一半便不再往下说了,唯恐惹恼了薛恒。薛恒则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我自会同老夫人商议。”


    “是。”


    “让厨房多做些进补的汤羹给她。”


    撂下这句话后,薛恒快步离开了绮竹轩,踏进了存斋堂。


    老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又听说了薛恒与那沉碧白日宣|淫,缠绵床榻的事,心中愈发不悦——她一向觉得薛恒稳重自持,是个薄情寡欲的,没想到仅仅是一个有些颜色的小丫鬟,就将他迷成这样。


    若日后耽于美色,不务正业,那还得了。


    正想着过一会儿狠狠敲打薛恒一番,便见薛恒走了进来。风姿翩翩,神采奕奕,双眼明亮,不见分毫疲糜懒懈之态,又联想到他这数年来的辛苦,到底将心头的不满压了下去,只叹着气道了声,“菜都要凉了,快坐吧。”


    “是,祖母。”


    薛恒规规矩矩地坐在老夫人身侧,接着,下人上前来布菜,他便亲手给老夫人盛了碗拆鱼羹,“让祖母久侯了,是孙儿的不是,孙儿已命人请来了畅音楼的名角,午后给祖母唱戏解闷,祖母心里欢愉了,再来惩治孙儿。”


    “都被你哄的心里欢愉了,还怎么惩治你?”老夫人佯怒地瞪他一眼,“鬼灵精怪的,快吃吧。”


    薛恒便拿起牙箸,夹了筷碧绦丝。


    老夫人盯着桌上的玛瑙红釉玉青斑汤碗,命道:“给世子盛碗鹿茸鸡汤来。”


    薛恒闻言立刻放下了牙箸,“祖母,鹿茸是大补,孙儿身强体健,不必饮用。”


    老夫人干笑一声,慢悠悠道:“你们年轻人,一向不懂得爱惜身子,等到老喽,病痛找上来了,就后悔了。”


    薛恒不搭腔,待老夫人喝下去两口拆鱼羹方道:“祖母,孙儿想求您一件事。”


    老夫人一脸平和,“难得你有事求我,说罢。”


    薛恒便道:“孙儿想求您出面,推脱掉与沈家的婚事。”


    老夫人闻言一愣,“你为何变了主意?”细细一想,不觉变了表情,“可是与那沉碧有关?”


    薛恒否认,“与旁人无关,是孙儿不想娶她了。”


    “哦?”老夫人放下双手问他,“那是为何?”


    薛恒冷笑一声,道:“那沈尚书自诩文官清流,看不上孙儿。他不喜孙儿流连风月之所,不喜欢孙儿结交权贵,孙儿也不喜他多管闲事,干脆就将此事终了,两厢清净。”


    老夫人沉吟着点点头,明白了。


    “你一向不喜欢被人拿捏。也罢,总之咱们家也没有和沈家定亲,这事倒也不难办。只是苦了你三弟,你的婚事一拖再拖,他虽早有意中人,却迟迟成不得婚啊。”


    “这事简单。”薛恒随即道,“让三弟先成婚便是。”


    “你说什么?”老夫人被薛恒的话惊得双眉紧锁,“万万不可!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为何不可改变?也没有律法规定哥哥未婚弟弟不得娶亲。”薛恒桀骜地道,“若孙儿终身不娶,三弟莫非也要陪着我当一辈子光棍么?”


    老夫人气得一敲桌面,“你这混账,胡说什么!”


    薛恒笑笑,淡道:“孙儿已经决定了,尽快挑选出个好日子,让淑宁表妹先进门,咱们薛家也是时候办一场喜事了。”


    他面带微笑,语气温柔,然而眼底毫无温度,看似在征求老夫人的意见,实则早已拿定了主意,势在必行。


    老夫人深深了解这一点,便道:“你决定的事,无人可更改,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多谢祖母。”薛恒复又拿起牙箸,陪着老夫人用完了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