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表哥上钩◎
寒露至,秋季进入尾声,皇帝颁布诏书,正式册立吴王李君钰为当朝太子。
与此同时,薛、虞两府选定婚期,将于腊月初一为薛怀、虞淑宁完婚。
双喜临门,老夫人开心得不得了,英国公府上下一心,开始为三公子薛怀的婚事忙碌起来。
薛恒则奔波于都察院和东宫之间,甚少回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被老夫人叫走,说了大半夜的话,翌日匆匆看望了云舒一眼就走了。
日日被关在府里,看着府里的人忙忙碌碌自己却无事可做,云舒简直要闷出病来,再次见到薛恒时,到底朝他发了一回脾气,提出了想要出去逛一逛的想法。
薛恒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因云舒乖觉,将他伺候得十分满意,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准许出去走走,再回家看一看。
这可是天大的赏赐。
要知道但凡进了国公府的下人,婢妾,等闲不得离府,更不能归家,即便能获得恩典归家去,也绝不能待太久,可薛恒却准许她回家一趟,且能等到天黑再回来。
即便有下人跟随,盯梢,云舒也十分开心,简单装扮了一下便上了薛恒给她备下的马车,自西角门而出,往走马街去。
董大海夫妇就住在走马街台魁巷中的一座三跨院内,青墙碧瓦,规整干净,宽敞明亮,说不上多么富贵气派,却也令人心旷神怡。
云舒在院门外逗留了片刻,掀起一片裙摆走了进去。
一入院门,便见衣着干净体面的董大海夫妇站在梯子上往房顶铺油毡。董大海腿脚不好,站在梯子上颤颤巍巍的,徐梅便在下面稳稳扶着他,叮嘱:“小心点!可别从梯子上面摔下来,把自己摔个半死。”
“呸呸呸!胡说什么!我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才开始享福呢,谁要摔死!”
“是是是,才要开始享福呢!所以更要小心些,不然那么多银子我可一个人花去了!”徐梅笑着道。
董大海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你先别得意,过几日想办法见一见明丫头,再跟她手里面弄出来点银子要紧。这院子再好也不是咱们的,是那个薛大人给明丫头的,那丫头对咱们不冷不热的,八成是还记着咱们把她卖了的仇呢,没准哪天就跟咱们翻脸了,到时候半文钱也不给咱们。”
“这些话你昨天晚上就说过了,我都记住了。可那英国公府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呀。”徐梅道。
“进不去你想办法呀!”董大海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扶着梯子往下爬,“唉,要不是为了咱们家,我们父子两个也不至于去干盗|墓那行当!为此跛了一只脚,当真不值得。”
徐梅狠狠啐了一口,“这世上赚钱的法子那么多,谁让你们去干挖坟掘墓的缺德事,这就是报应!”
董大海不屑一哼,瞪着眼道:“嘁!报应?真有报应上天能赏我个给英国公府世子当小妾的女儿?”
徐梅撇撇嘴,“小妾而已,说白了就是个暖床的丫鬟,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丫头真有本事的话,就该挣个正牌夫人当当,那样才算真的扬眉吐气了呢。”
“得了吧,能当个小妾,已经是她的大造化了……”
说话间董大海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夫妻俩正想着齐心合力将梯子抬回去,冷不丁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云舒,登时吓得脸面无血色,“明,明儿?你怎么来了?”董大海道。
徐梅更是惊掉了眼珠子,想到刚刚和董大海之间的对话,这会儿子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不禁揣测云舒听没听清,又听去了多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徐梅揣着手,唯唯诺诺地道,“我和我爹往房上铺油毡子呢,没察觉到你来了。”
云舒在他二人面上打量了一番,笑笑。
她本不想到这儿来的,不过是为了把戏做全,不教薛恒心中起疑才过来看一看,没成想听到了这些。
话虽难听,却在她意料之内,便笑盈盈对二人道:“没事,我刚刚进来,瞧你们忙着就没出声。”
董大海夫妇面面相觑。
见他二人十分紧张,云舒往前走了几步,又道:“我今日得空,特意来看看你们,怎么样,这些日子在京城还适应吧?”
见她态度友善,十分亲和,董大海夫妇这才放下来心来,“适应适应,你瞧瞧这院子,多漂亮!”
徐梅则是假装关心地责备云舒:“这天怪冷的,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
董大海道:“是啊!你身子弱,万一冻病了,薛大人会怪罪的呀。”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句表演起慈父慈母,云舒笑笑,正待说话,董竟围着个围裙走了过来,“爹,娘,你们和谁说话呢?”
见是云舒带着几个下人站在院子里,董竟豁然睁圆了眼睛,“表妹来了?!”
云舒朝他笑笑,亲切地唤了声,“表哥。”
望着娉娉袅袅,清丽脱俗的云舒,董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云舒道。
董竟点点头,激动道:“难得表妹过来,我一会儿多烧两个菜,咱们边吃边聊。”
“好。”云舒回头跟身后的下人说道,“去弄两坛子好酒来,我要跟爹娘,表哥喝个痛快。”
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四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屋。
因为云舒的突然造访,董竟兴奋不已,又做了好几道滇州美食,云舒装作感动的样子每道菜都吃了一些,又哄着他们三个喝了好些酒。董大海夫妇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醉倒了,搀扶着彼此进卧房睡去了,董竟虽还清醒着,但酒劲上头,意识模糊,只不住地朝云舒傻笑。
“表妹,数年不见,你出落的越发漂亮了。你小时候面黄肌瘦的,样貌也很一般,怎么就变得这么好看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云舒一边听董大海说话一边往他酒杯里倒酒,“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表哥再多说一点,我想听。”
“好,好。”董竟稀里糊涂又灌了自己一杯酒,道,“我说一件事,你指定也忘了。嘿嘿,小时候,你娘跟我娘提过,要把你送给我当童养媳呢,嘿嘿嘿。”
云舒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是吗?我确实不记得。”
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
董竟盯着她张张合合的檀口咽了咽口水,忙也饮了一杯,称赞,“表妹,没想到你的酒量这么、这么好。”
云舒抬手抹了下嘴角,道:“我见到爹娘和表哥高兴,所以才多喝了一些。”
接着叹了口气,道:“表哥,这么多年,你和爹娘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董竟一听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你心疼你爹娘了是不是?嗐,其实我们过得没那么苦。你爹有手艺,凭着这门手艺,我们吃得饱穿得暖!就是穷了些!”
“手艺?”云舒娇声道,“表哥,我爹会什么手艺啊?”
那董竟喝得晕晕乎乎的,又被云舒一双美眸水盈盈地望着,早就鬼迷心窍,飘飘忽忽连北都找不着了。她一问,他就立刻如实招来,“我跟着你爹一直干着土耗子的活,也就是盗墓。”
“盗墓。”云舒目光一沉*。
她果然没有听错,这董大海一家子竟是盗墓贼。
“你们干这一行多久了。”她问。
“好些年了。”董竟道,“后来你爹伤了脚,就将这门手艺传给了我,不是表哥跟你吹牛,在滇州境内,我也是小有名号的人,手底下有十几个弟兄。”
“是么?”云舒又倒了杯酒给他,“表哥可真是不容易。”
董竟明明已经喝不下了,见云舒递了酒过来,拿着酒杯的手又那么好看,到底没抵住诱惑,接过来灌进了五脏庙。
“表哥好酒量,今日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改日再来陪表哥叙旧。”云舒说话间站起来,便是要走。
“表妹,你这就要走了?”董竟扶着桌子艰难起身,“这菜还没怎么吃呀!”
“我得回去了,等下次见面,我再送表哥几坛好酒喝。”云舒转过身,冲着董竟莞尔一笑,“表哥,我走了。”
只这一个微笑,便教那董竟傻在原地,灵魂出窍般望着云舒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因为这个笑容,接下来的几天,董竟始终跟丢了魂似得,时不时就去英国公府外转悠转悠。
至于云舒,则又乖乖地做回了薛恒的金丝雀,不曾踏出绮竹轩半步。
如此过了四五天,终于,徐梅带着董竟求到了英国公府上来,说是想见云舒一面。
云舒如今在英国公府的地位今非昔比,虽然还只是个丫鬟,但薛恒对她的偏爱有目共睹,谁也不想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宠妾,便将人带到了绮竹轩。
家人前来看望,云舒自然扮作热情洋溢的样子,好生招待了他们。只是全程不理会如坐针毡,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董竟,只陪着徐梅说话。
待到中午,云舒叫人摆了一桌好菜,那徐梅吃过饭开始犯困,汐月便带她去了后罩楼休息。
绮竹轩虽然不算大,但从正院走到后罩楼也有一段距离。虽是冬日,有太阳在头顶晒着,也不算冷。云舒边走边与汐月闲聊,明知董竟跟在身后却不理,惹得董竟心痒难耐,到底追上来,不远不近地唤了她一声,“表妹。”
云舒一顿,挥手示意汐月等退去一旁,看向董竟,“表哥,有事吗?”
董竟哈着腰跟随着云舒缓慢的步伐,“表妹不是说,下次见面,再送我两坛子好酒喝吗?”
云舒抬手拂去光秃秃的柳树枝,斜嗔他一眼,“表哥想的只有酒吗?”
第32章 032
◎一线生机◎
董竟只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酥了,若非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奴才,真想立时冲上去把云舒抱在怀里,好好亲热一番!
“表妹,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他一冲动,抢身来到云舒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云舒及时停下脚步,瞪他,“快闪开,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你我还活不活了?”
“是,是!表妹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董竟旋即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捡起云舒脚边的几块鹅卵石扔到旁边,“我看这路上有不少石头,当心硌了表妹的脚,绊一跤就不好了。”
“多谢表哥。”云舒演戏道,“还是表哥细心。”
她一边说一边冲董竟笑,快把董竟笑傻了。“我是哥哥,自然要护着妹妹。”董竟退到云舒身侧,难掩激动地小声嘀咕,“恨老天无眼,生生拆散了咱们这对苦命鸳鸯。表妹,我也不瞒你了,自从见到了你,我日日寝食难安,六神无主,睁开眼闭上眼心里想的都是你!表妹,我的心被你牵走了呀!”
云舒噙着一抹冷笑,用遗憾的口吻道:“表哥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已经是薛大人的人了,身不由己。”
“那我们该怎么办?”
云舒目视于前,边走边压着声音道:“他如今虽宠我,却也不时时到我这来的,比如这阵子吧,就一直为着三少爷的婚事和太子的事奔波呢。表哥若有心……”
她朝董竟递了个眼神,“不如拿出看家本事,以解你我相思之苦。”
董竟怔了片刻,恍然大悟。
“还是表妹聪明!”他兴奋道,“你且等着,我很快就能带来好消息!”
“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一下表哥。”云舒接着道。
董竟无所不应,“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表妹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办好。”
“此事说起来倒也不难。”云舒道,“我想要一份路引。”
“路引?”董竟眨眨眼,“你如今人在京城,要路引做什么?”
“自是有我的用处。”云舒嗔他一眼,“表哥可愿应下?”
“我应,我应。”董竟搓了搓手道,“不过是往官府跑跑腿而已,有什么难的。只是表妹想去哪呢?”
“就去……”她想了想道,“就去廖洲吧。”
“廖洲?好。”董竟胸有成竹地道,“不出三日,我便将路引给表妹送过来。”
董竟说到做多,两日后,果真给云舒送来一份路引。
作为回赠,云舒给了他好些银子,还有先前许诺的两坛子好酒。把董竟哄得跟什么似得,分明什么便宜都没占上,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反复承诺一定能与云舒再续前缘。
光阴匆匆而过,很快,薛怀与内阁大学士虞众之女虞淑宁的婚期到了。
腊月初一当天,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早早将英国公府所在的朱雀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提前坐镇在此,以防发生意外。
来前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马车一辆挨着一辆,一字排开,几乎挤到了朱雀大街外,抬进英国公府的贺礼更是像流水一样,双眼看都看不过来。
朱雀大街两旁更是被装饰的喜庆热闹,树上,墙上,大红灯笼与红双喜字随处可见。道路正中铺着厚厚的红毯,红毯上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队伍后面则是丰厚隆重的彩礼。
英国公府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欢笑声连绵不绝,待到黄昏,迎亲队伍在喜乐声中浩荡出发,前往大学士府。
热闹都是外面的,此时此刻,云舒正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写毛笔字玩。
这是薛恒给她布置下的任务,每天临摹一千个字,大概是怕她无事可做,在屋子里闷着憋出病来。云舒也确实无聊,干脆就写字,反正无论她写成什么鬼样子,薛恒都不会说她。
因为他早已知道她的本事,她刻意流露出的那一点反叛,在他看来就像挠痒痒一样,幼稚,却也有趣。
写字讲究个心绪和静,但外面鞭炮声响成一片,饶是云舒定性再好,也把一篇小篆写得乱七八糟,活像蚂蚁在纸上爬。
“外面吵得很,干脆别写了,咱们出去看看热闹怎么样?”一直伸着脖子朝外看,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的汐月建议道,“今儿个府上人那么多,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就连文妈妈她们都去凑热闹了,若是幸运,还能收到主子们的赏钱呢。”
汐月的话不错,今天是府上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都和和乐乐喜气洋洋的。这主子们一高兴啊,打赏下人是常有的事,云舒之前就跟着汐月蹭了不少赏赐。
汐月嘴巴甜,会说话,她则胜在乖巧,够听话,都是老夫人喜欢的丫鬟。可如今,她身份特殊,又如何能混出去,跟着其他丫鬟仆人在主子面前讨赏钱。
用汐月的话来说,她现在也是主子了。
“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大舒服,去床上歪一会儿。”云舒懒洋洋放下手中的剔红云鹤毛笔,道,“梳妆台上的紫玉簪你拿去戴吧,再取些碎银子给下面的人分了,今日府上大喜,大家都乐呵乐呵。”
“嗳!”汐月欢欢喜喜地应了,见云舒怏怏不乐,凑过去问,“云舒姐姐,你是不是想世子了?”
云舒朝汐月笑了笑,沉默未答。
她不想薛恒,想董竟。
那董竟虽是个色胆包天的,但未必敢在薛恒的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挖出一条地道来与她私相授受。但机不可失,她必须要赌一把,赌赢了天高海阔,赌输了,最多是个死字,下场与林慧一样。
林慧的死带给她不小的触动,她不是不害怕,却更怕困在薛恒身边一生一世,拘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虚度光阴。
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那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想再在薛恒面前强颜欢笑,不想再看头顶的这片天了。
她要离开,除了那些被她亲手打理过的植物,她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据悉,那蓟州巡抚就是在自己的府里修了一条连接巡按御史府的地道出来,这才成功将赃款藏匿,源源不断地送出去,只要董竟也挖出一条地道……
云舒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她的心已经砰砰乱跳起来。
身前,汐月仍等着她回话,便打了个哈欠应付对方,“你们去吧,我乏了,先歇一会儿。”
打发走了汐月,云舒双眼一阖,当真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府上的管乐炮声响了一整天,这会儿子总算消停了些。她揉了揉震得发麻的耳朵,才下了床,便见汐月推门而入,笑盈盈地朝她展示手里的赏银,“云舒姐姐,你瞧,我得了这么多赏银呐!都是老夫人和世子赏的!等世子成亲的那一天,指不定还能得到多少赏银呐!”
她一边说一边朝云舒挤眉弄眼,云舒涩然一笑,“是吗?”
汐月抬眼看她,见她无精打采的,问:“云舒姐姐,你怎么了?”
云舒摇摇头,“我没事。”
汐月便将银子收好,扶她站起来,“姐姐这两日一直在屋子里闷着,怕是闷坏了,我就说该出去和我们看看热闹去嘛!我跟你说,新娘子的婚服可好看啦!裙摆那么长,绣着金灿灿的凤凰,被烛光那么一照,凤凰仿佛活过来了似得,要飞到天上去呐!”
“三少爷人逢喜事,喝了不少酒,世子为了给三少爷挡酒,也被人灌下去不少,尤其是那个瑞郡王,一直追着世子喝酒,一大帮子人里属他闹得欢!”
云舒一壁假装感兴趣地听着,一壁慢慢走到桌前,拉着汐月坐下道:“好了好了,你出去闹了一回这会儿也该饿了,快来陪我用膳吧。”
汐月犹犹豫豫地不敢坐,“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云舒道,“今日府上这样热闹,谁还顾得上咱们?便是喝醉了也没人知道。”
汐月眼珠一转,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那咱们姐妹两个也喝一杯。”
“好!”
汐月提着裙角坐在了云舒身边,云舒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汐月分别倒了一杯,才将酒杯端起来,房门被一道劲风贯开,暗紫色的衣摆随风而入,接着显现出薛恒那张郎艳独绝的脸。
汐月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世子!”
薛恒抬起漆黑的眸子,醉沉沉地朝云舒走了过去。
汐月担忧地看了看云舒,挪着小碎步退到一边,薛恒则像一团乌云慢慢逼近,最后停在了云舒的面前。
云舒不慌不忙,仰着头望他道:“世子,你怎么过来了?”
薛恒显然喝醉了,目光迷离而幽沉,神情糜懒,嗓音喑哑,“饮酒?”他点了点桌子上的琉璃酒杯,“你什么时候学会饮酒了。”
云舒莞尔一笑,“这也用学?不是张开嘴巴就会吗?”
薛恒唇角微扬,一甩袖,端起酒杯,轻抬起云舒的下巴,将酒水尽数灌了进去。
云舒檀口半张,一饮而尽,而后轻轻一抹被酒水洇过的唇瓣,“世子也要尝尝吗?”
“自是要尝的。”薛恒单手环住她的肩膀,俯身而下,将她唇上沾染上的酒香尝了个干净。
汐月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房中人影缠绵,不知不觉就滚到了床上,薛恒要的又猛又急,云舒全程皱着眉,双手紧紧攥着枕褥,却依然难以忍受。
“世子,世子,云舒受不住了……”
她带着哭腔求饶,却只换来了薛恒的变本加厉,一时连攥着枕褥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涣散地在摇曳中沉沦。
昏昏沉沉间,地下似乎传来一声闷响,动静不大,却叫始终心有别想的云舒打了个激灵,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朝卧房外看了一眼。
她才转过头去,薛恒便扣住了她肩膀,“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头蛰伏的兽,云舒不敢惹恼她,喘了一声道:“世子,饶了云舒罢!”
薛恒一嗤,埋在她发间,不依不饶。
云舒顺势别过脸,按住薛恒的后脑,趁着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仓皇朝外看去。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梳妆台旁的地砖撬开了一道缝,缝隙中隐隐有光芒跃出,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望着她。
云舒目瞪口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她心惊胆颤,酸软的四肢瞬间就绷紧了。
更要命的是,薛恒忽然间抬起头,看她一眼后,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去。
云舒登时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双手环住薛恒的脖子,“世子!”
薛恒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眼底欲海翻涌,“怎么?”
云舒就着这个姿势一滚,坐在了薛恒身上。
她垂眼望着薛恒,“世子,今天府上好热闹,等世子成亲的时候,一定会更热闹。”
薛恒笑着挽住她光裸小巧的脚踝,“你也盼着我成亲么?”
云舒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流,摇头,“怎会?云舒还想着与世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说完轻轻一哼,随着动作皱着眉咬住了唇瓣。
这活色生香蚀人骨,薛恒几乎要疯。
颠鸾倒凤,胶漆相投,眼见得薛恒入了魔一般,再难分心,云舒硬是抽出一丝清明朝梳妆台看了过去。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缝隙,光芒也随时消失不见。
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云舒闭上眼,被薛恒吞噬殆尽。
翌日起床时,她双腿都在打颤。
汐月等沉默不语地进来小心伺候,云舒神色如常地梳洗更衣,用过早膳后更是饶有兴致地摆弄起了花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主子开心,奴婢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汐月一边给云舒打下手一边道:“我听存斋堂的丫鬟说,今早,三少爷携三少夫人给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请安时,被几位夫人狠狠敲打了一番,给了好大的下马威呢。还是世子看不过眼,帮忙揭了过去,不然三少夫人指定下不来台。”
云舒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完淡淡一笑。
薛恒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大夫人早早亡故,大老爷身边只有一个周姨娘,然这周姨娘是不做主的。那虞小姐嫁过来原本不用受婆婆的磋磨,奈何国公府里就没有省油的灯,三位夫人更不是好相与的,日后只怕有的是麻烦找上她。
深宅大院里,就没有太平日子可以过,尤其像国公府这样的地方。
“我还听说,那三少夫人嫁过来前,让三少爷遣散了他房里的人,连个丫鬟都不许留呐,别说三少爷那些通房了,也是个狠角色呢!”汐月挤着嗓子,滔滔不绝地在云舒耳边嘀嘀咕咕,“不过姐姐不用担心,我瞧着世子是真心宠爱姐姐,无论日后娶了哪一位千金,都不会辜负姐姐的。”
“汐月,你瞧我将这棵白梅修得好看不好看?”仿佛没听到汐月刚刚说的话,云舒将身前的白梅展示给汐月看,“等再过些日子,那株红梅也要开了,白云红霞,铺满庭院,一定很美。”
“嗯,一定很美。”汐月无心赏花,一心只想向云舒吐露到处听来的传闻,“姐姐,你知道吗?老夫人代世子回绝了与沈家的婚事,说是八字不合,那沈小姐伤心的不得了,又要死要活的闹呢。”
“咔嚓。”
云舒手里的剪子直接剪断了一根开满了梅花的梅花枝,锋利的刀刃更是划破了她的纤细的手指,血珠儿落在了花瓣上。
“姐姐,你没事吧?”汐月大惊失色,忙握住云舒的手。
云舒摇摇头,“没事,我回屋擦点药就好。”
说完与汐月一起回了房。
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汐月往她手指上擦药,漫不经心地问:“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呢,怎么就瞧见你和文妈妈了。”
“不知道啊,都躲懒去了吧,我一会儿把他们找回来。”汐月收起药匣,“好了。”
云舒垂下手,道:“那你去吧。”
汐月点点头,退了出去。
房门甫一关上,云舒立刻站了起来,看向窗外。
薛恒订不订婚,结不结婚,跟谁结婚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逃离这囚笼,越快越好。
确定汐月走远后,她挽起头发,将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平头铲握在手中,趴在地上,用手摸了摸梳妆台旁的那块地砖。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昨晚这块砖真真切切地被翘起来过。
若真能如愿,也不枉她隐忍这么久,舍弃尊严,只为换来薛恒的信任,以为她安心认命,甘愿委身做他的小妾。
谁要做他的小妾!
云舒咬紧贝齿,一点点将平头铲插进砖缝之中,接着用力一翘,果然将地砖翘起了一条缝。
她双瞳放大,手腕绷紧,忍着呛鼻的土腥味加大力气,慢慢的,稳稳的将地砖翘起来,用手撑住,直面那黑漆漆的,看如深渊一般的地洞。
一时间,她激动的手臂都在发颤,眼睛里不自觉有泪水流了出来。
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地洞,将是她走向自由的通天大道。
第33章 033
◎逃出生天◎
为了屋子里的这个秘密,云舒始终心绪难宁,紧张不安。冷静下来后,她命下人将院子里的青龙岩石雕鱼缸移到了房内,就压在那块连接着地道的砖石上。
她假装在房间里看鱼解闷,实际是怕董竟冒冒失失地从地道里钻出来,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妥,又传令下去,说身体不适,谢绝一切客访。
又把从前做丫鬟时的衣裳鞋子翻出来,选了件最不起眼的,把银票和一些碎银缝了进去,最后拿出薛恒给她的户籍,董竟送来的路引,压在了镜匣下面。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腊月初十,太后七十大寿,普天同庆。
借着这个契机,皇后娘娘苦苦哀求,终于求得太后首肯,准许梁王离开封地,入宫贺寿。
在礼部任职的薛怀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薛恒亦是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到云舒院里一趟,已是后半夜,到底没忍心折腾她,梳洗更衣后便抱着她睡了。
薛恒一上床,云舒便醒了过来,但她没有动,硬是闭着眼睛挨到了天亮。不知过了多久,薛恒也醒了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拽进怀里,便是一阵缠绵。
云舒香汗涔涔,纤腰款摆,细细喘息,待得薛恒尽兴,人已是骨软筋麻,气力用尽。
薛恒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可要再休息一会儿?”
云舒缩在锦被里,有气无力道:“世子要入宫了吗?”
“嗯。”薛恒道,“今日太后寿辰,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
云舒暗暗攥紧了被子。
“很晚么?”她问。
薛恒一听,抬起眼细细打量了打量云舒,“怎么?舍不得我走?”
云舒愣了愣,轻笑,“云舒很久没有见到世子了。”顿了片刻,又道,“云舒能跟着世子一起入宫吗?”
薛恒目光微荡,含笑坐在了床上。
他将云舒抱入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忙,冷落你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便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云舒故意装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在薛恒怀里蹭了蹭,“云舒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世子一同入宫,不过是白问世子一句罢了,世子不必在意。”
她抬起头,乖巧地道:“云舒等世子回来。”
薛恒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好。”
暮色来临,云舒早早用完晚膳,之后叫人将卧房里的鱼缸移了出去。
“云舒姐姐,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要这鱼缸了呀?”汐月擦拭着砖面上的印痕,问。
她每擦一下,云舒的心就跟着猛跳一下,想到一会儿就要从这里逃出去,更是紧张得坐立难安,“没什么,就是看腻了,不想要了。”
“那我再找些有趣的摆进来,给姐姐解闷。”
“嗯。”
“对了,那董竟来找姐姐好几趟,看起来着急的很,也不知有什么事。”汐月冷不丁道。
虽有所预料,但云舒还是被汐月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可将他打发走了?”
“姐姐先前有令,说谢绝一切来客,奴才们自然将他轰走了。”汐月道,“只是那董竟不识好歹,明明撞了一鼻子灰,还敢在府门外徘徊。”
“不必理他,他几番纠缠,不过是想从我手里多讹些银子罢了。”
云舒假装镇定地往美人榻上一歪,不必多说什么,下人们便自觉退了出去,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
合窗,关门,熄灯,一片黑暗之中,云舒爬下床榻,悄悄更换了衣物,撬开地砖,一点点钻了进去。
地道内阴森昏暗,充满土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足够宽阔。她点燃蜡烛,弯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走。
砰砰,砰砰,她的心在黑暗之中狂跳。密闭的环境无限放大着心中的恐惧,她颤抖,害怕,紧张,却因内心对自由的渴望而变得无畏,踉踉跄跄地飞快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架梯子。
她不敢停歇,忙爬上梯子,弃了火折子,双手撑住头上面的石板用力一顶,终于顶出一道缝隙。
拼命移动石板,总算从地道爬了出来,定神一瞧,发现这里竟然是董大海家的柴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好险好险。
得亏是柴房,若是董竟的卧房,她岂非才出虎穴便进狼窝?
虽然她有所准备,在腰间别了一把匕首,但真动起手来,她未必能从董竟手里顺利脱身,即便顺利脱身,也会惊动他人,想离开京城就难了。
好在上天垂怜!
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云舒离开柴房,蹑手蹑脚穿过庭院,打开门闩,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董家大门,奔往西城楼。
每晚子正,宫门下钥,城门锁闭,闲杂人等不得外出。此时离子正还有一段时间,只要一切顺利,她今晚就能离开京城。
穿越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她来不及欣赏京城冬夜的美景,一路朝路人打听,千辛万苦才来到西城楼前,见到了巍峨高耸的城门。
她筋疲力尽地跑向城门,却被守城士兵拦住去路,“什么人?”
云舒连忙道:“我是京中百姓,有要事出城去办。”
“城门锁闭,不可通行。”士兵道,“你回去吧。”
云舒一怔,“城门锁闭?可还没到子时啊。”
“今日是太后寿辰,亥时之后,任何人都不许离开京城。”
“什么?”云舒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从英国公府里逃了出来,却遇上这样的事。
转念一想,此时只怕还不到亥时,便从荷包里摸出两片金叶子,掖在户籍路引下递给士兵,陪着笑脸道:“大人,这是我的户籍路引,我确实有紧要的事情要办,还请大人通融一下,让我出城。”
说完将东西塞进了士兵手中。
士兵原本一脸不耐烦,待看到那两片金光闪闪的金叶子后,立刻换了副嘴脸,“好吧,那你赶紧走,被别人发现我不好交代。”
“嗳!多谢大人!”
云舒不敢犹豫,穿过城门,一路向西而去……
今夜注定无眠。
晨光熹微,宫阶血影未消,浓重的血腥气自太极殿散出,飘向四面八方,侵染着皇宫内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得以预料,就在刚刚,在太后娘娘的七十岁寿宴上,梁王发动宫变,逼迫皇帝禅位。
此事是由梁王主导,皇后与魏渊协助,筹划多时,策反禁军实施的逼宫。好在宿卫军与羽林卫救驾及时,一场厮杀之后,成功营救出太后与皇帝。
皇后当场畏罪自杀,梁王却在同党的掩护下逃了出去,不知去向。与此同时,太子在东宫遭遇行刺,随老夫人入宫赴宴的四小姐薛茵下落不明,显王世子李君赫也不知去了哪里。
迎着薄薄的晨曦,一身戾气的薛恒踏进东宫,径直走向了太子寝殿。
左达与东宫侍卫就守候在寝殿外,见薛恒来了,上前一步拱拱手道:“世子。”
薛恒双眼微红,一张脸冷得能结出冰来,“太子如何了?”
左达道:“太子左胸中了一剑,太医正在救治。”
薛恒目光一厉,“抓住刺客没有?”
左达赧然,“尚未,但刺客行刺时,羽林军已将东宫重重包围,除非那两名刺客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决计无法从东宫逃出去。”
“既然逃不出去,为何还未找到?”
“这……”左达低下头,“是奴才无能。”
薛恒沉着脸沉思了片刻,道:“继续找。”
“是。”
一声令下,东宫侍卫齐齐出发,掘地三尺,寻找刺客踪迹。
薛恒半阖双目立在殿门前,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又因乌云团聚而昏暗下来,消散了骄阳洒向东宫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东宫侍卫在他面前集结,左达焦虑不安地来到他身前,禀报:“世子,还没有找到。”
薛恒目光沉沉地望着乌压压的东宫侍卫。
这些侍卫由他精心挑选,暗中操练,只为确保太子的安全。相处多时,最是熟悉,奈何此刻天光太暗,他无法看清他们所有人的脸。
便一抬手,随意地打了个手势。
一旁的左达看见了,立刻大声命道:“长蛇阵!”
侍卫闻令而动,迅速整合排列,摆出一字长蛇阵,偏偏有两名侍卫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待侍卫列阵整齐后仓皇入阵,却不得章法,暴露刺客身份。
“在那!”左达喝道,“将刺客拿下!”
东宫侍卫变阵困敌,刺客抵挡不过,一跃而起,便是要逃。
弓箭手迅速上前,对准刺客的身影,万箭齐发。
既然被梁王派来行刺太子,这两名刺客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抽出腰间软剑抵挡箭雨,借助高超的轻功躲闪跳跃,硬是飞上宫墙,试图匿逃。
百米之外,薛恒走下宫阶,从一名侍卫的手中夺走了长弓。
左达忙从箭囊中取出两支箭,双手递给薛恒,薛恒将两支箭架在弓上,一点点扬起双臂。
浓黑的眸子杀气毕现,绷紧的弓弦催动箭矢破风而出,带着泠泠寒光流星般划破天空,分别穿过两个刺客的身体。
鲜血染红宫墙,两名刺客倒在宫墙下,垂死挣扎。
“世子,刺客尚有一口气在。”左达道,“他们杀了侍卫,换了侍卫的衣服混在东宫,着实狡猾!还好世子睿智,将他们的奸计识破。”
成功抓获了刺客,可薛恒的神色却没有松弛半分,他将长弓还给侍卫,道:“把人交给刑部崔大人,未交代出梁王下落和叛党前,别叫他们死了。”
“是。”
左达即刻命人将刺客押了下去,宫门一开,候在宫门外的左英立刻奔了进来,表情复杂地在薛恒耳边细语了一番。
薛恒一壁揉搓着指腹上被弓弦勒出的红痕,一壁静静地听着,泛着杀气的眸子里先是闪出一丝不可置信,接着涌出滔天怒气,最终冷笑着回归平静。
“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放下手,抬眼看向宫外,道,“去紫宸宫。”
第34章 034
◎宫中生变◎
紫宸宫内,灯火通明,褪去吉服的纯贵妃端坐主位,在宫人的服侍下服用安神汤。
宜妃、玉贵嫔等妃嫔分坐两侧,一个个心绪不宁,惶恐不安,你看着我,我盯着你,却始终无人说话。
两个时辰前,她们亲眼看着梁王逼宫失败,皇后自刎,叛军被捉,太子遇刺。
宫里宫外乱作一团,偏偏纯贵妃胞妹下落不明,显王世子李君赫也不知所踪。
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且还是险些命悬一线的大事,谁也无心睡眠,干脆都聚在紫宸宫,等待消息。
“皇上龙体抱恙,被梁王这么一闹,只怕又要不好。”沉默间,一向心直口快的玉贵嫔忍不住嘀咕起来,“还有太后,心软召梁王入京,结果却引来滔天大祸,指不定如何后悔呢。哎,要说我,这梁王呀……”
“玉贵嫔。”
不等玉贵嫔把话说完,纯贵妃便道:“想必玉贵嫔被叛军吓得不轻,都开始在本宫宫里胡言乱语了。”
玉贵嫔一听忙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多说什么了,坐在她对面的王婕妤则一脸不安地道:“是不是宫里还有叛党?薛四小姐和显王世子该不会被叛党抓去当人质了吧?否则怎么还找不到呢?”
她不说还好,说罢,一直苦苦忍耐的宜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找!再去找!找不到人,本宫要你们陪葬!”
宜妃是显王妃的亲妹妹,因膝下无子,一向极重视显王世子李君赫,将其视为己出。
她出身高贵,又颇得圣宠,嚣张惯了的,即便在纯贵妃宫中也不加收敛。纯贵妃见怪不怪,好言安慰宜妃,“宜妃妹妹不必过分担忧,不如先喝一点安神汤,静下心等待消息吧。”
宜妃转过身来,不满地瞪着纯贵妃道:“贵妃娘娘,你就不着急吗?亲妹妹在宫里失踪了,居然还有心思喝什么安神汤?”
才闭住了嘴巴的玉贵嫔紧跟着道:“是啊贵妃娘娘,宫中遭遇突变,皇后说没就没了,这后宫以后就是贵妃娘娘说的算了,贵妃娘娘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纯贵妃闻言一笑,不徐不疾地道:“玉贵嫔这话错了,本宫上面还有太后,有皇上,这后宫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本宫做主。再说了,正因为*咱们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惊惧之下难保错了主意,六神无主,所以更要静下心来,不要自乱阵脚。”
宜妃不屑一哼,挑衅道:“听说太子也遭遇了行刺,此刻生死不明,命还在太医手里吊着呢。贵妃娘娘当真是泰然自若,临危不惧。”
“和梁王谋逆比起来,太子被刺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纯贵妃淡定道,“且本宫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话音刚落,一小太监匆匆而入,跪倒在纯贵妃面前,“启禀贵妃娘娘,找到四小姐了!”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纯贵妃,纯贵妃面色不变,问:“她人在哪里?”
“在……”小太监支支吾吾,“在一废弃的冷宫中,和、和显王世子在一起。”
“你说什么?”宜妃大惊,“和赫儿在一起?”
小太监点点头,“是。”
“这还得了?!”宜妃抬脚便走,“还愣着干嘛?快给本宫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出事冷宫。
陈旧的宫门打开,一股腐朽之味扑鼻而来,正殿内破烂不堪的垂幔下,躺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女子披头散发在上,男子裸露胸膛在下。
见有人闯了进来,男子迷迷瞪瞪地转过脸来看了看,嘶哑地问了句,“什么人?”
此情此景,惊得宜妃倒吸一口凉气,“赫儿?”
纯贵妃走了过来,抬手拦住身后嫔妃,“都退下。”
“人人都长着眼睛呢,贵妃娘娘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了吧!”宜妃将满腔怒火对准纯贵妃,“四小姐好歹是名门之后,想不到竟能干出秽|乱宫廷的事!”
“秽|乱宫廷?”纯贵妃嗤笑一声,“宜妃请慎言,且不说这女子是不是本宫的妹妹,难道宜妃看不见显王世子吗?”
“看到了又怎样?赫儿一向循规蹈矩,定是被纯贵妃的宝贝妹妹蓄意勾引,来到这冷宫里来,行那苟且之事!”
宜妃一口气说了许多,扶着宫女缓了缓,阴阳怪气地继续道:“不过既已将生米煮成熟饭,我们赫儿少不得要给四小姐一个名分,只是这正室之位就别想了,勉强做个妾倒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众嫔妃窃窃私语起来,开始为纯贵妃打抱不平。
“妾?贵妃胞妹,怎能与人为妾?”
“况且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勾引了谁,还说不定呢。”
“万一四小姐是被别人陷害了呢,宜妃娘娘可别冤枉了好人。”
宜妃一听就恼了,正要发作,紫宸宫宫人走进来道:“启禀娘娘,四小姐醒来了,要找娘娘呢。”
闻言,众嫔妃皆是一愣,宜妃面上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纯贵妃则一脸淡定地问:“醒来了?”
“是,在咱们宫里醒来了。”宫人道,“四小姐淘气,跑到娘娘寝殿里,翻看娘娘的首饰去了,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这会儿子才醒来。”
宜妃越听脸色越难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贵妃宫里的是薛四小姐?那她是谁?”
说话间抬手指向与李君赫躺在一起的女子,女子早已被吓破了胆,正缩在角落里打哆嗦,闻言,猛地抬头看了宜妃一眼,教众人看清了本来面目。
“这不是四小姐。”
“她虽穿着四小姐的衣服,却不是四小姐。”
宜妃望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一时失语,“你是谁?”
纯贵妃身后的宫人道:“娘娘,这不咱们宫里的雀儿吗?”
纯贵妃对着那宫女笑笑,“雀儿,你怎么在这里?”
宫女雀儿惶恐地望着纯贵妃,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贵妃娘娘,奴婢知错!”
她拼了命的爬向纯贵妃,却被侍卫死死按住,不远处,终于清醒过来的李君赫摇摇晃晃起身,“姨母,我,我怎么和这个宫女躺在一起?”
宜妃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看向传信的太监,质问:“你不是说,冷宫中的是薛茵?”
太监讪讪一笑,“是奴才有眼无珠,将这名宫女错认成四小姐。”
宜妃气白了脸。
尘埃已定,纯贵妃环视一圈,悠悠转身而去,“诸位自便,本宫先回紫宸宫去了。”
来时天光未明,去时,晴空万里。
纯贵妃疾步踏进紫宸宫,一入寝殿,便看见哭哭啼啼的薛茵,和站在窗前出神的薛恒。
见他二人平安无虞,纯贵妃这才松了口气,放缓了步伐道:“等了好一会儿了吧。”
“姐姐!”薛茵扑进纯贵妃怀中,“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害怕,好害怕啊!”
纯贵妃抱住被吓得不轻的妹妹,看向薛恒。
薛恒一扫眼底的阴翳,走过去道:“事发突然,未得通传擅入紫宸宫,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纯贵妃摇摇头:“宫里乱作一团,谁还顾得上咱们?”接着神色微凝,问,“太子如何了?”
“宫人刚刚前来禀报,说太子已经脱离了危险,喝了药,正在休息。”
“嗯。”纯贵妃沉吟了片刻,之后略带责备地瞪了薛茵一眼,“四妹!瞧你做下的好事!”
薛茵伏在纯贵妃怀里,呜咽个不住。
惊惧,担忧,后怕,悔恨,一时齐齐涌上心头。令她哭得花颜失色,而这一切的起因,只为了心中的情郎。
她与兵部侍郎之子梁轲两情相悦,却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她明白自己的婚事无法由自己做主,便想趁着入宫给太后贺寿的机会,再与心上人梁轲偷偷见一面,却在前往幽会地点的路上遭人劫持,再次醒来时,竟是与显王世子李君赫躺在一座宫殿里。
那李君赫喝多了酒,见了她如饿虎扑食,好在左英及时出现,迷昏了李君赫,又让她换上了宫女雀儿的衣服,将她带回紫宸宫。
她不知道的是,薛恒早已暗中派人监视着显王的一举一动,对他与宜妃谋划的奸计了如指掌,并由此顺利抓出了他们在紫宸宫安插的细作。一招偷梁换柱,便让显王和宜妃的诡计失败。
若是他们计谋得逞,即便薛茵没有嫁到显王府,也足够令英国公府颜面扫地,教纯贵妃在后宫中抬不起头来,并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一把薛恒,毕竟谁能忍受自己的亲妹妹被仇家的儿子生生玷污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梁王会在太后的寿宴上逼宫谋反。
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更是杀了薛恒一个措手不及,未能保护好太子,令他遭遇杀身之祸。
也是梁王气数未尽,命不该绝,破釜沉舟逼宫失败,居然成功脱逃,至今去向不明。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四妹也不是有意的,娘娘就不要怪罪她了,她和祖母昨夜都吓坏了,等过些日子局势安稳了,我送她们回丹阳住一阵子,过了年再回来。”薛恒柔声劝说道。
纯贵妃点了下头道:“也罢,就按照你说的去办。依我看,以防此事横生枝节,还是早些将四妹的婚事定下来的好。”
她低头望着哭肿了眼睛的薛茵,“本宫瞧着新科状元郎田慎就不错,不如……”
“不,不,我不嫁!我不嫁!”一听纯贵妃要给她指婚,薛茵哭得更凶了,“我宁愿出嫁当尼姑也不要随随便便嫁个人,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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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5
◎去见见她◎
“怎么是随随便便嫁人呢?”纯贵妃正色道,“那新科状元郎我是见过的,人品,样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世清白,祖父位列三公,这样的人家,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他好好他的去,与我何干?”薛茵一脸倔强地道,“姐姐当年和陈将军一见钟情,为了他连皇帝都不嫁,那状元郎再好好得过皇帝吗?”
纯贵妃听罢面色已然大变,薛恒更是疾言厉色地打断了薛茵,“四妹!你浑说什么?还不住口!”
薛茵噎了噎,冷静下来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跪在纯贵妃面前,“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故意挑起姐姐的伤心事,我,我……”
话未说尽,又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今日不宜讨论这些事,去休息一会儿吧。”薛恒道。
薛茵听了,这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去了偏殿。
纯贵妃望着薛茵离开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真够头疼的。”
薛恒哂笑:“只怕头疼的不止咱们。”
姐弟俩互望一眼,一时无言。
片刻后,左达步伐匆匆踏进紫宸宫,“世子,那两个刺客招了。”
“嗯。”薛恒扬起头,“知道梁王逃去哪里了吗?”
左达上前几步,在薛恒耳边说了几个字。
薛恒听罢一嗤,“梁王可真豁得出去。”
左达问:“世子,咱们还追吗?”
“追,当然要追。”薛恒不假思索,“陛下是想将梁王缉拿归案,你们……”
他目光一沉,幽幽道:“逃亡的路上难免遭遇些意外,就让梁王殿下早些和皇后娘娘在下面团聚吧。”
左达拱了拱手:“是。”
五日后,梁王坠崖身亡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主谋已死,同党无路可逃,相继伏法,魏渊打入死牢,禁军统领白启斩首示众。
经此一事,皇帝寒心鼻酸,心有余悸,下令清扫梁王余党,加强皇宫守卫,整饬禁军。
又是三日后,薛恒将襄王与梁王策划宫变的证物呈上御案,由皇帝亲自定夺。
襄王与梁王同为皇后所出,关系最为亲近,梁王宫变失败后,皇上随即下令将襄王圈禁,但襄王直喊冤枉,一口咬定被奸臣所害,迟迟不肯认罪。
可皇帝的心里埋了刺,不管梁王是不是被冤枉,都一样发落了他。
薛恒便是拿准了皇帝的这个心思,才将精心编纂的证物呈上御案,成功扫去一大障碍。
皇帝膝下成年的皇子唯有太子、梁王、襄王,以及在外征战的朔王,虽然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但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在薛恒的保驾护航下,继位指日可待。
一时间,赶来巴结英国公府的权贵如过江之鲫,那些平日里与薛恒不睦的,也都闭紧了嘴巴,装聋扮哑,唯有显王当众斥责薛恒徇私枉法,滥用职权,与英国公府划清界限,公然为敌。
此为显王无奈之举。
他与薛恒政见不合,结怨已久,先前尚能维持个表面和平,然经云舒一事后,摩擦频繁,对薛茵的算计更是令薛恒怀恨在心,与其被对方暗中报复,还不如早早揭了这层窗户纸,将他们的敌对关系摆在台面上,如此,薛恒反而会有所顾忌,暂时不敢有所行动。
薛恒也确实没整治显王,倒不是显王掐住了薛恒的七寸,而是因为薛恒还有更着急的事情去处理。
绮竹轩内,竹影婆娑,流水潺潺,两株红梅开的正好。
为了这四季景常在,工匠们可是付出了不少心血,下人们更是精心照顾着院子里的每一株花花草草,也因能日日观赏到美景而心情愉悦。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站在白雪落红梅,冰晶点碧竹的庭院中,只觉得浑身发抖,胆战心惊。
近半月未踏进绮竹轩的薛恒此刻就站在云舒的梳妆台前,把玩着她时常佩戴的首饰。他纤长冷白的手指慢慢拂过一对红珊瑚耳坠,一枚翡翠平安扣,一支珍珠步摇,继而踱步至琴架前,漫不经心地在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琴弦上一扫。
流珠断玉般的琴音倾泻而出,掀起层层雪浪,下人噤若寒蝉,个个低着头,不敢朝屋里看一眼。
“她都带走什么了?”少时,薛恒问。
左英立在房门前,道:“只有一身旧衣裳,和一些碎银子,银票,金叶子。”
“轻装上阵。”薛恒笑容讥诮,扬手指了指梳妆台旁的地洞,“她就是从这里逃出的?”
左英上前一步,道:“是的。”
薛恒默然,透过那黑漆漆的地洞,仿佛看见了云舒乖巧可人的脸。
谁能想到那张脸竟是她精心描绘出的面具呢?
她的柔顺是假,乖巧是假,服从是假,情爱是假,那句想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更是假。
他并没有信她,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不甘与狡黠,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有胆子干出这种事,简直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她去向何处?”
左英:“如世子所料,董云舒并未前往廖洲,她利用董竟给她的路引顺利离开京城后找黑吏买了新的路引,此刻她化身云州人士魏丹,前往云州首府连云城去了。”
“云州。”薛恒笑笑,“跑得够远的,想必这一路很辛苦吧。”
左英低下头,道:“董云舒几乎没有住过客栈,驿馆,生怕留下踪迹。”
“很好。”薛恒道,“告诉许知府,别让我的人在他的地盘上跑了。”
“是。
“董竟在哪?”
“和董大海夫妇一起关在地牢中。”左英道。
“嗯。”薛恒拿起梳妆台上的翡翠平安扣,用力地抚摸着,“放他出来,带上他,一起去见他的好表妹。”
——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距离京城三百里外的云州,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急着赶路的云舒不得不选了个客栈落脚,以躲过这场风雪。
这一路走来,她很少住客栈,而是住在不用查验户籍的野店里,偶尔也会在破庙,桥洞里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后便继续赶路。
她没有方向,只想着离京城越远越好,离薛恒越远越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拼命遮掩自己的行踪,一出京城就到处打听黑吏,斥重金更换了户籍路引,以防事情败露后遭董竟出卖,被薛恒抓回去。
如今,她姓魏名丹,云州人氏,因父母年迈病重,回家探亲,特此进城。
最近天气不好,投宿的行人非常多,客栈里始终乱哄哄的,云舒穿过乌压压的人群进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叫了一碗面,和两样小菜。
面是零星飘着些碎蛋花和菜叶的素面,两样小菜分别是葱花豆腐和腌茄子,没什么味道,但云舒吃得十分香甜。饱餐一顿后,她趁着风雪渐歇去估衣铺买了两件半新不旧的直裰,又备了皂纹靴和干粮,这才回到客栈,要了壶热茶和花生米。
此时天色已晚,用过晚饭的客人大多都回房休息去了,只有些不急着赶路的年轻人还在大堂里闲聊,云舒虽然坐在角落里,奈何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即便她不想听,也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
“你们知道吗?皇上将襄王贬为庶人了!”一名二十岁上下,书生打扮的男子一惊一乍道,“梁王才死了多久啊,襄王便跟着被贬黜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朔王也快保不住了。”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啊!”他对面的麻子脸道,“说起来这襄王也真够冤枉的,皇后和梁王做下的孽,何故牵连到他!”
“听你这话,是觉得襄王无辜了?”一旁的山羊胡小哥道,“他协助梁王逼宫,哪里无辜了?”
为襄王鸣不平的麻子脸表情愤慨,“襄王八成是让人构陷了!
“不管怎么说,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了。英国公府势大呀。”书生插话进来,道。
麻子脸哼了哼,不予苟同地摇摇头,“树大招风,皇上昨天能贬黜了襄王,明天也能废了太子,旁人不说,那显王可拉开了阵势要与薛世子一争高下呢。
书生半张着嘴眨了眨眼,“难不成这显王也想当皇帝?他可是太子的亲叔叔呀!”
麻子脸脖子一梗,瞪他,“废话,谁不想当皇帝,你不想当?”
书生咧嘴一笑,搔了搔头道:“嘿嘿,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不敢当皇帝。我只想知道,好端端的,显王怎么和薛世子对上了。”
忙着喝酒的山羊胡赶紧放下酒杯,一抹嘴角插话,“这个我知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
“女人?”麻子脸和书生一并瞪大了双眼。
山羊胡点点头,“对,是女人。好像是薛世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还是妾室什么的,显王想要,薛世子不给,俩人就这么结下梁子了。”
书生半信半疑,“是吗?”
此时隔壁桌的一个卖油郎高声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当那些天潢贵胄,高门显贵都和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一样无聊么?”
山羊胡转过身去,怒气冲冲地反驳:“那怎么了,抛开出身,不都是人吗?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大哥大哥,你说说,那丫鬟长得有多漂亮?”麻子脸凑到山羊胡跟前,好奇地问。
山羊胡转怒为喜,笑吟吟撸了把胡子道:“能被两个大人物看上,那可定是人间绝色呀。”
此时此刻,人间绝色董云舒正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扔花生米。
她双眼无神,表情疲惫,有气无力,且又穿着估衣铺买来的旧衣服,从头到脚皱皱巴巴,看上去就没精神。
她也确实提不起精神。
抛开身体的疲惫与内心的压力不说,云舒绝望的发现,无论她跑到哪里,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人在讨论薛恒。讨论他的家世背景,讨论他的心狠手辣,讨论他的雷霆手段,讨论他将如何扶持太子登上皇位,又是否会被敌对势力打败,落得个比梁王还惨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诗句出自高适《别董大》
第36章 036
◎入住黑点◎
她也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得知,她逃离京城的那夜,梁王实施了宫变,血染皇城,死伤无数。
她知道了太子遇刺的事,还听说了些关于四小姐薛茵的风言风语,甚至连纯贵妃入宫前的事都听到了一些,短短半月时间,她听到的传闻比在英国公府三年听到的总和还多。
英国公府的下人多是锯了嘴的葫芦,不敢胡言乱语,老百姓却没有什么顾忌,听到了什么便说什么,添油加醋,夸大其词都是常有的事,是以当她听到他们将她形容成人间绝色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只是忍不住去想,当薛恒解决完宫里的麻烦,得知了她从英国公府逃走的事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震怒是一定的,想把她抓回去也是一定的,抓回去之后呢?继续让她当他的妾,还是拘禁她,抑或是杀了她?
逃出时孤注一掷无所畏惧,可她孤军奋战,一路逃亡,每每联想到被薛恒抓回去的后果时,心中着实有些害怕。
她只能默默祈求需要薛恒去解决的麻烦多一些,再多一些,多到他分身乏术,无力来寻找她,给她足够的时间逃去天涯海角,从此更名改姓,隐于尘世间。
她也打从心底希望薛恒能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她能给的都已经给他了,他何必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只要他招招手,有的是才女佳人倾心待他。
但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想法,眼前最重要的,依旧是逃,拼尽全力地逃。
将最后一颗花生扔进嘴巴里后,云舒站了起来,走向客栈掌柜。
那几人仍如火如荼地讨论着薛恒的势力范围和军事力量,云舒尽量屏蔽掉那些声音,对着客栈掌柜拱了拱手道:“店家,我想跟你打听点事,不知店家是否方便。”
客栈掌柜正在和账房对账,闻言抬起头来将她一瞧,不由愣了愣。
他对眼前这位客官有些印象,她进店时明明是女子装扮,眼下却扮作男子,显然是乔装,但掌柜见怪不怪,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好,姑娘,不,小郎君,你请问。”
云舒脸一红,心知掌柜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但她从黑吏手中买来的户籍上,性别确为男子,她只得更为男子装束,且孤身在外,男装确实要比女装方便些。
她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却难保遇上急色鬼,为保万一,她还往脸上均匀地涂抹了些墙灰,头发也用纱罗软布包了起来,如今的她,看上去活像个郁郁不得志的穷苦书生。
“店家,是这样,我在云州遇上些麻烦,急着想出城,但去官府更办路引实在太麻烦,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快一些解决这个问题。”
客栈掌柜一听便明白了云舒的意思,“你是要找黑吏?”
云舒会心一笑,干脆道:“是的,出门在外不易,还请店家帮帮忙,行个方便。”
边说,边将一片金叶子压在了账簿下面。
她动作虽快,但金叶子的光芒足够亮眼,也足够打动人心,客栈掌柜立刻应了下来,“好说,好说。你且回去等着,有消息后,我自会告知你。”
“不知掌柜的需要多久呢?”云舒难掩急切,“我赶时间。”
“少说也得两夜。”客栈掌柜道,“这种事,需要点时间打点安排,小郎君耐心等待便是。”
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云舒便答:“那我等着掌柜的好消息。
掌柜笑笑,“好。”
怀着重重心事,云舒回到了房间。
仔细插好门闩,又移过来一张桌子顶住门板,这才安心爬上了床,闭住眼,试图进入梦乡。
但不知为什么,她分明已经很疲惫了,却怎样也睡不着。
准确的说,自逃亡以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无论是在野店,还是在破庙,桥洞里,都要保持高度警惕,不时醒过来,看看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累是累了些,但一想到只要出逃成功,就再也不用面对薛恒,面对压榨和剥削,重归自我,拥有自由,就觉得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方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天一亮,云舒便赶去问客栈掌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客栈掌柜一见了她就笑眯眯的,“小郎君放心,事情都安排好了,最晚明个中午,你要的路引就能送来,我特意找人弄来了只加盖了官印的活路引,想去什么地方,随你填写。总之一句话我办事,你放心。”
云舒感激涕零,“谢谢掌柜。”
说完,不忘朝客栈掌柜欠了欠身。
她昨日故意没有说明目的地,就是想要活路引,这客栈掌柜也确实上道,不用她多说什么,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而她,则是从林慧的口中了解到了这些旁门左道。
什么黑吏,黑店,野店,诱口,牙婆,都是林慧讲给她的,并告诉她尘世险恶,出门在外一定要多个心眼。
她谨记着林慧的话,时刻保持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是以,当二楼凭栏后有两个男子鬼鬼祟祟地朝她看过来时,她立刻发现了他们。
那两个人同样十分谨慎,见她想要上楼,马上躲了起来,只是在暗处继续观察着她。云舒一颗心立刻飞到了嗓子眼,却佯装不知,强装镇定地回到了房间。
房门一关,那二人立刻下了楼,和客栈掌柜凑到了一处。
“动静小一点!被她发现了怎么办?”客栈掌柜一改刚刚与云舒说话时的温和模样,狠厉地对那二人道,“这可是好货,若是弄丢了,你们可后悔去吧!”
二人弓着腰,笑得贼眉鼠眼,“这不是想看看人长得什么样嘛!她五官倒是不错,就是皮肤差了点!”
“你呀,还是把这招子挖出来,当炮踩了听个响吧!”掌柜指着一人,无比嫌弃地说,“她脸上抹了墙灰,你看不出来啊!”
“抹了墙灰啊,我说灰不溜秋的呢!”那人又道,“你确定她是女子?”
“确定!她就是把胸脯子勒得再平,也是个细嗓子没喉结的,且刚刚进店时是一副女子装扮,不是女人什么?妖怪?”
一席话将三人都说笑了。
“好好,那我们晚上来收货,还是之前那个时辰!”
“行!”
三人一时议定,彼此心照不宣的笑笑,在客栈门口分别。
送走了诱口,客栈掌柜哼着小曲回到账台,对小二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小二将抹布往肩膀上一甩,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包药粉,“上好的蒙汗药,管够。”
掌柜的满意地点点头,将药包放回小二的袖子里,道:“子时给她下药,先把她身上的金银财宝搜刮走,再让他们把她带走!咱们扒她两层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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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
◎薛恒来了◎
半蹲在窗户后,一直通过窗缝观察着客栈掌柜的云舒惊出一身冷汗。
为了方便出行和观察左右,她特意加了些钱,要了这间直冲着楼梯的客房,吵是吵了些,从另一方面来讲,也算是为安全加码。
现下,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的这个选择,否则她又怎么能发现那客栈掌柜还有两幅面孔!
对她笑脸相迎,面对那两个窥视过她的男子时,眼睛里全是精明的算计,脸上呈现出狠辣的表情。
再看那两个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男子,她用脚趾头想想也想得清楚自己遇上了什么事。
黑店,开黑店的掌柜,至于那两个男子,只怕就是专门拐卖女子到青楼暗门子的诱口。
虽然不是薛恒手底下的人寻了过来,但云舒的心情同样紧张,如今她身陷虎口,该如何顺利逃脱?
她慢慢起身,环视四周,最后决定从窗子逃出去。
客栈的楼层虽然不高,但若要从二楼跳下去,只怕不死也残,无奈,云舒只得将被褥揪了下来,用牙齿撕咬,将被罩,褥单扯成布条。
陈旧的被褥又糙又硬,撕扯的时候荡出一层层的灰尘,云舒不敢折腾出太大的动静,便一点点慢慢地撕着,再将它们系成足够长的粗绳,焦心地等待暮色降临,趁着街巷路人散尽逃离。
期间,为了不让客栈掌柜发觉出异样,她照旧要了一碗素面,两样小菜,叫到房里来吃。
小二很快便将吃食送了过来,云舒虽然有点饿,却一口也不敢吃。
便守在窗外,望着太阳,将事先准备的干粮拿出来,就着寒风吃了。
终于,天空暗了下来,银装素裹的大地被暮色笼罩,显得箫寂且死气沉沉。
云舒不再等待,拴上门闩,用桌子抵住门板后背上不算大的包袱,来到窗前。
她将绳索栓好,双手紧紧攥住,爬上了窗台。
从窗台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多,云舒并不恐高,可一想到她的举动是多么的冒险,眼前不免晕了晕。
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一点点从窗子爬了出去,整个人都挂在了绳索上。
即便已经将绳索缠得很粗,很结实了,却还是发出了将要断裂的吱咛声。云舒紧张得要命,双脚乱蹬在墙壁上寻找支撑点,咬着牙一点点滑了下去。
双脚踩在雪地上的刹那,她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都倒进了皑皑白雪中。
她迅速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后朝巷口奔去。
夜未深,街巷却静极了。
不知是因为下雪天还是怎的,平日里直到宵禁时才会消停下来的街道巷子今日格外安静。云舒一口气跑出两条街,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店铺锁门的锁门,打烊的打烊,老百姓闭门不出,连趁着大雪出来打雪仗的孩童都见不到了。
唯有路过破庙时,遇上了一两个衣衫褴褛,神志不清的乞丐,他们咧着苍白的嘴角,朝拼命奔跑的云舒露出单纯善良的微笑。
云舒心中忐忑不已,已然察觉到周遭环境的古怪——为何一场大雪过后,好好的连云城变成了鬼城。
但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多做停留,只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插着腰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攒够了力气再继续跑。
如此周而复始,终于跑到了连云城的城门前。
这只是云州境内最普通不过的一道城门,但在云舒眼中,这道城门连接着阴阳,决定着生死,她只能闯出去,或者死在城门里。
如此一想,心情不免更加紧张。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官兵面前,道:“我、我要出城。”
官兵道:“可有通行路引?”
“路引?”云舒愣在原地。
她倒是办过两个路引,一个是离开京城通往廖洲的,一个是找黑吏买的,新的路引还没有到手,她也不敢再与那黑店掌柜有所来往。
没有路引,她根本出不了城门啊。
正是焚心焦急,不知所措,城楼上有一人道:“下站之人可是滇州董明儿?”
云舒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董明儿便是她自己。不由得一愣,抬头朝声音所来之处看去,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但显然,对方是认识她的,且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籍贯,便试探地回了一句,“是,在下正是董明儿,如今叫董云舒了。”
那人不疑有他,下令,“开城门。”
“是!”
吱咛一声响,沉重的城门被士兵推开,朔风卷起白雪,化作白毛风激荡而起,扑了云舒一脸。
那些冰晶落到她的发上,睫毛上,钻进她的衣领,袖口中。冷,很冷,砭骨的冷。可她只是愣愣地站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城门为她打开。
待白雾般的风一点点从她面前消失,她方才看清,城门之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高大,皮肤极白,容颜盛极,内着一件暗紫色交领松枝纹蜀锦束袖袍,外披一件通体乌黑的玄狐领披风,金冠束长发,发间穿过一条精致的黑色抹额。
气质华贵,盛气凌人,一人一城,无视世间万物。
云舒瞳孔猝然放大,嘴唇半张,怔怔地望着那个人,踉跄后退两步。
她攥住拳,咬紧牙,眼睛都瞪酸了也不愿相信站在城门外的那个人是薛恒!她避之不及,又惧又怕,生怕再落入其手中的薛恒!
可世间不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即便有,也不会有另外一个男人用那种冷漠,讥讽,*怨怼,愤恨的目光久久望着她。
是薛恒。
确定了这件事后,云舒一整个灵魂出窍。巨震之下的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与薛恒遥遥相望。
风雪依旧在吹,死一般的寂静里,薛恒迈开长腿,不徐不疾地走了过来。
他后面,左达左英两兄弟率数百侍卫骑在骏马之上,他们紧攥着缰绳,整齐有序地缓缓跟在薛恒身后,就这么与他进了连云城。
云舒的心像被千军万马狠狠踏过,在她的胸腔里碎成一瘫烂泥。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到她身前的薛恒,却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眼底的一瞬低下头,仿佛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了脖子,压迫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只能看着那双雪青绫罗踏云靴对着自己的鞋尖,感受着凌迟一般的目光在她的面上睃巡。
少时,一只冷玉般的大手缓缓扬起,轻轻搭住了她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云舒颤栗着扬起头,抬眸,与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对视。
一定是风雪太大,否则,她为什么会有想哭的冲动。
“世子……”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却发现声音都碎了。
闻得她唤他,薛恒冷冷一笑,用冰凉的手指在她的面上划过。
那张脸很软,很薄,很凉,却很真实,不似面具,却比面具唬人。
此时薛恒把玩着这张脸,只想将它掀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她为什么宁愿把自己折腾得如此狼狈也不愿在他身边好好待着。
便一点点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目光依次扫过她发黄的面庞,破旧的衣裳,寒酸的包袱,以及染了雪的皂靴,忍不住轻嗤一声,道:“你喜欢这样?”
云舒挂满了雪花的睫毛颤了颤,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薛恒也不逼迫她,幽幽看她片刻后,朝着左达扬了下手。
左达立刻牵来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薛恒飞身上马,命道:“带她走。”
不等云舒反应,两名侍卫便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拽上马背。
暮色四合,本就鸦雀无声的街道更加寂静。
来福客栈大门紧闭,掌柜王六焦急地在大堂中窜来窜去,时不时朝门口张望。
不一会儿,小二张皇失措跑了回来,一进门便道:“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不知什么大人物到咱们连云城来了,许知府这会儿子正亲自带着官兵巡逻呢,不仅封路封城,还四处搜人呢!”
“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六道,“乔生乔广呢?说好了今晚上交货,他们怎么没来!”
“官府下令封城,谁还敢动弹!”小二道,“况且,就算他们来了,咱们拿什么交货?那女的跑了呀!”
掌柜一听,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都怪你们!眼睛也不知道长哪里去了!连她跑了都不知道!找!带上所有杂役给我去找!她一个年轻姑娘能跑到哪里去,且官府又封了城,总不能插上翅膀飞走了吧!”
“是,是。”见掌柜动了怒,小二连忙应承了下来,“我带着人走小路暗巷,保证与官兵遇不上便是。”
说完,吹了声口哨,招呼上了店里的杂役。
才要离开,便见半掩着的店门猛地被风吹开,接着失魂落魄的云舒慢慢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去而复返,神出鬼没,且又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着实将店里的几个人惊得不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客栈掌柜笑了笑后张了口,“呦,魏公子回来了,可是来取路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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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
◎大梦成空◎
云舒恍若未闻,只是朝里面迈了一步。
她动作缓慢而僵硬,提线木偶一般,吓得小二等后退一步,“掌柜的,这女的有古怪。”
“什么古怪?即便她是个山精妖怪,也得把银子给我吐干净了再走!”掌柜一脸狰狞地下令,“给我抓住她!”
“得嘞!”
小二大喝一声,带着杂役一拥而上,却听轰的一声响,云舒身后的门板轰然崩裂倒塌,直接将扑过来的杂役砸倒在地。
“哎呦,哎呦!”
“血,我的头被砸出血了!”
“掌柜的,救命啊……”
掌柜王六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错愕难语,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心道自己莫非真的招惹来了什么妖精女鬼?
正如此想着,一样貌俊美,衣着华贵的男子迈步而入,其身后还跟着一对手持双剑的双胞胎护卫。
王六一颤,在黑白两道上游走多年的他很快意识到,来人非比寻常。
便赶紧换了副老实好欺负的表情,对着薛恒一哈腰道:“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外面风雪大,让手底下的人都进来躲躲吧。”
他一壁说一壁朝外观望,愕然发现大批官兵集结在外,将他的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六堆满假笑的面皮瞬间萎了,惊诧地将薛恒打量了打量,手脚越发发软。
薛恒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随便拉出一张条凳坐下,道:“说罢,你为什么要逃走?”
云舒知道这话是在问她,问她亟不可待离开客栈的原因,毕竟不可能有人给她通风报信,说薛恒到连云城来抓她了。
便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家黑店,这里的掌柜要把我卖给诱口,再由诱口卖到娼寮暗门子里去。”
薛恒听罢点了点头,抬眸去看掌柜,“你便是想将她卖给诱口的掌柜?”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教王六面如白纸,“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小的一向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来没干过犯法的事!”
薛恒皱眉,不耐地抬了下手。
左英左达会意,立刻揪出两名衙役,当着掌柜的面斩断了他们的手。
鲜血喷涌,店小二登时吓昏了过去,其余几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一时间,小小的客栈内哀嚎不止,哭喊不绝,宛若人间炼狱。
掌柜看着地上四只鲜血淋漓的断手,直吓得魂也飞了,魄也散了,偏偏薛恒不慌不忙,复问:“是你将她卖给诱口的么?”
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饶草民一回!”
说完,又是砰砰磕了两个响头,继而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神神秘秘地道:“小的,小的和许大人有些交情,恳请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放小的一回,小的颇有些私产,稍后都孝敬给大人,孝敬给大人!”
“许知府?”
王六拼命点头,“对对,许知府。”
薛恒收回目光,对左达道:“告诉许知府别巡城了,到这里来一趟。”
左达领命而去,王六目瞪口呆,喉中挤出两声痛苦的哽咽,瘫坐在地上。
不多时,许知府便带着官兵赶了过来,他匆匆下马,扶着官帽来到薛恒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下官许聪拜见大人!下官办事不利,恳请大人责罚。”
薛恒正眼都没瞧许聪一眼,只对骇然失色的王六道:“把你刚刚跟本官说的话,再跟许大人说一遍。”
王六一瞧许聪在薛恒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哪还敢乱说自己与许聪的关系,只一个劲磕头道:“草民知错!草民知错!大人!草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
咚咚的磕头声如击鼓,气得许聪浑身都在打颤,大袖一挥,下令:“把他们都给本官押下去!打入死牢!”
官兵一涌上前,将王六等人齐齐羁押,王六痛哭流涕,不住哀求,“大人,大人小的是冤枉的呀!大人,小的有要事禀报,小的想戴罪立功!”
许聪一听冷汗都下来了,命官兵赶紧把人捂住嘴巴带下去,继而诚惶诚恐地对薛恒道:“该抓的人,下官都已经抓了,大人放心便是。下官辖内发生这样的事,罪无可恕,下官甘愿受罚。”
薛恒笑笑,道:“许知府辛苦,其他的事,待本官回京城之后再说。”
许聪面如缟素,明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仍不失体面地行了一礼,软着手脚退下,经过云舒身边的时候,甚至停下来对她客气地鞠了一躬。
目睹了一切的云舒眼睫微颤,看向始终静静端坐在条凳上的薛恒。
薛恒也转过脸来看她,“不请我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云舒在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客栈中淡淡开口,“世子贵人踏贱地,何必去看。”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狠狠磨砺过,却又透着股子决绝不甘,薛恒闻言便笑了,双眼亮晶晶地道:“把人带上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官兵将两名男子押了上来。
他们都被绳索绑缚着,双腿软绵绵,一见了薛恒就跪下了。
薛恒问:“都认识吧?”
云舒看那二人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董竟,还有她四处打听才寻找到的黑吏。
她知道薛恒要跟她算账,不由一阵齿冷,“认识。”
薛恒又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云舒闭了闭眼,“全凭世子发落。”
黑吏似乎被人割去了舌头,一直小声的,吐字不清地说着什么,董竟则声嘶力竭地辩解,“大人!草民确实是被董云舒蓄意勾引,一时被色所迷,猪油蒙心,才犯下了那样的错事!草民冤枉,草民真的冤枉啊!”
薛恒被吵得面色微凝,左英见状,立刻拔出佩剑抵在董竟的脖子上,“闭上你的嘴,否则,把你的舌头也割了!”
董竟一抖,又恨又怒地剜了云舒一眼,龟缩在地。
薛恒便问云舒,“你表哥说,是你主动勾引他,你怎么说?”
云舒望着薛恒,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即便说了,世子也不会信。”
“呵呵,你也知道你爱骗人?”
云舒面上一僵,无可辩解。
见她无言以对,瑟瑟发抖,薛恒慢慢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熟悉的沉水香气包围了她,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正在发生的。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躲避,却被薛恒钳住下颌,被迫与他对视。
眼眶一阵发酸,云舒忍了又忍,到底有泪水滑了下来,薛恒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流到他手指上的泪滴,笑问:“你不是说想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千里迢迢跑到这来,还如何践行诺言?”
云舒颤栗。
薛恒接着问道:“你不是很期待与亲人团聚吗?怎么亲人才到了京城,你人就跑了?”
他噙着一抹冷笑来回摩挲着她的脸,“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云舒嘴角抽了抽,说不出一句话。
“没编出来?”薛恒甩开她的脸,道,“那就跟我回去,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编。”
仿佛被他用力在脸上打了个巴掌,云舒痛极了,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她去挣扎的意识,偏着头沉吟片刻,问:“世子会和云舒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她自嘲一笑,“云舒自知出身低微,不过是凭着运气得到了世子的青眼相待,但世子终归是要娶妻的,也会纳其他的妾室,指不定哪一天就把云舒忘了。”
“待到那一天,云舒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云舒自小颠沛流离,没有过过好日子,眼下不过是想为自己博个未来,谋条活路罢了。”
“至于父母亲人,他们不过是看我得势,想利用我牟利罢了,哪是真心待我的?我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罢了,不自己为自己筹谋着些,又有谁会为我谋划呢?”
顿了一会儿,又道:“世子,我很早时候就跟你说过,云舒只想求一条活路。做你的妾室,确实风光,可也只是风光一阵子罢了。三少爷之前也很宠爱他房里的几个妾室,正室夫人一进门,不全舍弃了吗?听说她们如今的下场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说完已是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云舒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去看薛恒。
薛恒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漠梳理的模样,“编完了?”
“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你便能编出这么多话,脑子确实够灵光。”
说着扬起眸,目光冰冷地盯着云舒的脸,道:“或许有一天,我会腻烦了你,将你打发出去,但那一天何时到来,我说的才算。”
云舒浑身一软,才聚积起的丁点力量顷刻就散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疑问,从她见到薛恒起,就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折磨得她快要疯了。
她已经很谨慎,非常谨慎了,怎么还是如此轻易地被对方找到。
这才几天啊,才过去几天啊!
听到她的疑问,薛恒没有回答,只是讥讽地笑了笑。
“你觉得呢?”
云舒心尖一缩。
她不敢去看薛恒的眼睛,因为怕发现薛恒眼里的她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的小丑。
她一心只想摆脱牢笼,却忘记了,给她亲手布下牢笼的人是薛恒。
闭了闭眼,将心头的不甘与屈辱化作凄楚和绝望,“是奴婢错了。”
一声奴婢错了,仿佛认了命一般。
薛恒无动于衷。
四周安静的可怕,空气都凝固了似的,只有客栈那几面半掩的窗子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薛恒豁然离开,锋利的瑞凤眼无情地从她的双眸上扫过,走出了客栈。
大梦一场空,孤影照惊鸿。
不入京城,哪知京城风雪更盛。
去时半月有余,归来,不过只用了三五日,一场大梦的功夫,她又变回了英国公府内的一个小侍婢。
薛恒照旧让她住在绮竹轩中,只是更换了一批奴才,除了文妈妈,先前伺候她的一个不剩。
第39章 039
◎我不想死◎
云舒心力憔悴,筋疲力尽,感觉自己被活生生扒下一层皮。她不跟任何人说话,不吃不喝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后文妈妈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给她灌下去一大碗米汤。
“你寻死觅活也要挑挑地方!这是国公府!岂容你放肆!”
文妈妈恼怒地瞪着三角眼,骂道。
一碗热米汤下肚,当真是舒服了一些,云舒一抹嘴,道:“我怎么会寻死呢?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文妈妈坐到云舒身边,“这院子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再这么下去,你就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云舒咽了咽口水,未语。
她是真的不想死,之所以如此萎靡不振,不过是因为累了。
折腾了一大圈,结果非但没能飞出薛恒的手掌心,反倒是差点被卖到青|楼里去,到头来还是薛恒将那些贼人抓获,给了他们教训。
而她呢?除了忍受奔波劳碌,经历苦难挫折,还得到什么了?
简直是个笑话。
就像薛恒所说,除非他本人主动放手,否则她生是英国公府的人,死是英国公府的鬼。
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妾,没有选择,只有服从。
可她不想屈服。
若薛恒即便腻了也不肯放过她,她岂不是要在英国公府葬送一辈子。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文妈妈放心,我没有寻死,也不会寻死,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点时间干什么?”文妈妈嫌弃的看看她,“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能不能先换了衣裳,沐浴梳洗?你这幅样子,世子见了岂非要动怒。”
说完苦口婆心地劝了她一句,“你既不想死,还是不要开罪世子的好,否则,就你犯下的事,足够世子杀你无数回了。”
云舒眼皮子动了动。
文妈妈说的不错,既然她没有自绝的心思,就还得在薛恒的手底下过活,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一路归来,她始终被侍卫监视着,薛恒没有再见她一面,再和她说一句话,就这么把她原封不动地丢回了绮竹轩,分明是想晾着她,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只有重新获得薛恒的欢心,她才有松快的日子过,否则,便如那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不死也得疯。
便低头将自己打量了打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仍穿着从连云城估衣铺买来的衣裳,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腐朽败烂的气息,别说文妈妈了,她自己看了都觉得膈应。
见她痴痴冷笑,文妈妈不由皱了眉头,“你别不是疯了吧?”
“没有,没有。”云舒晃晃悠悠站起来,“我去沐浴更衣。”
文妈妈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叹了口气,跟着进了盥室。
温热的水流拂过云舒雪白的肌肤,一点点带走她周身的疲惫,和脑子里的混沌。她由着文妈妈帮她擦拭梳洗,平静地问:“他们把汐月弄到哪去了?”
文妈妈正往云舒的头发上摸花露,表情很是鄙弃,动作却又快又准,一点也不马虎,“你逃走了以后,这院子里的人都被发卖了出去,只留下了我和汐月。我好歹是老夫人房里的,就留在了绮竹轩,汐月则被打发到浣衣房去了。”
云舒目光一沉。
浣衣房的活又苦又累,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夏天还好熬一些,一到到冬天,浣娘的手总得冻裂几回,手上的冻伤就没有能完全愈合的时候。
凛冬寒雪,汐月一个细皮嫩肉,平日里只做些洒扫粗话,浇浇花,填填土的小姑娘,如何吃得了那种苦。
“是我害了你们。”云舒低下头,愧疚地道,“抱歉。”
文妈妈不作声,只一个劲往云舒的头发上抹花露,“你这头发是怎么弄的?都打结了,洗了三遍也洗不顺。”
云舒便抓了把犀牛梳梳头发,“世子呢?”
文妈妈头也不抬地道:“世子这几日在忙,偶尔回来一趟,还睡在了书房里。”
说着停下动作,语重心长地提醒云舒,“趁着世子还在国公府住着,还在气头上,你要赶紧抓住机会。若有一天世子不生气了,也不在府上居住了,那你可就要倒霉了。你知道的吧,世子在京城的宅子,府苑,数不胜数,若是住在了外面,你一个伺候过世子的奴婢,既做不成主子,也不能再去伺候别人,你猜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云舒默默梳理着头发,未语。
“我劝也不知道劝了你多少回了,但你这丫头的脾气实在古怪,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好?让你宁愿磋磨成这个德行回来,也不愿意安安生生地享受荣华富贵?”
文妈妈放下云舒的头发,擦了擦手道。
“外面的风是自由的。”云舒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解释,“我只是不想当权贵手里的金丝雀罢了。”
“可看上你的人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啊,你心气再高,眼界再远,也该收收心了吧?”文妈妈道,“遇上你,我才明白什么叫身在福中,不享,没有苦吃,硬闯。”
云舒听罢苦涩地微笑起来,闭起双眼,慢慢沉入水中……
沐浴后,她换了身素净衣裳,开始梳妆打扮。
薛恒不在,文妈妈便简单地给她擦了些胭脂水粉,又抓起一把头发挽了个新月髻,簪了两朵红梅,未挽起来的头发散于脑后,光滑柔顺,散发着阵阵香气。
云舒全程没有瞧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被翘起来过的地砖。地洞早已被填补回去,地砖也重新砌好了,可不知为何,云舒总感觉那洞口还在,时不时有冷风从里面涌出来,呼呼地往她脸上吹。
收拾妥当后,云舒来到了院子,呼吸着被大雪洗涤过的空气,欣赏着她亲手种下的红梅。
那些红梅开的正好,鲜红夺目,充满了生命力。与死气沉沉的庭院形成鲜明对比。
云舒看了片刻,移步走向紧闭着的院门。
文妈妈寸步不移地跟着她,见她似乎想要离开,立刻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云舒自然明白这门后头有什么,也知道自己离不开,她只是想打开门看一看罢了,想试一试门外面的空气是不是更清新。
便霍地打开了院门,果不其然看见了数名带刀侍卫,以及正在抬头看天的左护卫。
左英反应极快,一听到开门声,立刻转过身,目光炯炯地朝云舒看了过来,云舒莞尔一笑,客气道:“没想到左护卫也在这里。”
左英笑笑,对着云舒一拱手,“云舒姑娘,我是左英。”
云舒点点头,“左英大哥,你没去保护世子吗?”
言下之意,薛恒可比她重要多了,用薛恒的贴身侍卫守着绮竹轩,岂非大材小用?
左英武功高强,性格却老实巴交,云舒一问便答:“姑娘不必担心,有哥哥守护,世子不会出事。且世子今夜便会回来,我自然要在府里候着。”
“哦。”闻得薛恒即将回来,云舒目光黯了黯,“我知道了。”
说完退了回去,关上了院门,活像那主动回到笼子里,还给自己上了锁的鸟儿。
左英的消息没有错,戌正一过,薛恒果然回来了,只不过去了书房,没有进云舒的房门。
云舒也没指望薛恒会来,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
便烹了壶黄金芽,趁着夜深人静,鼓足勇气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桐柏长书桌后的红酸枝摇椅上,薛恒正架着腿小憩,他长长的头发半散着,仅穿着件烟蓝色的中衣,似是刚刚沐浴过,头从到脚散发着一股慵懒清逸的气息。
他明明听见了开门声,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一直坐在摇椅上,轻轻地来回摇晃着,像是睡着了。云舒便也放缓了脚步,小猫似得走到薛恒身边,将都承盘小心翼翼地放下。
即将她的动作再轻,再小心,可当茶壶茶杯碰到桌面的时候,仍不可避免的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并不大,却教薛恒睁开了眼睛,似怒非怒地盯住云舒。
云舒忙抱着都承盘退到一旁,“云舒动作粗苯,惊扰到了世子,请世子责罚。”
薛恒乜她一眼,别过脸,不予理会。
云舒并不失落,她默默地在薛恒侧后方站了一会儿,这才移步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杯是她傍晚拉着文妈妈一起挑选的胭脂红六方杯,器型规整,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含有六六大顺的吉祥寓意。但云舒独爱那一抹朝气蓬勃却又不过分妖艳的红,这样的好杯子,即便是盛冰霜雪水,也会教人以为是从天而降的仙酿。
云舒用白皙柔软的手指捧起茶杯,轻轻放到薛恒面前,“世子,请用茶。”
薛恒垂着双眸小憩,依旧没有理她。
虽没有理她,却也没有轰她离开。在云舒看来,她今日放下自尊来找薛恒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便大着胆子在书房里转悠起来,整理一下书架,擦拭擦拭桌柜,再往博山炉里面加一些清新宜神的香料。
这都是她当丫鬟的时候做惯了的事,如今做起来,可谓驾轻就熟。
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找把剪子来,把窗纱换上的时候,薛恒冷不丁道:“你怎么还不走。”
正站在窗前沉思的云舒一愣,转过头,道:“世子也没让我走啊。”
薛恒扭过脸,看向云舒。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素雅,面上几乎不施粉黛,头发半散,身上穿着凝脂色交领襦裙,耳朵上带着一对青金石耳吊,除此以外,再无装饰。
在外奔波了半月有余,身材无可避免的消瘦了一些,却显得五官越发清丽,腰身越发纤细,薛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冷不热地道:“可我也没让你留下。”
第40章 040
◎还要我吗◎
云舒微微一笑,朝薛恒走了过去。
薛恒的眼神随着云舒轻移过来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待云舒走到近前,眼底已然酝酿了一场雷霆暴雨。可他的表情沉静依旧,只带着一丝不屑的戏谑问:“想干什么?”
云舒低了低头,道:“云舒想给世子看看这几日练的字。”一边说,一边从袖口取出几张宣纸,“世子不在的这几日,云舒一直好好练字,世子瞧瞧云舒练得怎么样?”
薛恒眉毛一挑,“练字?”
“是。”云舒道,“世子之前不是命云舒每日写一千个字吗?”
薛恒发出一声嗤笑,“你是书法高手,临摹对你来说,岂非易如反掌?”
明知薛恒是在拿先前的事刺她,云舒却不气恼,只不卑不亢地道:“那也要看临摹谁的字,有些书法圣手的字,对云舒来说,难于上青天。”
说完,徐徐打开了宣纸。
薛恒原本一脸戏谑,待那几张宣旨铺陈在他面前时,幽静的眼底到底浮现出一丝讶异来。
宣纸上各有一首词,每一首词都是用他的字写出来的。
云舒临摹的是他的字,且临摹的惟妙惟肖,便是他本人也难辨真假。
一瞬间,薛恒搭在摇椅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目光诡戾地看着那些字,那些词,不由自主地细细读过,继而冷笑一声,盯着最后一首词道:“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瞪住云舒,“我竟不知,你对我竟是情深至此?”
云舒默然。
她知道薛恒读懂了这首词,也知道,薛恒知道她在哄骗他。
但她只能这么做。
便道:“云舒哪配爱慕世子,之所以默出这首词,只是因为喜欢罢了。”
闻言,薛恒复又将那几首词扫了一遍,继而目光复杂地看着云舒。
“董云舒,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吧。”
云舒顿了顿,果然凑到薛恒身边,慢慢卷起衣袖。
又从笔山上拿起了一枝紫毫笔当做发钗挽起半散的头发,再取一枝青锋贯顶握在手中,提笔蘸墨,在雪涛纸上快速游走。
她神情洒脱自在,一壁运笔作画一壁道:“世子,云舒并没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世子要我活便活,世子要我死便死。云舒犯下大错,能再来伺候世子一回,已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其他。”
说完不再言一字,只专心作画。
薛恒全程默不作声地盯着云舒手底下的那张雪涛纸,看着那些黑色的线条渐渐演变出一对长眉,一双凤目,一只高鼻,一张薄唇。
墨发高束,玄袍加身,腰佩玉环,足蹬皂靴。
气宇轩昂,风采翩翩,贵气天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不过寥寥数笔,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她竟是为他做了一幅画像,且是那么精妙绝伦,活灵活现。
薛恒倏然一笑,淡淡道:“画的真好,袁术看过,只怕也会说一句自愧弗如。”
云舒搁下笔,道:“世子过奖。”
薛恒低下头,复又嗤笑了两声,问:“你又会写又会画,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你还会什么?”
云舒攥紧手中的笔,道:“没有了。”
“没有?”薛恒双眸一厉,手一扬挥去桌上的纸笔,怒斥,“这样的谎话,你还想说多少次?”
早已凉透的茶水泼洒在薛恒的画像上,晕开了未干的墨汁,使薛恒的面容显得狰狞起来。云舒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扑到前书桌前,想要救画,却被薛恒拽了回去,整个人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怀中。
她痛得哼了一声,扬起头,不慎引得发上的紫毫笔滑落,青丝如瀑而下。
“世子。”她吃痛地道,“请世子放开我的手,画要毁了。”
薛恒漆黑的眸子颤了颤,拽着她走到长桌前,将她按在上面。
长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扑得云舒满鼻墨香,她生平头一次觉得这味道是那么的呛人,挣了挣道:“世子,你要做什么?”
薛恒立在云舒身后,抽下腰带捆住了她反剪着的双手。
云舒浑身一僵,意识到将要面对什么的她双眼微红,紧紧抠住了桌沿。
既要在薛恒手底下讨活路,总躲不过这一遭。
不然他苦苦纠缠着她干什么呢?
她心中清楚的很,明白的很,可当身体被撕裂的时候,还是哭了出来。
那是挞伐,是征服,是泄愤,云舒仿佛濒死之鱼般趴在冷硬的长桌上,看着手边那副被晕染过的画像,慢慢闭上眼睛……
后半夜,薛恒命人将云舒抬回了绮竹轩。
她被折腾得半死不活,浑身骨头脱臼了一般,一挨枕头便昏睡了过去,醒来时,整个人浑浑噩噩,好像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身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遭遇了什么,她不愿回想,可脑海中仍不停地闪过薛恒那双无情冷漠,嗜血野兽一般的眸子。
他昨夜便是用那双眼睛凌迟着她,狠厉的,粗暴的,将她一点点吃拆入腹。
那张桐柏木长桌几乎被摇散了,人也不知昏过去了几回,最终,她随着那些染了墨印的雪涛纸一并散落,滚到窗前,被薛恒居高临下的审视着。
然后她便被抬回绮竹轩了。
整个过程不可谓不屈辱,一旦忆起,便恨不得用刀活剐了他,或是干脆同归于尽。可云舒要活着,她忍受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就是要活着。
自由的活着。
便一点点挣扎起身,呼唤:“文妈妈。”
一出声,方知自己的嗓子都哑了,像是感染了风寒。她咽了咽口水,正想着要不要再躺一会儿,便见文妈妈端着碗汤药走了进来,一见她便深深叹了口气,“醒了?醒了就来喝药吧。”
云舒点点头,穿衣起床。
那一身伤痕教文妈妈不忍直视,便转过身,将药碗放在了圆桌上,走过来帮云舒更衣洗漱。
“世子下手也太重了些。”文妈妈皱着眉将她的长发挽起,“你先喝药用膳,晚一会儿我给你涂些药膏,很快就能好了。”
“嗯。”云舒道,“是避子汤吗?”
文妈妈扫她一眼,“是风寒*药,你鼻子闷,嗓子哑,听不出来吗?”
云舒默然,昨晚,书房的窗子一直半开着。寒风侵体,自然要生病的。
“劳烦妈妈再给我准备一碗避子汤吧。”少时,云舒道,“只要我在世子身边一天,这药就得一直喝着。”
文妈妈望着云舒的目光闪了闪,继而点点头,“好,我一会儿给你熬。”
“嗯。”云舒应了一声,乖乖喝下了文妈妈端来的汤药。
药汁很苦,云舒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被胃里反上来的酸水呛得咳嗽了一声。
文妈妈收好药碗,问:“除了脖子上,胸口,腰上,腿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了伤?”
文妈妈问的很细,十有八九是猜到了什么,云舒便也不作隐瞒,道:“还有一处撕裂伤,文妈妈可有办法医治?”
许是没想到云舒如此直白干脆的说了出来,毫无羞涩扭捏之态,文妈妈不禁一愣,继而白了脸,道:“这种事虽然少,却也不是没见过。有时府上的爷喝了酒,或是想玩一些新鲜花样,下手难免没轻没重,你别太难过。”
“嗯。”云舒道,“妈妈放心,云舒不会想不开。”
“这种事,你要学会示弱。”文妈妈踌躇片刻,劝她,“你多求一求世子,撒撒娇,哄一哄他也就挨过去了。千万别一味地逞强。”
“嗯。”云舒面无表情,“知道了。”
见她一副病恹恹,厌世的模样,文妈妈便不再劝什么,撤了汤药,又将早膳摆了进来,随后去熬避子汤了。
喝了避子汤,涂了药膏,困意来袭,云舒正想着睡个回笼觉,院门豁然被人推开,李妈妈带着几个婢女,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文妈妈一瞧,二话不说迎了上去,冷着脸道:“李妈妈,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李妈妈扬着头,狐假虎威地道:“是老夫人命我们来的。”
文妈妈惊诧,“老夫人?”
“不错!”李妈妈踮起脚尖将屋里的云舒一瞪,“老夫人命我们来教训那个小贱人!”
文妈妈暗道不好,焦急地往院门外张望,却没有发现左英的身影,只得搬出薛恒来震慑对方,“李妈妈可要想清楚,云舒是世子的人,得罪了世子,你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妈妈不屑一哼,“什么世子的人?她连个通房都不是,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小丫鬟罢了!老夫人说了,就是因为这丫鬟持宠而娇,仗着世子的三分喜爱目无王法,欺上瞒下,所以才闹出这样的祸事来!以防她再坏了规矩,所以才要教训她。”
说完将仍要辩驳的文妈妈推到一边,“来人,把那贱人给我抓出来,文妈妈若是还敢拦着,将她一并拿下!”
“是!”
几个婢女立刻冲进了房门,却又齐齐顿住,因为云舒已然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面上甚至还带着得体的微笑。
“李妈妈,晴天白日的,你带着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闹什么?”
云舒一边说一边踏出房门,逼得那几个小丫鬟连连后退,饶是李妈妈也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好啊,这小贱人自己出来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
【作者有话说】
轻轻地骂,轻轻地骂哈
本章引用诗句出自陆游《钗头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