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她是我的◎
云舒秒变结巴,“肖、肖老神、神仙……”
“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肖焕插话道,“我俩在各自娘的肚子里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上哪指腹为婚去?”
肖神医神色一黯,看看肖焕,又瞧了瞧云舒,松开他二人的手,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不管云舒和肖焕怎么安慰肖神医,肖神医就是不搭理他们,要不暗自叹气,要不骂肖焕忤逆不孝,云舒没有良心。
到了第三日,干脆闹绝食,不吃不喝不睡觉。
肖焕气得直抓头发,偏偏又拿肖神医没什么办法。云舒虽然着急,却也想不出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毕竟,谁能跟一个得了疯症的老人讲得通道理呢?
如此挨到了第四日,肖老神仙终是病倒了,医者无法自医,闭着眼躺在床上,由人服侍着喝下汤药。
为肖神医医病的自然是肖焕,肖焕开了药方,云舒便去采药煎药,二人配合的十分默契,且任劳任怨,谁让肖老神仙的病是被他们两个气出来的呢。
傍晚,肖神医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还在念叨二人成亲的事,真成了他的心病似的。
云舒不忍猝视,喂完药后就离开了禅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翻晒草药。
肖焕偷偷摸摸溜达进来,往她身边一戳,“喂。”
云舒皱眉,“干嘛?”
肖焕:“不干嘛。”
云舒剜他一眼,“无聊。”
遂继续干活,不搭理没事找事的肖焕。肖焕站在一边,盯着云舒忙碌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后蹲下来道:“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十八两多银子。”
云舒不解地看了肖焕一眼,“记得啊,怎么,你要这个时候跟我讨债啊?”
“不是讨债。”肖焕笑嘻嘻道,“你看,这十八两银子当彩礼怎么样?”
云舒动作一动,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彩礼?”她疑惑地问,“什么彩礼?”
“我娶你的彩礼啊!就是聘礼!”肖焕道。
听清楚了的云舒更疑惑了。
她懵懵地望着肖焕,硬生生地将肖焕的脸看红了,“你看我干嘛?”肖焕磕磕巴巴道,“对了,你还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你得对我负责啊!我可是纯真少男!”
云舒哭笑不得,干脆放下草药,认真听肖焕胡言乱语,“你接着说。”
肖焕将云舒放下的草药拿起来,一边薅上面的叶子一边说,“就是成婚这点子事嘛!要我说,咱们干脆就顺了肖神医的意呗,我给他诊治过了,他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咱们不过就是给他演场戏,让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
云舒表情一僵,目光顿在肖焕的身上。
肖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问:“所以,你愿意吗?”
云舒眼神闪烁,一时无法给出答案,默默低下头,继续翻晒草药去了。
她不回答,肖焕便凑过去,伸长了脖子跟她掰扯,“你看啊,你不喜欢薛恒,我也不喜欢薛恒,咱们只要成了亲,那便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云舒微顿,笑了下没说话。
肖焕继续道:“我说真的呢!事后,等薛恒问起来,你就跟他说,我们俩都不喜欢你,一拍即合,喜结连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越说越离谱,云舒往肖焕头上扔了根草药,“你消停会儿吧!”
肖焕噘着嘴把草药摘下来,想了一会儿问:“你真不答应啊?这还是我生平头一次低下三四的求人呢。”
云舒微微一愣。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肖焕。心中莫名一软,点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到达万剑山庄的第七天,云舒开始着手准备自己和肖焕的婚礼。
这件事别说是万剑山庄的庄主翁清闲和众多门下弟子了,便是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唯有肖神医十分开心,每天乐呵呵地转来转去。
为了保证自己能精神抖擞地端坐在高堂之上,肖神医给自己开两幅药,喝下之后健步如飞,仿佛从来没有病过一样。见老人家如此高兴,云舒倍感欣慰,心想不枉自己答应了肖焕的请求,陪他上演一出百年好合的戏码。
戏虽是假的,但肖焕全程十分认真,从婚礼仪式到各个流程,都是按万剑山庄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进行,婚前广发请贴,诚邀各大门派及武林人士前来赴宴,云舒也得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套婚服——一件正红色的大袖裙,配以一品红双孔雀绣云纹金璎珞霞帔。
霞帔精美耀眼,大袖裙大气端庄,裙面绣着百子百福花样,裙尾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翁清闲亲手将这件婚服交到了云舒手上,期间一直欲言又止,大抵想问问云舒什么时候和肖焕看对了眼,怎么就突然闹着要成亲了。但老人家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问,嘱咐了云舒两句就离开了。
云舒望着翁清闲离去的背影一直出神,忍不住去想,若对方知道她就是董云舒,只怕早已被肖焕的举动气疯了吧。
到达万剑山庄的第十日,山庄内外化作一片红色的海洋。
站在山巅举目瞭望,目之所及之处,皆挂满了大红喜庆的灯笼,一张两丈宽的红毯从万剑阁延伸出去,一直铺到山脚下,好似一条红色的巨蟒盘踞在高山之上,另有数不尽的花灯花烛,红纱红帐,将静肃的山庄装点得热闹非凡。
外面越是热闹,云舒的心里越是不安。演戏而已,这未免也太过隆重。
便想找肖焕商量商量,劝对方不要如此大费周章,却被肖神医以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得会面为由阻拦,期间肖焕也没有来偷偷见她,时间就这么晃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
这是肖老神仙亲自选定的良辰吉日,肖焕一口答应了下来,云舒本就对这桩虚假的婚事不上心,压根不在乎婚期是哪一天,她只想让这一天快点到来,赶紧让肖老神仙完成心愿。
清早,天未大亮云舒便开始沐浴梳妆,喜婆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一梳青丝到尾梢,举案齐眉乐逍遥。二梳长发及腰际,比翼双飞不分离。三梳秀发如云瀑,永结同心共朝暮。梳头一顺百福来,相敬如宾笑颜开……”
云舒全程面无表情地听着,望着铜镜里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约莫一个时辰后,云舒梳妆完毕,盖上盖头,在喜婆的搀扶下踏出房门。
新郎官肖焕正在外面等候着她。
按照流程,他会牵着她踏上万剑阁,在那里拜天地高堂。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云舒一双耳朵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看到门槛便迈过去,然后便觉掌心一暖,被人用力握住了手。
“新郎官来接新娘喽!”
人群中不知是谁在高喊,接着,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又是鼓掌又是叫好,一片混乱中,云舒跟着肖焕走上红毯,缓慢而坚定地朝万剑阁走去。
万剑阁正堂内,一身喜庆打扮的肖老神医笑吟吟地坐在高堂上,等待儿子和儿媳的到来。
翁清闲携弟子静候在外,面上亦挂着欢喜的笑容,想着老庄主在天有灵,看到少庄主成家立业,定然倍感欣慰。
不多时,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肖焕携云舒来到万剑阁前的长阶之下。
长阶两旁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少主,以及在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当中,有与万剑山庄有交情的,也有看到万剑山庄风光重振,赶来巴结的,无论他们出于何等目的,见到新人的那一刻,都发自内心的鼓掌喝彩,开怀大笑。
身着大红婚服的肖焕神采奕奕,英姿焕发,在众人的夸赞下牵着云舒的手,昂首迈上长阶。
云舒紧跟着肖焕的步伐,明明身处于这场热闹之中,却感觉自己置身事外,无法体会,融入他们的喜悦。她手指冰凉,奈何肖焕掌心滚烫,无数次她迟疑地停下,都会被肖焕坚定地握紧,走向长阶的尽头。
长阶太长,太远,云舒越走越累,渐渐的,脚底无力,感觉下一步就要迈进深渊似得,心慌得不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心慌,却无法控制这种情绪,很快变得口干舌燥,手都开始发抖。察觉到她的异样,肖焕改握为搀,直接扶着云舒往万剑阁走。
“叫你不好好吃饭,没劲了吧。”他低着头在云舒耳边嘀咕,“坚持一会儿,待会儿入了洞房,我让他们给你做烧鸡吃。”
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欢快的锣鼓声都快把云舒的耳朵震聋了,使她无法听清肖焕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权当答应了他。
宾客们见一对新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翁清闲更是似恼非恼地干咳了一声,意在提醒二人要举止端庄。
肖焕忙拉开了与云舒之间的距离,朝着翁清闲做了个鬼脸,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翁清闲也不好说他,便看着二人慢吞吞地走完长阶,转身,面向众宾客。
翁清闲上前几步,神气十足地站在肖焕身边,道:“今日是我万剑山庄少庄主林霄枫与神医谷肖神医之徒金兰的大喜日子,感谢诸位风尘仆仆前来赴宴。我万剑山庄大开迎宾之门,极尽地主之谊,望诸位贵客乐享此行,畅饮尽兴!”
众人连连叫好,掌声连绵不绝。云舒麻木地与肖焕一同鞠躬致谢,在喜婆的搀扶下踏进正堂。
早已等待不及的肖神医泪光连连,颤抖地望着二人,嘴里一个劲说着好。傧相清了把嗓子,压着锣鼓礼乐的声音脆生生地喊了句:“一拜天地——”
与肖焕面对面站着的云舒慢慢弯下腰。
“二拜高——”
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锣鼓声,惊得傧相愣在原地。
各方宾客更是齐齐站起来,好奇地朝声音所来之处张望。肖焕不由得皱眉,翁清闲则一脸恼怒地走到了正堂外,问:“怎么回事?!”
守门弟子惊慌失措,一批批人冲上去,不多时又狼狈地退了回来,最终持剑圈成一圈,围着一样貌俊美,身姿英挺魁梧的男子踏上石阶。
他头戴乌冠,足登银靴,身穿白袍,一手攥拳置于身前,一手持箫放在腰后,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站在了铺着红毯的长阶上,遥遥望着正堂内的新人。
众人望着来人一愣,翁清闲更是瞪大了双眼,“薛恒?”
“世子,你怎么来了?”
听到来人正是大权在握的英国公世子薛恒,众人皆是一愣。有认识薛恒,以及知晓他与万剑山庄过往的江湖人士张口说道:“早就听闻英国公府世子薛恒曾经化名白尘,拜师于已故林庄主门下,他今日前来,定是为林少庄主贺喜的。”
话说的很好听,可惜,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
毕竟,谁会用这种剑拔弩张的方式给别人贺喜。
这哪里是贺喜,分明是……
抢亲。
翁清闲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他猛地回过头来打量了打量仍蒙着盖头的云舒,又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肖焕,然后踏下石阶,笑吟吟地对薛恒一拱手,“不知薛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请世子随翁某入万剑阁上座。”
薛恒八风不动,望着翁清闲,笑道:“上座就不必了,我来接一个人,接到了就走。”
“哦?”翁清闲一脸好奇地问,“世子要接谁呢?”
薛恒扬起玉箫将正堂中的云舒一指,“她,你家少庄主要娶的新娘子。”
列坐诸位哗然一片。
翁清闲脸色变了又变,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好声好气地对薛恒道:“世子莫要开玩笑,那可是霄枫的妻子。”
“我接的就是林霄枫的妻子。”薛恒踏上两个石阶,慢声细语地说,“想来翁庄主还不知道这位少庄主夫人的来历吧?”
翁清闲皱了皱眉,道:“她,她不是肖神医的爱徒吗?”
“她是肖神医的爱徒。”薛恒道,“但她同时也是我薛恒未过门的妻子,你家少庄主想要娶走我的妻子,我能不来吗?”
此言一出,各大门派前来参加喜宴的贵宾彻底陷入混乱,众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着薛恒与林霄枫与新娘子的关系。
翁清闲更是被惊得站都站不住了,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皮乱跳个不住。他再一次回头看了看肖焕和云舒,继而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呢?”
见翁清闲震惊又迷茫,薛恒勾唇一笑,道:“翁庄主,你被他们戏耍了,你见过她,若你看到了她的真面貌,你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什么?”翁清闲一听,立刻回到正堂前质问云舒,“你到底是谁?”
听到翁清闲声音的云舒微微一抖。
她知道他来了,从山门炸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
鼓乐声停止,四周是那么的安静,她得以听清了薛恒说的话,更听到了宾客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
怪不得刚刚会那么的心慌,原来是薛恒来了。
他可真会挑时候,再晚一点,她就要和肖焕拜高堂,入洞房了。
一旁,肖焕仍紧紧握着她的手,只是掌心不再炙热,变得和她一样冰凉。她一点点挣开肖焕的手,猛地掀开盖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正堂,迈步而下,站在了距离薛恒不远的长阶上。
见她走了出来,肖焕迈步而出,站在正堂外,目光挑衅而冰冷地盯着前来抢亲的薛恒。
“你到底是什么人!”见云舒自行掀开盖头出来了,翁清闲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妖女,你若敢害了枫儿,我定当杀了你!”
云舒眼睫颤了颤,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抬起手,放到了耳后。
翁清闲一愣,便以为她要使用暗器,起式阻拦的一霎,云舒拔出一根银针,扔在了地上。
银针落地无声,云舒左半张脸却发生了变化。
微微向下垂着的嘴角提了上去,眼皮变双,嘴唇也丰盈起来,不再瘪塌塌的。
接着,她拔下了第二根银针,第三根银针,第四根银针,众人在一根根银针的掉落下眼睁睁地看着云舒的模样由婉约秀气变得清冷明艳,光彩夺目。
她头戴金凤冠,身披一品红双孔雀绣云纹金璎珞霞帔,冰肌玉貌,袅娜多姿。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红艳薄唇紧闭,透出几分倔强与冷傲,叫人望而却步,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众人看呆了眼,一时间,长阶上下,静默无声。
“你、你是我在济东见过的那个女人!你、你是那个婢女,董云舒!”
一派寂静中,翁清闲近乎崩溃地盯着云舒的脸道。
云舒目光闪了闪,定睛,看向薛恒。
薛恒仰头迎着她扫下来的目光,道:“你不愿做我的新娘子,倒是跑来嫁林霄枫了。”
一边说,一边握着玉箫踏上长阶,慢慢走向云舒。
云舒瞳孔微缩,皱着眉,朝后迈了一步。
他在长阶下,仰视着她,步步逼近。
她在长阶上,俯视着他,步步后退。
她每走一步,婚服上的珠子便会发出簌簌的声响,秋风扫落叶一般划过她的心上。她感觉不到疼,只是一味地发胀,踏上最后一道长阶的时候,脚下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即将摔倒之时,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是肖焕。
云舒高高吊着的心立马放下一半,她看向肖焕,肖焕则盯着薛恒,“薛二!”他大声与薛恒道,“今天是我成亲的大好日子,我记得,我可没有给你发放请帖,你怎么来了?”
薛恒目光冷冷扫过肖焕搭在云舒腰上的手,道:“你娶我的人,还不许我来吗?小师弟,看来你不仅不懂规矩,而且不讲理。”
“你的人?什么你的人?”肖焕搂紧云舒的腰,“你说她吗?当着众多英雄的面,你倒是问问她,她是你的人吗?”
情绪激昂,都被万剑阁外发生的这一幕震惊到的宾客齐齐望着云舒。
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云舒实在有些害怕,肖焕便悄悄在她耳边道:“别怕,这么多人呢,看他薛二敢怎样。”
云舒僵着一张脸,配合着肖焕摇了摇头。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片刻后,看向薛恒。
薛恒哂笑:“看来,你是下定决定要嫁给他?”
云舒打量着似笑非笑,眼底渐渐冰冷下去的薛恒,漠然道:“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你真的要嫁给林霄枫?”薛恒再问一遍。
云舒余光扫过身旁的肖焕,道:“没错。”
薛恒嗤的一声笑出来,环视众人一圈,抬眸望着云舒道:“山下有精兵五千,你嫁给他试试看。”
翁清闲登时被吓白了脸,急忙安抚薛恒的情绪,“误会,这其中定有误会!等我调查清楚自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又朝众人拱手致歉,“让大家见笑了,翁某料理完家务事后,也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继而转过身来,眼神警告地瞪着肖焕,“婚礼取消!你跟我走!”
肖焕一口回绝,“我的婚礼,你说取消就取消?”他盯着长阶上的薛恒,“来者是客,既然他要来,那便让他看着我和新娘子拜天地高堂好了!”
翁清闲心急如焚,“你不要胡闹!”
肖焕无视翁清闲的劝阻,上前几步,直面众人道:“薛恒,看在你曾经拜师于我万剑山庄门下,我允许你成为今日婚仪上的宾客,请你不要不识抬举。”
薛恒冷笑,“我是来带走董云舒的,不是来当座上宾的。”
“好。”肖焕目光一沉,道,“当年,你化名白尘,骗取我父亲的喜爱和信任,与他在万剑山庄骨犀洞饱学武林秘籍。你学成之后潇洒离去,在我万剑山庄陷入危机时,不曾施以援手,这一点,你认不认?”
薛恒神情一肃,道:“我认。”
肖焕哼了一声再道:“你欠我万剑山庄的尚且未还,今日又来抢我的新娘,就算我答应,你问问天下英雄答不答应!”
此言一出,众人群情激愤,一向与万剑山庄交好的几大门派的掌门望向薛恒的目光渐渐不善。
“林少庄主此话有理,我等既然受邀前来入席,断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坏事发生!”雾山派掌门邱言庆道。
他身边的天刀门门主贺南天捋了捋胡子,劝说薛恒,“薛世子,你身份显贵,又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跟自己的师弟抢呢?这传了出去,可好说不好听啊。”
薛恒神情倨傲,不以为然地道:“名声算什么东西?我一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既一眼瞧上了她,她就只能属于我。”
第72章 072
◎薛恒抢亲◎
站在肖焕身后的云舒一震。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按江湖的规矩办。”贺南天道,“薛世子,你可有意见?”
薛恒笑笑,“我既站在这里,便是白尘,白尘是江湖人,自然依从江湖规矩。”
“说得好。”贺南天站起来,道,“我等既受翁庄主之邀,前来参加林少庄主的婚礼,就不能对此事视而不见,见而不管。这样,只要你能成功走完这条长阶,我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以后旁人问起来,也不会多嘴说上半句。”
薛恒一转手上的玉箫,冲着贺南天拱了拱手,“白某,悉听尊便。”
贺南天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斜冲地面,道:“我贺南天头一个来领教白公子高招!”
说罢挥刀而起,直劈薛恒命门而去。
薛恒负手而立,待贺南天手中的长刀劈下才用手中的玉箫去挡,只听铛地一声响,长刀玉箫相抵在半空之中,刀无法向下压半寸,箫亦不曾裂半分。
人群中便又人惊道:“是峒山老人的玉化青罡箫!”
贺南天闻言一愣,刀锋顺着箫身向下滑过,再劈薛恒腰腹。
薛恒飞身而起,足尖踏过贺南天手中的长刀稳稳落在他身后,贺南天劈了个空,又将后背暴露给了对手,不由得一慌,迅速转身击挡,奈何薛恒的箫已经抵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若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剑,此刻,那把剑已经穿过他的琵琶骨,扎穿他的心脏。
贺南天怔了怔,收了刀,慢慢转过脸来,敬佩地看了薛恒一眼。
薛恒便也收了玉箫,二人互相欠身示意,点到为止。
贺南天不声不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着薛恒迈步上前,然后被雾山派掌门邱言庆拦住去路。
邱言庆四肢修长,身材劲瘦,五官深邃,双目灼灼有神。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恒,跃跃欲试道:“雾山派邱言庆也想领教白公子高招!”
薛恒扬手,“邱掌门请。”
邱言庆皮笑肉不笑,飞身跃下长阶。
他身姿轻盈,气势却十分凌厉,展臂甩出一条九节鞭,握住鞭把,口中喊了声,“看鞭!”
蝎尾似得鞭头如离弦之箭般飞向薛恒的左眼,薛恒涮腰避过,玉箫在九节鞭的三四节中间轻轻一击,锐不可当的九节鞭立刻化身为一条绵软的蛇缠在玉箫上。
见状,邱言庆立刻收鞭,旋身退出半丈外,右手握鞭由前向后划圆弧半圈后,落鞭于右肩背上。
他恼怒地瞪了薛恒一眼,腾空抛鞭,抡、打、扫、挂、撩、各种技□□番上阵,横扫一大片,竖打一条线;花连花,花套花,花花相连;花接花,花串花,变化多端,令人看得目不暇接,连连叫好。
邱言庆这边攻势凶猛,求胜之心昭然若揭,奈何无论他如何出招,那条上下翻飞的九节鞭始终近不得薛恒的身,他快,薛恒手中的玉箫更快,他身法轻盈,薛恒却似一道虚无缥缈的风,总是轻而易举地化去九节鞭的攻势,渐渐地,他有些心烦意乱,薛恒却慢慢进入状态,转守为攻,飞出手中的玉箫。
邱言庆正在使用一招飞龙入海,长长的九节鞭在他铁腕的绕动下,形成一道飓风,薛恒的玉箫笔直地穿进飞绕着的九节鞭中,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看到一道青影袭来,他便知不妙,忙变换招式,用手中的九节鞭去打直冲面门而来的玉箫。
可他终归晚了一步,九节鞭挥过来之时,玉箫旋转升空,失去了目标的鞭头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数枚石片。
众人愕然,只惊讶地望着那玉箫,看着它无比有灵性地飞向自己的主人。
薛恒潇洒接住玉箫,道:“邱掌门,承让了。”
邱言庆觑了觑眼,收回掉在地上的九节鞭退到一边。
他身后,等待多时的苍玄宗少宗主姜唯道:“苍玄宗姜唯也想向薛世子讨教几招。”
薛恒抬眼看他,“放马过来。”
姜维朝着薛恒一鞠躬,这才提着剑朝他走了过去,二人话不多说,亮出招式打在一处。
姜唯年少有为,血气方刚,一把华阳剑舞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随人动,人随意动,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再看薛恒,他一身白衣,身姿挺拔如松,一只玉箫轮转于修长的五指之间,旋动于掌心之上,四两拨千斤,见招拆招,打得华阳剑发出阵阵翁响。
两个年轻人样貌出众,身形飘逸,招式干脆漂亮,看得观者连连点头,陶醉地欣赏着眼前赏心悦目的一幕。
但比试终归是比试,定高下,决胜负,向来后发制人的薛恒忽然变换招式身法,姜唯一时无法招架,渐渐处于下风。
眼看得薛恒又要赢下此局,翁清闲忍不住在肖焕耳边嘀咕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爹出事的时候,恰逢薛大人要送薛大小姐入宫选秀,薛世子不愿看到薛大小姐与心上人分离,试图阻拦,阻拦未果遭家族长辈训斥,在祠堂里整整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
“之后,他入朝为官,在官场中万般周旋,等他立足朝堂之时,老庄主尸骨已寒。若他当时仍在江湖,他不会对万剑山庄的事坐视不理。”
肖焕越听越气,“老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帮着薛二说话?”他盯着一掌击在姜唯肩头,将他连人带剑一并打翻在地的薛恒,道,“背叛就是背叛,纵有千般理由,也是背叛!”
“怎么就跟你说不通道理呢?”翁清闲急得眼珠子都在打晃,“我问你,若薛恒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预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肖焕道,“他要是真死在了这里,我就找个地方挖个坑把他埋了,也算对得起他了!”
“你呀你呀,你真是想气死我……”
翁清闲被执拗的肖焕气得直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朝他身后的云舒投去责备的目光。
云舒全然没有发觉,因为她的眼神牢牢锁定在薛恒身上。
他一连打败三人,却面色不改,衣衫不乱,仅有发丝在山风的微微吹动中往眼前拂了拂。见姜唯摔在地上,薛恒收起拿着玉箫的手,弯腰,朝姜唯伸出另外一只手。
姜唯看薛恒一眼,拾起身旁的华阳剑,握住薛恒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接着,他提剑朝薛恒拱了拱手,默默退了下去。
薛恒转动手腕横箫在胸前,踏上长阶,问众人,“还有哪位英雄有兴趣与白某一决高下?”
一穿着黄色道袍的老道人一甩拂尘站起来,“玄武山天师府胡英正请教白公子高招。”
“幻花谷洛水音前来领教。”
“金光教程剑归来也!还望白少侠不吝赐教!”
薛恒目光幽幽扫过围上来的三人,问:“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亮出武器,“上!”
薛恒微微一笑,提箫迎敌。
胡英正一把拂尘猎猎生风,洛水音手持白绫专攻薛恒上三路,程剑归使用一把长剑,三对一,薛恒却依然应对自如,玉箫仿佛变身成为他的另外一只手,上挡拂尘,下挑百绫,正击程剑归手中的长剑。
见薛恒始终游刃有余,三人的招式逐渐凶狠,这其中尤以幻花宫宫主的女儿洛水音最为狠辣,屡屡试图用百绫蒙住薛恒的双眼,叫他无法视物,继而束手就擒。
奈何三人围攻的越狠,薛恒的身法变换越是迅速,整个人犹如一道流云一般,在三人之间来回游走,朝着云舒步步逼近。
云舒望着那道白色身影,麻木到浑身上下虚飘飘的,她有些恍惚,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不解,不解薛恒为什么对她如此执着。
只因英国公府花园中的惊鸿一瞥,因他对她的过目难忘,便要与她纠缠至此吗?
神思间,肖焕侧过身来对她道:“看来他又要赢了,怎么办?”
云舒收回注视在薛恒身上的目光,懵懵地道:“什么怎么办?”
肖焕走到云舒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我有办法让他输,不过,你得配合一下。”
云舒皱了皱眉,尚未弄明白肖焕想干什么,肖焕便将她的双手拢在掌心里,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看似在亲云舒的手,其实只是他自己的手背上碰了一下,即便如此,云舒依旧打了个觳觫,不可置信地去看肖焕。
肖焕抬起双眸,目光狡黠而深情,俏皮冲她一笑。
云舒愕然,刚想推开肖焕,自长阶下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便见洛天音攥着半截白绫半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另外半截白绫不知何时被薛恒的玉箫割成了碎片,云舒望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白绫碎片自薛恒身前翩然而落,慢慢露出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他阴鸷而恼怒地盯着云舒,盯着云舒与肖焕攥在一起的手,大步踏上长阶。
一旁的胡英正见了,甩出拂尘便要阻拦。薛恒看也没看他,挥出玉箫隔挡,拂尘缠上玉箫之时用力一震,硬生生用内力将胡英正震了出去。
拂尘脱手而出,胡英正后退数步握住被薛恒震得发抖的手腕,惊愕地望向那个不过刚刚二十岁的少年。
见薛恒步步逼近,肖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低头,在云舒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偏偏魂不守舍的云舒没有听清肖焕的话,她习惯性地往肖焕身边凑了凑,眼神迷茫地望着他,就是这个动作,竟让薛恒猛地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她,抬手,按住胸口,直至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水来。
云舒一惊。
她瞪大眼睛,浑身僵硬地看着薛恒。看着他不错眼珠地望着自己,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水,继续走向她。
银靴踏上长阶的瞬间,一把长剑刺进薛恒的后背,血染白袍。薛恒再一次停下脚步,垂下眼,兀自笑了一下后抬脚将背后偷袭之人踹了出去,接着飞身夺下他手中的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一切皆在眨眼之间发生,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光教教主程剑归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嗬嗬”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声响后便闭上了眼睛。
他的血顺着他的佩剑一点点流下,染红了薛恒的手,薛恒弃了剑,目光阴厉地扫了眼沾上了血水的右手,再次踏上长阶。
他双眼下视,睥睨众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而来,震慑诸人。
“可还有英雄想来和白某过上几招?”
这一次,无人应战,倒在地上的洛天音收起白绫朝后退了几步,将路让了出来。
原本站在长阶两旁的帮派掌门都退到了一边,众人缄默的望着薛恒,一直目送着他走完长阶,站在了正堂门外。
他一掀衣袍踏进正门,带着一身淋漓鲜血,来到了云舒面前。
云舒面色苍白地望着薛恒,说不出半个字来。
薛恒吐了口浊气,玉箫插入腰带,用不曾染血的手抚上云舒的脸。
云舒一凛,感受着那只熟悉却异常冰凉的手慢慢拂过她的面颊,随之流下一滴泪。
“为什么?”
她声音虚飘,不似自己发出的似的,问薛恒:“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要是我?
她想问问清楚,可刚刚长阶之上发生的一切太过惊憾,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经受得住这么多刺激。
她畏惧得很,紧张慌乱的情绪使她无法再多说出一个字。好在薛恒并不着急,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耐心地问:“你想说什么?”
云舒目光闪烁地看着薛恒漆黑的双眸,好一会儿才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薛恒闻言一笑,嗓音略为嘶哑地道:“因为,你必须是我的。”
必须是他的。
云舒看向长长的长阶,似乎明白了薛恒的话。
薛恒拉起她的手,二话不说走向门外,云舒魂儿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稀里糊涂跟上了薛恒的脚步,肖焕见状,冲上前去拉住了云舒另外一直手,“薛二!你放开她!”
云舒的身子先是往后一倒,接着往前一栽,最后被他二人一前一后地拽着,可笑地站在薛恒与肖焕中间。
肖焕不放手,薛恒更不可能放手,“小师弟,你不要得寸进尺,放手。”
“我不放!”肖焕气恼道,“不然,你让她选!”
薛恒哂了哂,道:“我知道她会选你,只是那又怎样?她迟早还会回到我身边。”
肖焕绷着一张脸,偏是不放手。
翁清闲一把扯住肖焕的胳膊,“枫儿,放手!”
肖焕死死攥着云舒的手,“我不!”
几乎要被二人撕成两半的云舒闭住了双眼。
不只她的身体,便是她的心都快被撕成两半了,薛恒提箫杀上万剑阁的一幕幕来回在她脑海中飘荡,若她还不跟他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死得又会是谁?
她不想再看见血了,不想再看到谁倒在自己的面前,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宁,平静,平安。
她所在意的人的平安。
遂慢慢睁开双眼,长长叹了口气,道:“肖焕,你放手吧。”
肖焕皱紧了眉毛,“云舒,你说什么呢!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云舒一脸平静地望着肖焕道,“你放手吧。”
肖焕唇角抖了抖,显然没想到云舒会这样说,但他仍然不愿意放*手,僵持中,不知何时睡着了的肖神医醒了过来。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老人家扶着万剑山庄的弟子站起来,很是茫然地望着身前这几个人,“这两男一女怎么拉扯起来了?”
肖焕扭头望着肖神医,大声道:“爹,我今天成亲啊,有人要抢我媳妇!”
“爹?”肖神医眯着眼打量了打量肖焕,“谁是你爹?你又是谁的儿子?反正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啊……”
肖神医双眼蓦地一红,抬头,无助地望向众人,“我儿子呢?我儿子冰儿呢?哦,对了,我想起来,冰儿他,他死了,和,和他娘一起死了……”
说完,肖神医闭上眼睛,身体直挺挺朝后倒去。
“师父!”
肖焕声嘶力竭的叫了一声,松开云舒,疯了似得扑到肖神医身边,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师父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徒弟肖焕啊!”
他伸出手,颤抖地摸了摸肖神医的心脏,继而伤心欲绝地哀求:“不,不要,不要啊!师父,你快醒醒!我之前都是胡言乱语的,你会一直活下去的师父!师父!你醒过来啊师父。”
声声呼唤刀子似得捅过云舒的心脏,云舒眼一红,便想去看看肖神医,奈何手被薛恒死死攥着,根本动不了。
她转过脸,无奈地望着薛恒,“你放手。”
薛恒无声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像一双无底的黑洞,快要把她吸进去。
云舒尽量保持着平静,郑重地道:“我不会逃了,你放手吧。”
薛恒觑了觑眼,并不相信云舒的话。
手臂扯着背后的剑伤,血晕在白袍上一点点放大,慢慢的,连肩膀处都红了。云舒看了看那片红得刺目的血迹,道:“真的,薛恒,我不会再逃了,我逃不动了。如果困在你掌心是我的命,那我接受。”
她回过头,担忧地看了肖神医一眼,再道:“肖神医于我有恩,求你让我去看看肖神医,我说了会跟你走,就一定会跟你走。”
见她目光平静,态度坚定,薛恒隐隐有些动摇,“真的?”
“真的。”云舒道,“我既做出承诺,便不会反悔。”
“好。”薛恒点点头,慢慢松开了云舒的手腕。
云舒揉了揉红得发烫的手腕,提着裙角奔向肖神医……
——
任谁也想不到,万剑山庄少庄主林霄枫的婚礼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英国公府世子薛恒抢亲,血染长阶,一代传奇神医肖万里疯病发作,昏倒在礼堂里。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即便如此,也没人说出半句不好听的话,便是痛失掌门的金光教弟子都不敢找薛恒讨要个说法,因为他带来的五千精兵仍驻守在山下,真惹恼了他,怕是要迎来灭门之祸。
长阶上的红毯撤下,各种红灯笼和大红喜字摘下来,统一焚烧,一夜过后,万剑山庄又变回了幽静祥和的模样。
肖老神医躺在禅房里,直到太阳又快要落山仍没有醒过来。在他床边守了一天一夜的云舒与肖焕忧心如焚,不时摸一摸肖老神仙的手,希望他能睁开眼睛,再看他们一眼。
“肖老神仙还能醒过来吗?”
脱掉了婚服,仅穿着一件白色绸裙的云舒坐在肖神医的身旁道。
仍穿着大婚婚服,蹲坐在地上的肖焕如丧考妣地说道:“不知道,他的心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或许还能醒过来,或许永远醒不过来了。”
云舒听罢叹了叹气,“我怕是等不到肖神医醒来的那一刻了。”
肖焕眉心一锁,问:“你真的要和他走吗?”
云舒苦笑着道:“你觉得,我有其他选择吗?”
肖焕狠狠一咬牙,骂道:“他真是个疯子!”
云舒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肖焕越想越气,忽然间站起来,端起了一个瓦罐。
云舒疑惑地望着他道:“你干什么?”
肖焕一把将瓦罐里的毒虫抓出来,扔在地上挨个踩死,“哼,肖神医都快死了,还养这些毒虫干什么?薛恒也别想解蛊了,等着一起死吧!”
他将踩死的毒虫踢到一边,对云舒道:“所以,你只需要活过他,然后你就自由了。放心吧,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云舒轻轻抿了下唇角,正要说话,翁清闲推门走了进来,“云姑娘,世子还在山下等着你。”
自打知道了云舒的本来面目,翁清闲对她的态度可谓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说是恨之入骨也不为过,云舒自知有愧,便向翁清闲点了点头,肖焕却不满地道:“老翁,你催什么催?”
翁清闲冷着一张脸,“云姑娘,你若真的看重枫儿,就快些跟世子走。”
“老翁!”
云舒生怕他二人因为自己吵起来,忙拉住肖焕的袖子,站起来,笑着对他道:“我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让我走好了。林霄枫,你要多多保重。”
肖焕沉默了一瞬,慢慢朝云舒张开双臂,“抱一下!”
云舒看了看眼中没有任何杂念,只弥漫着淡淡的哀伤的林霄枫,上前一步,和他抱在了一起。
第73章 073
◎卧云别苑◎
当云舒的头靠在肖焕肩上时,肖焕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
也不知今日一别后,再见是何年。
他犹豫了犹豫,到底没敢抱紧云舒,只虚虚环着她的身体道:“你可真瘦。”
“你也不胖。”云舒虚声说道。
肖焕扬起嘴角笑笑,道:“你可是我师妹,在外面别丢咱们神医谷的人,师父一醒过来,我就派人给你送信去。”
“好。”云舒道,“你可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别再任性了,多听翁庄主的话。”
肖焕在云舒看不见的地方眼一红,“哪一天你想杀薛二了,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云舒酸涩一笑,松开肖焕,跪在仍未醒来的肖神医床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去。
山下,一身白袍的薛恒正静静等待着她。
夕阳无限好,温暖的光芒和寒秋的风交融在一起,吹得人神清气爽。云舒深深呼吸了一口万剑山庄内的空气,步伐虚浮地朝山下之人走了过去。
那人负手持箫站在山门外,身后是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士兵们目光沉静,肃杀地望着云舒,然而云舒眼里只看得到那道白影。
她终是走完了长长了石阶,站在万剑山庄金光灿灿的匾额下,抬头看薛恒。
薛恒狭长的凤眸眯起,微微冲她一笑,“来了。”
“是。”云舒应了一声。
薛恒望着云舒那张清丽冷漠的俏脸,“你果然信守承诺。”
云舒不置可否。
薛恒眷恋地注视了这张脸片刻,扬起玉箫指了指身后奢华的马车,“那便出发吧?”
云舒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踏上轿凳,掀开帷幔坐了进去。
薛恒飞身跃上一匹黑色骏马,望了一眼窗牖之后,那张冰冷的侧脸,下令:“启程。”
——
八月二十一,云舒随薛恒回到京城,却没有前往英国公府,而是住进了卧云别苑。
这里本就是薛恒选定的,二人成亲后居住的地方,如今来到了这里,似乎是理所应当。
经过万剑山庄一事,云舒的心境变化许多,那些想不开的,放不下的,似乎都想开了,也放下了。她放过了自己,人也变得轻松许多,与薛恒之间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的了。
薛恒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回来之后休养了好几天,最糟糕的是肖神医一病不起,他身上的两情蛊怕是解不了了。
但他并不焦急,日日陪伴着云舒,即便两个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也依然怡然自得。
云舒不似薛恒那般沉得住气,在屋子里拘束了几天就待不住了,在文妈妈和汐月的陪伴下到处转悠,卧云别苑也确实够大,囫囵转一圈怎么也得两个时辰,若在个别地方多游玩上片刻,那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了。
再次回到云舒身边伺候,汐月和文妈妈表现的既平静又意外,二人默契地什么都没有问,只寸步不离地陪着云舒,看着她打扫庭院,种树养花,甚至命人从外面倒腾进来许多鸡鸭鹅羊。
薛恒由着云舒折腾,见她想要养动物,干脆让上驷苑送来了几头梅花鹿和矮马,以及孔雀,鹦鹉,狐狸之类的鸟兽。
云舒每天浇灌绿植,喂养花鸟虫兽,再写写字,弹一弹琵琶,跟着文妈妈和汐月做点小玩意儿,一天也就过去了。精神看着比之前好了很多,就是不大爱说话,便是有人来看望她,她也不声不响的,只默默陪坐在一旁。
这一天,三少夫人虞淑宁又带着儿子团哥来玩,准确的说,是团哥来过一次后爱上了卧云别苑里的小动物,时不时就闹着要来,不是喂狐狸,就是骑小马,要么拔孔雀的羽毛。
虞淑宁足足带了七八个下人照顾团哥依然累得叫苦不迭,忍不住跟云舒抱怨:“这女人一生了孩子,就跟那套上了回嘴叉的驴一样,每天就围着那个磨转,累得晕头转向的!就这,祖母还说让我们赶紧再生一个!苍天爷,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看顾得过来啊!”
云舒淡笑地听着三少夫人的抱怨,觉得既亲近,又疏远。三少夫人的生活与她不相干,她的生活对三少夫人而言简直匪夷所思,她们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看孩子,大抵是因为都无欲无求吧。
便亲手倒了盏茶给虞淑宁,“三少夫人,请喝茶。”
见云舒端来的是一碗热热的梅子茶,虞淑宁这才喝了下去,喝完一擦樱桃小口,望着云舒身旁的琵琶道:“我来之前,你便坐在湖边弹琵琶?”
“嗯。”云舒道,“怎么了?”
虞淑宁笑着问:“湖边也没个人,你弹给谁听呢?”
“都可以听啊。”云舒道,“风可以听,草可以听,湖水中的天鹅也可以听。”
虞淑宁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瞧着云舒,硬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禅意,便伸手弹拨了一下琴弦,伴着流水溅玉般的琴音道:“到底是贵妃宫中的琵琶,随便拨一拨,就是这么的悦耳动听。”
云舒闻言一愣,“这是贵妃宫中的琵琶?”
见云舒今日心情颇佳,有兴致跟自己多聊几句,虞淑宁忙打起精神头道:“对啊,之前,这把焦尾琵琶一直放在贵妃寝殿里,是二表哥硬生生从贵妃手里抢来送给你的。”
云舒听罢一阵沉默,后问道:“三少夫人如何知晓此事的?”
“薛怀告诉我的呀。”虞淑宁往云舒身边凑了凑,“他还告诉了我许多事,你要不要听?”
云舒没应话,抬头,看向试图掐天鹅脖子的团哥。
团哥不过才几个月大,脾气就已经显露出来了,一言不合就又哭又闹,挥胳膊蹬小腿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眼看着湖里的天鹅要遭殃,云舒忍不住劝道:“要不,咱们带着团哥去看孔雀?”
虞淑宁一个劲摇头,“不行,上次去看孔雀的时候,差点被啄了眼睛,太危险了。”
说罢起身走出凉亭,对着乳母道:“把团哥抱远些,我瞧着这天鹅也想啄人。”
乳母听了立刻抱着团哥离开了湖边,气得团哥来回蹬腿,在乳母怀里哇哇直叫。虞淑宁抚了抚额发坐了回来,苦恼地道:“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睡呢,这会儿不睡,晚上又要闹觉了。”
云舒虽然没有养过孩子,却也知道带孩子很累,便安慰虞淑宁,“等孩子大些就好了,小时候总归是累人的。”
虞淑宁听罢叹了口气,“这样安慰人的话,我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可惜啊,这娃要一点一点的长大,一天都躲不过去。”
云舒笑笑。
虞淑宁叹着气拿起块桃花酥咬了一口,道:“原本薛茵也要来的,但她怀孕了,需要保胎,就没敢来。一想到我的小姑子也要过上鸡飞狗跳的日子了,我真是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云舒原本都没有兴致和虞淑宁聊天了,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地问:“四小姐也怀孕了?”
“对呀,还不满三个月呐。”虞淑宁热情地将一块枣泥酥递给云舒,“她公公婆婆高兴坏了,把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就差每天顶头上了。”
云舒默默听着虞淑宁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恍惚间记起自己也有过一个孩子。
一心想和云舒多聊几句的虞淑宁浑然不觉她此时此刻淡淡的哀伤,小嘴噼里啪啦地道:“嗳!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二表哥把你记入族谱了,所以,即便你们没有成亲,你也是二哥的夫人,未来的英国公夫人了。”
云舒神色黯了黯。
但她很快便神色如常了,快到虞淑宁仍没发现她的异常,心直口快地继续说道:“为着这件事啊,老祖宗和父亲又发了一回脾气,但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由着二哥说了算!”
云舒接过虞淑宁递过来的枣泥酥,面无表情地咬下去半个。
虞淑宁忙又端了茶给她,后知后觉地道:“呀,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呀?来时薛怀嘱咐过我,让我不要跟你乱说话。可你又不怎么说话,我再不说上一点的话,真是无聊透了。”
“没事。”云舒接过茶盏,“三少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虑我。”
虞淑宁望了望云舒略显忧苦的脸,温吞道:“你别多心,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劝你跟三表哥好的,我很是明白,感情这事啊,没有道理可讲,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遇上那喜欢的,巴不得掏心又掏肺。可若遇上那不喜欢的,便是对方把心肝肺掏出来,也只会叹一句恶心罢了。”
云舒端着茶盏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觉得打开了话匣子的虞淑宁和曹通的小妾姚敏儿很像。
虞淑宁继续道:“如今这京城里,到处都在传你和三表哥的事,说得那是有鼻子有眼,有些传闻听起来简直可笑!你呀,最近最好不要出去,省得听了闹心!也避免给自己惹上麻烦,毕竟,有好多人盯着你呢!想利用你生事也说不定!”
云舒长睫颤了颤,正想告诉虞淑宁她并不畏惧流言蜚语,便听一男子语调欢快地道:“二哥才想带着二嫂出去转一转,就听见劝二嫂不要出门了,你怎么这么会赶时间?”
一身朝服的薛怀踏进凉亭,笑盈盈望着虞淑宁。
他身后,跟着步伐不徐不疾的薛恒,兄弟二人一看就是下朝后同行至此,来见各自的夫人。
虞淑宁见了薛怀如见救星一样,赖在圈椅上对他道:“你来的正好,快,赶紧哄你儿子去!我都快累死了!”
“我儿子?我儿子在哪呢?”薛怀瞎子似得看了一圈,这才看到了在湖边玩耍的儿子,忙挽起衣袖奔了过去。
站在他后面的薛恒这才背着手踏进凉亭,他一进来,虞淑宁立刻起身行礼,“淑宁见过二表哥。”
薛恒冲着虞淑宁微微点了下头。
他身着一件紫色直裰朝服,蹬着双金丝线绣蟒纹朝靴,乌发高束以嵌玉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拔如松,整个人气宇轩昂,尊贵不凡,仿佛这世间万物都该属于他的。
“淑宁表妹气色越发好了,看来,薛怀把你照顾的不错。”互相打过招呼后,薛恒客气地道。
虞淑宁拘谨地笑笑,默默退到了一旁。
薛恒这才去看云舒,见她神色恹恹,对自己不理不睬,便主动凑过去问:“今日怎么样?”
云舒微微低着头,眼神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她没有回答薛恒的话。
自打她来到卧云别苑,薛恒几乎日日问她这样的话。今日怎么样?今日感觉如何?能怎样,能如何,还不是和昨天一个样。
遂道:“还好,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薛恒视线在云舒冷淡的面容上扫了扫,眼中有一海浪翻涌而过,又迅速归于平静。
他点点头,慢慢地在云舒身旁坐下,看着薛怀抱着团哥进来。
团哥粉雕玉琢,是个圆圆呼呼的胖娃娃,见了虞淑宁就不肯在薛怀怀里待着了,一个劲让虞淑宁抱。
“就会跟娘撒娇,也不懂得体恤娘辛苦。”虞淑宁一边叨叨一边将团哥抱过来,用力亲了一下。
团哥被亲娘一亲,立刻发出婴儿特有的,脆灵灵的笑声,把凉亭里的人都逗笑了,云舒更是忍不住夸赞:“小公子好可爱,人如其名,真的跟个面团子似得。”
团哥听见了云舒的声音,立刻朝她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
这是要抱抱呢。云舒迟疑了一下,到底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娃娃,真真是教人心都融化了。云舒还是头一次抱薛怀和虞淑宁的孩子,之前虽也招待过他们母子,不过是客套地说上两句话,再送些小礼物罢了。
“好软啊,我都不敢使劲抱着。”云舒有些紧张地看着伸着手想摸自己的脸的小娃娃,“他想摸一摸我的脸呢。”
便低下头凑过去,让团哥摸了摸她的脸。
小娃娃的手和他的身体一样软,挠痒痒似得在她脸上抓来抓去,叫她忍俊不禁。虞淑宁捂着嘴笑道:“他很喜欢你呢,若不他不喜欢的人啊,他碰都不让碰!”
“是么?”
“是呀。”虞淑宁便问薛恒,“二表哥要不要抱一抱?”
薛恒正出神地盯着云舒看,听到虞淑宁的话,顿了一下回道:“我就不抱了,才去了一趟刑部大牢,身上有煞气。”
“哦。”虞淑宁难掩失望,从云舒手中接过团哥,站在了薛怀身旁。
薛怀搂住虞淑宁的肩膀,“好了好了,祖母还等着咱们回去一起吃饭呢,快带着团哥儿走吧。”
虞淑宁点点头,携下人离开卧云别苑。
他们夫妻二人一走,云舒立刻觉得没意思起来,想要睡一会儿,偏偏薛恒在她身边站着,便兴致缺缺地问他道:“三少夫人让你抱一抱团哥,你怎么拒绝了?”
面对云舒的指责,薛恒只是笑了笑,“不是说了么,我才去过刑部大牢。”
云舒只看了薛恒一眼便知道他在撒谎。
但她并未戳穿,更没有兴趣去刨根问底,只点了下头道:“好吧。”
说完,抱着琵琶走出了凉亭,却听薛恒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云舒慢慢停下脚步。
她吐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薛恒,“所以呢?”
薛恒目光闪了闪,“没什么。”
云舒不再理会薛恒,自行回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内,文妈妈和汐月已经摆好了饭,见云舒和薛恒一前一后的进来,立刻伺候二人洗手更衣,然后为二人布菜。
肃然饭毕,云舒照例去卧房内的罗汉床上看游记,若是看困了,便倒在这里睡一觉,醒来后随便找点事情做。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别人的生活,一天一个样,她的生活,日日都一样。
见云舒又拿起了那本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游记,薛恒忍不住走过去劝道:“藏书阁那么多书你不去看,怎么又看这一本。”
云舒眼也不抬一下,道:“我喜欢看这一本。”
薛恒一掀衣袍坐下,“刚刚饭也没怎么吃,是不合胃口吗?”
“我不饿。”云舒随便翻开一页,道。
薛恒凉凉注视云舒片刻,将游记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道:“别看了,陪我聊聊天。”
云舒的心跟随着薛恒的动作空了一下。
回京这么久,这还是薛恒头一次向她提出要求。
即便这个要求并不怎么过分,但云舒还是打从心里面抵触。她已经跟着他回来了,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关在这座偌大的宅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活人都不怎么见,整日和动物,植物相处,他还想怎样?
聊?聊什么?聊以前的事吗?他们的过往沉重又血腥,为什么还要提?那聊未来吗?可笑,她与他有什么未来可言?不过是一日挨过一日罢了。
云舒自认为她已经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了,她甚至接受了与薛恒同床,毕竟只要薛恒想要,她不想给也得给。
那他还想要什么呢?云舒思来想去,盘算着薛恒约莫是想要她这颗心。
果然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薛恒得到了她的人不够,还想要她的心。可她给不出啊,难不成要她用刀子剜出来,双手捧给他吗?
云舒觉得薛恒大抵是真的疯了,被他自己的执拗折磨疯的,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道:“我待在卧云别苑,日日陪着你已属勉强,你不要得寸进尺,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否则怎样呢?
她还真不知道。她想好好地活着,却又摆脱不了薛恒的魔掌,便只能在他的五指山中苟延残喘着。
“否则如何?”
见她不再说话,薛恒张口道:“否则再也不理我了吗?”
云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终只是苦笑了一下。
薛恒望着一脸苦笑的云舒,道:“你便是不在意我,难道也不在意肖神医?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听你向我打探一句。”
听到肖神医三个字,云舒面色一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荡了荡,像是缕幽魂飘过去了一样。
“肖神医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不是吗?”少时,云舒凉凉地道。
薛恒闻言一哂,“我死了,你怎么办?去万剑山庄找林霄枫么?”
云舒面无表情地盯着半空中的一点,道:“你死了,我会看在老夫人在观音庙外救过我的恩情上,在你的坟前上一柱香。”
薛恒嗤地一声笑出来,望着她的目光深情却又冰冷,语气更是透着一股不甘的幽凉,“你放心,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死掉的。”
他扬起衣袖,将从云舒手里夺来的游记扔在罗汉床上,扫了云舒一眼道:“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我等着你真心接纳我的那一天。”
云舒:“那你就等着吧。”
薛恒无视云舒的冷漠,换了个话题道:“跟在肖神医身边的时候,你学会易容术了吗?”
“没有。”云舒转过脸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恒端起茶呷了一口,“没事,随便问问而已。”
云舒目不转睛地看他,“有话不妨直说。”
薛恒目光向下一扫,放下茶盏,从容地道:“我也不想这样拘着你,教你终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但……”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要是想出去的话,得易容吧?”不等薛恒把话说完,云舒道。
薛恒顿了顿,顺着云舒的话道:“诚如三弟妹所言,外面有很多人盯着你。”
云舒面上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收回注视着薛恒的目光,“我不出去,不必这么麻烦了。”
薛恒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只要你是安全的,随便你去哪里都可以。宁国江山万里,总有你喜欢的地方。”
云舒表情麻木,“这天下再大,也大不出你给我画出的牢笼。”
薛恒隐隐皱眉,沉脸望着云舒,问:“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快乐一些。”
他一脸认真地问她:“要么你干脆捅我几刀,以泄你的心头之愤,可好?”
云舒摇摇头,“薛恒,你别为难我。”
薛恒自嘲地笑笑,慢慢站起来,走到云舒身前,垂眸看着她脸。
云舒始终微微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半遮住清澈如水,泛着淡淡哀愁的眼睛,我见犹怜,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这幅看似顺从,实则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着实教薛恒恼火,抓心挠肝的,却又莫名有一丝满足感,便是两情蛊在他的胸膛内跃跃欲试地想要翻出风浪,他都不觉得怎样了。
第74章 074
◎勾魂摄魄◎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云舒的面庞,道:“我知道,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不喜欢我的缘故,话说回来,你要是也喜欢我,我们之间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云舒水眸一荡,道:“你不该抱怨我不喜欢你,你该后悔,后悔遇上我。”
薛恒瞳孔猛地攫紧,不假思索地道:“遇上你,我从不后悔。”
云舒心头泛起密密匝匝的苦涩,有点后悔刚刚说出的话。
她试着寻找一个借口逃离薛恒的视线,“我要去沐浴。”
明知她在逃避,薛恒还是松开了手,“我等你。”
云舒不予理睬,起身离开,薛恒盯着她漠然离去的背影,抬手按了按锁骨的位置。
沐浴过后,薛恒亲手帮她绞干了头发。
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滑滑的,很是有些痒,薛恒双手拢着她的头发,手指时不时从她的肌肤上划过,最后勾住抹胸的系带,脱掉了她最后一件衣裳。
窗外阳光刺目非常,薛恒长臂一挥,合上了鲛纱帐,俯身而下,吻住了云舒沐浴过后水润柔软的唇珠。
他用着十足的耐心,慢慢地使身下的冰山融化,云舒几乎受不住,狠狠在他手背上一掐,双目含怒地看着他。
他的温柔,比他的蛮横更令她招架不住。
薛恒亦无法承受她这般半怒半嗔,春水涟涟的目光。
便随手抓起一块丝帕,轻轻蒙上她的双眼,慢慢地,吻遍她的全身上下……
鲛纱帐再次揭开的时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薛恒收到了瑞郡王送来的请帖,前往瑞郡王府赴宴,临走前告诉云舒,说贵妃娘娘想见见她,她若有意前往,派人往宫中传个信。
云舒并未入宫,而是让人归还了那把焦尾琵琶。
夜晚,云舒一个人坐在窗边下五子棋,下着下着开始犯困,想要上床睡觉。
倒不是她身体变懒,实在是被薛恒折腾得腰酸腿软,那人使起耐心来比蛇还要缠人,不仅要往她的身体里钻,还想往她的心里钻,她无法阻挡,只极力承受着。
既跟着薛恒回来,便知道躲不过这一遭,好在薛恒有所顾忌,到底没想之前那般放纵,要碾碎了揉断了她似得,尝到些甜头后就放过了她。
但终归是耗费了不少体力,略坐一坐也就乏了,正寻思着收了棋子小憩片刻,汐月和文妈妈走了进来,一人手里面端着一个点心盒子。
汐月挽着双螺髻,穿着件桃红色的袄裙,十分的娇俏。见了云舒,笑吟吟走过去道:“夫人,你一个人干什么呢?”
她看了看云舒手边的棋盒,以及画满了四方格的棋盘,好奇地问:“夫人在下围棋吗?”
云舒停下收棋子的动作,解释:“不是围棋,是五子棋,棋子是相同的,下法不同,比围棋简单好多,你要学学吗?”
汐月拨浪鼓似得摇头:“不不,我指定学不会,就不学了。”一壁说,一壁将点心盒子放在炕桌上,“夫人,我和文妈妈从厨房拿来些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云舒刚好肚子有点饿,便道:“好。”
汐月从文妈妈手里接过另外一个点子盒子,将两个点子盒子都打开了,由着云舒挑选,云舒随便拿了块芙蓉糕,盯着汐月的眼睛道:“谁把你招哭了?”
她刚一进来她就发现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红通通的,还有点肿,明显是哭过了,偏偏汐月不肯承认,头一垂,瓮声瓮气地道:“哪有,夫人看错了。”
汐月不想说,云舒便不再问,只默默地吃手里的糕点。反倒是一旁的文妈妈沉不住气,走过来拍了拍汐月的肩膀道:“你呀,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受婆婆气了,真成了亲可还得了!”
云舒听得一愣,“你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和我说呢?”
汐月扯扯衣袖,满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夫人一直心情不好,我哪敢说这些给夫人添堵。”
云舒放下芙蓉糕,拉住汐月的手道:“我心情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们不相关呀,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我,我帮着你想想办法。”
“都是些糟心的事,夫人快别听了,没得坏了心情。”
“怎么会呢。”云舒道,“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反而不安稳起来了。”
汐月嘟了嘟嘴巴,依旧不愿意说,十分难开口的样子,见状,文妈妈慢慢道:“是她婆婆,不准他们小两口婚后住在京城里,非逼着他们搬到乡下去,和她一起住。还说什么要把她京城里的房子卖了,给她未来小叔子在村子里盖房,娶媳妇,夫人听听,这叫什么事啊!刁婆婆难相处!”
云舒一听就明白了,她之前给了汐月不少体己,就是让她当嫁妆用的,汐月定是用那些钱给自己买了处宅子,想着和夫婿住在京城里,偏偏她婆婆惦记上了她的嫁妆,想变着法子私吞呢。
这确实是恼人的事,云舒问汐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汐月揉了揉眼眶,抬头望着云舒道:“夫人给我赎了身,我原本早早就可以离开国公府的,但我始终觉得夫人还会回来,就在京城买了个小院子,想着日后即便不在英国公府待着了,在京城里等着夫人也是好的,毕竟京城里面什么消息传的都快,我赶回来伺候夫人也方便,谁知道,谁知道他娘……”
汐月越说越委屈,脾气也跟着上来了,“谁知道他娘居然这么不讲理,她见不得我俩好,在京城住新房子,还说什么身子骨不爽利,想让我回去伺候她!哼!她怎么不让她闺女伺候她!”
说完恼哄哄地往脚凳上一坐,烦躁地绕着手里的手绢。
云舒含笑起身,扶起坐在脚凳上的汐月道:“这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生气,快起来。”
文妈妈跟着道:“这事还得问问你相公的意思,他要是向着他娘,你就是再着急,再委屈,也奈何不了他们,除非悔婚。”
“可是凭什*么呀!”汐月蹦起来道,“别人的钱就不是钱了?因为我要嫁给他家当媳妇,就得白让他们占便宜?别说我不干了,就是我娘也不干!他有弟弟,我还有哥哥呢!我把钱给我哥哥也不给他!”
汐月嘴上说的硬,表情却越来越委屈,云舒握了握她的手,温声细语地说:“好了,不生气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来帮你办。”
又道:“我肚子饿了,但不太想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你去给我煮点鲜肉马蹄馅的小馄饨好不好?”
听到云舒说肚子饿了,汐月立马从烦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兴致勃勃地问云舒,“除了马蹄馄饨,夫人还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多做点。”
“那就再来一碟子油炸小黄鱼吧。”
“好!”汐月破涕为笑,“那夫人先跟文妈妈说会儿话,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擦了擦眼角泪花,一阵风似得跑去厨房。
文妈妈走上前关上房门道:“这丫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都是快要嫁人的人了,还是这么的不稳重。”
云舒提着裙角坐在罗汉床上,道:“文妈妈,这件事,怕是要麻烦你去跑一趟。”
“夫人尽管吩咐便是。”文妈妈道。
云舒想了想,说道:“汐月虽然也有些脾气,但心肠太软,这件事闹到最后只怕还是他们小两口做出让步,卖房搬到乡下去住。”
“是这样。”文妈妈道,“这一阵,我没少听汐月说她婆家的事,她那个婆婆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舒点点头,道:“为保她成婚后不受委屈,还是住在京城里的好,娘家人一直来往着,也能有个关照。”
“所以,我盘算着在乡下给他们小两口盖一处院子,让她婆婆一家搬进去住,你告诉她婆婆,这院子是我给汐月的,汐月在京城里住一天,他们就可以在院子里住一天,若有一天汐月回乡下了,这个院子也就不属于他们了。”
文妈妈认真听着云舒的安排,听完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如此一来,她那个爱占便宜的婆婆巴不得他们两口子待在京城里不要回去,好长长久久霸占着新院子。”
“那就先这样。”云舒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文妈妈抽空去办了吧。”
文妈妈道:“奴婢明白。”
既是英国公府的老人,自然有自己独到的办事手段,很快,汐月的烦恼解决了,一个月后,回老家和未婚夫热热闹闹举办了订婚宴,又过了一个月后,风光出嫁。
云舒将汐月当作自己的亲妹妹,自然对她的婚事格外上心,只是她再上心也不得离开卧云别苑半步,想要去汐月家里看望看望出嫁前的她,还得向薛恒请示。
虽然不抱有任何希望,但为了汐月,云舒还是向薛恒开口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薛恒不仅答应了她,还说要陪着她一起去,并准许她参加汐月的婚礼。
于是,在汐月成婚当天,云舒终于离开了困了她两个月有余的卧云别苑。
初冬到来,霜雪飘飘,云舒着装低调地混在送亲队伍里,看着喜气洋洋的汐月坐上花轿。
喜宴开始后,汐月的娘家人轮番上来给云舒敬酒,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汐月的帮助,尤其是汐月的哥哥,因与云舒是旧相识,且知道云舒是他们的主子,对云舒格外看重,全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即便汐月的哥哥没有这样做,也不会有人能趁机接近云舒,因为薛恒的人都在暗处把守着呢,云舒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并越想越憋闷,不顾文妈妈的阻拦与汐月的娘家人喝了许多酒,最终不胜酒力,被文妈妈搀扶上马车。
薛恒一直在马车上等着她,见她醉醺醺的回来了,忍不住责问:“怎么喝成这样。”
文妈妈望着软泥似得云舒,一脸懊恼地道:“夫人实在高兴,一时兴起,喝多了些,且酒量太差,五六杯酒就倒下了。”
“五六杯?”薛恒笑笑,“别人的婚礼她喝这么多干什么?”
文妈妈道:“夫人脸皮薄,又不让奴婢替她挡酒,就喝多了。”
“罢了。”薛恒摆摆手,“马上回去。”
车门关闭,帷幔合上,密闭的马车里,只剩下醉醺醺的云舒和薛恒两个人。
醉梦中的云舒并不太安分,皱着眉,手一直扯身上的披风,结果把披风扯歪了,导致一圈粉色的绒羽都遮在了脸上,显得她如小狐狸似得娇俏动人。
薛恒扫云舒一眼,长长出了口气。
仿佛听到了薛恒的出气声,云舒皱了皱眉,滚进他怀里。
他身上披着件玄狐裘,毛茸茸的,又松软又暖和,云舒一个劲往上面蹭,显然是神志不清,将薛恒的狐裘当成了棉被。
薛恒正襟危坐,蹙眉望着云舒,“别闹。”
云舒酒劲上头,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压根听不清薛恒的话,甚至都不太明白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只一味地往那软和的地方躺,想要睡觉。
薛恒被云舒蹭的摇摇晃晃,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腰,按在怀里道:“云舒,不许闹了,再闹,我可就不忍了!”
总算躺在了自己想躺的地方,云舒瞬间安静了下来,小猫似的缩在薛恒的怀里,合着眼睛睡着了。
薛恒却坐不住了。
她喝醉了后的身体是那么的软,那么的烫,热气隔着厚厚的狐裘一阵阵传来,烧得他浑身血液沸腾!
他闭了闭眼,却嗅到一股股醉人的幽香,那幽香混合着浓烈的酒香一并将他围绕,纠纠缠缠的,勾的他心旌摇荡。
少时,耳边响起了云舒的呼吸声,她喝了酒,呼吸声较之平常重了些,且会时不时变得急促,一如薛恒此时的心跳一样。
马车里那么安静,使得耳边的呼吸声无限放大,他情不自禁想到了一些画面,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人。
被紧紧箍住的云舒不满地哼了哼,手抵在薛恒的胸口,皱着眉用力往外推,仰起修长雪白的玉颈,自喉中溢出一声微弱的喘|息。
薛恒几乎要疯!
“云舒。”他压抑地唤她,“董云舒。”
云舒毫无反应,只是收回了手,往薛恒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睡觉去了。
她怡然自得,薛恒却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回到了卧云别苑,薛恒用狐裘将云舒一裹,扛着她踹开听雨阁的大门。
他一路奔进卧房,将云舒放在床上,橘红色的烛光透过鲛纱帐映进来,照在云舒泛着红晕的动人面颊上,烫红了薛恒的双眼。
他直起身,手抚上腰封用力一扯,仰头,慢慢松开了衣襟。
接着俯身而下,双手撑在云舒的身体两侧,问她:“知道我是谁吗?嗯?董云舒。”
屋里火盆烧的旺,云舒躺在狐裘上,便觉得有些热,难捱地去拉扯衣裳和披风。
她的脸像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仿佛一口咬下去会流出水似得。秀眉微皱,显露出几分娇嗔,美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微颤,朱唇鲜红欲滴,水润润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撷取。
薛恒沉沉喘了口气,依旧在忍耐。
云舒却忍受不住了,她浑身又热又烫,快要烧起来似得,十分的难受,慢慢的,身上出了一层汗,额头上的碎发都被打湿了,黏腻腻的,好不容易扯掉了披风,皮肤却挨在了毛茸茸的狐裘上,一下子更热了。
她隐隐有些恼怒,想把狐裘也扯开,却失去了力气,闭着眼不动弹了。
薛恒目光灼灼地盯着云舒,像是要在她身上烫出两个洞来。
她再一次昏睡了过去,头歪在他的狐裘上,衣衫凌乱,露出香肩玉颈,手臂摊开,柔软白皙的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微微曲起,像两朵绽放着的兰花一样。
薛恒猛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长腿一跨上了床。
云舒有点慌,茫茫然睁开了双眼,隐约在一片朦胧霞光中看到了一张脸。
俊美无俦,举世无双。
看到云舒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地望着自己,薛恒喉间溢出一声低叹。
自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一直在克制,可今日的她如此勾魂摄魄,他如何还克制得住?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他命里的魅魔,她的人她的心,他都想要。
碳火燃尽,烛火熄灭,摇晃了一夜的鲛纱帐慢慢归于平静。
当云舒从薛恒怀里醒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汐月娘家离开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回到了卧云别苑,更不记得如何睡了过去,只记得自己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成了这样。
说不懊恼是假的,但若让她因为这种事跟薛恒哭闹,她也做不出来。
为了那丝薄薄的颜面,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最好。
便挣开薛恒的怀抱,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即便双手撑着床,她依旧有些坐不稳,腰断了似得又软又疼,腿也抬不起来,脖子也使不上力气,真真如同被人用什么东西碾碎后重塑过一般,感觉身上哪哪都不是自己的,别扭的要命。
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能动了,薛恒却慢慢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地望着她。
他明明还没有睡醒,眼睛里雾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手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用慵懒嘶哑的声音问道:“你干什么去?时间还早,多睡一会吧。”
像极了夫妻一夜缱绻缠绵醒来后说的话,可落在云舒的耳朵里,是那么那么的刺耳,便挣开薛恒的手,冷冰冰道:“你睡你的,管我作甚?”
薛恒眼中的雾气瞬间散清,牢牢盯着云舒的脸,坐了起来。
他上身赤裸,仅着着一件白色的亵裤,长臂长腿,腹肌上落着几道红红的抓痕。因昨夜太过忘情,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淫|靡,望着她的眼神迷离又深情,要把人骨头看酥了似得。
云舒扫了他锁骨之间的红痣一眼,转过了头去。
虽有长发遮着,薛恒仍然看见了那玉颈之上的点点红痕,都是他昨夜放纵,一一弄出来的,他隐隐有些自责,却并无后悔,甚至觉得痛快,情不自禁握住云舒的手,笑着道:“昨晚是我不好,你今日想怎么惩罚我,我都受着。”
指尖的触碰令云舒回想起昨夜的黏腻滋味,她嫌恶地从薛恒掌中抽出手,“你不走么?”
薛恒手架在支起的长腿上,“我今日休沐,在家陪你。”
云舒听罢愈发烦闷,揪着被子绕到薛恒身后准备下床,却冷不丁看到了他后背上的伤。
纵横交错的是仍未褪尽的鞭痕,竖着的血痂是在万剑山庄受的剑伤。
另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是拜她所赐,紫的红的连成一片,在冷白上的肌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察觉到云舒在看自己,薛恒转过脸来,垂着眼睛瞧了瞧自己光裸的背,他一动,两块琵琶骨便活动起来,与肩胛,锁骨一并形成起伏的山峦,彰显着习武之人独有的力量感。
“在看什么?”薛恒明知故问,“很难看是不是?”
云舒匆忙收回目光,撩开鲛纱帐,起身沐浴更衣。
汐月不在,屋里只有文妈妈一个人伺候,她经验老道,很快便将云舒收拾妥当,又去把床褥枕头换了。
云舒如今也练出了一张厚脸皮,看着那些落满了痕迹的东西收拾出去,内心毫无波澜,只专注地跟自己下五子棋。
奈何屋子里面还有个薛恒,才下了两盘那厮就走了过来,也不作声,就坐在她对面看。
云舒全程当他不存在,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棋子上,正想着该如何解除黑子的困境,薛恒忽然拿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棋盘是她闲来无事亲手做的,不算光滑,是以,棋子落下时,往旁边滑了一下,薛恒随即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将棋子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然后问云舒,“是这样吗?”
云舒捏着手里的棋子,道:“哪样?”
“五颗棋子连起来就算赢,是吗?”
云舒沉默了片刻,扔下棋子,便要走。
薛恒见状也不阻拦她,而是又拿起了一颗白子,拦住了黑子求生的路。
云舒盯着棋盘皱了皱眉,这一局厮杀了许久许久,几乎都快要成死局了,硬是被薛恒盘活了,又变得有意思起来。
这几天,她一直一个人下五子棋,文妈妈学不会,汐月不愿意学,许是她自己跟自己玩了太久,没了新鲜感,所以才鬼使神差地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和薛恒下起了五子棋。
第75章 075
◎云舒被掳◎
她知道这对薛恒而言就是小儿科,但此刻的她全然不在意那些,只想看看这一局结局如何。
三步之后,白子不出预料地赢了,薛恒也不询问她的意见,直接收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并先行落下一颗白子。
云舒随即落下一颗黑子,半盏茶功夫后,黑子赢了。
薛恒笑笑,重新收拾棋盘,再来一局。
俩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一连下了七局,薛恒只赢了第一局和最后一局,然后主动放下棋子,说不玩了。
“坐了太久了,起来活动下筋骨吧,去躺着休息会儿也好,什么时候还想下这种棋,我陪你。”
云舒这才发觉已经和薛恒下了近一个时辰的五子棋了。
对局结束,她又觉得没意思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走出房门,去看了看养在院子里的鹦鹉。
这只玄凤鹦鹉是薛恒之前送给她的,她没怎么好好养过,一直是汐月在照顾着。汐月将鹦鹉调|教得十分听话,一见到云舒,立刻伸过来脑袋,让她摸一摸。
云舒便伸手摸了摸鹦鹉雪白的羽毛,鹦鹉十分受用,全程闭眼享受着。
正是怡然自得,自挂着鹦鹉架的琼花树上爬下来一条青幽幽的小蛇。
云舒和薛怀一样,一看见这条蛇就烦,偏偏这条蛇跟它的主子一样,没事就爱来骚扰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许是看到云舒和鹦鹉亲近的一幕,青蛇也凑了过来,似乎也想让云舒摸一摸它,结果将鹦鹉吓得狂扇翅膀,扑腾个不停。云舒忙将鹦鹉架取了下来,瞪着青蛇道:“别的蛇都去冬眠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青蛇停在原地,委屈地吐了吐信子。
云舒冷着脸:“滚回去。”
青蛇扬起头看了云舒一会儿,转身爬走了。
“讨厌的青蛇。”云舒重新挂好鹦鹉架,喂了鹦鹉一把葵花籽道,“别怕,我把它撵走了。”
站在窗前,默默看着院中这一幕的薛恒不自觉扬起唇角。
他缓缓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生怕打碎了这一刻的宁静。琼花树下的身影纤细轻盈,清丽婉约,便是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聘聘袅袅,分外迷人。
他沉醉地欣赏着,只希望这一刻久一些,再久一些,偏偏事不随人愿,便见左英踏进了听雨阁的大门,朝云舒行了个礼后躬身来到他面前。
“世子,之前在别苑外探听消息的人又出现了,要把他们抓起来吗?”
薛恒面色骤然冷了下去。
自他带着云舒回到卧云别苑,就有不速之客找上了他们,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却也让他十分烦闷。
原本,他是不想再拘束着云舒的,偏偏遇上了拦路狗,不得不将云舒关在卧云别苑,以保证她的安全。
“不用管他们。”薛恒沉默了片刻后道,“瑞郡王呢?”
左英:“与那沛国六殿下庆仁混在一起。”
薛恒出神地望着云舒的背影,道:“告诉瑞郡王,明日瑞郡王府见。”
——
雪落整夜,天亮后,大地银装素裹。
下朝后,薛恒乘坐马车前往瑞郡王府,瑞郡王早已在暖阁等候多时,一见了薛恒,立刻起身相迎,“薛大人总算来了,小王等得着实是辛苦。”
薛恒摘掉披风坐下,笑着道:“路上耽搁了片刻,令郡王久等了。”
“能来就好,能来小王就高兴!”说着邀薛恒入座,下令,“上酒。”
他一脸殷勤地对薛恒道:“上次没喝尽兴,今个儿怎么也得让薛大人过足了瘾!为此,我特意让人从酒窖里取了一坛珍藏百年的美酒,就等你到了开坛呐!”
话音刚落,便有阵阵酒香传入,薛恒称赞了一声好酒,又道:“这么好的酒,只有王爷与下官享用,岂非暴殄天物?”
瑞郡王听罢眼珠子转了转,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止,脚步声便响起,只见身穿红色蟒袍的庆仁走了进来,“不知小王有没有这个荣幸和郡王与薛大人喝上一杯呢?”
薛恒扫庆仁一眼,并不觉得意外,瑞郡王却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呦,六殿下怎么来了?快快快,请坐请坐!”
庆仁微微一欠身,从善如流地坐下,“薛大人,好久不见。”他望着薛恒道,“听说薛大人病了,怎么样,病养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薛恒皮笑肉不笑,“有劳六殿下挂怀,下官愧不敢当。”
庆仁一摆手,“欸,薛大人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小王一直对薛大人敬重有加,何况小王还有求于大人,是以十分关心大人的身体状况。”
薛恒听罢笑而不语,不露辞色。
庆仁望着薛恒的眼神变了变,接着道:“先前,大人身子不适,小王不敢前去打扰,今日得见大人,小王想趁此机会问一句,小王托大人找的人,找到了吗?”
薛恒嘴角的笑意变沉,依旧没说话,瑞郡王则道:“找人?找什么人呢?”
“找一名在沛国卧底多年的细作。”庆仁立马接过话来道。
瑞郡王点点头,“原来如此。”又问,“这细作是什么人呢?”
庆仁与瑞郡王一唱一和,积极回答着他抛过来的问题:“一个貌美的女人,潜藏在宁国多年,并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薛恒,“并且和薛大人的夫人长得十分相像。”
瑞郡王双眼放大,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哦?还有这样的事?”
说完,与庆仁一道盯着薛恒看,薛恒意气自若,“看来,六殿下这段时间在宁国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还有什么稀罕事,一并说来听听。”
庆仁手搭在圆桌上,便道:“小王还听说,薛大人十分宠爱这位夫人,说是心尖肉也不为过,眼珠子似得好好保护着,以至于小王苦苦寻找多时,都没有找到这位夫人的住所。”
听到此处的瑞郡王插话进来道:“你不是要找沛国的细作吗?怎么又找起来薛大人的夫人了?”
庆仁笑容幽幽,道:“小王是在寻找那名细作,并且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获知了她的藏身之处,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别说人了,连她的尸体都没见着。”
“她,她被杀了?”瑞郡王惊讶地道。
庆仁笑容一冷,盯着薛恒道:“是,她死了。因为,只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能做到死无对证。”
瑞郡王连连摇头,似乎有些不明白,“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那名细作死了就死了,你找薛大人的夫人干什么?”
庆仁哼了一声,攥紧桌上的酒盏道:“因为,小王怀疑,薛大人的夫人,便是小王寻找的细作的女儿。”
“什么?薛大人的夫人,是沛国细作的女儿?”瑞郡王震惊得直拍桌子,“这件事可不得了,六殿下,你说话可要有真凭实据,万不能信口开河!”
庆仁眼神越来越冷,表情也愈发僵硬。他看了瑞郡王一眼,道:“人证已经被杀了,小王手里只有物证,那名细作的画像便是物证!”
说完,盯着薛恒道:“薛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薛恒笑了笑,沉着脸,慢条斯理道:“六殿下这般言之凿凿,想必已经见过下官的夫人了。”
庆仁眯了眯眼,道:“夫人为一丫鬟送嫁之时,小王在人群中匆匆看过一眼,大人,她们实在像得很呐!”
薛恒听罢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不知有多少,殿下何必大惊小怪。”
庆仁闻言一哂,反问薛恒道:“既然如此,薛大人为何一直不许薛夫人出来见人呢,即便出来了,也是命人里里外外的保护着,生怕被人注意到。”
“薛某的家务事,六殿下也想管吗?”薛恒转过脸盯着庆仁,“薛某也想问六殿下一句,你逗留在我宁国多时,意欲何为?派人暗中监视卧云别苑内的一举一动,又想干什么?你有这个功夫,为什么不去寻找你哥哥庆和的尸体呢?”
庆仁愣住。
他啪地一声摔了酒盏,勃然大怒,“薛恒,你威胁我?我已经对你够客气的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恒目光戏谑地在色厉内荏的庆仁和表情鬼祟的瑞郡王的面上扫了扫,道:“薛某做事,向来是先礼后兵,这一点,殿下可以继续向瑞郡王殿下请教,瑞郡王对殿下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信他一定会跟你说明白的。”
庆仁看了看身旁屁都不敢再放一个的瑞郡王,冷道:“薛大人,你找到了郭举人,又审问过薛夫人的养父养母,早已确定了你那位夫人的身世,却依然将她留在身边,当真是胆大妄为!”
见薛恒依旧无动于衷,庆仁又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大人与小王心知肚明,为了一个女人,大人竟不在乎前途命运了么?”
“薛某的前途命运,就不劳六殿下费心了。”薛恒挑了下眉,道,“六殿下立功心切,薛某十分理解。只是,殿下要记得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当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罢翩然起身,冲那二人道:“我言尽于此,各位好自为之。”
左英上前一步为薛恒披上披风,薛恒抬腿欲走,却见数名便衣侍卫持剑而入,将他重重包围。
左英拔出双剑护在薛恒身前,薛恒则饶有兴趣地问庆仁:“六殿下这是何意?”
庆仁站起来,望着背对着自己的薛恒道:“薛总宪,我今日把话放下了,覃夭的女儿,我一定要带回沛国,杀之,以儆效尤!”
薛恒面色巨变。
他抬起凤眸,笑容玩味地盯着庆仁,“哦?”
庆仁觑了觑眼,“薛总宪可别逼我。”
吓出一身冷汗的瑞郡王缓缓起身,劝阻,“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不要剑拔弩张的……”
边说,边往薛恒手边送了盏酒。
薛恒端起酒盏,扬头,一饮而尽,“六殿下好志气,薛某拭目以待。”
说罢,轻轻放下酒盏,无视那些持剑侍卫,气定神闲地离开了。
庆仁指着薛恒嚣张离去的背影,气得坐回椅子上,道:“如此佞臣!你宁国皇帝也容得下!”
瑞郡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懊恼道:“不是说好了好好商量的嘛?你怎么还让侍卫进来了?真惹恼了他,倒霉的你!”
说着用力敲了敲大腿,“早知道就不……唉……”
“你叹气也没用!”庆仁咬牙切齿地道,“我乃沛国堂堂六皇子!不信斗不过他!”
——
离开瑞郡王府,薛恒直接赶往宫中。
左达刚刚传信过来,说贵妃在宫中出了事。
饶是薛恒一向冷静自持,云舒与贵妃一并要出事,他到底有些心浮气躁。
自他扳倒显王,坐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便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偏偏遇上云舒假死,他自己两情蛊发作,前往茫山医治,后与云舒重逢,杀上万剑山庄,耗费了许多时日,令那些有心之人找到机会钻了空子。
这不,他前脚被瑞郡王出卖,被庆仁缠上,贵妃后脚便出事了。
瑞郡王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谁对他有利,他便向着谁,庆仁一个沛国皇子能在宁国能翻出什么浪来,还不是贼心不死的显王一干人等在背后搅弄风云。
至于显王身后的人,想都不用想便知是谁!
忍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若不能一击必杀,只得忍。
他虽认为人定胜天,却也相信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好比他苦寻云舒半年无果,却柳暗花明再次相逢,不是老天安排又是什么?
若老天爷都肯偏帮他,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过是静待时机罢了。
马车快速驶向皇宫,卧云别苑内,云舒正盘算着要不要出门。
今天是汐月回门的日子,照理来说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但汐月刚刚托人捎话进来,说想见见她,有话跟她说。
汐月一向不喜欢麻烦她,这个时候提出来想见她,约莫是有什么要事。偏偏薛恒才下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卧云别苑,汐月进不来,就只能是她出去,但护卫又拦着她,不让她出去。
云舒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薛恒此人真是性情阴晴不定,朝夕令改,才说了愿意让她出去走走,怕她憋出病来,随即便下了死令不许她离开卧云别苑。
云舒也不知道薛恒发得哪门子疯,不管他怀着怎样的目的,她今天势必要出去一趟,见一见汐月。
见她穿戴整齐,硬要出门,文妈妈上前阻拦道:“夫人,世子尚未归来,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不然两个人发生矛盾,又要生气。”
云舒低头系着斗篷上的系带,道:“即便不发生矛盾,我与他生的气还少吗?且我只是去见一见汐月,又不干别的,为什么不能出去?”
“世子如此安排,定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文妈妈紧紧跟随着云舒的脚步道,“夫人不要去了,有什么事,奴婢帮你去办。”
云舒莞尔一笑,安慰文妈妈,“外面又没有豺狼虎豹,怎么就不安全了?再说了,他不知派了多少护卫明里暗里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文妈妈摇摇头,苦口婆心地道:“夫人,你听老奴一句劝,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就见汐月已一面,很快就回来,妈妈放心便是。”云舒握了握文妈妈的手,“汐月成亲时,世子不也准许我前去参加她的婚礼了吗?没事的。”
说话间,人已经离开了听雨阁,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向正门。
见云舒执意要出去,文妈妈只得赶紧派人给薛恒送消息,一打听才得知薛恒进了宫,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担忧,直到云舒上了马车依旧在劝她。
“夫人,世子进宫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为保万一,夫人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旁的不说,外面冰天雪地的,冻着夫人怎么办?”
云舒才跟护卫磨了半天嘴皮子,好不容易才说动了他们,这会儿子一个字都不想说了,便拢了拢手炉,冲着文妈妈摆摆手,“妈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从雪地上驶过,发出吱咛吱咛的声音,落在耳朵里,竟是有种神奇的催眠效果。
汐月娘家虽在京城里,但位置较为偏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个把时辰,好在薛恒进宫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等她回到卧云别苑,薛恒没准还在宫里呢,保不齐明天才回来。
如此一想,云舒的心情松快许多,正想着小憩片刻,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道:“让开让开,别挡着路!”
云舒只当是路被人挡住了,不以为意,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却听外面忽然间响起了阵阵打斗声,与路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逃跑声。她不由的一愣,推开车门朝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卧云别苑的护卫和一群人打了起来。
那些人看着是寻常百姓的打扮,实则手执官刀,个个武功高强,好在跟随着云舒的护卫足够多,不一会儿便将那些人压制住了。
云舒待在马车里心脏加速,暗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了麻烦。这些乔装打扮,前来拦路闹事的人又是谁!
今日怕是不宜出门,正考虑着要不要原路返回,一年轻漂亮的红衣公子走到她马车前道:“是董云舒吗?”
云舒一脸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你是谁?”
来人笑笑,“我是帮你的丫鬟给你传信的人。”
云舒疑惑道:“你认识汐月?”
“不。”来人道,“我认识你。”
云舒越发不解,“不认识汐月还帮汐月给我传信?”她反应过来,“不是汐月找我,是你!你想干……”
话声未落,一团白色粉末扑进马车中,云舒不慎中招,瞬间昏了过去。
——
养居殿内,头疾未愈的皇帝坐在御榻上,烦恼地瞪着在殿内不断争执的纯贵妃与宜妃。
宜妃牙尖嘴利,纯贵妃言辞凿凿,吵了尽半个时辰,仍没争出个结果来。偏偏皇帝身体不适,脑袋糊涂,又气又乏,一时也分辨不出个是非对错,亟待有人来解决这个问题,便问身边的小太监,“这么久了,为什么薛恒还没来。”
大太监敬忠弯着腰细声细气地道:“外面都是雪,路滑,不好走,怕是一时耽搁了。”
“嗯。”皇帝点点头,“那就再等等他。”
与纯贵妃争了个面红耳赤的宜妃道:“陛下等薛恒来干什么?他是纯贵妃的亲弟弟,一定会帮着纯贵妃说话!陛下难不成是有意偏袒纯贵妃吗?”
“宜妃,你这叫什么话?薛恒虽是纯贵妃的亲弟弟,但他更是朕的臣子,是督察院御史,朕把他叫来问问话,他要是有所遮掩隐瞒,一经证实,朕必不饶他。”
闻言,宜妃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扭头剜了纯贵妃一眼道:“料他也不敢犯欺君之罪,本宫倒要听听薛大人待会儿会说些什么!”
“薛大人到。”
宜妃话音刚落,便见一身紫色官服的薛恒踏入养居殿,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微臣薛恒给陛下请安,给两位娘娘请安。”
皇帝看了眼仪表堂堂,贵气天成的薛恒,虚抬了下手道:“薛爱卿请起,赐座。”
薛恒向皇帝欠了欠身,并不落座,而是问:“不知皇上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上叹了口气,看向宜妃,“你来说吧。”
宜妃抚了抚鬓上的凤钗,瞟了眼端坐在一旁,处变不惊的纯贵妃,道:“宫里发现了脏东西,太后下令严查六宫各处,结果,居然在纯贵妃宫里发现了这个。”
她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指了指地面。
宜妃身边的太监立刻从地上捡起了一副画轴,交给了薛恒,“薛大人自己看看吧,上有题跋,乃是出自贵妃手笔。”宜妃露出一副准备着看好戏的表情,“画上的人,薛大人应该十分熟悉才对。”
薛恒接过画轴打开,看了眼画上的人道:“是原关宁军将领,陈蕲,怎么了?”
宜妃上挑着眉眼道:“他只是关宁军将领这么简单吗?他难道不是纯贵妃的心上人,是他的青梅竹马吗?”
坐在御榻上的皇帝听罢咳了一声,“宜妃,慎言。”
宜妃洋洋得意,“臣妾说的有错吗?”
“所以宜妃娘娘翻出这些陈年旧事,是想证明什么呢?”薛恒道,“臣听闻,宜妃娘娘入宫前,原本是要嫁给显王当侧妃的,姐妹俩共侍一夫,让显王享受齐人之福!”
第76章 076
◎身世成谜◎
“你胡说八道!”刚刚还一脸得意的宜妃瞬间被薛恒气了个语无伦次,“本宫,本宫,本宫何时要嫁给显王了!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随便听来的,不行么?”薛恒晃了晃手里的画像,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污蔑后宫妃嫔!”宜妃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陛下明鉴!”
继而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此事并非臣妾冤枉纯贵妃!臣妾以为,纯贵妃定是旧情难忘,这才在宫中藏了陈蕲的画像,时不时拿出来怀念过往!皇上,您不能坐视不理呀皇上!”
皇帝被宜妃说得直叹气,便问纯贵妃,“贵妃,这画,究竟是不是你放在寝宫里的。”
纯贵妃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道:“臣妾解释过许多次了,臣妾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画像,宜妃所说的那些事,更是无稽之谈。”
“那朕便要问问薛爱卿了。”皇帝问薛恒道,“薛恒,当初,纯贵妃是不是要和陈蕲私奔。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早有私情,相识于微时。”
薛恒慢慢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眼神疲懒而锋锐,“朕一向对你信任有加,你可要实话实话,不能骗朕。”
宜妃目光灼灼盯紧薛恒,纯贵妃却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看过薛恒一眼。
薛恒双手轻轻拂过画像,卷好画轴,递给大太监敬忠,道:“陈蕲生前在臣的兄长麾下效力,与臣,与贵妃都是认识的,但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陛下英明神武,何必听信那些无稽之谈。”
“臣妾就知道薛大人会帮纯贵妃赖个干干净净。”宜妃道,“当年帮助纯贵妃与陈将军私奔的,不就是薛大人你吗?要不是你父亲把纯贵妃找回来,把你关进薛家祠堂,纯贵妃怕是……”
“宜妃!”皇帝突然打断宜妃的话,“越说越放肆了。”
宜妃噘噘嘴,一脸的委屈,“陛下听不下去了吗?可臣妾非说不可呢!”
宜妃转过脸来,看着纯贵妃道:“皇上难道忘了吗,陈蕲战死沙场那一年,纯贵妃可是病了整整一个月呢,病愈后也一直没有侍寝,将皇上拒之于宫门外,太后娘娘还为此生了好大的气呢。”
闻得宜妃提起过去的事,皇帝的眼神变了变,盯着始终无动于衷的纯贵妃道:“有这事吗?朕怎么记不得?”
“陛下可不能宽纵了纯贵妃呀!”宜妃义正词严地道,“铁证如山!若纯贵妃与陈蕲没有私情,她在宫里藏着他的画像干什么?”
皇帝面色一沉,望着薛恒道:“薛卿,你怎么说?”
薛恒目光自御榻之上的二人面上扫过,道:“仅凭一副墨迹未干的画,便想污蔑贵妃与已故陈将军有私,宜妃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宜妃微微一愣,“墨迹未干?”她觑了觑眼,“什么墨迹未干?你在说什么?”
薛恒耐心解释,“就是画上的墨迹还没有干透的意思,宜妃娘娘竟听不懂吗?”
宜妃闻言一愣,薛恒则对皇帝说道:“显然皇上没有好好看过那副画,不然,岂会闻不到上面的墨香味。”
皇帝一听便去看太监敬忠,敬忠立刻将画像打开,双手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凑上去闻了闻,道:“似乎是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宜妃一把抢过画像看了看,“臣妾怎么闻不到?”
薛恒站在他二人面前继续道:“按照宜妃娘娘的意思,这幅画像是贵妃亲手所绘,可贵妃近日来一直在养居殿侍疾,试问她是何时所画,又是如何所画?总不能是伺候皇上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画的吧?”
宜妃秀目圆瞪,道:“笑话!你说这画是什么时候画的,就是什么时候画的吗?”
“宜妃娘娘不信臣的话也不要紧,自有画师可以证明。”薛恒道。
皇帝遂道:“去传画师。”
太监派宫人前去传话,不多时,画院处的画师沈萘踏进了养居殿,拿起了皇帝面前的那副画像。
皇帝坐久了有些乏,等待的过程中歪在了引枕上,纯贵妃见状立刻走了过去,伺候着皇帝舒服得躺下,宜妃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沈萘,“怎么样?”
沈萘放下画,跪在地上道:“回禀皇上,依臣之见,这幅画落笔时间不超过三日。”
“绝无可能!”宜妃站了起来,怒斥沈萘,“这幅画明明在紫宸宫里存放多时,定是你在帮着纯贵妃和薛恒说谎!”
面对宜妃的咄咄相逼,沈萘从容不迫,道:“臣并无胆量欺瞒皇上,宜妃娘娘若不相信臣的话,大可以将画院处的画师召集到养居殿来,一同查鉴。”
宜妃一听,顿时哑口无言,打开画像看了又看,甚至上手摸了摸,这一模不要紧,竟是摸花了画像,蹭了一手的墨汁。
她难以置信,眼珠子在手和画像上瞟来瞟去,见状,皇帝目光微冷,疲懒地道:“最近几日,贵妃一直待在养居殿中,不曾作画。宜妃,你约莫是弄错了吧。”
宜妃眼珠子一抖,跪倒在皇帝榻前,“陛下,你要相信臣妾啊陛下!这幅画的确是从贵妃宫里搜出来的!臣妾不敢欺瞒陛下的呀!”
“这幅画像出现在紫宸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将这幅画像放在了紫宸宫,用以栽赃陷害贵妃娘娘。”
御榻前的薛恒平静却又不容置喙地道:“要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藏进紫宸宫,可不是件容易得事,一来,紫宸宫内外有侍卫严加把守;二来,在寝殿内伺候的,都是娘娘的心腹,要避过这些人的眼睛,并非易事。”
“按薛爱卿的猜测,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呢?”皇帝顺着薛恒的话道。
薛恒稍稍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这倒也不难,皇上不如让臣去查一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皇上只得下令:“去查清楚。”
都察院在薛恒的统领下,办案速度迅捷,很快便调查出了结果,说是紫宸宫寝殿殿顶有瓦片松动的痕迹,刚好对应陈蕲画像被发现的位置。
薛恒立即下令:“将近五日之内,夜间负责在紫宸宫轮守的侍卫送到刑部大牢里去,严加审问。”
都察院官员退下,坐在御榻边的宜妃身子猛地向前一栽,还好被一旁的宫女搀住,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她垂着头,紧紧攥着手里的丝绢,目光发直,不知在想什么。纯贵妃则看着漏刻提醒皇帝道:“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点点头,拍拍纯贵妃的手道:“还是贵妃心思细腻。”
纯贵妃淡淡一笑抽出自己的手,从太监手中接过药碗,支起皇帝的头,一勺一勺把汤药吹凉了给皇帝喝下去,皇帝十分受用,喝过药,沉沉闭上眼睛,小憩了片刻。
纯贵妃放下药碗,问:“陛下觉得好些了吗?”
皇帝点点头,“好些了。”
“那就睡吧。”纯贵妃笑容凉凉地道,“陛下放心,臣妾一直守着陛下呢。”
皇帝嘴皮子动了动,没有再理会纯贵妃,纯贵妃便静静地坐在皇帝身边,与不远处的薛恒一并看向坐立不安的宜妃。
养居殿内烛光明亮,宜妃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幽暗的山洞里一样,她惶恐地望着那对姐弟,“你们两个看着本宫干什么?”
“不干什么。”薛恒道,“宜妃娘娘不必大惊小怪。”
“嘘,小声些。”纯贵妃朝宜妃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别吵到陛下睡觉。”
宜妃简直要气疯!
她明明是来揭发纯贵妃私隐的,结果纯贵妃毫不畏惧,皇帝并不在意,那薛恒更是猖狂至极,全程对她视而不见,冷嘲热讽。
难道皇帝真如坊间传闻一般,横刀夺爱抢走臣子的心上人,占为己有。且始终对纯贵妃爱而不得,如痴如狂,便是知道她心有所属,也依然对她宠爱有加!
若真如此,她今日的种种举动在皇帝和纯贵妃眼里岂非如小丑一样!
宜妃越想越懊恼,开始后悔自己行事冲动,不加考量!且心里愈发地不甘,毕竟论出身样貌,她哪一点比薛芙差,凭什么事事让她占尽先机,便是皇帝的宠爱都她一个人尽数占去!
凭什么!凭什么!
宜妃恨得咬牙,皇帝酣眠,纯贵妃侍疾,薛恒静坐,不知不觉中,天亮了,负责审问侍卫的官员前来复命,跪在了皇帝榻前。
不等皇帝醒来,一夜不曾合眼的薛恒便道:“如何?”
来人回禀道:“是紫宸宫侍卫夏东做的,但他死活不肯供出背后主使。”
薛恒嗯了一声,抬眼去看纯贵妃,纯贵妃晃了晃皇帝的胳膊,“陛下醒了么?”
“朕都听到了。”皇帝睡眼稀松地坐起来,望着薛恒几个道,“你们在朕榻边守了一夜啊?”
“事情没有查清楚,宜妃妹妹如何安眠呢?”纯贵妃道,“皇上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皇帝睡眼稀松地看向宜妃,“宜妃,你还有何话说?”
宜妃熬了一夜,心气都熬没了,却还死咬了纯贵妃不撒口。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贵妃确实私藏了陈蕲的画像,她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可以作证!陛下不要被奸人蒙蔽,失去了正确的判断!”
皇帝觑眼瞧着宜妃,神情之中,似有几分不耐,“画师也看了,侍卫也招了,你还要攀咬贵妃吗?你是想让朕派人查清那侍卫的背后主使使谁吗?”
宜妃花容失色,愣在了原地。
皇帝望着身旁的纯贵妃,“贵妃,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纯贵妃一边给皇帝揉按着太阳穴一边道:“皇上要臣妾说什么?臣妾一早就解释过了,说没有见过那副画像,与陈将军之间也没有什么瓜葛,是皇上不信臣妾,还把臣妾的弟弟找来,一并审问,臣妾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微微侧过身,将纯贵妃的手握在掌心中,解释,“朕是怕误会了你,所以才把薛恒找来问一问,谅他也不敢骗朕。”
纯贵妃莞尔一笑,低下头去。
皇帝紧握着纯贵妃的手,一脸不满地对宜妃道:“宜妃一向冒冒失失,今日闯出这样的祸来,当是无心之失。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罚你在长春宫禁足三个月。
宜妃目瞪口呆,“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皇上若不相信不如去审讯陈蕲的家人,他们一定知道纯贵妃与陈将军的过往,必能查出蛛丝马迹。”
纯贵妃冷冷扫宜妃一眼,随即开口道:“皇上这就放过宜妃妹妹了?若不是薛恒替臣妾洗脱了冤屈,臣妾此刻怕是已经被关进冷宫了吧?即便没有被关进冷宫,也要被皇上冷落,沦为弃妃了。”
皇上原本在思索宜妃的话,听到这里忙安慰纯贵妃,“胡说,你是朕最爱的贵妃,朕如何舍得冷落你。”
纯贵妃冷笑不语。
皇帝见状,幽幽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下令:“好了,为了这点子虚乌有的事,整整折腾了一夜,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留下贵妃陪着朕就好。”
宜妃虽不甘心,但皇帝显然偏袒纯贵妃,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无动于衷,便站起身来,欲离开养居殿。
“宜妃妹妹,请留步。”见宜妃要走,纯贵妃叫住她道,“刚刚宜妃妹妹说,本宫宫里的太监宫女知道本宫的私隐,不知宜妃妹妹所说的太监宫女是谁,本宫想见见他们,问问他们是何时效力于宜妃妹妹的,不如趁此机会送他们到宜妃妹妹宫里去,让他们安心伺候宜妃妹妹好了。”
宜妃僵在原地,开始思索何时说漏了嘴,纯贵妃笑笑,转过头对一心想要休息的皇帝道:“皇上,之前,为着在宫中发现五石散的事,太后勃然大怒,下旨严查六宫。关于这件事,臣妾有话要说……”
贵妃的声音越来越低,踏出养居殿的薛恒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句宜妃崩溃的哭泣声。
骄阳正好,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薛恒的心里却莫名地发寒,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贵妃竟然将陈将军的画像私藏在宫中这么多年。
那副画像是纯贵妃与陈蕲相恋时亲手所画,他原本以为,陈蕲战死沙场后,纯贵妃便将这张画烧掉了。
可惜,不管纯贵妃珍藏了这幅画像多少年,今日之后,这幅画像终究会被毁掉。
进入礼部寮房前,薛恒洗了洗手。
他手上抹了许多石盐粉,这种粉末遇墨即化,刚刚,他就是用石盐粉染掉了陈蕲的画像,造成画像完成之日不足三日的假象,也幸而薛怀传信传的早,不然,他也想不出这个解困的办法。
纯贵妃的宫里一直不干净,这一次定是宜妃安插在纯贵妃宫里的眼线发现了纯贵妃私藏陈蕲画像的秘密,宜妃得此消息后设局,假借在宫中发现五石散之名搜查六宫,将陈将军的画像搜了出来,闹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思重,城府深,数年前逼迫纯贵妃入宫,对贵妃与陈蕲的事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追究。昨夜养居殿内,皇帝很可能看出来他安排紫宸宫侍卫做伪证,帮贵妃脱罪,污蔑宜妃,只是佯为不知,装聋作哑罢了。
薛恒不禁思考,皇帝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手洗干净,在此等候多时的薛怀走了过来,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道:“二哥,贵妃娘娘她……”
薛恒接过手帕擦干净手,走进寮房道:“剩下的事,就交给娘娘处理吧。”
薛怀叹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贵妃娘娘竟然将陈将军的画像珍藏了这么多年,并且带进了宫。”
薛恒垂着眼道:“我若没记错,这个月初三,是陈将军的祭日。”
薛怀恍然大悟:“没错!娘娘定是那一日在紫宸宫里偷偷祭拜陈将军时,被宫女太监发现了。”
“娘娘宫里一直不干净。”薛恒道,“趁着太后大搜六宫,把娘娘宫里的人都换了吧。”
薛怀点点头,与薛恒面对面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
很快,敬忠派小太监传话过来,说偷藏五石散的人已经找出来了,是宜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宜妃承认了设局搜宫的事,却坚称没有指使侍卫诬陷纯贵妃,一口咬定纯贵妃私藏陈将军画像,并串通薛恒设计栽赃她。
皇帝虽然气恼,却没有重罚宜妃,依旧处罚她在长春宫禁足三月,并体恤纯贵妃辛苦,让她回紫宸宫休息,不必侍疾了。
薛恒抿了口快要凉透的茶,看向养居殿的方向。
“陛下怕是要冷落纯贵妃一阵子了。”他对薛怀道,“咱们薛家,可能也会有麻烦了。”
薛怀闻言一顿,端着茶盏,道:“二哥,你可别吓我,我孩子还小呢。”
薛恒笑笑,脑海里慢慢闪过一道人影。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坐在窗前和自己下棋,又或是逗弄鹦鹉,凶他的小蛇青青,她干什么都好,只要她在他的身边。
思念忽然涌上心间,薛恒撂下茶盏,起身离开……
——
云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只当自己仍在做梦。
她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上捆着绳索,手脚都不能动,嘴巴里填着一大团棉布,显然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摆脱梦魇,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结果被人打晕了过去,脖子到现在都有点疼。
所以,当她再一次清醒过来时,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张地望着她面前的人。
那正是将她从马车上掳来的人,一身红衣,容貌俊朗,见她在看他,清了清嗓子道:“你醒了?”
他亲手拿走了云舒嘴巴里的布,道:“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云舒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艘船上。
装饰的十分华丽精致的画舫船,船舱内站着数名侍卫,侍女,船舱外另有无数侍卫把守,船身摇摇晃晃,不知去向何方。
云舒心一沉,不免有些害怕。
“说话啊。”那人道,“我只是堵上了你的嘴巴,又没有割掉你的舌头,为什么不说话。”
云舒合上酸疼的下巴,冷冷瞧了那人一眼。
那人语气傲慢,态度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敌意。
云舒忍不住开始思索对方是谁。
他在明知她与薛恒的关系的前提下,依旧当街将她掳了来,全然不将薛恒,不将英国公府放在眼里,想来是身份贵重之人,那他会是谁呢?
放眼整个京城,公然与薛恒不睦,且身份地位比薛恒还高的只有一个关在牢狱里的显王,但眼前这个人明显不是显王。
他身上的红色蟒服甚至不是宁国皇室的服制。
猜不出来,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什么人?将我带到此处有什么目的?”
“我乃沛国六皇子,庆仁。”
“沛国六皇子?”云舒不禁有些疑惑,因为她根本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得你便好。”庆仁来回打量着云舒的面庞,“像,越看越像,血缘关系果然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云舒越听越糊涂,“你说谁像谁?还有,你把我找来到底想干什么?”
“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说。”庆仁招招手,命人拿过来一副画像,他指着画像上的人道,“你先瞧瞧这个人是谁。”
画像徐徐展开,一容貌与云舒像足了九分的年轻女子慢慢显现出来。
云舒望着画上的人一愣,这是她吗?似乎是的,但怎么瞧着这么陌生呢?
“她……”
“她是你娘。”不等云舒把话说完,庆仁道,“你的亲生母亲,覃夭,东鏊劦族人。”
“覃夭?”
云舒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薛恒不是把原主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吗?她娘不是徐梅吗?
遂反驳庆仁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是徐梅,滇州人氏。”
庆仁听罢哈哈大笑,“徐梅和董大海是你的养父养母,你的亲生父母是覃夭和一郭姓举人。”
“什么?”云舒洇了洇干哑的喉咙,“什么覃夭,什么郭举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
“他们可是你的生身父母呀!”庆仁道,“只可惜,你从未见过他们,以后也没机会见了。因为,他们都被薛恒清理掉了,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出了点状况,更新晚了呜呜呜(缓缓跪倒)
第77章 077
◎千刀万剐◎
云舒皱了皱眉,全然不明白这个庆仁到底想干什么。
她知道自己来自哪里,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所以,董大海夫妇也好,这幅画像上的女人也好,那个什么郭举人也罢,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庆仁告诉她薛恒让这些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是想让她感到震惊?害怕?伤心?或是想让她恨薛恒?
云舒越想越糊涂,只知道这个庆仁别有用心,把她抓来是想要利用她。
便佯装震怒道:“薛恒杀了他们?为什么?”
“因为他想要保全你。”
“保全我?”
“对。”庆仁看了眼覃夭的画像,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覃夭是卧底在沛国多年的细作,间接或直接害死了许多人,罪不容诛,你是她的女儿,母债女偿,一样得死。”
云舒长睫一抖,这下真的害怕了。
原主的身世居然这么离奇!东鏊国安插在沛国的细作的女儿!若她被这个六皇子带回沛国去,还有命活吗?
见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安,庆仁这才继续说道:“很意外对吧?”
云舒摇摇头,道:“我娘明明是徐梅,你不能仅凭一副画像就胡乱编造我的身世。”
庆仁眯了眯眼,“这便是薛恒杀覃夭的理由了,只有她死了,才能做到死无对证,才能保全你。”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了打量眼前这个被薛恒视若珍宝的人,不得不感叹覃夭的女儿果然和她一样颠倒众生,只不过,覃夭迷倒了沛国数不尽的男人,这个董云舒只占据了薛恒一个人的心。
他一时间竟判断不出这母女究竟谁更胜一筹,只自言自语般对云舒道:“覃夭生下你后,把你扔在你父亲家门外就走了,你祖母容不下你,将你送到了慈幼庄,被成婚多年没有生育的董大海夫妇抚养,之后董大海夫妇收养了董竟,将你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将你卖到一员外家中做丫鬟,再后来的事,不用我说你也该都记得吧。”
“记得又如何?”云舒动了动被捆着的双手,“你抓我过来,就是想告诉我亲生爹娘是谁?生平经历又是多么的可怜坎坷的吗?”
“当然不是。”庆仁弯下腰,双手抱臂,笑容阴冷地盯着她道,“我请你过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看看能否用你的命,去换薛恒的命。”
云舒猛地一怔,吃惊地瞪着庆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拿我的命去换薛恒的命?”
庆仁掌心相对,合上手道:“我在宁国搜集到一些足以让薛恒永无翻身之日的证据,其中一些证据需要一位可靠的人证,作为薛恒唯一的枕边人,这个人选,你当之无愧。”
云舒一听便知不妙,婉拒道:“你错了,薛恒一向风流,他的枕边人,不止我一个,你何不去找她们?”
“看来你并不了解薛恒对你的情谊。”庆仁笑容玩味,“据我所知,薛恒一向不近女色,二十年来和他上过床的女子,有且只有你一个。”
庆仁语言粗鄙,说得云舒脸白了又白,“我若不答应你呢?”
“别急着拒绝,先看看我带来的东西。”
庆仁扬了下衣袖,立刻有侍卫前来松开了云舒的双手,把所谓的证据递给了云舒。
云舒只得接了过来,心不在焉地翻阅了一遍,不外乎就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滥用职权,贪污受贿那些罪责,跟在薛恒身边这么久,这些东西她都看腻了,遂抬起头问庆仁,“你为什么想杀薛恒。”
庆仁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云舒清丽的面庞,冷笑道:“因为他出尔反尔,嚣张至极,敢得罪本殿下的,下场都得死。”
“我看不止吧。”云舒忽然间来了兴致,想跟这个把自己掳劫到船上来,百般恐吓威胁的沛国六皇子多说几句,“是有什么人指使你这么做吧,又许诺了你这样那样的好处。这个人是谁?显王吗?”
庆仁一愣,忍不住来回打量了云舒几眼。
“你问这些干什么?”少时,庆仁不耐烦地道,“你且告诉我,你答不答应做人证。”
“我不答应。”云舒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许是没料到云舒会这么痛快地拒绝自己,庆仁顿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可置信地问她:“你不是很恨薛恒吗?为了摆脱他的控制,还跳过崖,心肠硬如磐石。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摆脱他,杀了他的机会,竟然毫不动心吗?”
说着上前一步,笑容下流而戏谑地望着她道:“还是说,你们睡多了睡出感情,如今的你,舍不得杀他了,想与他百年欢好。”
云舒气得咬牙,冷冷瞪着庆仁道:“我并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是做不出与虎谋皮的蠢事!”
庆仁愣了愣,气道:“那我就把你带回沛国立功!相信我,那里有许多人等着找你算账呢!你会被脱光了衣服,高高吊起来,被锋利的刀子一片片割你的肉!剁你的骨头!到那时候,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舒听着庆仁阴狠的话,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大脑仍旧格外清醒,“你不必吓唬我,像你这样机关算尽的人,即便我答应了你,你也会把我送回沛国立功请赏,只不过,如果我帮你扳倒了薛恒,你得到的会更多而已。”
被云舒看穿伎俩,庆仁瞬间恼羞成怒,“你真是你娘的好女儿!与她一样的可恶!看来,我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肯乖乖配合了!来人!”
他大声下令,“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
“是!”
几名侍卫冲上前来,将云舒死死按住,云舒奋力挣扎,却被反剪双臂,勒住脖子,身体失去控制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地。
几乎同一瞬间,船舱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左达左英手持双剑冲了进来。
二人进入船舱后便是一通乱杀,船舱外更是打成了一片,不断有鲜血溅到窗子上,人掉落水中,很快,空气里便沾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船身在激战中剧烈摇晃,快要翻过去似得,惊得庆仁大喊:“来人!快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左英挥剑砍去勒着云舒脖子的侍卫的手臂,剑尖抵在庆仁喉咙上。
庆仁一抖,垂着眼珠子盯着喉咙上的剑,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上瑞郡王的船!”
“六殿下,这才过去了几日,就把下官遗忘了吗?”
一身玄袍的薛恒自被踹裂了的木门中进来,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云舒。
他俊美的面容上镀着一层冰,仅有的一点温度藏在眼睛里,忧虑地望着眼中的人。见薛恒来了,云舒暗中松了一口气,却又猛地提起心,一时间涌出千言万语,却又不想说一句。
她与他之间,为何总是如此的纠葛缠绕。
思忖间,薛恒已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她抱起来,放在太师椅上。
云舒被折腾了一回,是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面无血色,手腕上都是殷红的缚痕,薛恒眼神冰冷地将云舒的手合于掌中,半跪在她面前,问她:“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云舒垂眸望着薛恒摇了摇头。
厮杀声仍在继续,船舱内的血腥气也越来越重了,但云舒却越来越冷静,许是因为薛恒来到了她身边,许是因为跟着薛恒经历了太多,对这些打打杀杀已经麻木了。
即便她自己也因为薛恒置身于血腥之中,无法抽身。
“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处理一点事,然后带你回卧云别苑。”
薛恒安抚地吻了吻云舒的指尖,继而慢慢站起来,回头,去看仍被左英用剑指着着庆仁。
庆仁忍不住打了个觳觫。
薛恒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望着他的眼神也很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笑意,就是这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竟叫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陡然间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他盯着慢慢逼近薛恒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不是与李君奕感情甚笃吗?问一问他不就知道了?”薛恒道。
庆仁闻言一震,想着瑞郡王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薛恒的毒手,心里越发的害怕起来。
“薛恒,我警告你,你可不要胡来!”他望着一个一个倒下的侍卫,害怕地步步后退,“薛恒,你冷静一点!你原本就答应了我,要把覃夭交给我,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薛恒哂了哂,从左英的手里面接过了剑,道:“六殿下还想说什么?快说吧。”
庆仁眼珠子抖了抖,望着薛恒手中的剑道:“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放我离开,让我平平安安回到沛国去,我自然不会在为难你,难为董云舒!覃夭的事,就此揭过!”
薛恒笑了笑,耐心问庆仁,“还有呢?”
庆仁被薛恒笑得直发毛,“薛恒,你差不多得了,不要欺人太甚!”
“六殿下说完了?”薛恒眼皮一抬,道,“说完了,薛某便要问六殿下一句,你未经薛某同意,私自将薛某的夫人带上瑞郡王的船,意欲何为?”
“你对她动用私刑,说要将她千刀万剐,又是想干什么?”
庆仁在薛恒的质问声中白了脸,“你既什么都听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薛恒邪佞一笑,“那六殿下就得血债血偿了。千刀万剐是吗?六殿下不妨先尝尝这千刀万剐的滋味。”
说完,手腕翻转,将庆仁的两只袖子割成了碎片。
庆仁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薛恒除掉了衣袖,惊恐得扭头就跑,却被左英左达死死按住,薛恒提剑在他光裸的手臂上肆意游走,“殿下,你说我先剐你的哪一片肉好呢?”
庆仁双腿控制不住地发抖,几乎快要哭出来,“薛恒!我可是沛国的皇子!你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定要你宁国,要你英国公府加倍血偿回来!”
薛恒闻言一滞,抬眸冲庆仁笑了笑,剐掉他左臂上的一块肉。
血肉翻飞,庆仁痛得大叫起来,鬼哭狼嚎的,那里还有半分尊*贵高傲可言。他惊恐万状地盯着薛恒,“你,你真敢下手?!”
“有何不敢?”薛恒在庆仁的红袍上擦拭干净剑身,道,“沛国六皇子?这算是什么东西?我薛恒会放在眼里?”
说罢,又剐去庆仁两块肉。
庆仁痛得面部扭曲,冷汗流水似得从脸上往下淌,眼神里的嚣张逐渐变成畏惧,战战兢兢地盯着薛恒手里的剑,害怕再一次落下来。
薛恒没有一丝丝的慈悲,再次用庆仁的蟒袍擦干净剐着庆仁皮肉的剑后,扬剑刺进了他的肩窝中。
庆仁张开嘴巴哭喊哀嚎,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却始终挣不开左英左达的手,“薛大人……”他开始乞求,“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饶过我这一遭吧!”
薛恒转动手腕,一点点剐着庆仁肩窝处的骨肉,“六殿下说什么?下官刚刚没听清。”
庆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疼得说不出话来。船舱内仅剩的几个沛国侍卫纷纷低下头,不忍猝视,更不敢上前一步。
眼看得庆仁痛得快要昏死过去,薛恒这才拔出了剑,他打量着庆仁鲜血淋漓的双臂,想着下一剑剐他哪里,却听太师椅上的云舒虚弱地道:“薛恒,住手。”
薛恒微微一怔,转过身,望着云舒,“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望着她的眼神炙热深情,只是浑身上下散发凌冽的寒意,她毫不怀疑,薛恒会为了她杀掉庆仁,以千刀万剐的方式。
但云舒实在不想看到血,闻到血腥气了,这与她渴望的平静生活背道而驰,快要把她折磨疯了。
便近乎哀求地对薛恒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
薛恒一听,立马将剑还给了左英。
他快步走到云舒面前,这才发现云舒的脸色苍白极了,不知是怕的还是吓的,看得他无比心疼,他分明才把她养好了一点,养好了一点点!
“别怕,我带你走。”
便一把将云舒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画舫船。
云舒一向不喜欢卧云别苑,不喜欢薛恒给她布下的牢笼,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只有卧云别苑里是安全的。
直到洗了澡,躺在舒适的锦被中,云舒的心依旧不安稳。
文妈妈前前后后进来看望了她好几次,碍于薛恒在她床前守着,不敢多做打扰,便关上门,合上窗,退了出去,让他们两个安安静静地在屋里面说话。
屋里面炭火烧得旺,安神香若有似无地飘来,令人昏昏欲睡。一身白袍的薛恒端着汤碗在她面前坐下,道:“喝碗参汤吧,暖暖身子。”
云舒身上虽暖,但内里发寒,怎样也捂不暖似得,便坐了起来,想要接过汤碗。
“你坐着,我来喂你。”
“不用了。”云舒伸出手,“我自己喝。”
薛恒顿了顿,将汤碗递给了云舒。
云舒端着汤碗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尽量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遗忘,可惜事与愿违,她越是想忘掉,发生在画舫船上的一幕幕越是清晰,那些鲜血在她脑海中弥散扩大,渐渐地,连她手里的参汤都变了味道,令她喝不下去了。
薛恒伸手接过云舒一点点放下的汤碗,道:“怎么才喝了几口就不喝了?”
“我喝不下了。”云舒道,“你走吧,我想睡了。”
薛恒将汤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目光沉沉望着云舒道:“可是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云舒摇摇头,“没有。”
薛恒双眼在云舒面上巡睃一番,握住她微暖的手道:“那庆仁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云舒道:“你不是在外面听到了吗?”
薛恒闻言一哂,自嘲般说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你说,你并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是做不出与虎谋皮的蠢事。”
云舒一愣,随即又冷静了下去,因为她确实说了这句话,源自内心的实话。
即便薛恒救了她,她也萌生不出多少感恩之情,她的心大抵是麻木了,快要坏掉了。
“我是说了这句话。”云舒面无表情地道,“随你怎么想,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很好。”薛恒竟是笑了出来,似乎一点都不恼她,“可能你不会相信,我听到你这么对庆仁回话时,心里是开心的。”
云舒皱了皱眉,一时间无法分辨薛恒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反话,只叹着气道:“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你不要为了我牵连文妈妈她们,还有那些护卫。”
听到这里,薛恒的眼神方黯了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云舒思绪飘到画舫船上,“那覃夭……”
薛恒神色一凛,道:“覃夭确实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杀了她,你会怪我吗?”
云舒问了问自己的心,发现那里依旧是麻木的,便道:“覃夭也好,徐梅也好,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我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知道我自己是谁。”
薛恒笑笑,“那就好。”
闻言,云舒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薛恒一眼。
他神色从容,仪态高贵,望着她的眼神如雾似风,虚飘飘透着一股子缠绵,比烛火还要灼烫她的心,但她的心里始终凉凉的,被薛恒这么望着,只觉得浑身不适。
可她不得不承认,薛恒的及时出现,确实帮她逃过了一个死劫。若没有薛恒,她一旦被庆仁找到,带回沛国,下场怕是比死还凄惨。
原主竟是一名细作,并且是害了许多沛国权贵的细作的亲生女儿,之后又是被弃养,又是被贩卖,小小年纪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可怜至极。
这坎坷的命运真是没有道理可讲,与原主相比,她之前的生活简直像公主一样。
回忆过往,云舒无限悲伤,心里恨死了那个把自己撞死的混账!
“在想什么呢?”
见云舒陷入沉默,神情越来越僵硬,目光越来越悲伤,薛恒忍不住问道:“在想覃夭,还是庆仁?”
听到庆仁二字,云舒情不自禁地一愣,“那个庆仁,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嗯。”薛恒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云舒想了想,有些绝望地道:“若他执意要带走我,我……”
她说着一顿,因为,若庆仁执意要带走她的话,她该怎么办?
若无薛恒,她根本无法对抗沛国的皇子,可若受薛恒保护,必要欠他恩情,甚至可能连累他。
她不想欠薛恒什么,也不想连累他,她苦恼地发现,一直以来,她都想与薛恒一刀两断,偏偏受命运捉弄,越缠越紧。
她万般苦恼,一时无言,却听薛恒道:“他带不走你,有我在,他想都别想。”
云舒默了默。
她无言地看着薛恒,许久没有说话。
薛恒抬起手理了理她落在胳膊上的长发,安慰她道:“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天天按时吃饭睡觉,放松心情,养好身体,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睡吧。”
仿佛被薛恒下了咒似得,云舒瞬间被阵阵困意包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天朗气清,云舒早早起床,剪了几只白梅插在花瓶里欣赏。
她特意让文妈妈前去打探,确定汐月好端端待在家里才放下心来,又知薛恒没有处置护卫,心更安了一分。
只是不知那庆仁如何了。
“庆仁呢?”
距离听雨阁不远的望云楼内,一夜不曾安眠的薛恒对左达道。
左达拱手回道:“已经在瑞郡王的安排下离开宁国了,不日到达沛国国都,锦城。
薛恒冷笑,又问:“他哥哥庆和的伤养的怎么样了?“
左达:“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但毕竟摔断了腿,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摔断了腿没有事,舌头在,脑子清楚就行。”薛恒道,“最近几天,把他送回沛国,见了沛国国君该如何说话,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是。”左达道,“庆和日日咒骂庆仁,恨他之心比恨庆祥尤甚,定能办好主子的事。”
“那就好,如此,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把他从悬崖下面救出来,给他请大夫疗伤。”
薛恒一边说,一边走到的窗前,推开窗子,望向听雨阁的方向。
听雨阁庭院内,云舒正在逗鹦鹉,身旁还摆放着一瓶刚刚插好的梅花。
那梅花与她身上的衣裙是同一种颜色,洁白得清新脱俗,领口一圈淡粉色的绒毛拢着清丽精致的面庞,远远看着便教人心生怜爱。
“加派些人手看护着她。”薛恒遥遥望着那道身影道,“她心思敏感,小心些,别让她发现,还有,告诉曹通,让他好好准备着。”
左达:“是,奴才遵命。”
第78章 078
◎薛恒被贬◎
庆仁回到沛国的第七天,被沛国国君以残害手足的罪名打入天牢,后感染鼠疫,暴病身亡。
消息传回京城之时,薛恒正在宫里接受皇帝的盘问。
皇帝修养了大半年,精神却越发不济,一日里大多时候都在睡着,即便如此依旧牢牢把持着朝政,不肯放权于太子。
他冷落纯贵妃多时,如今是新入宫的福贵人在御榻前伺候,这位福贵妃眉眼与纯贵妃十分相似,聪慧伶俐,温顺活泼,嘴巴甜,会说话,十分讨皇帝喜欢。
薛恒赶到养居殿的时候,这位福贵人正在给皇帝更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明黄色的帷幔后亲密相依,福贵妃甚至踮起脚,趴在皇帝的肩膀上跟皇帝说了几句悄悄话。
也不知福贵妃在皇帝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总之哄得皇帝开怀大笑,直到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看向在寝殿内等候着的薛恒时,脸上都笑盈盈的。
“微臣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见皇帝走了出来,薛恒一掀衣袍,叩头行礼。
“薛恒,你起来吧。”皇帝在龙椅上坐下,“朕叫你来,是有点事想问你。”
“皇上请讲。”薛恒起身道。
皇帝打了个哈欠,道:“这一阵子,沛国那边闹腾得厉害,似乎还派遣了官员过来,说要把一个叫做董云舒的女子带回沛国,依法处置,但却被你拦下来了,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那些沛国官员仅凭一副画像就想带走微臣的夫人,微臣怎么可能答应他们,容得他们在我宁国胡来。”薛恒一脸平静地道。
皇帝觑眸看薛恒一眼,“你有夫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没听说。”
薛恒笑道:“日后有机会了,微臣定携内子向皇上请安。”
皇帝不置可否,淡道:“朕之前就问过你沛国使团的事,你说,是沛国的三位皇子互相残杀,这才发生了命案,朕信了你,可这一次的事会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系,朕不得不多问你一句,你的那位夫人,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闻言,薛恒只轻轻眯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手搭在龙椅上,意味深长道:“薛恒,朕把你叫到寝殿来问话,就是想听你说实话,你可不要辜负真的一番好意。”
“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好意,只是,微臣的夫人确实不是他们要找的细作,她双亲俱在,身世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是什么细作的女儿,都是沛国的那些官员在故意生事罢了。”薛恒斩钉截铁地道。
皇帝听罢冷哼一声,“那如果是朕让你把董云舒交出去呢?”
薛恒静静地注视着皇帝,目隐锋芒,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略有不耐地等待他的回话。
“回答朕。若朕让你把董云舒交由沛国处理,你待如何?”
薛恒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沉着道:“臣既娶董云舒为妻,必护她一世周全,恕难从命。”
听到薛恒这般回答,皇帝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而是带着几分嘲意道:“想不到,你薛恒竟是个情种。”
薛恒一笑置之。
皇帝顿了顿,又道:“薛恒,你违抗皇命,可知罪有多重?”
薛恒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说臣有罪,那臣就是有罪。”
皇帝目光幽凉,孱弱的病体竟是在这一刻显露出滔天的怒意,“是朕太过恩宠于你和你姐姐,你们都太令朕失望了。”
他挥了下手,“你退下吧。”
薛恒微微躬身,凉凉扫了皇帝一眼,道:“臣告退。”
很快,薛恒窝藏沛国钦犯的事便在朝野上下传播开来。
数名官员上奏弹劾薛恒,说他包藏祸心,罪同谋逆,也有人以证据不足为由驳斥,但薛恒违抗圣令是真,抵阻沛国使臣是真,皇帝盛怒之下将薛恒的官职一贬再贬,两个月之内连下三道圣旨,一路将薛恒由都察院左都御史贬为桐丘通判。
桐丘隶属于蓟州,一年前,薛恒在这里破获了一起贪墨案,一年后,被贬到此处做地方小官。
圣令一下,整座英国公府人心惶惶,薛崇礼更是带着府兵亲自找到了卧云别苑,让薛恒把董云舒交出来。
“这逆子!为了一个女人,置全家老少的性命于不顾!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薛家的一门荣辱重要!”
薛崇礼带着宗族耆老来势汹汹,却被左英左达二人代领护卫拦在外面,“世子有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卧云别苑,大老爷,请你带着人回去吧!”
“英国公府都快要败了!他薛恒是哪一门子的世子?!”薛崇礼气得脸色铁青,面对左英左达的阻拦,更是暴跳如雷,“你们告诉他,今天,他要是不把那女人交出来,让沛国的使臣带回去,我就死在卧云别苑里面!”
“大老爷,请你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左达道,“世子说了,皇上只是贬了他的官职而已,未曾牵连英国公府,望大老爷稍安勿躁。薛家没了他,还有悯公子,怀公子,准公子……”
薛崇礼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这正是昔日在祠堂鞭笞薛恒时,他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听来,简直像个笑话,更可笑的是,他们父子接连两次大动干戈,都是因为那个叫作董云舒的女人。
不光是他,便是老夫人如今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气得浑身发颤,他一时激愤,夺过侍卫手里的剑指着牢牢把守着大门的左达左英道:“为什么一直是你们两个奴才在传话?他人呢?都这个时候了,莫非他还在跟那个董云舒打情骂俏?”
左达左英无动于衷,任由薛崇礼用剑抵着也不后退半步。
薛崇礼扔了剑,声嘶力竭地怒喊:“薛恒!逆子!你给我滚出来!早知你如此不成体统,我就该在列祖列宗面前活活打死你!”
“带着那个女人,给我滚出来!”
云舒站在听雨阁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一浪接着一浪传进来。
明明被贬官的人是薛恒,她却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整日痛苦煎熬,坐立难安。薛恒被贬一次,这种情绪便会加重一次,待到他被贬为桐丘通判,即将持告身桐丘赴任时,她的心已经像被石磨磨过一遍似得,碎得拾都拾不起来了。
她实在不想欠薛恒什么,却似乎越欠越多。
无论她愿不愿意接受,薛恒沦落至此,皆拜她所赐,若不是为了护着她,他不必受皇上打压,从堂堂一品大员,降为六品小官。
让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被自己牵连,当中滋味,实在是难以形容,云舒只得再一次开口请求:“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吧,闹成这个样子,我以后还如何做人呢?”
薛恒正坐在罗汉床上和自己下五子棋,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听到云舒的话,慢慢落下一枚黑子道:“这事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无法做人了。”
“可我实在不想欠你太多。”云舒望着薛恒,道,“你也不该受我牵连,被皇帝贬官。”
“皇帝对我不满已久,早就想贬我的官了,如今不过是用你作伐子,逼我低头罢了。”薛恒落下一枚白子,道,“所以,你不用愧疚,因为即便没有你,皇帝也会找到其他由头发落了我。”
云舒闻言一阵沉默,朝堂上的事,她不懂,或许薛恒说的是真的,可无论怎样,他都是被她连累了。
“大老爷还在外面。”外面动静越来越大,云舒忍不住道,“你把我交出去,也算给薛家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薛恒抬头看她,“这么多年,我为薛家付出的还少吗?如今不过是想保全我的妻子,他们就大张旗鼓地来威胁我,我没把他们打出去,已经算客气了。”
云舒听着薛恒凉薄淡漠的话语,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薛恒,我不是你的妻子。”
她同样凉薄淡漠地道。
薛恒放一枚棋子在掌心中把玩,“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云舒问道,“去哪?”
“自然是去桐丘。”薛恒走下罗汉床,来到云舒身边,“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远不如京城繁华热闹,你若跟着我去,怕是要吃点苦。”
云舒眉心皱得更紧。
她从未想过要和薛恒去桐丘,从知道他被贬官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想着如何终止她对他的牵连了。
“我若不去呢?”沉吟片刻后,云舒问道。
薛恒微微一笑,淡淡道:“不去也没关系,我会把你送到两淮总督曹通的府邸上。”
“你要把我送给曹通?”云舒愣道。
薛恒随即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云舒会这么想,他无奈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把你送给曹通?我是让曹通照顾你,我信任的人里面,只有曹通能护得住你。”
云舒皱着眉陷入沉默。
薛恒打量着云舒的表情,道:“你别想去找林霄枫,他连万剑山庄和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住你。”
云舒听罢笑了。
她笑得无可奈何,笑得自嘲满满,笑得薛恒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云舒止住笑声,“我笑自己实在没用,一直需要被人保护。”
薛恒表情一松,站到云舒面前,低着头问:“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云舒抬眸看他,很快做出决定:“我跟你去桐丘。”
薛恒双眼一亮,“真的?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真的。”云舒道。
不然还能怎样呢?留在京城?前往江淮总督的府邸?那还不如陪着受她连累被贬官的薛恒,如此心里还能踏实些。
她看似有选择,实际上早已别无选择。
“我跟你走。”云舒重复回答薛恒的话,“我真的愿意跟你走。”
薛恒点点头,笑着道:“那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云舒一哂,“吃苦算什么?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那好。”薛恒将她揽入怀中,“我们明日就启程。”
——
薛崇礼带着英国公府的侍卫在外面闹了一天,全然不知天亮后,薛恒带着云舒从西角门离开了。
云舒的行李不算多,薛恒则更少,二人轻装上阵,悠闲得像要去京郊游玩一圈一样。
薛恒也确实不像一个被贬的官员,他既不伤心难过,也不郁闷失落,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遇到好玩的地方就多待两天,带着云舒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原本只需要六七天的路程,两个人愣是花费了近半个月才走完。
到达桐丘后,云舒发现这个在薛恒口中一文不值的小城并没有那么糟糕,它确实偏僻,贫穷,气候恶劣,但民风淳朴,和平安宁,少了许多纷争,令人心平气静。
薛恒走马上任,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云舒则搬进衙门旁的小巷里住下,适应着这个新家。
小巷有个名字,叫做梧桐巷,因为巷头巷尾有各有两棵梧桐树的缘故。薛恒安排她住进去的小院位于这条巷子的中间,前后住满了邻居,每日炊烟袅袅,倒也十分热闹。
收拾好行李,云舒一个人在小院里转了转,倒也没什么好转的,因为院子实在是小,只有一间正屋并东西厢房,东厢房当做书房,西厢房放了许许多多杂物。
正屋面积不大,家具倒是齐全,只是较为老旧,但云舒知道,一个被下贬的,且可能要继续下贬的官员,当地地方官准许他们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已经是格外照顾了。
奔波数日,说不辛苦是假的,草草收拾一番后,云舒上床睡着了。
没有护卫的把守,没有文妈妈等下人的精心照顾,她睡得竟然格外香甜,连薛恒从衙门回来都不知道。
他穿着一件墨蓝的官服,戴着一顶乌纱帽,怀里抱着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见云舒睁开了眼睛,笑着问:“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云舒望着薛恒恍惚了片刻,这才慢慢坐起来,看了看四周。
屋内点着黄豆大的烛光,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她用钩子勾住粗麻做的床帐,问薛恒,“什么时辰了。”
薛恒抬眼望了望天道:“约莫戌时三刻,一路颠簸,累坏了吧?”
云舒摇摇头,“还好。”
“饿不饿?”薛恒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云舒,“从巷子口的点心铺子买的,你尝尝看怎么样。”
云舒接过油纸包,愣了愣。
她睡前在外面吃了一碗小馄饨,滋味比汐月做得差好多,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都吃光了,结果睡醒一觉后肚子里又空了。
大概是太累了,所以饿得也快,便打开油纸包,拿了块从未见过的糕点问薛恒,“这是什么?”
“云拿糕。”薛恒道,“听说是桐丘当地很受欢迎的小吃,你尝尝看怎么样。”
云舒点点头,尝了尝手里的云拿糕,有点干有点噎,但香香甜甜的,味道很不错,便道:“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吃一块。”
“我在衙门吃过了,你吃吧。”薛恒站起来,将官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圆领长袍,又打开了自己的包袱,把从济东买来的那对娃娃放在了床上。
云舒万万没想到薛恒小小的包袱里居然装着这对娃娃,一时间无言以对,放下云拿糕,问:“你怎么把它们带来了。”
“想带就带着了。”薛恒道,“怎么了?”
说话间,一条青蛇小蛇从他的衣袖里钻出来,一点点爬上了床,盘在云舒身边,一个劲朝她吐信子。
“你还把青蛇带上了?”云舒越发无语,“你还带什么了?”
“还有你的棋。”
薛恒将两个棋盒和云舒亲手做的棋盘放在条桌上,道:“原本想把你的琵琶也带上的,但一想那是你最心爱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来到桐丘后,还有没有兴致弹,便没有带着。”
说完开始摆放棋子。
云舒坐在床上,一边看薛恒摆棋子,一边打起精神问他:“衙门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薛恒道,“处理好了。”
云舒沉吟片刻,又问:“通判是做什么的呢?”
“协管军事、户籍、刑名等事务。”薛恒停下动作,搓了搓手道,“怎么这么冷。”
云舒瞧了燃尽的火盆一眼,“没有炭火了。”
薛恒随即起身,重新点燃了炭火,“天越来越冷了,炭火一定要烧得足,当心冻着。”
“嗯。”云舒盯着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忍不住问,“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薛恒闻言一愣,“你不喜欢这里?”
云舒摇摇头。
她不是不喜欢这里,不是觉得吃苦,只是觉得有点怪。
她知道薛恒被贬了官职,但不确定他有没有被没收财产,或者把钱用到了其他地方,总归,他似乎很拮据。
否则她实在想不明白,薛恒为何会让自己过得这么惨,惨到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便问薛恒道:“你金尊玉贵,受得了如此贫贱的生活?”
“这有什么?”薛恒笑道,“当年我行走江湖时,没少过餐风饮露的日子。”
云舒沉吟片刻,正色道:“贵妃娘娘赠予我十万两白银,就存在沛国的一家钱庄里,你若需要,便差人去取了吧,那本就是你姐姐的钱。”
薛恒听罢笑了,放下手里的棋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夫人,你是嫌我穷吗?”
云舒扫了眼薛恒重新摆好的棋局,认出那是薛崇礼带人闹到卧云别苑时,薛恒与他自己未下完的那局棋,不由得一愣,暗叹薛恒记忆力惊人之余反问他,“你不穷吗?”
薛恒眼底的笑意越发深,歪着头对她道:“你要是不想住在这里,我立马换个地方让你住。”
云舒依旧反问他,“你呢,你想住这里吗?”
薛恒轻笑一声握住云舒的手,“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住在哪里都行。”
云舒指尖一缩,别过脸,与盘在床上的小青蛇两两对视。
“怎么不说话了?”薛恒目光追随着她的脸,道。
云舒面色一冷,“能不能让你的蛇离开我的床。”
薛恒颔首一笑,扭头冲着青蛇道:“青青,过来。”
青蛇原本都快在云舒身边睡着了,听到薛恒唤它,慢慢悠悠爬上了被子,一路绕来绕去,绕进了薛恒的怀里,只露出一截尾巴在外面。
薛恒抬手压住衣襟,道:“它跟我一样。”
云舒望着那段慢慢缩进薛恒衣襟里的蛇尾巴挑了挑眉,“哪里一样?”
薛恒眼神幽幽一变,带着几分无奈和可怜道:“我们都很喜欢你,然而不被你喜欢。”
云舒皱眉。
她今天实在和薛恒说太多话了,大抵是因为此处太过安静,她一时无法适应这个新环境,内心有些孤单,所以才和这个唯一认识的人聊了聊天。
现在,她累了,想睡觉了。
“我想睡觉了。”便从薛恒微微发了汗的掌心中抽出手,合衣钻进了不算柔暖的被子里。
“你睡吧。”薛恒起身帮她压了压被角,“我去把没下完的棋下完。”
云舒闭上眼睛,瓮声瓮气地道:“你随便。”
烛火昏暗,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云舒听着那声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半夜,她隐约觉得有人爬上了床,将她搂在了怀里,她想挣扎,但实在困得很,便由着对方紧紧抱着她,直到天亮。
在桐丘的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醒来,天降大雪,薛恒挥舞着扫把扫清了院子和院门前的路,嘱咐云舒,“出门要小心。”
云舒怔了怔,惊讶地发现,她能自由出入了
“我……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薛恒放下扫把道,“不想做饭就出去买点东西吃,看见喜欢的好玩的,通通买回来,家里缺什么少什么,你看着置办。放心。你相公有钱。“
说完,抬手指了指东厢房。
云舒目送着一身官服的薛恒匆匆离开,走着赶往衙门,之后推开了东厢房的门,发现了一个大箱子。
她好奇地打开了箱子,结果差点被里面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金元宝闪瞎了眼。
云舒揉揉眼睛,盯着那一箱子金元宝陷入沉默。
她昨天才收拾了东厢房,不记得有这么个大箱子啊,定是薛恒今日弄来的。
既然没有被查抄家产,手里有大把银子,为何还要住在这里,连个丫鬟婆子都不采买,也不从卧云别苑选几个带过来。
云舒想来想去,只能想出一个答案。
这一切都是薛恒故意安排的。
虽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但云舒安之若素,十分受用,她原本就不需要伺候,薛恒既然也不需要,那她就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便合上箱子,锁上门,带着一点碎银子出门了。
第79章 079
◎形同夫妻◎
桐丘府衙内,知府韩烨芒刺在背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薛恒向自己呈报述职。
寒冬腊月,时值年终,正是桐丘一年之内最冷的时候,衣服穿得不算多的韩知府却一直冒汗,时不时拿出汗巾擦一擦,直至薛恒把话讲完。
薛恒说话不徐不疾,条理清晰,三言两语便将职责范内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坐在他身边的司户参军马瑞忙将茶盏端起来,一脸殷勤地道:“薛通判辛苦,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薛恒含笑接过,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韩知府随即道:“薛通判刚刚抵达桐丘,对桐丘还不熟悉,这两天,本官会派人帮你将……”
“薛大人还用人帮吗?”不等韩知府把话说完,他的侄子,兵马都监韩隶便道,“薛大人好歹也是从都察院历练出来的,怎么连刑狱典册里的内容都弄错了?”
说完,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扔到了薛恒面前。
堂中官员皆是一惊,薛恒却不慌不忙地将典册拿了起来,翻阅了几页后愧疚地道:“是下官失职了,还请知府大人降罪。”
韩知府狠狠剜了韩隶一眼,转而笑着对薛恒道:“地方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本就不尽相同,通判新官上任,难免有所疏漏,这是人之常情,通判不必太过自责。”
“那下官可要好好做一番功夫了,以保下次不会再出错。”薛恒道。
“是,是。”韩知府擦了把汗道,“马大人刚刚不是说,要带薛通判去更记三县十六村的户籍吗?”
马瑞道:“没错,下官是有这个打算。”
韩知府:“此事宜早不宜迟,二位大人不妨立刻出发吧。”
马瑞点点头,起身对薛恒道:“薛大人,您请。”
薛恒站起来,笑着对马瑞一抬手,“马大人请。”
二人互相谦让了片刻,最后一并离开了府衙。
见薛恒好端端地离开了,韩知府这才长舒一口气,扔了汗巾,指着韩隶的鼻子骂道:“你是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么?那么一点小事,也值得你拿出来说道说道?”
年轻气盛的韩隶梗着脖子道:“错了就是错了,为何不能说?”
韩知府指了指薛恒刚刚坐过的地方,“刚刚坐在这里的人是谁?是薛恒!英国公世子薛恒!”
“薛恒又怎样?不还是被皇帝贬到咱们这当通判来了!”韩隶一脸不服气地道。
韩知府苦口婆心地劝韩隶,“你安生些吧,他虽然被*皇帝贬了官,但他姐姐依然是贵妃,他哥哥依然是大将军,他也依然是英国公世子,这样的人物,咱们得罪不起。”
韩隶听罢越发的不服气,“他是他,他哥哥姐姐是他哥哥姐姐,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最烦这种不干实事,专门耍威风,嚣张跋扈的人!他当咱们桐丘是什么地方?由着他一个下贬官员为所欲为吗?!”
这话正中韩知府的痛处,他变了表情,哼笑几声自嘲地道:“什么地方?穷地方,不被朝廷重视的地方!”
韩隶自觉说错了话,立刻向韩知府道歉,“叔父,是我不对,我没有说咱们桐丘不好的意思。”
韩知府摆了摆手,并不在意韩隶刚刚的口不择言,“关照好这位虎落平阳的薛世子。”他沉声说道,“或许,他会给咱们桐丘换来一丝生机。”
——
临近傍晚,家家户户起锅烧饭,梧桐巷内炊烟袅袅。
整整在外面晃悠了一日的云舒慢吞吞推开院门,抬头看了看即将迎来夜晚的天空,暗暗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用一整天的时间了解了这座小城,收获满满,心情少有的愉悦,但转念一想这座城里还住着一个薛恒,登时心灰意冷,那点因人间烟火气萌生出的喜悦顷刻不复存在了。
院内静悄悄,也不知薛恒回没回来,她倒是希望薛恒没有回来,或者从今往后就住在府衙里面,这样,他们就不用天天见面了,她的心也能松快一些。
结果一推开房门,便看见了正襟危坐的薛恒。
他一张脸冷冰冰的,目光涣散,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见云舒回来了,立刻迎向她道:“你回来了?”
云舒放下手里的篮子,神色淡淡地道:“嗯,回来了。”
薛恒似乎松了一口气,扶着云舒在条桌前坐下,“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去哪呢?”云舒把手伸向火盆,“你放心吧,我既答应了你会陪着你,就不会走。”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也不会逃。”
薛恒默默站在水盆架前洗手帕,闻言,将干净热乎的手帕递给云舒,“不逃了?我如今失权又失势,你若逃了,我当真是束手无策。”
云舒闻言一顿,低着头接过薛恒递来的手帕,没有说话。
薛恒在云舒看不见的地方目光一沉,喉结滚了滚道:“怎么不说话了?”
云舒用温热的手帕敷了敷脸,道:“你刚刚是试探也好,是肺腑之言也罢,我说不逃了就是不逃了。”
她站起来,将手帕放在条桌上,“我累了,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说完,踢掉鞋子上了床。
走了一天,逛了一天,她是真的累了。
薛恒笑着看了眼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的云舒,“什么都没买吗?”
他指着空空荡荡的篮子,问。
云舒摇了摇头。
“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出去给你买一些。”薛恒又问,一边问,一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坐下。
云舒扫了眼薛恒坐着的地方,默默垂下了头。
她自然是吃了饭的,这条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开食肆的特别多,巷子外面的长街上也有不少食铺,最不缺的就是吃的了。
她不贪嘴,但薛恒这么一问,她忍不住想,薛恒今天吃饭了吗。
只是他吃没吃饭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早点休息,明天早早起来去医馆的好。
便摘下头上的银钗,准备钻被窝,结果薛恒竟将手伸进了被窝里,握住了她的手。
云舒不由得皱眉,“薛恒,我只答应了会陪着你,可没答应你别的。”
薛恒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在掌心中,道:“我知道,你愿意跟着我回卧云别苑,是害怕连累林霄枫,连累万剑山庄。如今,你愿意跟着我来桐丘,是觉得在庆仁一事上亏欠了我,所以才陪在我身边,补偿我。”
云舒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半个字。
薛恒握着她柔软纤长的手指,呓语:“这样也很好,我虽没有挟恩图报,但殊途同归,只要你肯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将捂暖了的云舒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云舒手虽暖了,心里却依旧凉凉的,任薛恒说的再多,也装不到心里半个字,“薛恒,你这个人挺奇怪的。”
沉默片刻后,云舒道。
薛恒好奇地问她:“哪里奇怪?”
云舒:“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薛恒勾了下唇角,“学会跟我卖关子了?”
云舒没答话。
薛恒轻轻抬起眼皮,道:“或许吧,反正,不管我奇不奇怪,我都会护着你,不会让你离开我。”
云舒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谁让她本质上跟薛恒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便在薛恒的注视下钻进被子里,结果又摸到了那条凉飕飕的蛇。
她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掀开被子,盯着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盘在她身边呼呼睡大觉的青蛇道:“谁让你躺在这里的!出去!”
青蛇巍然不动,继续睡觉。
云舒气得要命,正想用什么东西把青蛇叉出去,薛恒摸了摸青蛇的头道:“青青,你出去。”
云舒:“你们都出去!”
薛恒闻言一愣,捞起青蛇,把它放在地上,说道:“那可不行,外面冷得很呢,我明日还要去衙门里办差,冻病了,耽误了公事怎么办?”
“那就离我远一点。”云舒蒙上被子,“我管不了你,但你也别来烦我。”
“知道了。”薛恒哄小孩似得拍拍她的肩,又把床尾上的那对布娃娃放好,起身放下帷幔,与青蛇一起离开了。
天亮后,云舒在巷子口吃了碗阳春面,转身进了一家医馆。
这家医馆名叫回春堂,是她昨天在街上闲逛时发现的,馆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十分和善,因原来的药师回老家奔丧,需聘请一位新药师,云舒与对方约好,今日来试考。
试考通过了,她就可以在医馆里当药师,做学徒,自食其力,朝正常的生活又迈进了一步。
想到这里,云舒心情大好,这家医馆离梧桐巷又近,馆主又好相处,优点多多,缺点则是铺面太狭窄,一旦前来拿药看病的百姓多起来,就会挤得水泄不通,乱糟糟的十分闹心。
云舒今日来的不算巧,刚好遇上医馆里人多的时候,便提着篮子在门口默默等着,边等边回想昨天余大夫考她的那些问题。
她昨天的表现虽然算不上对答如流,但好歹都答对了,没有辜负肖神医对她的教养,余馆主夫妇也很喜欢她,云舒琢磨着,今日的试考一通过,她就正式成为古代打工人了。
按月领工资,朝九晚五,休息的时候逛逛街,睡睡懒觉,或者弄点好吃的,一日一日平凡安然地度过。
她现在什么都不渴求,什么都不追求,实实在在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
正胡思乱想着,忙得嗓子都哑了的余馆主道:“那谁,那董,董……”
意识到余馆主在叫自己,云舒忙挤了进去,“余大夫,你在喊我吗?”
余大夫点点头,“快,快过来配药!”
云舒愣了一下,想着自己还没通过试考,不应进入柜台,转而一想救急如救火,既然余大夫肯信任她,定是肯定她的医术,便放下顾忌,挤入人群,站在了药柜前,配合余大夫给病人拿药。”
余大夫医术好,态度好,卖的药也便宜,名声十分响亮,每日来找他看病拿药的百姓络绎不绝,不知不觉间,太阳爬到了天顶,正午来临,医馆里的人渐渐散去,忙碌了大半天的余大夫余夫人懒洋洋往凳子上一坐,开始讨论中午吃什么。
夫妻二人早已对这样忙碌的生活习以为常,云舒却不大适应,明明已经忙完了,还呆呆地站在药柜前,回想着刚刚有没有什么出纰漏的地方。
见她在发呆,余夫人笑着把她带到桌子前道:“快歇歇吧,过一会儿还得忙。”
边说,边递给云舒一大块糖酥饼,“来,垫垫肚子,不够吃得话还有包子。”
云舒拿着糖酥饼,道:“余馆主,余夫人,我还没有通过试考呢。”
正在写药方的余大夫回头看她一眼道,“还试考什么呀,从今日起,你就在医馆帮忙吧。一个月给你一两银子,你看成吗?”
云舒心花怒放,“成,给多少都成,你们愿意让我留下来,我就很开心了。”
余大夫夫妇闻言一笑,招呼着她赶紧吃饭,略略休息了一小会儿便又开始忙。
这一忙便忙到了日落西山,天彻底黑下来前,云舒高高兴兴回了梧桐巷。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之后的每一天,云舒都会按时出门,在医馆里忙碌一天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于天黑前回家。
薛恒有时候比她回去的早,有时候比她回去的晚,对她的事不闻不问,顶多睡觉前缠着她说会儿话,让她尝一尝不知从哪买来的小吃,玩一会儿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看一看杂书,便搂着她一起睡了。
清早一同出门,日落归家闲叙,这样的状态,像极了一对尘世里最平凡不过的夫妻。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又要过年了。
翻看着医馆的日历,云舒恍然发觉,她已经来桐丘生活了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来,她除了需要应对薛恒以及他那条神出鬼没的青蛇,几乎没有任何的烦心事。既不用虚与委蛇,也不用卑颜屈膝,更不必担惊受怕。失去了权势的薛恒如同被拔掉了利爪的豹子,现在的他,像极了一只黏人的小猫,只要她肯回去陪伴他,他就不会炸毛。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只猫,但云舒似乎终于过上来她一直渴求的,平静的生活。
腊月二十八,街上的商铺陆陆续续关门歇业,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余大夫夫妇也抓紧时间收拾了收拾行装,要带着孩子回老家。
医馆明天就闭馆了,云舒赶过来忙着余大夫夫妇收拾物品,打扫卫生,才将几钱牛膝储存好,便见一条青蛇从她的篮子里爬出来,盘在房梁上晒太阳去了。
云舒无奈一笑,拿起竹篮晃了晃,抬头去看那条青蛇。
自她来回春堂当药师,这条青蛇就死死缠上了她,每天钻她的篮子,还时不时往她衣服里爬,起初她还十分抗拒,拼命往外轰这条蛇,但它的缠人程度比之他的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云舒轰也轰不走,便由着它去了,反正它只是一条蛇而已。
“你不跟着他去衙门,天天跟我来医馆做什么?”见青蛇盘在房梁上怡然自得,云舒情不自禁用手戳了戳它道,“回梧桐巷去,听见没?”
“云舒,你跟谁说话呢?”
余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云舒的身后,见她在逗弄青蛇,笑了声道:“你在跟它说话呀,嗐,要不是瞧着这条蛇有灵性,我早把它泡了酒了。”
云舒跟余夫人开玩笑,“它就是再有灵性,也能拿去泡酒。”
“那我可舍不得。”余夫人将一个钱袋塞进云舒手里,“这是给你的。”
云舒掂了掂钱袋,感觉里面少说也有两吊钱,“不是说好一两银子吗?”她道,“这也太多了。”
余夫人摆了下手道:“拿着吧,你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是你应得的,再说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不得给你们塞个红包啊。”
云舒一听笑了,收下钱袋,道:“谢谢余夫人。”
余夫人点点头,眼睛在云舒秀丽的面容上扫了扫,道:“云舒,你说亲了吗?”
云舒一愣,僵硬道:“余夫人,您干嘛问我这个?”
余夫人朝药房的方向瞟了一眼,凑到云舒跟前说:“我那侄子一向好吃懒做,自打你来了,他时时守在我的医馆里,不肯离开半步,我瞧着他对你有那个意思,便帮他问问。”
闻言,云舒朝药房的方向看了看,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紧张不安的眼睛。
她虽与余夫人的侄子天天照面,却从未注意过他,冷不丁和对方对上了视线,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便冲那双眼睛的主人礼貌地笑笑,继而转过脸,道:“余夫人,我不急着嫁人呢,先把医技练好了要紧。”
余夫人见云舒这般上进,心里更喜欢了,正想着帮自家侄子再美言几句,一身穿墨袍,芝兰玉树的俊美男子踏进了医馆,径直走向了云舒。
余夫人顿觉眼前一亮,正欲上前搭话,却听来人声音低沉地对董云舒说道:“不是要歇业闭馆了吗?你怎么还待在回春堂里。”
余夫人一怔,忙去看云舒,却听云舒冷冰冰道:“你来干嘛?”
薛恒扬手接住朝自己爬过来的青蛇,坐在云舒面前的凳子上道:“到医馆来,自然是看病。”
云舒蹙眉望着唇红齿白,神清气爽的薛恒,“我看你好得很,哪有病?”
薛恒赖着不走,云舒不给他看病,他就翻看云舒看过的医书。
云舒一把夺走医书,寻思着怎么把他撵走,余夫人却一缕烟似得飘了过来,好奇地盯着薛恒道:“云舒,这是谁啊?”
“他……”
云舒一时语塞,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向余夫人介绍这个不速之客。见她支支吾吾,目光回避,薛恒幽幽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说啊,我是谁。”
云舒瞥薛恒一眼,道:“他谁也不是。”
余夫人站在一旁,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欲言又止地将他二人来回打量。
云舒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挎起篮子对余夫人道:“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快回去吧。”余夫人挥手撵她,并对薛恒说了一句,“刚刚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还当她……嗐,不说了,你们快回去吧。”
“多谢余夫人。”薛恒冲余夫人笑笑,轻轻揽住云舒的肩膀,带着她走了。
云舒毫不客气拂开薛恒的手,“你干什么?谁让你来医馆的?”
薛恒步伐紧随着云舒,“我要是再不来,你就被人说给别人当媳妇了。”
云舒步伐一顿,转过脸,恼怒地瞪着薛恒。
薛恒忙道:“好好,我不说了,天色已晚,快跟我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我要买去东西。”云舒警告薛恒,“别跟着我。”
薛恒听话地站在原地,看着云舒转身离去。
长长的梧桐巷内闪出几道修长的身影,薛恒轻挥了一下衣袖,那些身影随即退去。
腊月二十九,回春堂正式闭馆,云舒拜别了余氏夫妇,带着赖在她篮子里不走的青蛇青青买了些年货回来。
那个不算家的家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个摆脱不掉的薛恒,云舒便没置办太多东西,一点糖瓜,几样蜜饯点心,再来些果子,卤味,窗花剪纸就完了。
年三十,一阵一阵的鞭炮声响彻街头巷尾,云舒换上新衣服,去街上看了回热闹,然后回到小院里包饺子。
薛恒仍在衙门里忙,无人打扰,饺子包的也安心,待到傍晚,饺子包好了,薛恒也回来了。
他兴致似乎不高,见云舒包了饺子,什么也没说,而是去了院子里。
云舒并不理会薛恒,煮熟了饺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吃了。
外面很是热闹,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分外清晰地灌入云舒的耳朵里。
云舒听着那些欢笑声,内心只觉得无限伤感,这大概是她过得最凄凉的一个除夕了。
上一个除夕夜,她还挣扎在薛恒的淫|威之下,登上抱鹤楼,在他的怀抱中看了人生中最灿烂的一场焰火。今朝,陪伴薛恒的,只有高高悬在夜空中的冷月了。
她知道薛恒在干什么
他在祭拜他的母亲,白氏。
那位自溢于除夕团圆夜的大夫人是英国公府的禁忌,更是长房四位子女心中不可言说的痛,因为年少丧母,又不得父亲喜爱,薛恒近乎偏执地憎恨大老爷薛崇礼。
他一生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离他而去,一个只将他当做稳固家族荣誉的工具,他如何不伤心悲痛。
第80章 080
◎她没再逃◎
烛火快要燃尽,炭火也要烧完了,云舒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伸着头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
而一身单薄白衣的薛恒就跪在院子里,跪在他给他娘设立的牌位前,祭奠着自己的亡母。
随着子夜的临近,鞭炮声越来越响,白雪飞绕下,那抹孤独的白影仿佛化成了一缕魂,仿佛一夜之后就要消失不见了。
青蛇顺着她顶开的窗户缝慢慢爬进来,盘在云舒的手腕上,云舒被它冰得打了个哆嗦,合上窗户,问:“你来干什么?”
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看看她,又朝窗外看了看,一点点爬下云舒的手腕,盘在了摆放着饺子的条桌上。
云舒瞧了瞧那碗热气未散的饺子,又隔着窗子看了看那道白影,终是站了起来,一手端着饺子,一手撑着油纸伞,走出了房门。
院中白雪飘飘,晶莹的雪花一朵一朵摞在一起,织出一条白色的,薄薄的地毯。
云舒轻轻踩在雪地上,一步步走向薛恒。
薛恒一动不动,只有抹额的细带在寒风中轻轻摇摆,察觉到云舒的脚步,他慢慢抬起眼,却看见了一把碧色的油纸伞。
油纸伞下,是云舒那张清丽秀美的面庞,她的眼神冰冷而干净,静静地望着自己,隐约带着那么几丝同情。
薛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她。
四目相对,云舒的心漏了一拍。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薛恒,孤独,脆弱,可怜,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写满哀伤,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他不说话,只是眼角抖了一下,使得睫毛上的雪花簌簌飞下,落在白衣,融入大地,快速消失不见。他应该冻坏了吧,否则为什么整个人像冰雕出来的一样,玲珑剔透,几乎与漫身霜雪融为一体。
云舒怔怔地望了薛恒许久,这才蹲下来,嗓音生涩地道:“下雪了。”
“我知道。”薛恒的嗓子同样有些哑,他望着云舒的脸,问,“所以你来干什么?”
云舒看了看碗里失去了热气的饺子,道:“我来给大夫人送一碗饺子。”
薛恒瞳孔一震,“好,有劳了。”
云舒心尖缩了缩,放下伞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将饺子放在灵台上,再鞠了一躬。
当她直起腰的时候,风雪停止,头顶多了一把油纸伞。
薛恒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撑着伞站在她旁边。
“我小时候,每年除夕,娘也会包饺子给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吃。那真是回不去的,幸福时光。”
薛恒撑着伞,在云舒耳边道。
云舒回忆着与亲人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刻,如何不理解薛恒此时此刻的心情,她长叹一声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大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薛恒听罢,转过脸来,沉沉望着云舒。
他光洁的额头上佩戴着一条通体乌黑的抹额,没有任何装饰,更显薛恒俊美之容,纷纷白雪萦绕在他周围,带动着乌发一起飞扬摆动,无端端使这天地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云舒秀目微颤,避开了薛恒的目光。
她微微低着头,长睫遮着清澈的瞳眸,如雪肌肤吹弹可破,檀口是那般的水润殷红。
薛恒一把扯掉头上的抹额,情不自禁走向云舒。
云舒望着落入雪地的抹额,紧张的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薛恒撑着伞逼近,“云舒……”
云舒心房一抖,急匆匆又后退两步,“薛恒,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你可不要胡来……”
薛恒白衣飘飘,足下无声,幽魂似得逼近她,“云舒,我……”
说话间面色一变,按着心口倒在地上。
云舒大惊失色,她眼睁睁地看着薛恒倒在雪地里,痛苦的缩成一团,呻|吟挣扎。
雪染白衣,也染得云舒的心肺一片冰凉,她扶起薛恒,问:“你怎么了?”
薛恒一脸痛苦难捱地望着她,薄唇微张,急促的喘息着。
他死死按着心口,按着那颗红痣生长的地方,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是两情蛊,两情蛊发作了!
肖神医早就说过,没有解药,薛恒身上的蛊毒撑不过半年就会发作,发作时的滋味生不如死。
云舒低头望着备受煎熬的薛恒,狠狠咬了下舌尖,这才挥去了把他扔在雪地里让他受苦的想法。
她握住薛恒青筋凸起的双手,道:“你等着我,医馆里有药,我去取来!”
说罢,松开薛恒的手,起身欲走。
偏偏那双手缠了上来,用力抱住她的腰,将她按倒在雪地上。
雪花在她落地的一霎飞扑而起,飘进了她的头发里,眼睛里,鼻子里,脖子里,凉得她瑟瑟发抖,下一秒,薛恒冰凉的身躯覆盖上来,发狠地封住了她的唇。
“我不要什么解药。”他撕咬着她道,“我要你。”
云舒一颤,拼命地去推薛恒,却被薛恒越抱越紧。
她躺在雪地上,嘴里面却渐渐有了血的味道,那冰冷的身体冻僵了她,她渐渐失去知觉,只在雪地中翻滚缠绵……
新年初一,云舒在半旧的木床上昏昏沉沉地醒来。
她被薛恒紧紧抱在怀里,缩在木床的最里面,身姿弯曲,好像两只熟透了的虾米,这全是拜薛恒所赐,因为,他把床弄塌了。
她昨晚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中,还好及时清醒过来的薛恒把她抱进了屋,强势地索要了她一回又一回。
最后一回,她几乎昏死过去,床板不堪重负的崩裂,这才唤醒了兽性大发的薛恒。
他毒性暂压,她却差点丢了半条命。
显然,薛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故而,当他发现她清醒过来时,什么都没敢说,什么都没敢做,只是默默看着她,抱着她。
“你可以松开我了吗?”云舒闭上眼睛,无力道。
薛恒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与她亲密相依的姿势。
云舒猛地睁开双眼,用力在薛恒怀里一挣,“放手!”
察觉到怀中娇小的身躯变得僵硬,薛恒这才慢慢松开了手,云舒迫不及待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穿上衣服爬下床。
她手脚酸软,穿衣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好不容易下了床,裹上了披风,却被一阵抽扯的刺痛拽住了双腿,不得不坐在凳子上歇了歇。
薛恒掀开被子坐起来,手臂支在长腿上,幽幽打量着准备出门的云舒。
“今天是初一,你急着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云舒站起来,“离你远一点。”
说完戴上帷帽,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堆满白雪,深深浅浅,俱是昨晚薛恒按着她翻滚过的痕迹,云舒不愿再看,拉下帷帽,快步踏出小院。
大年初一,除了走街串巷拜年的街坊邻居,几乎什么人都见不到。家家户户门前都散落着炮竹炸响后的红纸,摇曳的红灯笼下,是孩童天真无邪的笑脸。
云舒从门窗紧闭的回春堂前路过,驻足片刻,从后院牵出驴车,准备赶着驴车进山采药。
有一味奇药雪鸣蝉,医书上记载,只有雪水滋养大地时才会见到。
她翻阅医书的时候,便对这味奇药很感兴趣,恰逢天降大雪,便想进山碰一碰运气,结果才牵着驴车出来,便看见了一身白袍的薛恒。
他负手而立,静静在医馆前等待着她,眉心微皱,眼底枯涩,仿佛已经等了她许久许久。
云舒牵着驴车走过去,隔着遮着面庞的帷帽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离你近一点。”薛恒道。
一面说,一面慢慢朝她靠近一步。
云舒望着薛恒仍然有些苍白的面庞,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她发现,只有薛恒安分守己,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才能平静和他朝夕相对。但凡薛恒有想要靠近她的举动,她就会抵触的要命,心生烦躁。
“薛恒,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若想和我相安无事的相处下去,就不要把我逼得太紧。”
云舒目光警告,紧紧攥着缰绳道。
薛恒停下脚步,自嘲地道:“我还是那么的令你讨厌,令你厌恨。”
云舒冰着脸,“如果你真的能放我离去,我会感谢你。”
薛恒眼神一僵,“我不会的。”他轻轻地道,“你想也别想。”
云舒五指收紧,硬生生将掌心的肉掐红了才赶着驴车上路。
雪路湿滑,并不好走,好不容易到达山脚下,回头一瞧,发现一道白影遥遥跟着她。
还是薛恒。
他徒步走来,与她保持着较为遥远的一段距离,鬼魅似得,如何也甩不掉。
云舒也不理会他,背上竹篓,带好锄头,踏上蜿蜒曲折的山路。
山里的雪似乎比外面大一些,积雪格外的厚,云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爬了半天才爬到半山腰,却发现薛恒早就达到了这里,正站在一颗松树旁双手抱臂等着她。
云舒望着那张带着几分笑意的脸,气得失语,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我还跟着我干什么?”
薛恒甩开双臂轻松地跳到一块岩石上,道:“我休沐在家,不陪着你干什么?”
云舒瞪着他,“我要进山采草药。”
薛恒微微眯着眼睛,“才下了大雪,山里道路湿滑,太危险了。况且,这么冷的天,哪有药草。”
似乎有些道理,但云舒并不想听。
她必须出来找点事做,不然,和薛恒关在一个屋子里一整天,她会疯掉的。
便不理会薛恒,继续往山里面走。
越发山里走,雪越是深,还好太阳高悬,头顶暖融融的。云舒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雪鸣蝉,倒是找到了一些柴胡,酸枣仁,冬凌草。
薛恒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她,她停下来采药,他便站着欣赏雪景,她往山里走,他便跟着她一起前行。
待到达山顶,云舒整张脸都冻红了,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白雪茫茫,一览众山小。
她累得腿都要断了,腰也很酸,但莫名觉得很痛快。干脆坐在雪地上,从竹篓内翻出一块地瓜吃。
地瓜早已凉透,好在足够甜,云舒一口气吃下去大半个,正想着要不要吞两口雪,冷不丁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
那箫声时远时近,捉摸不定,似从远方的山谷中传出,又像在她的耳边缭绕,如山间清晨的第一缕微风拂过林梢,又如深谷中的潺潺流水,空灵澄澈,清虚淡远。
云舒捧着手里的半块凉透了的地瓜,一时间竟是听得走神了。
白茫茫的雪山,寂寥悠远的箫声,要将人的心化成了水似得。待她回过神来,箫声已然停止,她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脸,去寻找那箫声的所来之处。
目之尽头,一身白衣的薛恒昂首而立,身姿挺拔,如玉如松,见她望了过来,放下玉箫,问:“打扰到你了?”
云舒深感无言,正要起身离开,蓦然发现薛恒脚边的乱石丛里,趴着几根软绵绵的枯草,枯草之间生长着一颗拇指大小,外表很像金蝉的东西,赫然是她遍寻不着的草药,雪鸣蝉。
她一时间愣在原地,轻轻地将地瓜放在地上,慢慢朝薛恒走了过去。
医书上记载,这雪鸣蝉很邪性,与那长白山人参一样会跑,且用什么东西都拴不住,只能趁其不备抓住它。
见云舒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薛恒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云舒警告薛恒,“你别动!”
薛恒皱了下眉头,顺着云舒激动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的木目标是他脚边的乱石丛。
便一动不动,看着云舒双眼亮晶晶的,弯着腰,小猫似得一点点靠过来,扑到乱石丛里。
将乱石丛里的一株草药连根拔起的时候,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找到了!找到了!可算被我找到了!”
薛恒望着云舒脸上的笑容,恍然间想起初次见她时,她便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笑着,身姿轻盈地与薛茵踢着毽子。
他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你找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云舒笑容顿僵,抬头看薛恒,冷冷瞪了他一眼。
薛恒轻哂,盯着云舒道:“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瞪我干什么?”
云舒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雪鸣蝉收起来,背起竹篓快步下山。
薛恒将玉箫别在腰间,紧跟着云舒的步伐道:“慢一点,小心滑倒。”
薛恒不说还好,一说,云舒竟是一脚踩空,整个人猝不及防摔了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山下滚。
竹篓的背带崩断,带着她辛辛苦采来的草药滚落山崖,云舒更是撞向了一块大石头,她竭力挣扎,奈何雪实在太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大石头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薛恒飞身而来,抱住了她。
她被薛恒紧紧抱在怀中,两个人一起不受控制地往山下滚,期间薛恒屡屡尝试攀住石壁,都因为雪水冻结成冰,滑不留手失败了。
天旋地转间,二人流星般飞了出去,迎面撞上巨石的一霎,薛恒翻过身,抽出玉箫插入雪地里,将整个后背对准石块,狠狠撞了上去。
云舒头砸在薛恒结实有力的胸膛上,顿时眼冒金星,薛恒闷哼一声,收紧双臂。
云舒抖了抖,一点点抬起头,去看薛恒。
薛恒闭着眼睛,仍保持着后背抵在巨石上,拥她入怀的姿势。云舒眼神微闪,小声地问了句,“你怎么样?”
薛恒睁开眼睛,摇摇头,抬手,拍掉了她头发上的雪花,“你呢?有没有事?”
云舒也摇了摇头。
薛恒挪了挪腰腹的位置,又问:“你那个宝贝没丢吧?”
云舒一怔,忙去按了下心口,发现雪鸣蝉好端端待在那里后道:“没丢。”
“那就好。”薛恒道。
冰天雪地,随便摔一跤都很疼,别说从山上滚下来撞在石头上了,云舒在薛恒怀里*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来,去看那块大石头。
石头岿然不动,却不知从哪里掉下了许多小石块,砸的薛恒身上到处都是。他蜷腿弓腰,微微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难受,云舒忙将他身上的石块拿走,又将埋在雪里的玉箫捡起来,擦了擦。
玉箫在山体上粗暴的划过,不可避免地落下了许多刮痕,云舒小心拭过那些痕迹,把玉箫递给薛恒,道:“你还能站起来吗?”
薛恒笑笑,手抓住玉箫的另一端,慢慢站了起来。
看到薛恒没受什么重伤,云舒的心这才好受了一些,结果薛恒双膝一软,在站起的瞬间又倒在了地上。
云舒一愣,忙去扶住薛恒,“怎么回事?”
薛恒按着腰,“大抵是撞伤了腰,得养几天。”
云舒闻言一阵沉默,打量了薛恒几眼,猛地松开了他。
薛恒神色一滞,“怎么了?”
云舒没说话,而是转身奔向了山脚下。
薛恒望着云舒仓皇离开的身影,身体一晃,手按在心口上。
她是要逃了吗?
他不禁如此想。
把行动不便的他扔在山林里,由着他冻死,气血耗尽而死,毒蛊发作而死。
如此,她就彻底自由了。
薛恒笑笑,忽然就不觉得那两情蛊有多痛了。
想他薛恒纵横一世,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何曾如此狼狈心酸过,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罢了。
那蚀骨灼心的痛一浪浪席卷着他的全身,他笑着,捱着,即将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上时,云舒出现了,拉着她从回春堂牵来的那头小毛驴。
她来去匆匆,跑得气喘吁吁,帷帽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露出了如雪玉颜。
薛恒目光晶亮,“你……”
他似乎有些激动,说话时下颌都在微微发颤。“你不能再动了。”云舒道,“当心伤了筋骨,成了残废。”
说着将薛恒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试试还能走吗?”
薛恒身上痛意未消,他生生忍着这份痛,望着云舒秀美的侧脸往前迈了一步道:“尚可。”
云舒看向薛恒,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冷汗密布,这才知道他的两情蛊又发作了。
便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恒骑在驴背上,攥着缰绳慢慢走出白雪皑皑的大山。
渐渐移向西面的骄阳依然照耀着他们,山林内,两道青色身影缓缓而出,却被薛恒用犀利的目光警告了回去。
梧桐巷外夕阳斜。
橘红色的炭火散发着灼热的气流,驱走了屋里的寒凉,云舒将亲手熬制的八宝粥放到条桌上,关严门窗,呵着手来到床边。
被薛恒弄出一个坑来的木床歪歪扭扭,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手长腿长的薛恒靠坐在床尾,看着云舒将一碗散发着热气的八宝粥端起来,拿到他面前。
“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云舒将粥碗递给薛恒,薛恒却不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你看我做什么?”云舒耐着性子道,“不喝吗?不喝的话,我拿走了。”
薛恒这才伸出手,将粥碗接了过去。
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云舒掌心中拂过,云舒放下手,想要起身离开,薛恒却道:“别走。”他请求,“陪我坐一会儿吧。”
云舒保持着想要离开的姿态,耐着性子对薛恒道:“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不是吗?”
薛恒眼神深邃地看她,“你在跟我一笔一笔的算账吗?”
“你算得清楚吗?”
云舒额角一跳,无奈叹息道:“算不清楚,可我真想算清楚。”
薛恒双手拢着碗,望着云舒又冷了下来的面孔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和薛茵踢毽子,一群丫鬟里,就你穿着碧绿色的衣裳,像一片荷叶,清新宜人。”
闻得薛恒提及往昔,且是与她初见时的情景,云舒的思绪也飘远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英国公府里的丫鬟那么多,光是各房夫人想塞给他的美人就有好几个,他怎么就看上她了。
遂问薛恒道:“你……喜欢会踢毽子的女子?”
薛恒犹在盯着云舒的脸出神,闻声粲然一笑,道:“我那时,并没有在看毽子。”
云舒低下头,便知自己不该问刚刚那句话,沉默片刻后再道:“薛恒,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说不说实话随你。”
“你问。”薛恒神色一肃,道。
云舒顿了顿,问道:“你真的打算这样度过一生吗?”
庸碌,无为,憋屈。
这岂会是薛恒想要的日子。
她探寻地望着薛恒,薛恒却笑着反问她道:“你不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吗?”
云舒撇嘴,“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被贬官,心里可甘愿?你当真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吗?还是……”
还是故意营造出穷途末路的假象,只为和她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