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薛恒受辱◎


    他之前分明都是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怎地这一次如此凄惨,仿佛真的大势已去,再无出头之日一般。


    云舒没有问出后半句话,只静静等待薛恒回答,薛恒沉默了片刻道:“你认为是怎样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见薛恒闪烁其词,一直跟自己兜圈子,云舒干脆单刀直入,“我觉得,你在伪装。”


    “伪装?”薛恒眯了下眼睛,“像你之前佯装顺从,糊弄我一样?”


    云舒点点头,承认了自己过往所有拙劣的表演,“你既知我的故作温顺,我为何不能看出你的韬光养晦。”


    薛恒笑了笑,表情严肃地道:“那如果,我是真的失去了所有,再无翻身之日的那一天呢?你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这话便有些胡搅蛮缠,假痴不癫了,云舒冷道:“我待在你身边,原也不是因为你有权有势的缘故。”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吗?”薛恒得寸进尺道。


    云舒怒瞪双眼,“你今天撞在大石头上撞坏脑子了?”


    薛恒愣了片刻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他抬起眼,目光深情而渴求地望着云舒,“所以,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就一点点。”


    云舒愁眉不展地盯着薛恒,用沉默代替回答。


    薛恒一寸寸收回目光,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了云舒。


    云舒没有用手去接,只问:“干什么?”


    薛恒盯着手中的玉盒,道:“这是我娘的遗物,留给我未来妻子的。”


    他毫不犹豫地将玉盒放在云舒手上,云舒却如同碰到烫手山芋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玉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云舒强忍着不忿道:“薛恒,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是看在你在山里又救了我一次,且因此受了伤,所以才心平心和地跟你说了许多话,你不要以为我……”


    “以为怎样?”薛恒抢过她的话,“以为你要以身相许?”


    云舒语塞,甩了薛恒一记眼刀。


    薛恒不以为然的笑笑,望着地上的玉盒道:“你都不打开看一眼吗?”


    “看什么?”云舒道,“薛恒,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我之间,绝无可能,你还做这些干什么?”


    薛恒放下碗,十指一点点缩紧。


    “为何?”


    他声音冰冷而不甘地问:“究竟是为何?”


    为何?


    云舒长长舒了口气,抬眼,迎着薛恒幽怨的目光,道:“你智多近妖,难道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薛恒目光一黯。


    云舒沉默了片刻,再道:“你总不会忘了你都对我做过些什么吧?”


    薛恒双眸染墨,黑得如永夜一样。


    云舒冷漠地道:“我知道,你没忘,你怎么会忘。你明知那样做会伤害到我,但你还是那么做了,你用你的高高在上无情地碾压我的尊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


    说完,竟有两行泪从脸上滑过。


    她怎么哭了?


    她何时而哭?又为何而哭?


    云舒不知道。她抬起手,擦掉泪,双目如枯井一般,无波无澜,就那么幽幽地注视着薛恒。


    薛恒浓黑的眸子一颤,眼底的惊慌,珍视,自嘲与痛苦翻涌而出,“云舒……”


    他翻身下床,却打了个踉跄,扶着腰立在床边,看着云舒,一步一步移向她。


    “你别过来!”


    云舒后退半步,冷冰冰盯着薛恒虚弱的身影道:“你什么都不用说,这些话,我和你说过一遍,也不会再说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的承诺,你我……”


    她轻轻点了下头,“就这样吧。”


    说罢转身决绝而去。


    这个年,落雪时开始,雪化尽后结束,大年初八,大大小小的商铺开始开门营业,余大夫和余夫人也带着孩子从乡下回来了。


    养好了腰伤的薛恒去衙门上衙,云舒也回到了回春堂,帮着余夫人收拾好医馆后,一个人去了药房。


    余夫人的侄子没有回来,偌大的药房内,只有云舒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她端着戥子,认真核对着药方,将需要的药材取出来,计量清楚,分包装好。


    趁着医馆里病人还不多,她得赶紧将压制两情蛊的药材备出来,这样,薛恒身上的蛊毒发作时,也能好受些。


    虽然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但有总比没有强,肖神医那里至今没有消息,若母蛊迟迟培养不出来,薛恒终究难逃一死。


    那便与她无关了,她能做的仅有问心无愧。


    包好药,付了钱,云舒这才把药放进了竹篮里,青蛇正盘在里面睡觉,云舒只得把它扒拉到一边,以防压到它。


    “这么多药啊?”弄了一手药粉的余夫人走过来,盯着云舒装药的篮子道,“给谁拿的药?你相公吗?你们急着要孩子呢是不是?”


    云舒听得连连皱眉,用写药方的纸盖住篮子道:“余夫人,那不是我相公,这些也不是坐胎用的药。”


    余夫人笑着一搭她肩头,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不是你相公?不是你相公你们住在一起啊?”


    云舒一愣,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错愕。


    余夫人急忙解释:“不是我到处打听你的私事啊!是有人注意到了那位公子,想着给他说媒呢,结果偏偏撞见了你们出双入对的情形,这一下子啊就在咱们这里传开了。”


    云舒听后越发无奈,转而一想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便道:“没事,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她放好篮子,坐在了药师的位置上,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起初是几个百姓发生了口角,接着官兵前来清路,紧接着传来马车从石砖上匆匆碾过,又慢悠悠停下的声音。


    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客人都伸着头往外看,余夫人也拉开了门,瞧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云舒,你快过来!”


    余夫人一边看一边朝云舒挥手,“你快看看那是不是你相……那是不是那谁!”


    云舒有些疑惑,走到余夫人身旁,问:“谁啊?”


    余夫人指着街口的方向,“那个,是不是那位公子?”


    云舒眯着眼睛努力眺望,这才看清了薛恒的身影。


    他头戴官帽,身穿墨蓝色的官袍,旁边站着两位年纪稍大些的官员,身后停着衙门的马车,大概刚刚离开衙门,又或者要赶回衙门里去。


    无论他要去干什么,显然被人拦住了路,拦着他的人骑在一匹佩戴着赤金当户的白马之上,身材伟岸,因背对着云舒,使得云舒看不到他的样貌,但观其装束,似是一位皇子。


    他身后同样停着一辆马车,珠顶华盖,奢美异常,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听那位皇子大笑几声,道:“还真是薛恒,薛世子啊,本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


    云舒愣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皇后所生两子皆被废黜,这一位显然也不是纯贵妃的儿子,那便只能是朔王。


    朔王常年征战在外,母亲是不大受宠的恪嫔,皇帝对他重用而不重视,从没考虑过将皇位传给他。


    可他却回来了,在纯贵妃失宠,薛恒被贬的这个档口。


    云舒隐隐觉得不妙,三两步走出回春堂,不顾官兵的阻拦往前挤了挤。


    她由此看清了薛恒的神情,端的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他抬头看着朔王,道:“朔王镇守辽安,何时到达的桐丘?”


    朔王端坐在白马上,睨着薛恒道:“怎的薛大人连本王回京述职的事都不知道吗?也对,薛大人被父皇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消息闭塞,探听不到京城发生的事实属正常。”


    “劳烦朔王殿下亲自跑一趟将此消息告诉下官。”薛恒不徐不疾地道,“下次,差人送封信来即可。”


    朔王双眼微眯。


    他盯着薛恒,慢慢收起手中的马鞭,冷笑一声道:“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嘴巴还这么硬呢?”


    薛恒无动于衷的看着朔王,眼神中甚至透着几丝怜悯,朔王满目讥讽的嘲笑,抬高声音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叔父,还不出来见见你的老朋友。”


    车门打开,身披赤狐裘的瑞郡王走了出来,手里还撑着一根拐杖。


    他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面上戴着只金眼罩,似是瞎了左眼。看见薛恒,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薛世子,好久不见了!”


    薛恒欠了欠身,含笑道:“瑞郡王有礼。”


    瑞郡王觑着右眼,阴阳怪气地道:“我与朔王殿下途径桐丘,特来看望看望薛世子,薛世子在桐丘一切可好啊?”


    “有劳瑞郡王记挂。”薛恒道,“下官一切都好。”


    瑞郡王勃然大怒。


    “一切都好?”


    他猛地上前几步,贴在薛恒的身上,指着脸上的黄金眼罩,气道:“薛恒,你看看我的眼睛!你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狂言妄语!”


    薛恒垂眸打量着瑞郡王,“郡王新做的眼罩吗?很精美,很漂亮,很衬郡王殿下。”


    瑞郡王忿然作色,“你说什么?!”


    他揪住薛恒的衣领,朝着他的脸扬起了手里的拐杖,却被马背上的朔王拦住,“郡王。”


    朔王跳下马背,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别动怒。”


    瑞郡王回头看朔王一眼,松开了薛恒。


    朔王摘下袖缚踱步至薛恒面前,道:“本王数年前来过桐丘一趟,当时它就是这副穷山恶水,灰扑扑的样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这幅模样,本王才一进城门,便落了满身满鞋的尘土。”


    一边说,一边用摘下来的袖缚拂了拂身上的土。


    站在薛恒身后的韩知府急忙上前道:“下官给殿下擦干净。”


    朔王瞟韩知府一眼,“不劳烦知府大人。”


    韩知府顿了顿,仍要上前,却被他身后的韩隶拽住了。


    韩隶走到薛恒身边,道:“朔王殿下辛苦了,请朔王殿下随下官前往驿站更换衣物。”


    “驿站?”朔王凉凉道,“本王还急着赶路呢,回什么驿站。”


    说完看向薛恒,“薛大人,你说是不是?”


    薛恒慢慢掀起眼皮,道:“既然朔王殿下急着赶路,何必在意这一身尘土。”


    朔王一哂,直勾勾盯着薛恒的脸道:“本王瞧着它碍眼,定要去之后快。”


    薛恒笑了笑。


    朔王双手背在身后,伸出一只脚,在众人的围观下朝薛恒下令:“本王在外征战多年,身体劳损,不便弯腰,就有劳薛大人了。”


    薛恒沉默片刻,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半跪在朔王与瑞郡王的面前。


    云舒的心随着薛恒下跪的动作跌入谷底。


    她吃惊地看着薛恒,看着他微微颔首,用干净的手拂去朔王鞋上的尘土。


    一下,一下,尖锐地划过云舒的心口,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那么慢,像是无数次拂过她的面庞,握住她的手心,捏住她的一点指尖那样,温柔无比,此刻却像绳索绞心般那样的令她痛。


    她不忍猝视,想要离开,却见瑞郡王提起了手中的拐杖,抵在薛恒的背上。


    他目眦欲裂,慢慢用力往下压,看着薛恒的腰一点点弯下去,似是在向朔王磕头求饶一样。


    朔王勾着唇角笑笑,瑞郡王却仍不满意,死死按着薛恒,不许他抬起头来。


    云舒的后脊都随着瑞郡王的动作僵直了。


    薛恒的腰才受过伤,这样弯着,该有多痛。


    他一身傲骨,这样跪着,该有多痛。


    云舒怔怔看着,眼里落满了沙。


    不知过了多久,薛恒收回了手,朔王也心满意足地将脚收了回去,冲着瑞郡王扬了下头道:“郡王,咱们走吧。”


    瑞郡王这才拿开了抵在薛恒背上的拐杖,他低头瞪着薛恒,道:“薛恒,当初,你为了逼迫我说出你那个侍婢的下落,弄瞎了我的眼睛,打断了我的腿,那时,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姐姐失了宠,你们英国公府,也快完了!我等着你沦为阶下囚,受万人唾弃践踏的那一天!哼!”


    说完啐了一声,大摇大摆上了马车。


    一行人打马而去,在围观百姓的注视下,耀武扬威地离开。


    薛恒仍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任由马车荡起的尘土扑了自己一脸。他双目下视,整个人诡异地平静着,直到朔王一干人等走远了也一动不动。


    “薛大人,他们走了,你快站起来吧。”韩烨温和地对薛恒道。


    韩隶面有不忍地打量了薛恒片刻,直接将他拽了起来,“他们走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他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瞪了一眼,“欺软怕硬,什么东西!”


    “不许胡说!”韩烨忙止住向来心直口快的韩隶,又一脸怅然地对薛恒道,“官场上,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世子在京城时,想必见得更多。”


    “是。”薛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既然如此,今天发生的事,定当在世子眼里算不上什么,更不会往心里去。”韩知府再道。


    “是。”薛恒道,“韩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韩知府道,“回衙门吧。”


    薛恒点点头,跟着韩知府离开了。


    闹哄哄的人群慢慢散去,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更有好事者找到余夫人,问她:“那不是那个董娘子的夫婿吗?他居然是新上任的通判,还是什么世子诶!”


    “世子又如何?没看见没人欺负成那样?”


    “哎呀,快别说了,闭嘴,闭嘴!”


    吵吵闹闹的声音锯子似得在云舒的脑袋里割来割去,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医馆,维持着仅剩的清醒,给病人看病抓药。


    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余夫人特意早早闭馆,让她回家了。然而走进梧桐巷子的一霎,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纷纷扬扬而来,云舒一时间有些怕,不知道要不要回去见薛恒。


    是不是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但,她不回去的话,他怕是又要难受。


    正站在院子外面左右为难,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回来了?”


    云舒一愣,转身一瞧,发现薛恒就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墨蓝官袍,却没戴乌纱帽,脑袋顶的发髻显得有些乱糟糟。


    怀中揣着个油纸包,另一只手提着一只荷叶裹着的酱鸡,面带微笑,目光沉静,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舒望着薛恒,嗓子干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薛恒目光来回在她面上扫了扫,道:“怎么了?”他用手肘顶开院门,“快进来吧。”


    云舒挎着篮子,弯腰进了小院。


    院子显然被收拾过,北面的墙边堆了些木板,地上的碎屑都被扫起来了。云舒推门进屋,发现地上火盆正旺,歪歪扭扭的床也修好了。


    云舒放下篮子,坐在床上,摸了摸床上新换的被褥。


    这感觉真的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放弃冬眠的青青从篮子里爬出来,撒娇似得盘在新换的被褥上,冲着云舒吐了吐信子便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睡觉去了。云舒伸手摸了下蛇尾巴,青蛇便“嗖”地一下把尾巴收起来了,转过身,瞪着圆眼睛看了看她。


    不知为何,云舒忽然间觉得心里有些温暖。


    苦涩的温暖。


    薛恒已经将官袍脱了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又洗干净了双手,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条桌上,“肚子饿吗?”他打开油纸包,“要不要吃东西?”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问话,她之前听着只觉得烦,觉得薛恒的种种举动简直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极,今天却生出几分别样的滋味,大抵是有些同情他的缘故。


    “这是柳溏镇的桂花茯苓饼,韩知府的侄子带我去买的,他说他媳妇特别喜欢吃,让我买给你尝尝。还有这酱鸡也是从柳溏镇一并带回来的,放在火上烤一烤,吃起来特别香。”


    薛恒一边说,一边将桂花茯苓饼送到云舒面前,“尝尝吗?”


    若是往常,云舒会让他拿到一边去,置之不理,今日心有不忍,便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她慢慢地嚼着,说实话,并尝不出什么滋味,却还是说了句:“挺好吃的。”


    薛恒打量着表情僵硬的云舒,问:“你怎么了?”


    云舒躲避着薛恒的目光,“没事。”


    薛恒目光渐凝,神色也冷下去了几分,“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云舒眼神微闪,放下手里的桂花茯苓饼,抬眼望着薛恒道:“是。”


    薛恒一听竟是笑了,他握住云舒的手,道:“我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原来是被我影响到了情绪。别担心,我没事的。”


    云舒捏了下手中的桂花茯苓饼,问薛恒,“瑞郡王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是。”薛恒干脆利落地承认,“他不肯说出庆仁把你藏到了哪里,我只能给他一点教训。”


    云舒讶然。


    她尤记得在瑞郡王府上与人斗琴的场景,没想到,薛恒已然与瑞郡王反目成仇。


    “他在报复你,因为我。”云舒道。


    薛恒满不在乎地笑笑,“想要报复我的人很多,但是,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我保证他们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了。”


    云舒秀眉微皱,“可是你……”


    说话间面色一变,飞快瞧了眼手中的桂花茯苓糕,仓皇起身,捂着嘴夺门而出。


    恰巧一道寒风袭来,吹得云舒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忍住,立时吐出来。好不容易忍到院门外,却也生生地将那股不适感压了下去,只趴在院门上喘粗气。


    她也没乱吃东西啊,这,这是怎么了?


    嗓子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顶着,胃里像烧开了水,又热又烫,咕噜噜冒着热气,一个劲往上窜。云舒拼命咽着口水,捋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了腰,开始考虑薛恒给自己吃的那块桂花茯苓饼是不是有问题。


    那块糕饼的味道其实是不错的,淡淡的甜,丝丝缕缕的桂花香,且是薛恒下衙后亲自去买的,不会坏了。


    难道说??


    云舒掐算了下日子,顿然觉得不妙,整个人傻在原地。


    偏偏薛恒此时走了过来,问她:“云舒,你怎么了?你刚刚怎么忽然间跑了出来?”


    一面问,一面在她脸上反复打量。


    云舒赶忙转过身,“我没事。”她撒谎道,“我刚刚胃里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薛恒一双凤眸来回在云舒身上扫了扫,接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关上院门道:“外面冷,回屋里吧。”


    云舒点点头,挣开薛恒的手,自行回屋上床。


    薛恒买来的酱鸡烤一烤之后确实很香,她却实在吃不下了。


    第82章 082


    ◎去父留子◎


    说来真是奇怪,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儿个傍晚就不行了,一闻到那股油腻腻的味道就想吐,期间站起来两三回,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嘴巴,最后还是薛恒把烧鸡丢了出去,收拾干净了桌子,又拿来酸枣茶给她喝,这才了事。


    云舒不知道薛恒看出来什么没有,他全程都很沉默,她每站起来一次,他的面色便会沉一分,双眼从始至终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似乎格外紧张。


    她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夜晚背身而眠,醒来后一起去巷子口的面馆吃了碗阳春面,之后,薛恒上衙,她前往回春堂。


    马上要到元宵节了,来医馆拿药的百姓不算多,忙完了手上的活后,云舒坐到余夫人面前,将手放在了迎枕上。


    余夫人刚刚写好了一张药方,见状,笑着问云舒,“这是何意?”


    “我身子不大舒服。”云舒道,“麻烦余夫人帮我看看吧。”


    余夫人二话不说,手指按在云舒的脉搏上,开始为云舒诊脉。便见她双眼一亮,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按着云舒脉搏的手不断调整着力度,似在确定着什么一样。


    少时,她胸有成竹地给出结论,“恭喜你云舒,你怀孕了!”


    云舒眼前一黑。


    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却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说不出来话。怀孕,她居然又怀孕了,怀的薛恒的孩子!


    上一次怀孕的血腥场面尤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便又怀孕了,这一次,她该怎么办?


    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想这个问题,甚至觉得,如果薛恒不在她身边,她是可以留下这个孩子的,这样,她在这个世界也有伴,有个牵挂,有了认真活下去的意义。


    偏偏薛恒就在她身边,死死守着她,那她该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薛恒陪伴着这个孩子在它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吗?


    为了这件事,她几乎一夜未眠,与薛恒背对着背躺了一晚上。薛恒同样一动未动,就用那一个姿势,从天黑躺倒天亮。


    她不知道薛恒猜出来什么没有,看出来什么没有,那人的眼睛比刀子还锋利,她在他面前向来是无所遁形,她甚至觉得,早上和薛恒吃面的时候,薛恒已经确定了她怀孕的事,因为他不准她喝面汤,说怕她吃多了难受,即便她并没有干呕或是怎样。


    若他真的知道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云舒越想越头疼,偏偏余夫人以为她是喜出望外,欢喜坏了才一个劲发愣,便笑眯眯安慰她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通判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拥有了新生命,就拥有了新的希望,那些个糟心事啊,也就都跟着烟消云散啦!”


    云舒木着一张脸听着余夫人的话,听完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去把那对放在床尾布娃娃烧了!


    “你刚刚怀孕,要认真养胎的,千万不能大意。待会我给你拿点药,你按时熬上,喝了,平日里只要不忙,就回家歇着,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最是要紧。”


    说着走向药柜,开始给云舒配安胎药。


    云舒鬼使神差跟了过去,双眼在药柜上慢慢扫过,最后落在放着红花的药格上。


    “你看什么呢?”余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惊道,“你疯了?这味药可不能碰,你是药师,难道还不懂这个?”


    云舒收回目光,“我随便看看而已。”


    余夫人放下药,皱眉望着云舒道:“我怎么瞧着你不大对劲呢?我跟你说,你可别错了注意!”


    云舒心里咯噔了一下。


    余夫人忙将云舒拉到一旁,像长辈关心晚辈那般耐心地劝慰她道:“我虽不大了解你和通判之间的事,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且落胎极其伤身,稍有不慎,轻则终身不孕,重则一命呜呼。云舒啊,你还年轻,人生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可别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带着余夫人对自己的劝诫,云舒心事重重回了家。


    一进院门,青蛇便从篮子里钻了出来,顶掉了一包安胎药,云舒忙将药包放回去,才想看看薛恒下衙回来没有,便见他抱着一床褥子走出屋门,进了东厢房。


    他行色匆匆,甚至都没顾上理她,云舒走过去一瞧,愕然发现薛恒又换了新被褥,把昨天才换上的替了下来,收在了东厢房的大柜子里。


    云舒满腹疑虑,“好端端的,你又换褥子干什么?”


    薛恒关上东厢房的门,拂去身上的棉絮道:“这个太薄了,我换了个厚一点的,你去试试看,很舒服。”


    云舒闻言一怔,咬紧牙关,没接薛恒的话。


    进了屋,闻到一阵淡淡的饭香,走过去一瞧,发现是两碗白饭,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乌鸡汤。云舒盯着那碗乌鸡汤眉毛一跳,“这些是你准备的?”


    “嗯。”薛恒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一直以来,都是在外面吃,但……”


    “昨天买的那只酱鸡呢?”


    云舒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子邪气,有些恼羞成怒地对薛恒道:“我不爱吃这些,我要吃酱鸡。”


    薛恒无奈看她,“我把那只酱鸡扔了。”


    “那我再去买一只回来。”


    云舒转身就走,却被薛恒拦住,“我去吧。”他扶着云舒坐在床上,“我去买好不好?马上就回来。”


    云舒不作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薛恒停顿片刻,确定云舒安稳下来后披上外袍出了门。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带着一只坛子鸡回来了,“时间仓促,顾不上去柳溏镇了,买了只坛子鸡回来,味道清淡些。”


    云舒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见薛恒回来了,走上前,扯了个鸡翅塞进嘴里面。


    没滋没味,还越吃越气,她想,她是真的怀孕了,否则为什么情绪波动得这么厉害,无法控制。


    三两口吃掉一个鸡翅后,云舒又去扯鸡腿,薛恒忙拦住她,“还要吃吗?”


    云舒瞪薛恒一眼,话还没说出来呢,胃里的酸水便涌了出来,稀里哗啦吐了一地,溅得薛恒衣服上鞋上都是。


    云舒怔住,双眼被呛出泪花,弯着腰迟迟抬不起头。


    “云舒,你没事吧?”


    薛恒把她扶起来,满眼的焦虑与担忧,“还想吐吗?”


    云舒抬起眼,望着眉头紧蹙的薛恒说不出来话。


    薛恒少见地避开她的注视,扶着她躺在床上,“你躺着缓一缓,什么也别管。”


    云舒不想躺,她坐在床上道:“我这*两天,肠胃有些不舒服。”


    薛恒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道:“那就不要再吃外面的东西了。”他递给云舒一盏热茶,“我请了厨娘,以后,她会来家里做饭。”


    云舒便明白这桌子菜是厨娘做的。


    薛恒,怕是已经知道了。


    她死死咬着牙,胃里翻腾,脑子里也翻腾,千头万绪,有苦难言,却发作不出,只将手里的茶盏攥得吱吱作响。


    薛恒垂眸打量着云舒的动作,却不敢看她面上的挣扎,静静陪她坐了一会儿后打扫干净了屋子,站在云舒床前道:“衙门还有些事没有处理,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云舒置之不理。


    薛恒披上斗篷,兀自离开小院,走进巷子的深处……


    接下来的几天,云舒一直不舒服。


    虽然薛恒请了位厨娘回来,但云舒什么都吃不下,每天就靠着酸梅子吊命,薛恒干脆待在家里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怎么轰也轰不走。


    但薛恒始终什么都没有问,她说她肠胃不适,他仿佛信了似得,反过来安慰她调养几天就好了。


    他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千依百顺,任劳任怨,可当她提出要去回春堂时,却态度坚定地不允许。甚至在她反胃时偷偷吃下一颗酸梅而惊慌失措,红着眼问她吃下去的是什么,发现云舒吐出来的是一颗果核后如逢大赦,笑着凑上来,问云舒还吃不吃,吃的话他去买。


    他们小心翼翼,自欺欺人地隐藏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对他们两个人而言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折磨。


    正月十五闹花灯,当夜,余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和亲手做的元宵来看望云舒。


    余夫人的两个女儿十分喜欢青青,坐在云舒床边不吵不闹,只跟青青玩。余夫人风风火火煮好了元宵,又欢欢喜喜地送到云舒跟前,吹了吹碗里的热气道:“都是黑芝麻馅的元宵,糖放得少,不腻,不过这东西不好克化,你吃上一两个尝尝就好,别贪嘴,当心吃多了难受。”


    “谢谢余夫人。”云舒接过碗,用瓷勺舀了一颗元宵,放在嘴边吹了吹,轻轻咬了下去。


    元宵软软糯糯,入口即化,芝麻馅细腻顺滑,又甜又香,云舒心满意足地吞进肚子里,又喝了两勺汤,只觉得胃里熨帖得不得了。


    “好香。”她称赞道,“还是黑芝麻馅的元宵好吃!余夫人手艺真好!”


    说完又吃了两颗。


    “好了,别吃了,再吃怕是要难受了。”余夫人将云舒手里的碗接过来放在条桌上道,“这一阵怎么样?吐的厉害吗?”


    云舒听罢登时觉得有点反胃,“还是那样。”说着一顿,咽了下涌上来的口水道,“似乎更严重了。”


    余夫人听完哭笑不得,柔声安慰她道:“女子怀孕很少有不难受的,我怀他们两个的时候,直到第六个月还在吐呐,那时候杀了他们爹的心思都有!但胃里面闹得越凶,证明胎气越足,孩子越健康,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熬一熬。


    云舒叹气,这得熬多久,她一个人的话尚可支撑,薛恒在身边的话,当真是度日如年。


    “他知道了吗?”


    云舒走神的功夫,余夫人凑过来问。


    云舒眨眨眼,“谁?”


    “能是谁?”余夫人瞟了眼薛恒搭在衣架上的衣袍,“他啊。”


    云舒眼神一黯,沉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但他大概看出来了。”


    “你得告诉他啊!让他好好照顾你啊!”余夫人急道,“我跟你说,男人的脑子都很迟钝的!很多时候都像头猪!我怀我大姑娘的时候,因为医馆里忙,故意没告诉她爹,结果都三个月了,她爹愣是没看出来,只当我胃胀难受,一个劲让我泡陈皮山楂,我泡他个锤子哦!”


    云舒听罢咯咯笑起来。


    余夫人便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夸云舒,“你笑起来真好看,那话怎么说来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这种感觉。”


    云舒不好意思地收起笑容,余夫人拍拍她的手,扭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看着看着叹了口气,“唉。”


    “余夫人,你怎么了?”云舒问道。


    余夫人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她爹要出门一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余大夫要去哪儿?”


    “去京城。”余夫人说着一呆,冷不防想起了什么似得,欲言又止地望着云舒道,“京城的事,你知道吗?”


    京城的事?


    京城的什么事?云舒连桐丘地界上发生的事都弄不清楚,何谈了解京城的事。


    之前好赖有个耳报神汐月,如今,当真是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


    便问余夫人,“京城里怎么了。”


    余夫人习惯性地嗐了一声,这才紧紧皱着眉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孩子他大伯写信来给我相公说的,好像是太子害怕被皇帝废掉,跟他堂兄,什么镇北大将军密谋造反被发现了,惹得皇帝大怒,将太子的生母纯贵妃打入冷宫,将太子禁足东宫,还把那个镇北大将军扣押了起来,不知要如何处置呢。”


    云舒听罢差点跳起来。


    “什么?”她猛地起身,一个不小心将碗里的元宵撒了出去,却不忘追问,“余夫人,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哎呀,怎么都撒了,没烫着吧?”余夫人手忙脚乱地一通收拾,云舒握住她的衣袖,不敢相信地问,“余夫人,你刚刚,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


    “应该错不了,我听来往京城的人都讨论这档子事呐,说东宫要易主啦。”余夫人望着云舒道,“我记得,你那位……就是孩子的爹,是英国公世子是吗?那他……”


    余夫人说着说着开始挠头,“反正够乱的,你还是问问他,问清楚的好,毕竟这是他家里的事情。”


    稍稍坐了片刻后,余夫人带着孩子离开了。


    云舒坐卧难宁,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余夫人的话。太子和镇北将军密谋造反?纯贵妃被打入冷宫?太子即将被废?怎么会呢?他们抵达桐丘还没两个月,京城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些事,薛恒都知道吗?


    揣着满腹疑虑,云舒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薛恒回来。


    他穿着官袍,一只手抱着乌纱帽,另一只手提着两盏灯,一盏兔子的,一盏蛇的,明亮的烛光照亮了他修长玉白的大手,也照亮了他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庞,他凤眸微扬,含笑向她而望,漫天的星光竟是还没有他漆黑的瞳孔明亮。


    他提着灯笼走向她,在经过余夫人坐过的杌子时一顿,谨慎地问:“谁来过了?”


    云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恒,“余夫人和她的孩子。”


    薛恒点点头,打量了云舒一眼,放下官帽,换了衣服,这才将两盏灯笼拿到了云舒面前,坐在床边道:“喜欢吗?今天是元宵节,街上很热闹,要不要出去逛逛?”


    云舒望着那两盏灯笼没有说话,倒是青青从枕头下面爬了出来,朝着那盏蛇灯吐了吐信子。


    薛恒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青青的头,青青便顺着薛恒的手爬进了他的袖子里,一路钻啊钻,从薛恒的衣领钻出来,调皮地朝云舒歪了歪头。


    云舒望着眼前的一人一蛇,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听到云舒在盘问自己,薛恒微微一怔,继而笑着握住云舒的指尖,温柔地解释:“衙门里有点事需要我亲自去处理,所以回来晚了,你生气了?”


    云舒直勾勾盯着薛恒的双眼,道:“宫里出事了,你知道吗?”


    她问得突然,薛恒不由得愣了下神,接着面色一沉,道:“谁告诉你的。”


    云舒冷着脸,“我在问你话。”


    薛恒不答,只目光幽沉地望着云舒,云舒同样在冷冰冰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薛恒喉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嘲笑,握紧掌心削葱根般的指尖道:“我要如何才能保护好你。”


    云舒眼前一黯。


    他果然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选择留在桐丘守着她。


    云舒并不算感动,相反的,感觉压力巨大。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欠薛恒,却被动着越欠越多。


    她抽出被薛恒紧紧握着的指尖,道:“需要你保护的,从来不是我。”


    “但你是最重要的!”薛恒猛地攥住云舒的手腕,道。


    不容抗拒的力量带动着云舒的身体朝前一晃,薛恒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按住她的后颈,让她枕在他肩上。


    “没吓着你吧?”他贴着她的耳朵问,“刚刚冲动了些,对不起。”


    云舒胃里十分不争气的翻腾起来,她紧紧闭住嘴巴,好不容易将那股酸气压下去,这才无力地道:“薛恒,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就在桐丘,哪里也不去。”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薛恒不容置喙地道。


    云舒长叹一口气,挣扎出薛恒的怀抱,扬头问他,“你是想让我跟你回京城吗?”


    薛恒深邃的瞳眸在她面上扫了扫,“你哪里也不用去,我也不准许你去。”


    说着站起来,扶着云舒躺在柔软的褥子上,盖上被子道:“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吧。”


    云舒瞧了瞧床边明亮的灯笼,在薛恒晦暗不明的注视下慢慢闭上双眼……


    薛恒请来的厨娘手艺十分不错,饶是云舒没有什么胃口,起床后依然喝了大半碗红枣小米粥,吃了几筷子茭白,清炒笋丝,薛恒依然不允许她去医馆,她便托厨娘给余夫人捎了个口信,让她闲时帮忙抓几副药。


    薛恒一直待在东厢房处理公务,几乎不往衙门里去,云舒只得找了个借口将薛恒打发出去,又让厨娘把余夫人请过来。


    余夫人紧张兮兮地进了门,又做贼似得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最后一脸害怕地问:“云舒,你先告诉我,这药是给谁服用的?”


    云舒神情淡漠地望着余夫人,道:“给我孩子的父亲。”


    余夫人大惊失色,“云舒,你该不会想去父留子吧?”


    云舒摇摇头,“把药给我吧。”


    余夫人迟疑地将药交给了云舒,云舒收好药,问道:“余夫人,我记得你在柳溏镇有处房子,我可以去那住一阵子吗?”


    “嗐,那是个老院子了,风大些都能吹塌了。”余夫人道,“再说了,你身怀有孕,住到那里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云舒道,“我就是图个清静,若余夫人不方便,我就托人打听打听别的地方。”


    “还打听什么,你想去就去,我就是嫌你住的太偏远。”余夫人道,“回头我送你过去,顺便帮你收拾收拾,让你住的舒服些。”


    “谢谢余夫人。”云舒道,“我把家里安顿好了就去找余夫人。”


    “成。”余夫人痛快答应了云舒的要求,急忙忙赶回医馆。


    傍晚,云舒特意让厨娘多烧了几道下酒菜。


    薛恒被云舒打发到柳溏镇买酱鸡和桂花茯苓糕去了,天完全黑了才回来,一进门便对云舒道:“等久了吧?饿着没有?”


    云舒正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拖着下巴对着一桌子菜发呆,见薛恒回来了,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薛恒放下酱鸡和桂花茯苓糕,更换衣物在条桌的另一头坐下,借着烛光望向云舒,“今天让厨娘做了这么多菜?”


    “嗯。”云舒低顺着眉眼道,“你也吃点吧。”


    薛恒双眸定定地注视了云舒片刻,这才若有所思地拿起了筷子。


    云舒抬起手,便要将酱鸡和桂花茯苓糕摆出来,薛恒见状拦住她道:“我来。”


    他放下筷子,打开荷叶,拆掉油纸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


    云舒盯着薛恒的双手,忍不住想起他吹奏玉箫,引弓射箭时的样子,沉默了一息道:“怎么?你没有胃口?”


    薛恒听后一脸宠溺地笑了笑,“你现在,很会兜圈子。”


    “是么?”云舒抬眼望着薛恒,“那大概是近墨者黑的缘故。”


    第83章 083


    ◎你可想我◎


    薛恒望着这双清澈却又狡黠的眼睛,冷不防想起了英国府的那个小丫鬟——沉碧。


    她每每佯作温顺迷惑他,诱惑他的时候,便会露出这幅神色。


    薛恒凤眸眯了眯,手臂搭在膝头,俯身问道:“你想做什么?”


    云舒眼神一闪。


    薛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我都会依着你。”


    云舒双眸下扫,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让你离开我,你愿意吗?”


    “为了太子和英国公府,你要撵我走吗?”薛恒一眼看穿云舒的意图,笑着道,“董云舒,你实在太过善良,即便如此恨我,也不愿伤害我,甚至还愿意替我着想。”


    云舒倒抽一口气,惆怅地道:“我只是奈何不了你罢了。”


    薛恒一哂,隔着条桌牵起云舒的手,道:“既然推不走我,何不试着接受我。”


    云舒避开薛恒灼热的注视,挣开他的手道:“要喝酒吗?”


    说着提起条桌上的酒壶,往薛恒面前的酒盅里添了些酒。


    她放下酒壶,发现薛恒并不端酒盅,只是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便道:“怎么,怕我下毒?”


    薛恒眯了眯眼睛,犹豫片刻,将酒盅端了起来。


    幽凉的目光自酒盅上扫过,沉沉看向云舒,盯着她的双眼将酒喝了下去。


    喉结一滚,酒水入腹,薛恒撂下酒盅,道了声,“好酒。”


    云舒目光一跳。


    见云舒不说话,薛恒自行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盅。


    云舒望着薛恒提壶的手,轻抽一口冷气,拦住了他。


    “不必再喝了。”


    薛恒疑惑看她,“为何?”


    云舒轻咬下唇,望着那只手的眼睛渐渐泛红。


    薛恒一愣,想要说什么,却身体一晃,从杌子上滑了下来。


    咣当一声响,酒壶掉在地上,云舒的心也跟着一并碎了,她不忍地去看薛恒,胃里翻江倒海,逼得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恒半倚在条桌上,红了眼,难以置信地去看云舒,“你真下毒了?”


    云舒咬着牙,好半天才挤出来四个字,“是蒙汗药。”


    分量极重的蒙汗药。


    薛恒愣在原地,看了看云舒,又看了看碎了一地的酒壶,问:“为什么?”


    说完凤眸一闭,瘫在了条桌上。


    云舒身子随着薛恒倒下来的动作一抖,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恒紧闭的双眼看了许久,这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她下的药量尚算精准。


    又颤抖地晃了晃他的胳膊,“薛恒?”


    一连呼唤了好几次,薛恒都没有任何反应。


    云舒这才放下心来,快速收拾好行李,从东厢房取来纸笔。


    她擅长临摹,会写许多字体,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用哪一种字体落笔。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模仿着薛恒的字迹写了五个字——


    走。


    不要找我。


    墨迹吹干,烛火也燃了一半,她将纸条压到薛恒的手底下,关上门,离开了这座被风雪覆盖过的小院。


    ——


    柳溏镇,桐丘最北边的一个小镇,三面环山,一到春秋黄沙漫天。


    为了抵挡不知何时会来的沙暴,云舒特意请人加固了房子,毕竟这座小院年久失修,看上去真的会随时倒塌。


    虽然住在危房中,但云舒的心里十分安宁,每日给自己做点简单的东西吃,翻翻医书,坐在院子里发发呆,一天就晃过去了。


    余夫人一直叮嘱她要安心养胎,她歪打正着,真的做到了。


    每日清晨黄昏,她依然会恶心呕吐,但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漱漱口,继续做该做的事。


    余夫人偶尔会带着孩子来看她,从余夫人的口中,她得知京城的形势依然很紧张,不仅皇帝病重,太子也一病不起,朔王渐渐把持朝政,并找了个托词将大牢里的显王放了出来。


    至于薛恒,她始终没敢向余夫人打听半句。


    这半个月以来,除了余夫人和附近找她看病的邻居,她没有见过任何人,薛恒仿佛真的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似得,就这么不见了。


    没有来找她,没有来打扰她,更没有千方百计地逼着她跟她走。


    这样很好,云舒想着,若薛恒就此与她一刀两断,她真的可以安安心心生下孩子,然后努力抚养他长大,培养成人。


    单亲母亲要吃多少苦,她心里也不清楚,只告诉自己要鼓足勇气去迎接一切困难,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在破旧的小院里耐心地等着沙暴的到来,结果沙暴没等来,却等来了余夫人。


    余夫人见了她便先诊脉,诊过之后一脸欣慰地道:“胎象平稳,肾气充足,值得表扬。”


    云舒羞涩地收回手,道:“多谢余夫人。”


    余夫人看了看云舒仍然平坦的小腹,“快要三个月了吧。”


    云舒顺着余夫人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两个月有余了。”


    “真快呀。”余夫人道,“这么长时间了,孩子他爹没来找过你吗?”


    云舒眉眼一跳,“没有。”


    余夫人望着穿着绿袄裙,素面朝天,孤零零的云舒,心中越发不忿,“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我去把他找来,让他照顾你!”


    云舒听了笑着解释道:“是我不想见他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余夫人,你就别管他了。”


    “这怎么能行呢?你要一个人养孩子吗?”余夫人急道,“你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听他们说,他向韩知府递交了辞呈,挂冠解绶了。”


    云舒听得心里一阵阵发沉,“是吗?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联系过他。”


    见云舒神情越来越僵硬,余夫人忙换了个话题,说出了这次来找她的目的,“云舒,惊蛰一到,这山里必起大风。到时候,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你余叔真是担待不起。所以,我们商量着要不把你接回医馆,要不重新给你安顿个地方,到底要怎样安排,还得看你自己的选择。”


    云舒听着一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余夫人的好意,“余夫人,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而且,我才找工匠加固了房子,他们说没问题的。”


    余夫人皱着一张脸反驳,“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那沙暴来袭时,整个房子摇摇欲坠,山风呼呼作响,你就不害怕啊?”


    云舒顺着余夫人描绘出的画面联想了一番,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


    发现云舒态度松动,余夫人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若实在喜欢这里,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住着,就等着惊蛰过后再搬回来,这样我们也放心,你自己心里也踏不是!”


    云舒一脸犹豫,迟迟做不出决定。


    余夫人嗐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怎么,你害怕遇上你孩子的爹啊?”


    云舒表情一窒,不必说什么,余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嗐,你担心这个干什么?他人早不在梧桐巷子了,你们遇不上的。”


    见虞夫人说得信誓旦旦,云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也好,那我就回医馆住一阵子。”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余夫人眉开眼笑,“过两天我过来接你,稳稳当当的,坐马车回去。”


    “好。”云舒感激地道,“余夫人,真是太谢谢你们夫妇了。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照顾我,我给你们添麻烦。”


    “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余夫人佯怒地戳了下云舒的脑门,道,“我呀,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才管你,要不才不理你呢!”


    “我心里明白的。”云舒笑着和余夫人打趣,“等我生下了孩子,让他认余夫人当干娘。”


    “什么干娘,干外婆还差不多。”余夫人起身道,“好了好了,不跟你磨牙了,好好歇着,回头见。”


    “嗳。”云舒送走余夫人,想着又要搬家,不由苦涩一笑,慢慢收拾行李。


    因为害怕沙暴的来袭,许多百姓都离开了柳溏镇,云舒也找了个顺路的邻居帮忙给余夫人捎了口信,余夫人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来,一进门便略带紧张地对云舒道:“咱们走吧。”


    “余夫人,你怎么了?”见余夫人双眼泛红,表情也十分的僵硬,云舒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你看起来刚刚哭过,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吗?”余夫人擦了把脸,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道,“我没事,就是医馆里事情比较忙,赶着回去,云舒,咱们快走吧。”


    “哦,好。”云舒早已准备好行李,就等着跟余夫人回医馆了,当下也没多问什么,关好门,挽着余夫人的胳膊走了。


    余夫人浑身紧绷,全程看也不看云舒一眼,只盯着天边瞧。这几日天气不大好,天总是灰黄灰黄的,空气里泛着一股土腥味,不时吹起一阵狂风,卷着沙石呼啸而过。


    路人低着头匆匆赶路,偶尔有人停下来倒到鞋子里的沙土,再叹着气骂一句,该死的沙暴又要来了。


    云舒也很讨厌这样的风沙天气,便一直拽着面纱,闭紧嘴巴不说话。余夫人却越走越慢,待来到马车前时甚是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地看向云舒。


    云舒原本就觉得余夫人今天有点怪,见她这般焦灼,忍不住问:“余夫人,你到底怎么了?”


    余夫人望着云舒正想说话,马车里随即响起一道声音:“沙暴快要来了,两位夫人请上车吧。余馆主和两位余小姐还等着你们呢。”


    云舒柳眉微微一凝。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了,踌躇中,余夫人慌乱地抓起她的手,催促:“快,快上马车吧。”


    云舒越想越不对劲,却被余夫人推着上了马车,结果一撩开车帘便看见了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的两位余姑娘,以及将她们死死按着的黑衣人。


    云舒一愣,下意识想要喊余夫人,却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脖子,“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乖乖上车。”


    云舒大吃一惊,眼珠朝声音所来之处看去,愕然发现了庆仁的脸。


    他一副小厮装扮,戴着头巾和面罩,眼皮上布满淤青和血痂,似遭受过殴打。


    云舒怔怔地盯着庆仁,心中惊讶极了——这个庆仁不是死了吗?得了鼠疫,死在沛国的天牢中。怎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宁国!出现在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庆仁阴恻恻地笑起来,他一把将云舒拽进马车,又呵斥马车外的余夫人道:“进来!想死是不是?”


    余夫人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跟呜咽哭泣的两个女儿抱在一起,情绪激动地跟云舒解释:“云舒,别怪我!是这个怪人劫持了我们的马车,逼着我带走你,我要不是不答应他,他就要杀了我们母女三人!”


    云舒心惊肉跳地坐在庆仁的身边,被他用匕首死死抵着喉咙,别说说话了,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你想干什么?”她强撑着一丝冷静道,“她们母女三人和你无冤无仇,你放了她们。”


    “闭嘴!”庆仁用力抵住云舒的脖子,抬手指了下余夫人道,“你们两个,把衣服换了!”


    云舒和余夫人惊慌失措地望着彼此。


    “快!”庆仁厉声催促,“不然,我立刻杀了她们两个!”


    话音一落,两个姑娘放声大哭,却被她们身后的黑衣人粗暴地捂住嘴巴,云舒急忙道:“我换,我马上换,你别伤害她们!”


    “快点!”


    虽然不明白庆仁的意图,云舒还是当着他和黑衣人的面和余夫人更换了外衣。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车窗外黄沙漫天,不知前行了多久,庆仁再次下令:“你!带着那两个丫头下马车!”


    云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庆仁是让她带着余夫人的两个女儿下车,余夫人吓得浑身都在哆嗦,死死抱着两个女儿道:“别带走我的孩子!我跟她下马车!”


    “少废话!”庆仁恶狠狠地瞪着云舒,“下车!”


    面对庆仁的威胁,云舒又恨又怕,但匕首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带着余夫人的女儿下了马车,并将她们护在怀里。


    两个孩子害怕得手脚发软,一下马车就要找娘,却被庆仁用凶狠的眼神制止住了。云舒生怕他对马车里的余夫人不利,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庆仁随即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后跟上她的脚步。


    “看见前面那家客栈了吧,进去!”


    庆仁在她身后命令。


    云舒别无选择,赶紧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客栈,客栈里都是躲避沙暴的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怨天气的恶劣,没有任何异常。云舒领着两个孩子在账房前坐下,盯着紧随而来的庆仁道:“你还想怎样?”


    “把这两个孩子留在这里,你跟我走。”庆仁道。


    “不行。”云舒道,“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庆仁扯了下面罩,道:“你跟我走,她们会平平安安的回家,你不跟我走,她们母女三个,全都得死在外面!”


    余大姑娘吓得钻进云舒的怀里,“云姨,我怕!”


    云舒抱紧她们姐妹二人,沉着地道:“好孩子,别怕,我一走,你们立刻冲到人群里去,大声喊你们爹娘的名字,让认识你们爹娘的人带你们回家。”


    说完慢慢松开她们,起身走向庆仁,“我跟你走。”


    庆仁冷笑一声,看了眼客栈后门的方向。


    云舒会意,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她前脚一出客栈后门,后脚便被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拽进了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里,捆上手脚,装进一个大麻袋中。


    云舒的心瞬间飞到嗓子眼,再不复刚刚的冷静,“庆仁,你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是抓你!”庆仁道,“本殿下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吗?”


    云舒顿了顿,又问:“你抓我就抓我,为何要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庆仁攥着个黑头罩靠近云舒,“你身边都是护卫,我若不这么做,怎么把你偷出来。”


    云舒一愣。


    她垂了眼,隐约联想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小腹,却发现双手被紧紧捆着,根本动不了。


    “你到底想怎样?是杀是剐,你给个痛快话!”她咬牙切齿地道。


    庆仁冷冷一笑,“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完将手里的黑头罩套在了云舒的头上,云舒眼前一黑,试图呼救,却被庆仁堵上了嘴巴,一拳打晕过去。


    期间云舒醒来过几次,却始终被庆仁装在麻袋里,连口水都不曾给她喝过。


    如此担惊受怕,苦不堪言地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庆仁总算打开了麻袋,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扔在地上。


    身怀有孕的云舒半条命都丢在了马车上,她浑身无力,头晕眼花,恶心想吐,明明躺在地上,却感觉整个人都浮在半空中,虚虚飘飘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便只能听到庆仁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虚弱极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虾米似得弓着腰,尽量护住自己的肚子,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那里装着一个小生命,她察觉得到他在成长,为了他,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还没来吗?”


    无尽绝望之中,她听见庆仁和手下对话,“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是,殿下。”


    人?什么人?


    云舒企图思考,奈何脑海中一团乱麻,又试着动了动四肢,懊恼的发现它们都失去了知觉,因为被绑缚了太久太久。


    不知是不是她的举动惹恼了庆仁,庆仁走上前踹了她一脚道:“安生些,再等一会儿,你们这对奸夫□□就能团聚了。”


    云舒愕然,想要说话,嘴却被塞着,只发出几声低微的呜咽。


    冷风无情地在她身上一遍遍扫过,她冻得发抖,冻得几乎快要丧失意识,却不敢沉睡过去。不知又捱过去多久,只听庆仁的一名手下回来禀告道:“六殿下,他来了!”


    “好!”庆仁兴奋地道,“他带人了吗?”


    “没有,他谨遵殿下的话,是一个人来的,未带任何兵器!”


    “带他过来!”庆仁激动道,“本殿下盼这一刻可盼了太久了!”


    “是!”


    庆仁阴鸷地笑笑,低头看了眼脚边的云舒,道:“你听到了吗?薛恒来了,心里可欢喜?”


    云舒用干涩的舌尖死死顶住上颚,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见她不作声,庆仁一把将她拽了起来,“说啊!心里可欢喜?”


    云舒被迫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感受到阳光透过漆黑的头罩照进来,轻轻抚摸着她酸胀的双眼,试图将它们唤醒。


    “薛恒,你在哪,还不给我滚出来!”


    庆仁拽着她的衣领,道。


    “六殿下稍安勿躁,薛某就在此处。”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舒浑身一震。


    他果然来了,庆仁的目标果然是他。


    一时间,云舒心里百感交集,她尝试着去寻找薛恒的身影,奈何眼睛被头罩遮着,除了朦胧几点光晕什么都看不到。


    “想不到,你薛恒竟是个情种,为着个小婢女,连命都不要了。”庆仁死死拽着她,道,“来,看看吧,本殿下大发慈悲,让你们死之前再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说罢猛地摘掉了云舒头上的头罩。


    阳光射过来的时候,云舒猛地闭住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她睁大眼睛,努力地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被庆仁带到了一座光秃秃的大山上,周围站满了身穿夜行衣的侍卫,他们手持长剑,杀气腾腾地注视着站在山路中间的薛恒。


    他身着一袭素雅的黑袍,墨发高束,神情肃冷,细碎光影揉碎在他眼中似熔金流淌,一滴滴落*进云舒泛红的眸子中。


    云舒不可遏制地一抖,舌尖轻颤,试图去寻找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她悲戚绝望地道:“你不该来的,他要害你,也不会放过我。”


    仅说了两句话,便急急喘息起来,身体向下倒去。


    薛恒望着云舒,双眸猛然攫紧。


    她穿着不符合身形的衣衫,面容苍白,头发凌乱,清澈的双眼变得污浊,眼底一片乌青,嘴巴干裂,隐隐有血丝渗出,从嘴角往外延伸出一道深深的勒痕。


    薛恒紧紧攥住双拳。


    他望着她,无视亟待取他性命的庆仁等人,缓缓问道:“二十天。”


    “整整二十天未见,你可想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可能有点虐,先打个预防针哈


    第84章 084


    ◎生死别离◎


    云舒闻言一愣,庆仁更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薛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落进了本殿下的天罗地网,居然还有心思和这个小丫鬟调情?”


    薛恒目光幽沉地在云舒面上注视了片刻,这才道:“放了她,我随你处置,如何?”


    “薛恒,你似乎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庆仁一边说,一边用手臂勒紧了云舒的脖子,云舒痛苦凝眉,不得不直起腰,仰头保持呼吸。


    薛恒面沉如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庆仁的手,道:“庆仁,你到底想怎样?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


    庆仁死死勒着云舒的脖子,凶相毕露,“我想怎么样?我要你薛恒死!”


    “因为你!我被父皇废黜,被打入天牢,被庆和踩在脚底下再无翻身之日!我诈死逃出天牢,就是为了来要你的命!你不是想把我千刀万剐了吗?我今天,就让你也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来人!”


    庆仁歇斯底里地下令,“给我杀了他!我要把他的尸体丢到江里喂鱼!”


    “是!”


    黑衣人提剑而上,将薛恒层层包围,薛恒环视众人,道:“六殿下,何必如此冲动。皇位而已,薛某可以帮你抢回来。”


    “死到临头,你还想骗我!你当我还会上当吗?”他拖着云舒向前一步,“我告诉你,你今天必死无疑,只是,你要想清楚,要不要带着我手上的女人一起死!”


    说罢用力一勒云舒的脖子,云舒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几乎要在庆仁的手上断气。


    薛恒望着憋红了脸,渐渐喘不上气,被反缚着双手,跪在地上的云舒,慢慢松开了爬满青筋的双拳。


    见薛恒放弃反抗,庆仁癫狂的笑笑,“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将他千刀万剐!”


    黑衣人一拥而上,你一剑,我一剑,一剑一剑刺穿薛恒的皮肉。


    薛恒全程一动不动,任由剑落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殷红的伤痕,鲜血漫过他的黑袍,晕染得到处都是,却看不出任何痕迹,直到那些血顺着他的袖管流下,染红了他的手,云舒方歇斯底里地反抗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


    看着薛恒一动不动地被虐杀,云舒心都要碎了,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似乎在与她一同哭泣,她几乎要疯了!!


    她拼尽全力在庆仁手中挣扎,即便庆仁换用双手死死勒着她也不放弃,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名黑衣人一剑将薛恒的腹部贯穿,看着薛恒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他不敢反抗,黑衣人却杀红了眼,在庆仁满足的大笑声中耐心地,一点点地掠取薛恒的性命。


    云舒眼前一片红光,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疯狂的生长,她不知从哪得来了力量,硬生生挣开了缚着自己双手的绳索,不要命地撞向身旁的庆仁。


    庆仁正沉浸在向薛恒复仇的喜悦中,突然间被云舒这么一撞,整个人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黑衣人齐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庆仁,就是这个空档,跪在血泊中的薛恒一跃而起,夺过一名黑衣人手中的剑,直奔庆仁而去。


    庆仁一愣,急忙站起来,却见一道黑影闪过,接着,一把带血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呃……”


    庆仁口中喷出一股血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薛恒,盯着他手里的剑,道:“你……”


    薛恒瞋目裂眦,拔出剑,反手抵在庆仁的脖子上道:“薛某,来送六殿下上路。”


    利剑割断庆仁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庆仁一死,他的手下瞬间群龙无首,望着薛恒不知道该怎么办。薛恒无视那些杂碎,按着血涌如注的腹部,踉踉跄跄走到云舒面前。


    云舒整个人都傻了,明明看到薛恒走了过来,却还是呆呆的。薛恒咽了咽嘴巴里的血,这才道:“吓坏了吧?没事了。”


    说完,用剑挑开了云舒腿上的绳索。


    剑光从云舒眼前拂过的时候,她猛然间清醒过来,却又被薛恒浑身上下的血惊的说不出来话。


    血,到处都是血,她是那么的怕血,可薛恒身上的黑袍却被血水染透了。


    她一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薛恒的衣袍,却见薛恒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腿,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她回头去看,却见自己的脚上绑着一圈圈银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在她双脚被绳索绑着的时侯看不出来,拿掉绳索后,竟是旋转着飞速展开,延伸向悬崖的方向。


    云舒不由得一愣,才想问问怎么了,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出去,带向悬崖边。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连抓住薛恒的机会都没有,便擦着冷硬的山体滑到了悬崖边,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她要死了。


    那一瞬间,云舒这样想。


    失重得感觉是那么的绝望,大脑空白,魂飞魄散,就在她准备迎接死亡的一刻,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朝着她掷出一条长长的衣带,将她的胸腹牢牢捆上。


    她身体在半空中一顿,继而撞向坚硬的崖壁,薛恒翩然而降,快速将她抱入怀中,落在一块微微朝外凸出的崖石上。


    那块崖石并不算大,堪堪撑住二人的身体,薛恒紧紧抱着云舒,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舒早已魂飞魄散,她看了眼脚下奔腾的江水,道:“还没死。”


    薛恒在她耳边轻轻地一笑。


    云舒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薛恒还能笑出来,便抬着头,怔怔看他。


    薛恒双目染血,望着云舒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左达左英很快就来了,你要坚持住。”


    说着,自口中溢出一股鲜血,脸白下去几分。


    云舒三魂七魄又要散了,她紧紧抱着薛恒,任由衣衫被他的血打湿也不松手,“你也要坚持住!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薛恒唇角一扬,笑容中透着无尽的凄凉,“难得听到你夸我,我可真是欢喜。”


    说话间,又是一股股鲜血涌了出来。


    云舒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知道薛恒浑身上下都是伤,浑身上下都在流血,她试着去捂那些血口,却又怕弄疼了他,只舌尖颤抖地道:“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


    薛恒握住她冰凉的手,道:“不行啊,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云舒错愕怔凝,只呆呆地望着薛恒。


    薛恒慢慢地将手伸入怀里,艰难地掏出一只碧绿碧绿的玉镯。他一手拿着玉镯,一手拉起云舒的手,将玉镯戴在了云舒的手腕上。


    云舒全程没有反抗,她默默地看着那只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被薛恒温柔抚摸,又听薛恒在她耳边道:“云舒,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风吹远了薛恒的话,吹散了云舒的心,她一时间无法作答,想要去问一问自己的心,却发现那里一片麻木,麻木到什么情愫都感受不到了。


    见云舒沉默痛苦地不说话,薛恒自嘲地笑笑,“罢了,算我多此一问。”


    云舒嘴角一抖,默默望着薛恒。


    薛恒笑着叹了口气,低着头说:“你是我认定的妻,虽是我强迫来的,那也是我的人了。”


    复又抬起双眸,用那双破碎掉的乌眸沉沉看她,“我知道你恨我,但落胎实在太伤身了,留着这个孩子吧,让他陪着你。”


    /:.


    说罢,身子剧烈一晃,竟是差点从崖石上掉下去。


    云舒骇然失色,赶紧抱住薛恒,但她知道,她的力量弱小无比,若薛恒摔下去,她根本救不了他,她只能祈求左达左英快一点,再快一点,也祈求上天慈悲一点,不要让他们任何人死在这里。


    “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察觉到手中的身躯一点点往下坠,云舒濒临崩溃,“薛恒,薛恒。”她祈求,“你快站好,你这是怎么了?”


    薛恒按住云舒的手,不舍望着她道:“云舒,整整二十日不见,你,你可……”


    话未说完,眼底如被吹熄的烛火骤然一黯,双目缓缓闭上,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下悬崖。


    江水滔滔,山风呼啸,云舒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孔被长发缠绕,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即将被江水吞噬。


    那一刻,云舒比死了还难过。


    “薛恒!”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


    “薛恒!!!”


    天还亮着,她的世界却已一片黑暗。


    她是如何被左达左英带出悬崖的,又是如何看着侍卫奔向崖底,寻找薛恒的尸首,她通通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山里的风很冷,薛恒的血在她身上渐渐凝固的感觉,很吓人。


    她被左英左达带走,带到了两淮总督曹通的府邸上,一睁眼便看见了曹通的爱妾姚敏儿。


    姚敏儿被曹通抬成了贵妾,通身的打扮更气派了,见了云舒就跟她聊两人在济东一起吃吃喝喝逛大街的悠闲时光,奈何云舒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垂着眼睛,靠着床头走神。


    其实她也没想什么,她的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装不进去,什么也掏不出来,只有在恶心反胃的时候猛然间想起,她自己快要成为一个母亲。


    可惜,孩子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


    在总督府上的这几日,她根本不敢睡,两眼一闭就是薛恒满身是血坠入悬崖的画面,她哭不出来,却难受得无以复加,心想坠入悬崖的人是她就好了,死了,一了百了,至少不会这么难受。


    如此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不声不响地挨了四五天,一向活泼开朗,能说会道的姚敏儿受不了了,偷偷告诉曹通云舒怕是得了失心疯,救不回来了。


    于是在云舒到达总督府的第六天,曹通,这个害死林慧的好色之徒,薛恒口中的知己好友来到了云舒面前,带着一位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大夫给她看病。


    大夫看过后连连摇头,说得与姚敏儿的猜测差不多,却也强调了云舒有孕这件事,说她再这么意志消沉下去,怕是胎儿不保。


    那曹通蜂腰猿背,容貌硬朗,身上带着常年习武之人的英气与粗粝之感,见了云舒,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那个董云舒?”


    云舒不明白什么叫做那个董云舒,难道除了她,薛恒身边还有其他叫董云舒的,便回敬了曹通一句,“你就是那个曹通?”


    曹通一愣,站在他身旁的姚敏儿则是一脸惊讶地道:“呦,你终于肯说话啦!你再不吭声,我都要帮你找道士收魂了!”


    曹通抬了下手臂,示意姚敏儿和大夫退下,接着对云舒道:“是,我是曹通,想必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云舒点点头,故意绕过薛恒的名字道:“林慧,曾做过我的师父。”


    曹通狭长的眸子一眯,看出了云舒对他的敌意,哼笑一声继续道:“你们师徒惺惺相惜,是你们的事情,我受薛恒所托照顾你,是我与薛恒的事情。”


    说罢,两名嬷嬷走了进来,将几样东西摆放在云舒面前。


    从左到右,依次是她与薛恒的衣服,薛恒元宵节买来的生肖灯笼,薛恒从济东带回来的那对布娃娃,以及薛恒养的青蛇,云舒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开始发抖,薛恒薛恒,这些东西上面,都写着薛恒的名字。


    她的肚子里面,甚至还装着薛恒的孩子,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她终此一生都在躲避薛恒,偏偏薛恒到死都不肯放过她,变成鬼了都要纠缠着她。


    “这是我的人从梧桐巷带回来的东西,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有的话我派人去找。”


    坐在她床前的曹通如是道。


    云舒摇摇头,很想让曹通把这些东西扔出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沉默中,青青一点点从篮子里爬出来,从曹通身边经过爬到云舒的手边,又钻进她的被子里,盘在了她的肚子上。


    青青安然地睡去,云舒肚子上顶着这么一坨凉凉的东西,却有了想哭的冲动。


    见云舒隐隐红了眼眶,曹通皱眉道:“不要哭,有什么事说出来,我最怕女人哭。”


    云舒也不愿意在曹通面前失态,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道:“他死了没?”


    话一出口,她都震惊于自己的冷漠和平静,曹通更是不满地扫了她两眼,“还不确定,我的人还在寻找他,怎么,你盼着他死?”


    云舒眼神黯了黯。


    从事发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天了,却依然没有薛恒的消息,不是死了是什么?


    薛恒神通广大,这个曹通是一方霸主,自然也不差,他都没找到薛恒,谁还能找到他?


    满身的伤,鲜血如瀑,掉入冰冷的江水中,有命活?


    身中两情蛊,没有解药,有命活?


    他必死无疑呵。


    思及此,云舒当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用找他了。”云舒喃喃自语,“他活不了了。”


    曹通一听就怒了,指责云舒道:“你这是什么话?且不说他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单说你们这些年的情谊,就不值得你对他有丝丝毫毫的留恋,丝丝毫毫的不舍?”


    云舒默然无语。


    曹通吐了口气,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说着站起来,盯着云舒苍白的面庞补充了一句,“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云舒盯着空中莫名一点,道:“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离开。”


    曹通面色一沉,不愉道:“不可。”


    云舒望向曹通,“为何?”


    曹通冷着脸道:“薛恒出事前叮嘱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且你怀着薛恒的孩子,为了保护薛恒这一点血脉,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说完,也不管云舒是何反应,起身拂袖而去。


    到达两淮总督府的第十天,依旧没有薛恒的任何消息。


    云舒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变得冷漠麻木,她开始作息规律的生活,并不再呕吐,脸上终于有了些活人的气息,奈何眼睛里再没了温度,看什么都是冷冰冰的。


    期间,他拜托曹通联系了余夫人一家,确定他们一家四口安然无虞后,心里的负罪感轻了好些,但她没有询问薛恒的下落,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没有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


    她不问,曹通也不主动说,他也很少来打扰她,每天似乎都很忙,惹得姚敏儿常来跟她抱怨,说给曹通当妾犹如守了寡一般。


    姚敏儿孩儿心性,全然不理会云舒的郁郁寡欢,只向她倾诉心里的憋屈和不忿,这一天,她照旧带着云舒来到花园,痛诉曹通在外面花天酒地,又收了几房小妾的事,骂着骂着开始羡慕云舒,“唉,还是姐姐你有手段,忍一时之气,直接拿下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宝座,不必和其他小妾斗来斗去。”


    她一边说,一边往鲤鱼池里扔鱼食,引得一群五颜六色的锦鲤来吃食,姚敏儿哈哈大笑,冲云舒招招手道:“姐姐,你快来看啊,这群蠢鱼在抢食呐!”


    云舒坐在回廊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被姚敏儿逗弄的鲤鱼,感觉自己又快睡着了。自打她不再孕吐,人便一日懒过一人,闲的没事总想睡觉,怎样也睡不够似得。


    偏偏一睡着就有故人入梦,惹得她心慌意乱,时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怅然若失,望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三个多月了,她隐约觉得,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来了。


    青青时常在她的肚子上爬来爬去,像是知道里面有个小生命,并且无比期待他的到来,云舒也彻底接受了青青,整日揣着它走来走去,她走到哪,就把青青带到哪。


    是以,当青青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爬到鲤鱼池边上时,再一次把姚敏儿吓得失声尖叫时,她显得格外淡定。


    姚敏儿却吓了个半死,指着青青大叫:“蛇!快来人!把这条蛇抓起来!”


    侍卫们立刻围了上来,见状,云舒轻轻唤了一句:“青青,过来。”


    青青才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听到云舒的声音,略带不满地吐了吐信子,慢悠悠舒展开身体,乖乖爬向云舒。


    “我的老天爷,姐姐,你好好一个人,干嘛养条蛇啊!”姚敏儿按着胸口走到云舒身边,坐下道。


    云舒含笑不语,手微微一扬,青青便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它不咬人。”她向姚敏儿解释,“你不用害怕。”


    姚敏儿撇了撇嘴角,正待说话,将刚刚那一幕尽收于眼底的曹通走过来道:“碧鳞蛇性情凶猛,只认主,不认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善良。”


    闻言,云舒抬头朝曹通望去。


    姚敏儿才坐下,一听到曹通的声音立马站起来,扑进曹通怀里,拉着他坐在自己刚刚坐过的石凳上道:“老爷,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腻得发甜,激起了云舒一身鸡皮疙瘩。曹通却十分受用,握着姚敏儿细白的小手微微一笑,却在扭头的瞬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冰窟窿似得眼睛里,当下一愣,不由得定了定神。


    再一看那双眼睛的主人,那真真是跟冰块雕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冷飕飕的,望着他的表情比冰冷无情,像是在看着个死物。


    这幅神色,竟是莫名地有些熟悉,像极了某个人。


    曹通眯了眯眼睛,道:“难得瞧见你出来,想来是开看了些,不像刚刚入府时那般意志消沉了。”


    “有劳曹总督挂怀。”云舒道,“刚刚听曹总督提起青青,说它是什么碧鳞蛇?”


    “对,碧鳞蛇,薛恒没有跟你讲过吗?”曹通饶有兴致地道,“这条蛇原本养在我府上,他一来就看上了,说很像他在寻找的一个人,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听了曹通的话,云舒静默须臾,道:“我不知道。”


    曹通笑笑,打量了云舒两眼道:“你就不跟我打听打听薛恒的下落?”


    云舒目光一沉,垂眸,“有什么好问的,他身中两情蛊,又带着一身伤,坠入冰凉的江水中,还能有命活吗?”


    “你还是盼着他活下来的好。”曹通哼了声道,“那两情蛊的来历……你知道吗?”


    云舒:“不知道。”


    曹通倒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是一个苗疆女子给他种下的。他当年还小,血气方刚,到处惹祸,偶然间遇见了这个苗疆女,她自称是逃婚出来的,让薛恒冒充她的情郎,薛恒答应了,跟着她回到苗寨,糊弄了她的父亲,取消了原来的婚约,结果事后赖上了薛恒,硬要薛恒娶她,薛恒不肯,她爱而不得,就给薛恒种下了两情蛊。”


    云舒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完问曹通,“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呢?”


    曹通意味深长地一笑,“自是怕你吃醋。”


    第85章 085


    ◎重回公府◎


    反应过来曹通是什么意思的云舒轻轻皱眉。


    “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见云舒神情有变,曹通道。


    云舒快速整理情绪,“我没有生气。”


    曹通:“那就好。”他一手搭在石桌上,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又道,“薛恒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了些。当年,他追着我打了七天七夜,直到我弃剑投降,喊了声薛爷爷厉害,他这才放我走,哈哈哈!”


    提起过去的事,曹通一点都不觉得丢人,边说边豪迈地灌下去一杯酒,继而欲言又止地看云舒。


    云舒不解其意,问:“曹总督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好奇他那么嚣张的一个人,怎么折戟于一个小丫鬟。”


    不等云舒说话,曹通笑了下道:“见了你之后,我懂了,他那个贱骨头,就得你这种犟骨头治。”


    云舒并不想跟曹通讨论什么贱骨头犟骨头的问题,抓住这个机会赶紧问曹通:“曹大人,我已经在总督府打扰多时,您看,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去。”


    曹通蹙眉一愣,“你还想走。”


    “是。”云舒点点头。


    “你要去哪呢?是要去见什么人?还是急着办什么事?”曹通一脸不解地问。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云舒道,“不可以吗?”


    曹通一脸严肃,冷硬道:“不可以。”


    云舒皱眉,“曹总督未免有些不讲道理,我不又是你总督府的人,凭什么扣着我不让走。”


    “理由我都告诉你了,不是吗?”曹通不容置喙地道,“再说了,外面那么多人想将你除之而后快,出去干什么?送死吗?”


    云舒不禁打了个寒颤,“总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道,“有人想杀我,谁?”


    “很多人,说了你也不懂。”曹通道,“你肚子里怀着薛恒的孩子,你觉得,他的那些死对头们,会让你,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活下来吗?”


    云舒面上一白,想了想后,懂了。


    薛恒对她的偏宠几乎人尽皆知,他如今生死不明,那些仇敌的眼睛自然会落在英国公府,落在她身上。


    这如何不叫人惆怅。


    虽然薛恒不在了,但她的生存环境依然是这么的艰难,想要平安,就只能依靠曹通的庇佑,想要自由,就要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


    之前,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牵挂,倒也一身轻松。如今,她有了孩子,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日日活在危难之中,便恨不得与这个世界对立。


    可她实在不想待在两淮总督府,待在曹通的眼皮子底下,她想了又想,眼睛不经意间落在了右手的翡翠镯子上,鬼使神差道了句:“我回英国公府去。”


    “什么?”仿佛不敢相信云舒刚刚说出的话,曹通严肃地问她,“你说什么?”


    云舒静默了一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说,我回英国公府去。”


    曹通很是意外。


    不仅曹通,云舒自己也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但细细一想,回到英国公府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她曾做过英国公府的丫鬟,又被迫做了薛恒的夫人,怀了他的孩子,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她都与英国公府不可切割。


    她想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杆子做人,就不能躲躲藏藏。


    她要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们看着。


    为了她渴望的自由,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须勇敢面对这一切。


    “请曹总督送我回英国公府。”云舒一脸坚定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曹通冷着脸不语,似在掂量着什么


    云舒身体向前一探,道:“总督大人也说过,我肚子里怀着薛恒的孩子,怀着薛家的血脉,所以,我回到英国公府去有什么不对吗?若薛恒的孩子在你府上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能向薛家,向薛恒交代吗?”


    曹通越听脸色越冷,双目幽幽地盯着云舒,思索了片刻后一拍石桌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哪里都不准去,就在总督府待着!”


    云舒气闷无比。


    她连总督府的大门朝哪开着都不知道,自然逃不出去,姚敏儿也绝不会给她带路,就这么困在了这座偌大的府邸中。


    结果仅仅隔了两天,不许她离开总督府的曹通就找上门了,告诉她,随时可以启程前往英国公府。


    云舒直觉这曹通有些莫名其妙,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谨慎地询问他:“曹总督为何又变了主意?


    曹通若无其事,道:“我想了想,你说的话也有道理,你是英国公府的人,回到英国公府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云舒观察着曹通的表情,奈何对方与薛恒一样,是个叫人看不透的,索性对方答应了她的请求,便见好就收,“那我明日就走。”


    “好。”曹通痛快地答应下来,“走之前,我让你见一个人。”


    云舒闻言一愣,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道身影,声音发颤地问道:“谁?”


    见她如此紧张,曹通竟是笑了笑,继而下令:“进来吧。”


    便见一身青袍的左英腰挎双剑而入,站在了云舒的面前。


    “左英给曹大人请安,向夫人问安。”


    云舒怔怔地望着左英,“左英,是你?”


    左英半跪在地,“是,夫人。”


    见到故人,云舒心下一片涩然,她几乎脱口而出要问左英怎么不在薛恒身边伺候,却猛然间想起来,薛恒已经不见了。


    消失了许久许久了。


    她喉间一噎,猛地咽下去一股酸气,静默片刻后道:“你主子……”


    左英额角一跳,遽然低下头,“回夫人的话,主子至今下落不明。”


    云舒闭了下眼睛,很是后悔刚刚的问话。


    “没什么,你起来吧,以后也不要跪我。”云舒对左英道,“你是来……”


    “曹大人让奴才回来保护夫人,日后受夫人差遣!”左英道。


    云舒点点头,看了眼曹通,道:“曹大人有心了。”


    曹通:“客气。”


    云舒苦笑了一下,问左英,“我打算明日就前往京城,回英国公府,你准备一下吧。”


    “夫人明日就要回府吗?”左英略带忧虑的地道。


    云舒猛然间一愣,隐约查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怎么了?”她皱了眉,“是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是。”左英道,“不知什么人将主子下落不明的消息传了出去,此事一经发酵,公府上下人人自危,更有好事者宣称主子已经死了,人心涣散,准公子倒戈相向,正闹着要分家呢。”


    “什么?”云舒讶道,“准公子要分家?”


    “不错。”左英道。


    云舒倒吸一口气,心情陷入焦灼。


    乱套了,这下真是乱套了。太子病重,纯贵妃被打入冷宫,薛悯身陷囹圄,而本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渡过难关的英国公府居然在闹分家。


    果然,没有了薛恒,英国公府的覆灭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可笑,可悲。


    她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问道:“你说准公子倒戈相向,他向着谁了?”


    “朔王和显王。”左英道,“这二人把持朝政,正合谋着废掉太子,让朔王上位。”


    “是他们两个啊。”云舒点了下头,“知道了。”


    曹通冷眼瞧着脸色十分难看的云舒,道:“怎么样,京城一片水深火热,英国公府摇摇欲坠,还要回去吗?”


    云舒目光一闪。


    为何不回去?


    她跟着薛恒,在腥风血雨里闯荡了这么多回,还怕什么呢?


    “回去。”遂抬起头,对着曹通与左达道,“带上从梧桐巷子收拾回来的东西,立刻就出发。”


    从淮南赶往京城,水路转陆路,共需要五六日的功夫。


    曹通带着妾室姚敏儿一路亲自护送,姚敏儿时时揣着一包酸梅子,只要云舒一晕船,立刻拿出来一些给她吃,并抓住这个机会向她传授多年来积累的宅斗经验。


    云舒除了偶然晕船呕吐外,没有任何不适,虽觉姚敏儿聒噪,却也打从心里感谢她,只会在姚敏儿向曹通献媚时感到一阵惆怅。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要做的,是面对英国公府,面对京城里的事。


    正如左英所说,此时的英国公府,犹如一盘散沙。


    老夫人忧思成疾,一病不起,难以主事。薛崇礼外强中干,不得用,几位老爷都是享清福的,哪里应付得了这个阵仗,只唉声叹气地看着府上的几位少爷闹,迟迟做不出个决断。


    如今府上嫡出的少爷只有大房三少爷薛怀,三房大少爷薛准,属他们两个闹的最狠!薛怀刚刚荣升礼部尚书,整个人比先前稳重了许多,奈何才升官家里就出了大事,太子不保,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是摇摇欲坠。


    但他坚定地不肯分家,是以,当薛准再一次闹到祠堂,大放厥词说什么薛恒已死,英国公府朝不保夕后,不顾身份地与对方打了起来。


    四位老爷就在堂上坐着,自不会坐视不理,二人才滚在一处便让下人将他们分开,薛怀尤不解气,朝着薛准又踢又踹,并破口大骂:“薛准!算我瞎了眼,没瞧出你是个软骨头的东西!那朔王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使得你宁愿背叛英国公府,落得个不忠不孝的骂名也要投靠他!”


    薛准被薛怀打得眼冒金星,他一擦嘴角上的血,挣开下人的手道:“你懂什么叫不忠不孝?!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英国公府好!我在积极地为英国公府找靠山,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证据,帮薛悯沉冤昭雪的证据!”


    “你怎么知道薛悯是被冤枉的?”薛准道,“他与太子密谋造反,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皇上一旦降罪,站在这间祠堂里的人,谁都别想活!”


    一句话,骇得堂内诸人瞠目变色。


    薛怀更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薛准乘胜追击,接着道:“怎么?无话可说了是不是?你现在早点后悔,早点跟着我投靠朔王,给咱们薛家找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还来得及!若你执迷不悟,非要跟我作对,那咱们就分家!活不活得下来,各凭本事!”


    薛怀:“你这蠢出天的王八!你姓薛,就算分了家,你还是姓薛!真出了事,你当朔王能保你?”


    “那也比你们等死强!”薛准道,“况且朔王殿*下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们英国公府全力支持他登上皇位,就会对薛悯的事网开一面,保住英国公府的尊荣。”


    “糊涂!朔王一心想取代太子,争夺皇位!他的话你也信!”薛怀痛心疾首,“若二哥知道你的悖逆之举,定把你杀了,以儆效尤!”


    薛准闻言一愣,不仅是他,包括薛崇礼在内的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哀默绝望的模样。


    薛准用力地将身边的下人推开,瞪着薛怀道:“二哥?你还惦记着你二哥呢?你二哥早就死了!他要是还活着,我用得着低三下四去巴结别人,给英国公府谋生路吗?啊?!!可惜呀可惜,咱们的二哥是个痴情种,为了那个贱婢,死了!”


    “谁说薛恒死了?”


    薛准声音刚落,祠堂外便响起一记清脆的女音,接着,薛恒的贴身护卫左英拉开了祠堂的大门,一名女子在众多侍从的跟随下,踏进祠堂的大门。


    她身穿一条黛色双蝶云纹千水裙,外罩浣花锦衫,头发挽作灵蛇髻,佩戴着一对白玉嵌红珊瑚簪。


    腰上坠着一枚翡翠平安扣,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玉镯,另有一条青色的小蛇盘在袖口,伸着头,吐着信子朝外看。


    她容貌清丽,气质冷清,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寒气,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薛恒屋里的那个小丫鬟,沉碧。


    “是你?”薛崇礼勃然变色,“你来干什么!”


    薛怀满眼吃惊地望着云舒道:“沉碧!你怎么在这里?我二哥呢?”


    听到薛怀唤自己在英国公府当丫鬟时的名字,云舒丝毫不恼,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道:“世子人在神医谷,不日归来,诸位请稍安勿躁。”


    诸人一怔,情绪逐渐激动,争先恐后地问云舒,“你说,恒儿还活着?”


    “他在神医谷?他在神医谷做什么?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就是啊,快让他回来!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一片混乱中,薛怀欣喜若狂的握住云舒的胳膊道:“我二哥真在神医谷?”


    云舒点点头。


    “太好了!”薛坏道,“我就知道我二哥不能死!更不会弃英国公府而去!爹!二叔,四叔,你们别搭理薛准!千万不要中了朔王的离间计,否则,不等二哥回来救咱们,咱们自己就搬起石头打了脚了!”


    二老爷四老爷一向支持薛恒,闻言,纷纷点头肯定,唯独向着自己儿子的三老爷道:“哼!她说薛恒活着就活着?有何证据?”


    “没错!你说这话有证据吗?”薛准大声附和,“薛恒分明为了救你跌进江里死了!此事有沛国侍卫可以作证!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了我们去?”


    薛准的话成功地勾起了薛崇礼的怒火,他盯着眼前这个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红颜祸水,怒道:“就是你害了薛恒!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滚!”


    云舒道:“我不能走。”


    被薛恒气昏了头,更被害了薛恒,把薛恒魂勾走的云舒气得磨牙凿骨的薛崇礼一时顾不上薛准闹分家的事,只想跟云舒算账,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个贱婢!就是你,害得薛恒被贬官!害得我们薛家沦落到这步田地!不走是吧?我,我,我打死你!”


    薛崇礼边说边抄起了一个白瓷花瓶,作势朝云舒头上砸去,被左英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云舒面对薛崇礼的指责毫不慌乱,而是一脸冷漠地道:“大老爷,你这个时候想起薛恒的好了,不知每年除夕夜,看到薛恒佩戴抹额祭拜大夫人时,心中可对他有一丝丝的愧念!”


    薛崇礼面皮一抖,接着表情一变,“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云舒心如止水,道:“我只是想请大老爷讲讲道理,不要把一切责任,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去。毕竟,又不是薛恒将贵妃打入冷宫,又设计陷害了太子和悯公子。”


    薛崇礼怔了怔,三位老爷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将目光齐齐聚焦在云舒身上。


    云舒接着道:“薛恒是受了伤,但经过肖神医的救治,已经转危为安了,稍稍休养一阵子便好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四老爷薛崇安道:“我这里有薛恒的手书一封,各位看过就清楚了。”


    四老爷忙起身将信接了过来,迅速打开,匆匆浏览了一遍后兴奋地道:“是恒儿,没错,是恒儿!”


    边说边急切地将云舒带来的信给另外几个老爷看,二老爷看罢频频点头,三老爷却耷拉了脸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信是薛恒写的。”


    “三哥,这就是恒儿的字啊!你怎么连他的字都不认得!”四老爷急道。


    一旁的薛崇礼早已按捺不住,他冲上前,一把夺过手书,“我看看!”


    短短一封手书,薛崇礼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罢目光柔和了几分,瞥着云舒道:“看在你带回来薛恒手书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你快快给我滚出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舒淡淡一笑,反驳道:“这恐怕不成呢,难道大老爷没有看到,世子的手书上写着,要我回来主持家事吗。”


    “你?你凭什么?”薛崇礼瞪着眼道。


    云舒目光沉静地望着薛崇礼,“凭我上了薛家的宗谱,是薛恒的夫人,英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薛崇礼攥着信的手蓦地收紧,四老爷则指着云舒的手腕道:“大哥,你瞧,那是大嫂的镯子!”


    薛崇礼早就注意到了云舒手上的镯子,只当没看见罢了,偏偏薛崇安点了出来,并当着众人的面嘀咕:“大哥,这董云舒,确实是上了宗谱的,你不想认也得认啊。”


    另一边,被云舒杀了个措手不及的薛准气急败坏,“董云舒,你一个小小贱婢,也敢管我英国公府的事!”


    云舒在堂内站了许久,又奔波一路,不免有些腰酸腿乏,她干脆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扬头,冷笑着对薛准道:“薛准,你本该叫我一声二嫂,却硬要称呼我为贱婢,瞧着对我恨之入骨。怎么,是因为我带回了薛恒未死的消息,引得你心生不满了?”


    薛准面上一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舒哂了哂,“我不知道朔王和显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但与虎谋皮,注定徒劳。望你及时悬崖勒马,好自为之。”


    薛准见鬼似得盯着云舒,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云舒缓了口气便站起来,面对众人,情绪激昂地道:“诸位,值此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之际,难道咱们不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想办法解决困难,脱离困境吗?难道要自掘坟墓,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吗?”


    “是啊,是这个道理!我早就说不能分家,分家有何用啊?”四老爷拍着桌子道。


    二老爷板着一张脸,斥责薛准,“都是你闹的!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四老爷又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为太子洗脱罪名。”


    “不不不。”二老爷道,“赶紧把恒儿接回来要紧!”


    眼见得情势逆转,二房四房都向着大房去了,薛准恼羞成怒,“你们宁愿信她也不愿信我?好,那我们三房从今天起便与英国公府一刀两断,自立门户,省的日后天降雷霆,被你们拖累了去!”


    “不行!”云舒喝道,“绝对不行!”


    “不行?”薛准怒道,“贱婢!凭你,也来做我的主?”


    云舒冷眼看着薛准,“我是做不了你的主,但有人做得了你的主。”她转身对薛崇礼道,“大老爷,昔日薛恒闹着要娶我为妻,你尚且抽了他一十一鞭。如今薛准煽动是非,造谣生事,企图动摇英国公府根基,陷三房于不义,难道不该罚吗?”


    薛崇礼望着云舒恍惚了片刻,眼神逐渐清明,“不错,他确实该罚!”遂下令,“来人,请家法。”


    “请家法!”薛怀道,“把薛准给我绑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爹,爹你说句话呀爹!”


    薛准拼命反抗,却被薛怀的手下死死捆在了条凳上,徐管家也请来了家法,见状,云舒默默转身离去,却被薛崇礼叫住,“你干什么去?”


    云舒道:“我身怀有孕,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先回绮竹轩了,诸位老爷,告辞。”


    说罢欠了欠身,留下堂中诸人面面相觑,带着左英等回了绮竹轩。


    【作者有话说】


    [亲亲][亲亲]


    第86章 086


    ◎白衣暗卫◎


    绮竹轩内,文妈妈和汐月正焦急等待着。


    好不容易盼到云舒从祠堂回来,二人一阵风似得跑了过去,一左一右搀扶住她道:“夫人,身子可还撑得住?”


    “夫人,你没被他们气着吧?”


    云舒摇摇头,在二人的搀扶下进了屋,踏进了熟悉无比的卧房。


    她斜倚在罗汉床上,摸了摸手边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又看了看窗外即将绽放的海棠花,叹了口气道:“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想着夫人会回来,未敢改动绮竹轩的一草一木。”文妈妈将一碗安胎药放到云舒手边,“夫人才受了一番劳累,难免动了胎气,快快喝下安胎药吧。”


    云舒按了按胸口,二话不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汤药酸苦,汐月赶忙往云舒嘴里塞了颗糖渍樱桃,以抵消嘴巴里的苦味。


    云舒吃下糖渍樱桃,又抿了口茶,这才舒缓许多,她望着婚后面庞渐渐圆润的汐月道:“你才成婚不久,我就把你叫了回来,真是对不住。”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汐月愿意一生一世在夫人身边伺候!”汐月一本正经道。


    云舒欣慰地笑笑。


    三人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想说,但云舒经历太多,身子又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挑重要的事问道:“老夫人那里怎么样了?”


    文妈妈轻轻地道:“还病着,时常在梦里喊世子的名字。”


    云舒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低下头道:“让左英进来。”


    文妈妈立刻把左英唤了进来,云舒随即问道:“左英,如今能受你差遣的,大约有多少人?”


    左英思考了一下云舒的问话,道:“夫人需要多少人?”


    云舒笑着反问:“我需要多少,你就有多少吗?”


    “这……”左英用剑把挠了挠头,“这奴才得去想办法。”


    云舒盯着左英的眼睛,冷不丁问:“你哥哥呢?”


    “我哥哥他,他,他……”左英一时语结,“我哥哥他还在寻找世子呢。”


    云舒神情漠了漠,道:“我想把英国公府的侍卫都换了,换成可由我差遣的,这事行吗?”


    “可以。”左英这下回答的痛快。


    云舒:“那就把英国公府的侍卫都换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云舒点了下头,再道:“另外,你要派人盯紧三房那边,一旦他们与朔王等勾连,立刻告诉我。”


    “是!”


    “还有,把这封信送到万剑山庄,交到林霄枫的手上。”


    云舒抽出一封信交给左英,左英接过信,拱了拱手退下。


    事情交代完,云舒缓缓舒了一口气,道:“我乏了,想睡一会儿,文妈妈,汐月,你们也去歇歇吧。”


    文妈妈一脸心疼的看着云舒,道:“夫人赶了好几天的路,一回来就更衣梳妆,去了祠堂,与几位老爷大动干戈,岂有不累的道理。”


    她将云舒扶到床上,点了安神香,放下鲛纱帐,道:“夫人好好休息,我和汐月就守在外面,有事喊我们。”


    云舒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好。”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云舒回想着那封手书上的内容,慢慢睡去。


    恍恍惚惚中,一道俊逸的身影慢慢出现,拿着那封手书,似笑非笑地问她,为什么又模仿他的字。


    云舒没有回答,她沉沉睡着,又在不经意间醒来了,醒后一阵怅然,因为刚刚见到的那个人不见了。


    一阵微风袭来,吹得鲛纱帐晃了晃,连安神香里似乎都混上了别的味道,云舒一愣,猛地起身撩开了床帐,奈何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薛恒送给她的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什么都没有看到……


    ——


    一顿家法,抽得薛准下不来床。


    三太太哭天抢地,闹着要找云舒讨个说法,却被侍卫阻拦,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


    二太太与四太太也对这个横空出世,突然间冒出来统领全家的二少夫人极为不满,尤其是知道她便是之前老夫人指给薛恒的那个丫鬟沉碧后,心中的嫉怒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可一夜之间,英国公府被这位二少夫人大换血,各个院子都有她的人把守着,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心机手段也敌不过护卫手中的刀剑,她们不想安分,也得安分,实在气不过就聚在一起骂骂云舒,以解心头的这口恶气。


    被人在背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云舒毫不介意,三天之后,在薛怀的安排下入宫,见了纯贵妃一面。


    初春之时,乍暖还寒,冷宫内肃冷萧寂。粉黛不施,披散着长发的纯贵妃坐在窗前,正在绣鸳鸯。


    天气这么冷,纯贵妃却只穿着雪白的里衣,就这么随性地与云舒聊天,“咱们得有一年没见了吧。”


    云舒望着面容苍白,眼底一片殷红的纯贵妃道:“是的,贵妃娘娘。”


    纯贵妃绣了两针,抬头打量了打量云舒,“感觉你的眼神寒冽了许多,是过得太辛苦吗?”


    云舒笑笑,拢了下身上的银雀裘道:“与贵妃娘娘相比,也不算太辛苦。”


    纯贵妃莞尔,凤眸微微斜上一扬,自嘲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做这人上人又有什么好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云舒默了默,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今早,文妈妈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提及,她已经开始显怀了。


    她自己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胎动,仿佛肚子里装着条小鱼,时不时在里面游来游去。


    纯贵妃盯着云舒的手,一下子反应过来,“你……”


    云舒慢慢松开手,点了下头。


    纯贵妃瞳孔放大,放下手里的绣活道:“他知道吗?”


    云舒黯然,“不清楚。”


    纯贵妃沉默片刻,叮嘱,“保护好你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样,困在这冷宫里头,连太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闻言,云舒忙安慰纯贵妃道:“贵妃娘娘放心,太子有怀公子照料着,一直很安全。我刚刚也去看望过他,若我猜得不错,太子大概是被人下了毒。”


    “毒?”纯贵妃目光一冷。


    “对,毒。”云舒道,“宫里的太医不能用了,我会带外面的人来给太子医治。”


    “有劳你了。”纯贵妃涩然道,“但太子身子一直不好,且心性太过纯良,即便被人害了,也没有还手之力。皇位对他而言,简直是夺命符。”


    云舒深深看纯贵妃一眼,“贵妃娘娘也相信太子是被冤枉的?”


    “这是自然。”贵妃面带嘲讽,“他们说,太子是为了我而准备起兵造反,我却知道,太子根本没有勇气做那样的事,若他真敢造反,我反而会觉得欣慰。”


    “但事实是,有人仿造了太子与镇北将军的往来文书,说他们密谋造反,意图弑君杀父,夺取皇位。”云舒道。


    纯贵妃哂笑着摇摇头,“这样的鬼话,连鬼都不信。”


    云舒叹息,“是啊,听起来就觉得荒谬,偏偏皇上信了。”


    纯贵妃拿起绣架,在公鸳鸯的尾巴上绣了几针道:“皇上只相信他愿意相信和想相信的。这恰恰说明,皇上早就想废了太子,并将英国公府连根拔起。”


    “可是为什么呢?”云舒不解道,“难道废黜太子,冤杀功臣,便是皇上想要的?”


    “皇上只在乎他手里的权利,谁威胁到他的权利,他就要除掉谁。”纯贵妃换了根绣线道,“这些年,英国公府势大,朝廷几乎快要成了他的一言堂。皇上一直不喜欢他,我提醒了他许多次,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皇帝抓住了整治他,整治英国公府的机会,岂会放过。”


    云舒愣了愣神。


    纯贵妃口里的他自然是薛恒。


    “那咱们都不能活了。”她凉笑道。


    纯贵妃一哂,“谁说不是呢。”


    云舒沉了脸,“可我即将要当母亲,不想死。”


    纯贵妃一针扎在自己的手指上,看着云舒,幽幽道了句:“这个简单,让皇帝死了,咱们就不用死了。”


    血珠迅速染红了白绸,纯贵妃二话不说,用剪子将即将修好的刺绣剪了,扔在地上,重新拿起一副绣架道:“冷宫太冷了,会冻坏了你的身子,让你生病的,为了你和他的孩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云舒望了望地上那对未绣成的鸳鸯,又看了看若疯似癫的纯贵妃,起身福了福道:“那云舒暂且退下,改日再来看望贵妃娘娘。”


    “好。”纯贵妃头也不抬,专注地绣手里的鸳鸯去了。


    陈旧的宫门卷起泛着潮气的尘土,很快,那道纤瘦袅娜的身影便不见了。


    纯贵妃慢慢抬起眼,对身边唯一的吉嬷嬷道:“把我宫里的那把焦尾琵琶送给她,她要是不收,就说那是我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的礼物。”


    “是,娘娘。”


    纯贵妃笑笑,继续绣鸳鸯去了,偏偏殿门打开,大太监敬忠慢吞吞走了进来,声音尖细地说道:“贵妃娘娘,皇帝陛下有请。”


    纯贵妃置若罔闻。


    “贵妃娘娘,陛下在养居殿等着您呐。”敬忠道。


    纯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听见了。”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绣架,简单梳妆打扮后,带着吉嬷嬷去了养居殿。


    一进寝殿,便瞧见了跪在龙榻前嘤嘤哭泣的福贵人,纯贵妃越发心烦,走过去道:“福贵人,你怎么哭了?是陛下不好了吗?”


    福贵人抬头一瞧,发现是纯贵妃来了,立刻退了出去。皇帝笑着朝纯贵妃招招手,“不必请安了,在朕身边坐下吧。”


    纯贵妃坐下道:“陛下怎么想起臣妾来了?是福贵人伺候的不好吗?”


    皇帝睁着浑黄的眼睛,迷恋地望着容颜倾城的纯贵妃道:“福贵人伺候得再好也不如你,朕心中,贵妃永远是无可替代的。”


    纯贵妃抿唇一笑,“是吗?”


    皇帝不置可否,道:“那么在贵妃心里,朕是否也一样重要。”


    纯贵妃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当然?”皇帝笑笑,“好一个当然。贵妃啊,朕近日来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你刚刚进宫时的样子。”


    “哦?”纯贵妃似乎很感兴趣,饶有兴致地问,“臣妾当时是什么样?”


    皇帝眼神空洞,像是在看纯贵妃,又像是通过纯贵妃看着别人,笑容痴痴地道:“你当时,艳冠六宫,美得令人心醉,就是太冷了,冷得像一块捂不暖的冰。并且你从不对朕笑,可朕分明记得,你笑起来是很好看,很动人的。”


    “你只有在面对陈蕲时才会那样笑,朕对你再好,你也不会发自内心对朕笑。”


    “皇上病糊涂了。”纯贵妃一脸麻木地听着皇帝的话,冷道,“臣妾时常对陛下笑的,皇帝忘了?”


    “是么?那大概是朕记错了。”皇帝的语气忽然间变得沉重,“陈蕲的画像,是你藏在紫宸宫里的对不对?”


    纯贵妃一哂,轻轻握住皇帝的手,俯身望着他道:“那陛下不妨先告诉臣妾,当年,是不是皇帝派人杀了陈蕲,事后说什么陈蕲战死沙场,糊弄臣妾。”


    “朕杀了陈蕲,所以,你恨朕,是吗?”皇帝道。


    纯贵妃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陛下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臣妾怎敢憎恨陛下。”


    皇帝不再说话,只目光幽幽地望着纯贵妃。


    纯贵妃一点点坐直身体,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温柔如水地说道:“难道来养居殿一趟,让臣妾再侍奉陛下一回吧。”


    “好。”皇帝张开嘴,十分受用地喝下了纯贵妃亲手喂来的汤药。


    “陛下睡吧,臣妾守着陛下呢。”


    “嗯。”皇帝闭上眼睛,握住纯贵妃带血的指尖,“辛苦贵妃了。”


    纯贵妃莞尔,看着明黄色的帷幔层层落下……


    ——


    内宫长长的甬道令人窒息。


    直到离开皇宫,来到热热闹闹的朱雀大街上,云舒心里方松快了些。


    她身边放着纯贵妃再一次送给她的焦尾琵琶,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纯贵妃那张哀婉绝美的面庞。她不是很了解纯贵妃这个人,却十分了解薛恒,她隐隐感觉纯贵妃会发疯,和她的弟弟薛恒一样,不管不顾地发疯。


    然后拉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血浓于水,有薛恒这样的弟弟,身为姐姐,定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着想着胃里有点恶心,应该是受马车颠簸的缘故,正想吃颗梅子压一压,马车骤然间向一侧倒去,云舒赶忙抓住窗牖保持平衡,好在马车及时稳住,没有令她受伤。


    可即便是虚惊一场,云舒也本能地认为是有人故意为之,立刻推开了马车的车门,便见车夫正在安慰受惊的马匹,另有一身姿修长的男子顶着车辕一动不动。


    云舒望着男子一愣。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劲装,周身无一装饰,十分的干练。面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束着高马尾,因用肩膀顶着车辕,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腹部隐约有鲜血渗出。


    云舒双眼随着慢慢渗出的血迹变红,想要说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就那么攀着车门,一脸震惊地望着那个人,直到对方缓缓松开车辕,飞身跃上的鳞次栉比的楼堂馆所,踏着屋檐而去,都没有缓过神来。


    “夫人,奴才救主来迟,请夫人降罪!”


    左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半跪在云舒的面前。


    云舒眼睛依然盯着白衣男子消失的方向,“那是什么人?”她迫不及待地问左英,“就是刚刚救了我的那个人!”


    左英低着头,道:“奴才也不清楚。”


    “去查。”云舒声音颤抖地道,“查清楚告诉我。”


    “是。”


    直至回到英国公府,云舒的心情都没有平复下来。


    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文妈妈和汐月给她更衣梳头,脑子里闪来闪去的,全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人。


    那人的身形,气质,给她的感觉,怎么那么像……


    “夫人。”


    骤然出现的左英打断了云舒的思绪,“奴才已经将那人查清楚了。”


    闻言,云舒的心情越发慌乱起来,她转过身问:“他是谁?”


    “他是曹总督派来保护夫人的暗卫。”


    “暗卫?”


    “正是。”


    云舒沉吟片刻,问:“他叫什么名字?既是我的暗卫,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叫阿诚,因是暗卫,并不大方便见夫人。”


    “是吗?”


    “是。”


    云舒柳眉紧锁地望着深深埋着头的左英,沉默了好过一会儿后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左英随即退下,云舒则坐在圈椅上出神。


    文妈妈站在云舒的身后,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道:“夫人熬心伤神,实在太过辛苦,不如去休息片刻吧。”


    云舒倒不觉得累,相反的,她现在莫名有些兴奋,根本睡不着,便按了按头道:“我不在的时候,府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文妈妈道:“下面的人传话来说,三房的夫人,和几位少夫人,正想方设法散卖家财。”


    云舒:“散卖家财?”


    “正是。”文妈妈道,“凡是能搜刮到的,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拿出去当了,换成银票,或揣自己身上,或存到各个钱庄里,或送回娘家去了。”


    云舒听罢一阵冷笑,“这是害怕哪一日大厦倾倒,给自己准备后路呢。”


    “是啊。”文妈妈道,“下面的人还说,三太太连给三房的几位小姐的嫁妆都拿出去卖了,这里面许多东西都还是老太太给备下的呢。”


    云舒眯了眯眼。


    她料准了三房会闹事,却没有想到,三太太如此胆大妄为。


    “夫人,你看这事……”


    云舒:“让她们继续闹,闹大了,会有人收拾他们。”


    文妈妈点点头,继续给云舒揉按太阳穴,云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又不受控制地去想那个白衣男子。


    阿诚,他叫阿诚?


    诚心?诚意?诚实?


    正胡思乱想着,汐月从外面走进来道:“夫人,外面有个自称是您外甥的男子闹着要见您。”


    云舒双眼一亮,“快让他进来。”


    她饮了一碗安神汤,起身走到院外,不多时,便见肖焕跟着汐月踏进了绮竹轩。


    他一身万剑山庄弟子装扮,端的是低调肃正,见了云舒,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变丑了。”


    云舒笑了下道:“你倒是越来越英俊了。”


    肖焕摆摆手,“客气客气。”


    说完大剌剌地往海棠树下一坐,“说罢,找我来,为了什么事?”


    云舒在肖焕对面坐下,“你猜呢?”


    肖焕抖着腿道:“总不能是让我来帮你杀薛恒的吧?他不都葬江喂鱼了吗?”


    云舒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脸色苍白不堪。


    肖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舒,“看你这反应,他真死了?”


    云舒别过脸,道:“先不说他,我信上跟你说的事,你有把握吗?”


    “没有我来干嘛?”肖焕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扔给云舒道,“这是老太太的,宫里那位,我得见见。”


    云舒打开药方看了看,心道到底是跟在肖神医身边多年的关门弟子,许多治病的方法,都是她想也想不到,见也没见过的。便将方子交给文妈妈,“按这上面的办法,给老夫人治病。”


    文妈妈点点头,收好方子退了出去。安静的庭院里只剩下云舒和肖焕两人,二人互相凝望了许久,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没话说了?”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云舒开口的肖焕道,“没话说了,我可走了。”


    嘴上说着要走,人却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云舒忍不住嗤了一声,笑着问:“师父他老人家如何了?”


    “还那样呗。”肖焕叹气,“活着,但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云舒微微皱眉,“那两情蛊的解药,岂不是配不出来了?”


    肖焕一脸惊讶,“你还惦记着给薛恒解蛊呢?”他望着整个人清冷下去许多的云舒道,“说实话,我一开始,都不相信他死了以后,你会回英国公府。”


    云舒苦笑,“身不由己罢了。”又振作起精神,问,“你且告诉我,两情蛊的解药是不是配不出来了。”


    肖焕迎着云舒冷冰冰的目光,道:“大概是老天爷执意要薛二死吧,我前前后后养了无数只蛊,但只有那只金蟾还活着,可它缺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一种奇药,名唤雪鸣蝉。”


    云舒目光一滞。


    肖焕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了?”


    云舒瞪着眼,“你说雪鸣蝉?”


    肖焕点头,“对呀。”


    云舒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我有雪鸣蝉!”


    “你有雪鸣蝉?”


    “对,我……”


    话未说完,云舒便皱了眉,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生怕自己吐出来。


    见状,肖焕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变冷,抬手按住了云舒的脉搏。


    【作者有话说】


    一些play罢了


    第87章 087


    ◎瓮中捉鳖◎


    云舒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被肖焕抓住,“别动。”片刻后,肖焕难以置信地道,“你怀孕了!”


    云舒未语,松开手,默默点了下头。


    肖焕倒吸一口凉气,“他的?”


    云舒又点点头。


    肖焕双眼慢慢瞪大,气得站起来骂道:“你,你怎么,怎么怀了薛恒的孩子!这该怎么办?!该死的薛二!不该死的时候竟然死了!他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就让人给算计死了呢!还有你,你也是!他都死了你还想方设法救他干什么?还解什么蛊毒?!他的尸体需要解蛊吗?!”


    云舒没有解释,只是抬起头,看了暴跳如雷的肖焕一眼。


    哀凉无助的眼神成功让肖焕闭上了嘴巴,他有些后悔刚刚说出的那些话,插着腰盯着云舒看了片刻,伸出手道:“雪鸣蝉呢?给我!”


    云舒手支在石桌上,“汐月。”


    汐月踏进卧房,很快将一个精致的药匣交到了肖焕手上,肖焕打开药匣看了看,确定里面的东西正是雪鸣蝉无疑后,道:“等着我的信。”


    “大约要多久?”云舒问道。


    肖焕一皱眉,“他诈尸了?你这么着急?”


    云舒双目低垂,“曹通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行吧行吧,那混账最好还活着!”肖焕将药匣塞进怀里道,“放心,就算我做不出解药,也能制两颗万还丹出来,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你就别操心了。”


    提及万还丹,云舒的心一下子飘到了前往济东的那艘小船上,她眼前晃了晃,慢慢说了声:“好。”


    是夜,云舒安排肖焕在英国公府住下。三天后,照旧在薛怀的安排下带肖焕入宫,为太子看病。


    肖焕一上马车就开始打哈欠,人还没进宫呢,就快睡着了,云舒忍不住提醒他,“你清醒些,小心耽误了正事。”


    “放心放心,我清醒着呢。”肖焕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这英国公府风水是不是不大好,我怎么觉得半夜醒过来身上凉飕飕的呢?还有个鬼影子晃来晃去,吓得我一夜没睡好。”


    云舒因肖焕的话而走了下神。


    昨晚,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也隐约间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等她反应过来去寻找这道身影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心里面长了个死结似得,怎样也打不开。不知不觉间,马车驶进皇宫,薛怀亲自带着肖焕去了东宫。


    为了不被人发现,薛怀特意让肖焕伪装了成小太*监,遭到了肖焕强烈反对,最后为了云舒忍辱负重地踏进了东宫的宫门。


    云舒一直在皇宫外等着,约莫一个时辰后,肖焕回来了,他三两下脱掉太监的衣服,骂道:“这个薛三!跟薛二一样不是东西!居然让我扮成太监!”


    云舒忙将肖焕的衣服递给他,“太子怎么样?”


    肖焕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还行,看你们怎么治了,是想让他慢点好,还是快点好。”


    “是什么毒?”云舒问。


    “草乌头!”


    云舒愣了愣,不由感慨自己终究是才疏学浅,看了那么多医书,竟是连这么一味毒药都没有听说过,“那就让太子一点一点好起来吧,以防被给他下毒的人发现。”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穿好了衣服的肖焕神清气爽,“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的舒服,那太监的衣服闻着都臭烘烘的。”


    云舒笑笑,从食盒里取了块芙蓉糕递给肖焕,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肖焕接过芙蓉糕咬了一口,道,“我说,太子身上可是背着谋逆的罪名,你们打算如何为他破局啊。”


    云舒望着在肖焕手中一点点变小的芙蓉糕,脑海中飞快闪过曹通,崔茂,薛怀,纯贵妃等人的身影,她只是一介女流,人微言轻,不涉朝堂,许多事情,都是从这些人的口中了解的。


    她由此得知所谓的谋逆案,大概就是皇帝借用朔王和显王的手打压英国公府的手段,无论是太子还是纯贵妃,亦或者是镇北将军,都会成为这场政权博弈中的牺牲品,且最后登上皇位的,未必就是朔王,皇帝心中只怕另有属意的人选。


    毕竟,除了几位成年皇子外,尚有好几位年幼的皇子,皇帝又不是真的要死了,大可以重新扶持一个。


    “都说伴君如伴虎,时至今日,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点。”云舒拿了块芙蓉糕吃着,慢慢道。


    “不就是几封信吗?那玩意也能当证据?”肖焕一脸不解地问。


    云舒解释道:“因为信上盖着他二人的大印,那东西好比是盖在圣旨上的玉玺,一旦出现,便没有人怀疑是假的。”


    “那就不能是别人偷走了盖的?”肖焕想了想道,“我感觉这事我都能办成。”


    云舒望着肖焕一哂,“你当宫里和军营里的护卫都是死人不成,他们的功夫可不一定比你差。”


    肖焕不屑一哼,“所以呢?”


    云舒淡道:“所以,他们两个人身边一定是出现了内鬼。”


    肖焕默了默,觉得云舒言之有理。


    “那你接来下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将这个内鬼抓出来。”云舒望着肖焕道,“这件事,你还得帮我。”


    “没问题。”肖焕痛痛快快答应下来,“不过,别再让我扮太监!我受不了这份罪。”


    云舒笑道:“知道了。”


    回到英国公府后,文妈妈告诉云舒,三房又有了动静。


    “还没消停呢?三夫人胃口够大的呀。”云舒呷了口茶,道,“她还是在用秽水车往外送东西吗?”


    “是。”文妈妈道,“午后走了一辆,傍晚大概还会再走一辆。”


    云舒撂下茶盏,道:“叫上徐管家,傍晚,去见见三太太。”


    英国公府西角门,每日晨起傍晚,都会往外运秽水车。


    每当秽水车经过的时候,别说英国公府的下人了,就是路过的狗都会闭着气跑掉,无一人上前阻拦,更无一人上前查看,偏偏今日被徐管家带着家丁拦了下来,勒令他们将秽水桶卸下来。


    负责拉车的家丁道:“徐管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查秽水车干什么?”


    “让你们把桶卸下来就卸,哪那么多废话!”徐管家怒道。


    家丁愣在原地不动,徐管家一抬手,“把桶给我卸下来。”


    他身后的家丁一拥而上,迅速秽水桶抬了下来,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霎那间,冲天的臭味直冲每个人的鼻腔,然而地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污秽之物,相反都是些被包得好好的珠宝字画。


    徐管家松开捂着鼻子的手,指着地上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徐管家哼了一声,逼问:“说啊!”


    “不说是吗?不说就去跟我见二少奶奶!”


    徐管家挥了下手,作势要将人证物证一并带走,哄闹间,三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过来,瞪着徐管家道:“这个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贱婢做主了?”


    见三夫人来了,徐管家立刻收起了凶相,笑着对三夫人道:“三夫人,这个时辰,您怎么过来了。”


    三夫人昂着头站在徐管家面前,看了眼被他收起来的东西道:“徐管家,你让开,别多管闲事。”


    徐管家双手搭在身前,客气道:“三夫人,这怕是不成,二少奶奶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


    三夫人怒目切齿,“什么二少奶奶?我可不认她,她也休想来管我的事!”


    “她管不了,我管不管得了?”


    三夫人话音刚落,老夫人乘坐着轿辇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个神采奕奕的董云舒。


    老夫人虽靠坐在轿辇上,但目光矍铄,精气神十足,不怒自威。见了三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不过多病了几日,想不到,家里竟养出了一堆没心肝的东西,还出了一个家贼!我问你,你将府里的东西都弄哪去了?”


    三夫人望着老夫人,嘴角抖了抖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又看了眼站在轿辇旁的董云舒,“还有她,她怎么也来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这个家偷干净了!”老夫人震怒,“把这些东西打开,给三夫人看看!”


    徐管家立刻带着人将三夫人想要送出府的那几个包裹一一打开,三夫人起初还撑得住,待到后来脸色越来越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狡辩:“母亲,这、这不干我的事,我也不知道秽水车里怎么会装着这些。母亲定是被有人之人糊弄了去,误会了我!”


    “人赃俱获,你竟然还想狡辩!”老夫人中气十足地道,“我有眼睛,会看。我有脑子,会叫人去查!谁能糊弄了我?!”


    三夫人一抖,攥紧了手里的丝帕没吱声。


    老夫人长长吐了口浊气,“说,你把府里的东西,都弄到哪去了?”


    三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咬紧嘴巴不吱声。


    老夫人眉眼一沉,下令:“把三夫人关到柴房里去,严加拷问。”


    徐管家带着家丁便围了过去,三夫人见老夫人要动真格的,这才松口,“母亲,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她擦了擦面上的汗,支支吾吾道:“有些让我卖了,有些让我送回娘家了。”


    “卖了?”老夫人气的手都在抖,“你卖给谁了?通通给我再赎回来!”


    “那,那可不成了。”三夫人道,“我都是放在当铺里卖的,人家卖给了谁,我也不知道。”


    “你!”


    老夫人攥紧手里的拐杖,恨不得砸三夫人两下,云舒在一旁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了句:“老夫人别急,三夫人偷偷卖出去的东西,都在我手上。”


    闻言,老夫人和三夫人齐齐一愣。


    “在你手里?”


    “怎么可能在你手里!”三夫人瞪着云舒,“你少在这里骗人了!”


    云舒嗤笑一声道:“我骗三夫人干什么?你前脚送到永安当去卖,我的人后脚就买回来了,如今这些东西,都好端端在我手上呢。”


    她话音刚落,两名护卫便走了过来,将一个大箱子放在了三夫人的面前。


    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都是三夫人这些日子四处搜刮来,送到当铺里卖掉的宝贝,她登时面如死灰,望着满满当当一箱子的古董文玩字画说不出话来。


    云舒扶了扶腰,不动声色道:“东西还给三夫人,也请三夫人把赎金还给我。哦,对了,我用的是我放在钱庄里的利子钱,足足有三分利呢。我给你五天的时间,请你连本带利,一起给我还回来。”


    三夫人双目不可置信地瞪大,胸膛剧烈起伏,“董云舒,你,你……”


    “三天!”老夫人喝道,“三天内,把银子还给三少夫人!否则,我就让你相公休了你,你不是向着你娘家吗,你就滚回娘家去!”


    三夫人浑身一抖,呜咽地哭个不住。


    老夫人狠狠白了三夫人一眼,道:“这些天,因为我精神不济,一直病着,府里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简直要被这些个蠢货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天还没塌,塌了,也有我们这些老的顶着,你们一个个且安分守己些!否则,圣旨未降,我就先发落了你们!”


    老夫人一席话说得众人战战兢兢,三夫人更是止住了哭声,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片肃静之中,老夫人缓缓坐直身体,将拐杖交给一旁的嬷嬷道:“回存斋堂。”


    轿辇吱咛吱咛地响着,直到那声响消失在夜幕的尽头,都没有人敢动弹一下。


    两天后,三夫人派人将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二两银子送到了云舒手上。


    三夫人一收手,她下面的人哪还有敢乱来的,加之老夫人病愈,重掌英国公府大小事宜,别说三夫人了,四位老爷都不敢乱吭声的。


    摇摇欲坠的英国公府一夜之间重归宁静,在狂风暴雨来临前修筑铜墙铁壁。


    拿到了银子的云舒第一时间奖赏了下人。


    虽知道文妈妈汐月她们早已不缺钱用,云舒依然赏赐了她们一百两银子,又把左英唤来,也给了他一百两。


    左英跟着薛恒,不说富甲一方,那也是家财万贯,但收到了云舒的赏银,依然十分开心,一个劲地鞠躬谢恩。


    分明先前都是薛恒身边的奴才,且薛恒调|教她时,常常让左英监视她,捉拿她,如今看他跪她,云舒的心里十分不自在,偏偏左英无动于衷,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叫的特顺口。


    云舒忍不住问左英,“凌风去哪了?”


    左英抱着银子,道:“凌风跟我哥哥一起寻找世子的下落。”


    他似乎仍沉浸在受到奖赏的喜悦中,说话的语气极为轻松,云舒双眸微眯,打量着左英的表情又问:“之前一直是凌风跟着我,怎么换成你了。”


    “因为我比凌风,比我哥的功夫都好呗!”左英一怔,问,“夫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云舒垂下眼帘,问,“那个暗卫,阿诚呢?”


    左英嘴角的笑容一收,一脸严肃道:“他是曹大人的人,不受奴才指派,所以,奴才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也就是说,只有他主动现身,我才能见到他?”云舒道。


    左英想了想,“这个,这个奴才也说不好。”


    见左英很是为难,且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云舒便让他退下了。


    午后,左英又来了,说薛准去见了朔王与显王,三人因云舒带回来的手书陷入慌乱,不敢确定薛恒到底死了没有,是否真的在神医谷救治,不日归来。


    云舒听了只想笑,果然,有些人即便不在了,依然是一种无穷的震慑。


    “传信出去,就说薛恒悄悄回来了,与我一起住在卧云别苑。”


    左英:“奴才遵命!”


    两日后,云舒叫人收拾了些东西,趁着夜深人静,跟东角门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卧云别苑外缓缓停下一辆马车,自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云舒,另一个,赫然便是薛恒。


    长身玉立,黑袍银冠,秾丽锋锐的五官即便隔得极远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身前,站着清冷清丽,小腹微凸的董云舒,两人笑吟吟地望着彼此,嘴唇阖动,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的下人则是一脸的紧张不安,左顾右盼,寻找可疑之人。


    云舒如今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稍微走动走动就有点累,坐久了腿还麻,只得站在地上舒缓舒缓,她这厢还算淡定,站在他对面的薛怀却要吓死了,面上挂着僵笑,嘴角裂成一条缝道:“二嫂嫂,我有点紧张。”


    云舒跺跺脚,道:“别紧张,小心被人看出来。”


    “贼人真的在这附近吗?”薛怀转了下头,又迅速转回来,“我怎么没看到。”


    “被你看到岂不是暴露了?”云舒虚虚搀住薛怀的手臂,娇俏一笑,“世子,外面风大,咱们快进去吧。”


    薛怀打了个哆嗦,“好。”


    二人不慌不忙踏进了卧云别苑的大门,见他们走了进去,几道身影飞旋落地,互相看了一眼后迅速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午夜,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浓黑的夜幕下,雨水串联成线,密密麻麻的,令人什么都看不清。一片黑暗之中,紧紧扣着的门闩被人用刀刃一点一点的挑开,接着,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大手伸进来,扶住门板,慢慢将听雨阁的院门打开了。


    院门一开,两个不知何时被人用迷烟迷晕过去的丫鬟摔了进来,倒在雨水中,几双皂靴飞快从她们的身上跃过,直奔正屋而去。


    正屋虚虚掩着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屋里面的场景,约莫就是一个妈妈一个丫鬟守着,且都在打盹,毫无威胁力可言。几人交换眼神,依旧使用了迷烟,待那二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这才推开了屋门,一个挨着一个走进去。


    他们屏气凝神,脚下无声,快速移步至床前,分散站开,猛地掀开了床帐。


    床上赫然躺着一名男子,却不是薛恒,而是他的贴身护卫左英,左英静候多时,早已按耐不住,见刺客终于现身,一跃而起,趁着刺客愣神的功夫,摸出了枕头下面的宝剑。


    深更半夜,静谧的卧房内,刀光剑影一片。


    左英手持双剑,打得四名刺客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一名刺客被踹翻了出去,一名刺客被削掉了半个臂膀,另外二人见势不妙,想要逃离,却被一张密不透风的银网网住,任他们如何挣扎也挣扎不出来。


    “这是老子千里迢迢带来的牝甲网,劝你们不要挣扎,因为,越挣扎越紧。”


    黑暗之中,一身穿墨蓝长袍的男子款款而入,盯着犹在牝甲网中挣扎的刺客,讥笑着道。


    与他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云舒和薛怀,以及薛怀的夫人虞淑宁,虞淑宁站在云舒身后,好奇地盯着那四名刺客道:“还真来了,二嫂,还好你提前安排妥当。”


    “二嫂嫂,你可真厉害。”薛怀道,“瓮中捉鳖,便是崔大人见到了,也要夸一声妙。


    云舒没有回答虞淑宁和薛怀的话。她死死盯着那四人,扬了扬手,命人进来抬走了文妈妈和汐月,并将灯烛点上。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四名刺客的面容,也照亮了一屋子的血腥,云舒不由得叹气,听雨阁以后不能住了,因为这里面的血腥味太重了。


    与此同时,那四名身负重伤的刺客也在牢牢盯着云舒和薛怀看。


    尤其是薛怀,他身上明明穿着薛恒的衣服,戴着薛恒的发冠,顶着薛恒的脸,但他绝不是薛恒,因为薛恒不会叫云舒二嫂嫂。


    被左英一脚踹掉大牙的刺客满嘴是血的道:“你不是薛恒!”


    “不是啊。”薛怀道,“你爷爷我是薛怀!”


    刺客狠狠咽了口血水,直勾勾地盯着薛怀,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像是看见了鬼。


    也不怪他们会认错。


    薛怀是薛恒的亲弟弟,身形样貌本就和薛恒有六七分像,经肖焕巧手易容后,足足像够九分。


    再穿上薛恒的衣装,模仿一下薛恒的气韵,便是大夫人活过来也区分不出他们兄弟俩。


    “这是易容术,骗骗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薛怀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扮成别人的感觉,真是有些奇妙。”


    说着冲肖焕笑笑,问:“肖神医,我耳朵后面的银针什么时候能取下来?”


    被一声肖神医叫得浑身舒畅的肖焕道:“来,薛三!我这就给你取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薛怀,却见那个满嘴是血的刺客猛地起身,拔出藏在腰间的飞刀,射向云舒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左英:哥,救命……


    第88章 088


    ◎奴才阿诚◎


    寒光裹挟着染血的杀气逼近,吓得云舒愣在原地,好在左英与肖焕反应飞快,俩人几乎同时去拦截那把射向云舒的飞刀,却见一道白影破窗而入,将云舒护在身后,徒手接住了飞刀。


    刺客双眼瞪大,然而由不得他做出任何反应,飞刀便刺穿了他的喉咙。


    噗地一声响,便见那刺客直挺挺朝后倒去,先是撞在了一个琉璃花架上,然后才摔在地上,一刀穿喉,死得痛快。


    没人看清飞刀是如何从来人手中飞出去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雨水瞬间停下,弥漫着血腥味的卧房里安静的可怕。


    左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薛怀则将被死人吓到的虞淑宁抱在怀中,肖焕觑着眼睛盯着白衣男子,道:“你是谁?为何戴着面具!”


    又去问云舒,“你认识他吗?”


    云舒魂不守舍地望着身前的白影,嗅着那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颤抖着攥紧双拳。


    她轻轻喘息,却如何也压不住胸腔内突然间腾出的那团火,纤长的睫毛失控地抖作一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眼,冷冷地去看眼前这个人。


    许是察觉到了云舒的目光,他慢慢转过身,双眼隔着银面具看过来,望着云舒道:“奴才阿诚,见过二少夫人。”


    阿诚?


    云舒冷笑,目光来来回回地在那张银面具上打量着。


    那是一张很精巧的银面具,完美贴合着面部,将五官都隐藏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她死死盯着面具后的那双乌眸,道:“你是阿诚?”


    “是。”阿诚沉声应道。


    云舒目光越发冰冷,又问了他一次,“你是阿诚?”


    阿诚沉默片刻,坚定地道:“回二少夫人的话,奴才正是阿诚。”


    自面具后散发出来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听得并不真切,但云舒却听明白了,她点点头,道了声好,“阿诚,你刚刚一直潜藏在外面?”


    “正是。”阿诚道,“奴才护佑不周,令夫人受惊了。”


    云舒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股讥诮的味道,“岂会,要不是你,我怕是又要死了。”


    闻言,阿诚没有说话,而是低下了头。


    云舒望着那颗朝自己垂下来的头,心里越发窝火,肖焕在一边也看不明白,“这,这是你的护卫?”


    “是。”云舒盯着阿诚,道,“曹总督派来的。”


    “功夫倒是不错。”肖焕走上前问,“你是哪个门派的?”


    阿诚没有回话,看了眼云舒,便是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云舒厉声叫住阿诚。


    阿诚立刻停下脚步,回身,朝着云舒一拱手,“二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双掌之间,隐隐有血水流下,云舒飞快移过眼,道:“左英,把活着的这几交给崔大人,再让人把听雨阁收拾干净。”


    说完,在肖焕不解的注视下走到阿诚面前,“你,跟我走。”


    云舒把阿诚带到了观心斋。


    文妈妈和汐月喝过了解药,都已清醒了过来,二人赶到观心斋一瞧,发现云舒跟个蒙面男子脸对脸沉默着,一时有些懵,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夫人,这天都快亮了,老奴伺候着夫人休息片刻吧。”文妈妈站在卧房外,问道。


    “我不困。”云舒揉了揉太阳穴,“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必再进来。”


    “是。”文妈妈福了福身,带着汐月退了出去。


    房门闭合,云舒的眼睛缓缓掀起,“阿诚。”


    阿诚上前一步,“夫人。”


    云舒唇角浮起一抹冷笑,道:“阿诚,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阿诚语气平缓,“阿诚是暗卫,不得轻易现身。”


    “是吗?”云舒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阿诚道:“奴才样貌丑陋,曹大人怕奴才吓到夫人,是以让奴才戴上面具。”


    “样貌丑陋?”云舒继续冷笑着,“那要是我想看一看你的脸呢?”


    阿诚的头动了一下,却没有摘下面具。


    云舒:“怎么?你不愿?”


    阿诚拱了拱手,“情非得已,望二少夫人体谅。”


    云舒慢慢点了下头,道:“好,我体谅你。”她看向阿诚受了伤的右手,“给我看看。”


    阿诚双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这才抬起头,将没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向云舒。


    云舒望着那只即便被鲜血浸染,依然修长细白,骨节分明的大手,再次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猛地攥住阿诚的手腕,带动着对方朝前踉跄了两步,因脚下没有站稳而不得不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扶住云舒的椅背。


    高大的身躯如倾倒的山峦压面而来,云舒抬起头,两个人的呼吸隔着薄薄的银面具交融,望着彼此的目光深邃绵长,如坠夜幕之中。


    阿诚喉结滚了滚,目光在云舒娟秀柔美的面庞上一扫,继而落在她腰上佩戴着的翡翠平安扣上,手一抖,保持着这个低头躬身的姿势道:“夫人想干什么?”


    云舒的眼睛一寸寸从阿诚的身体上划过,最后落在她眼前的这只手上,道:“给你上药。”


    阿诚浑身一僵,偏过头,拒绝,“阿诚只是一个奴才,不配夫人待我这么好。”


    “你是为了救我而受的伤,帮你上个药,理所应当。”说完,从一旁的药匣子内取出一个药钵,取了些药粉,轻轻洒在阿诚的伤口上。


    那道伤口不算深,却足够长,从左往右横贯阿诚的手掌。云舒看着看着心头一阵酸涩,仿佛那道伤口长在她的手掌上,又或是心头上。


    翻起的思绪如潮涌,怎样也压不下,她故意用力按压那道伤口,报复似地问道:“疼吗?”


    阿诚一动不动,只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有一点。”


    云舒加重了力气,问:“还觉得我对你好吗?”


    阿诚眼神不变,“好。”


    云舒笑笑,忽然间抬起手,去摘阿诚的面罩。


    可阿诚的反应多快啊,云舒才抬起手,他便偏过了头去,结果云舒竟是虚晃了他一枪,手在半空中换了目标,伸向了他的胸口。


    阿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不由得打量了云舒一眼,却被对方抓住机会钻了空档,两只手几乎同时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云舒攥着他的衣领手在下,薛恒攥着云舒的手在上,双手交握,二人皆是一震,双眼紧紧盯着那双手没说话。


    云舒直觉阿诚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且握得那样紧,想把她的骨头捏碎似得。她抬起眼眸,轻挑柳眉不满地问道:“你干什么?”


    阿诚咽了咽喉咙,道:“夫人这是干什么?”


    云舒面露愠色,“你放开。”


    阿诚迟疑未动。


    云舒:“好啊,这就不听我指派了,还在我身边当什么暗卫。”


    阿诚愣了下,猛地松开了攥着云舒的手。


    云舒望着被她攥得凌乱的衣领,到底没有做到最后,她松开手,笑着问阿诚,“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阿诚微微低垂着双眼,“阿诚不明白夫人想干什么。”


    云舒蛮不讲理地道:“看看你这里受伤没有,不行吗?”


    阿诚整理了下衣襟,道:“回夫人的话,奴才的胸口,没有受伤。”


    云舒望着阿诚慢慢整理衣服的动作,忽然间又气不打一处来,“你……”


    她说着一愣,猛地抓起一块丝帕捂住嘴巴,侧过身去。因为胸中的那口怒气变成了酸气,正一下一下地往上顶。


    见状,阿诚立刻上前,半跪在地握住云舒的手腕道:“你怎么了?”


    云舒掩面皱眉,目光从那只手上扫过去,盯住那双关切的眸子。


    阿城忙松开了云舒手,低头道:“奴才冒昧,请夫人降罪。”


    “降罪?”云舒转过身来,问,“降什么罪?”


    “有错当罚,自然要降罪。”阿诚道。


    云舒笑笑,眯着濡湿的双眼道:“我是该罚你,你给我滚到院子里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到我眼前晃来晃去。”


    “是。”阿诚轻声道,“奴才这就去站着,夫人切莫再生气。”


    说完,忧虑地望了云舒一眼,慢慢走到院子里,站在了结满了花苞的海棠树下。


    时光纠缠,两道身影相交叠,云舒闭了闭眼,不愿再看那道白色身影一眼……


    ——


    崔茂那边很快给了结果,四名刺客,全是薛准派来的。


    堂弟派刺客杀堂兄,这事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议论成什么样。薛怀气了个半死,带着薛家的几个长辈连夜审问了薛准,铁证之下,薛准无可辩白,这才交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之所以投靠朔王,并不是因为朔王许了他什么好处,而是因为他在京城最大的一家赌坊里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而那家赌坊背后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是朔王。


    朔王以此为把柄,胁迫薛准背叛英国公府,薛准上了贼船便无回头之路,先是找人假造文书,又奔波于东宫和关宁大营之间,利用太子和薛悯对他的信任,成功拿到大印,做成了构陷太子和薛悯的证据,事后更是四处宣扬薛恒已死的消息,制造混乱,试图从内部瓦解英国公府,且在获悉薛恒有可能回到卧云别苑后,按照朔王的要求,派遣刺客来刺杀他。


    桩桩件件,令人发指,但云舒却建议薛怀按兵不动,让薛准为他们所用,继续留在朔王等人身边当卧底。


    太子和薛悯的事,也暂且压着,不向外表露一丝一毫,反正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只要薛准活着,他们随时都能为太子和薛悯沉冤昭雪。


    “我不明白,既然薛准什么都招了,为什么不准我面见皇帝,为太子和薛悯洗脱罪名!”两夜不曾入睡,下巴长出来一圈胡渣的薛怀拿着薛准的供词,质问云舒道。


    太阳正好,云舒约着虞淑宁在湖边玩耍,结果才消遣了一会儿薛怀就找来了。云舒只得打起精神向薛怀解释:“因为想要对付英国公府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个,一时解困并没有用,想要彻底脱离困境,还需从长计议。”


    薛怀“啧”了一声,望着云舒陷入沉默。


    云舒用拨浪鼓逗着虞淑宁怀里的团哥,笑着道:“你不信我的话,便去问问贵妃娘娘,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虞淑宁白了仍在沉思的薛怀一眼,“你呀,就听二嫂的吧。”


    薛怀晃晃袖子,背着手走开了。


    “瞧他那样,指定是问过纯贵妃了,然后纯贵妃说得与二嫂说得一样。”虞淑宁道。


    云舒笑而不语。


    虞淑宁换了个姿势抱着团哥,扫了眼云舒的肚子道:“二嫂嫂,你的胎,得有四个月了吧。”


    “嗯。”云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问虞淑宁,“算算日子,四小姐也诞下孩儿了吧。”


    “早就生了,是个女儿呢。”虞淑宁道。


    云舒莞尔一笑,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在踢她的手,笑得更开心了。


    她才想让虞淑宁摸一摸她肚子里的胎儿,便见青青慢悠悠地爬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瞪着团哥使劲瞧,团哥倒是不怕,伸出白胖的小手,便是要抓青青。


    云舒见状赶紧将青青抱在了怀里,“你俩可别打起来。”她开玩笑说,“要是团哥抓伤你,或者你咬了团哥,那就糟糕了。”


    虞淑宁一听便笑了,抱着团哥,远远地逗青青玩。三人正玩得高兴,肖焕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一屁股坐在云舒与虞淑宁中间道:“给,刚刚制成的,要多新鲜有多新鲜,拿去用吧。”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将一只药瓶递给云舒。


    云舒直接交给薛怀,“拿走吧。”


    薛怀踱步过来,接过去道:“这是什么啊?”


    “毒药啊。”肖焕冷不丁道。


    “毒药?”薛怀紧张地问,“给我毒药干什么?”


    云舒笑笑,道:“这是给薛准的,他两面三刀,是个墙头草,为了保证他不会反水,把这个毒药给他吃了。”


    薛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过来,“还是二嫂嫂有先见之明!行,我回去就给他灌下去。肖神医,不必配解药了,他死了活该!”


    肖焕:“知道了!”


    用过午膳后,薛怀带着虞淑宁和团哥离开了卧云别苑。


    肖焕明日也将启程回万剑山庄,云舒心中多少有些不舍,送了好些东西给肖焕,又叮嘱他,“照顾好师父,回头我得了空,一定去看望他老人家。”


    肖焕咧着嘴角笑笑,“行,知道了。”他眼珠子在云舒面上转了一圈,问:“那个阿诚……”


    云舒如今越发凌厉冷肃的双眸微微向上一抬,“阿诚怎么了?”


    肖焕拾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树叶,道:“我听说,他在你院子里站了两天两夜。”


    “是,怎么了?”云舒无动于衷道。


    肖焕转动着手里的树叶,似笑非笑,“没怎么,就是有些好奇,你一向心思善良,怎么开始折磨奴才了。”


    云舒嗤了一声,“我都要给人喂毒药了,还觉得我心思善良啊?”


    肖焕剑眉轻轻挑起,“那你要不也给阿诚喂上一颗?”


    云舒面色一沉,叹气道:“你不必管他。”


    肖焕幽幽打量着云舒,慢慢向她靠近,问:“他到底是谁呀?”


    云舒提起茶壶倒茶,看也不看肖焕,道:“阿诚啊。”


    肖焕双臂撑在石桌上,如此静静打量了云舒片刻,直到云舒端起茶盏来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缩回头坐回石凳上,慢悠悠道了句:“你们两个,这是玩上了是吧?”


    云舒不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撂在了石桌上。


    肖焕撇了撇嘴,“行,你们慢慢玩,我回去研制解药去喽。”


    说罢冲着云舒邪魅一笑,飘飘然走了。


    肖焕走后,云舒又在湖边坐了许久,这才回*了观心斋。


    一进观心斋,云舒便瞧见了那道修长雪白的身影,他就那么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海棠树下,霜雪雕出来的似得,飘逸出尘,即便遮挡着面孔,也依旧能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在院子里忙碌的丫鬟从他身前经过时都会打量他几眼,再躲起来悄悄议论几句,唯有文妈妈和汐月表情冰冷,看不到这个人似得,只一心等云舒回来。


    见她带着几名护卫回到了观心斋,俩人忙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扶着她进了院子。


    云舒全程目不斜视,就这么跟着文妈妈和汐月进了屋子,更衣喝药。


    收拾妥当后,云舒上床浅眠了片刻,醒来后发现那道白影仍在海棠树下,乌黑的发上落满了被风吹下的残叶,不由得心中一片涩然。


    她起身坐到窗前,道:“文妈妈,让他进来。”


    文妈妈如今眼里只有云舒这一个主子,别人的话一概不听,办事那叫一个利索痛快,云舒抿了口梅子茶的功夫,阿诚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嗓音嘶哑地对她道:“奴才给二少夫人请安。”


    两日不吃不喝不睡觉,嗓子哑了是应该的,云舒又抿了一口梅子茶,这才慢悠悠地说:“我忘记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来着?”


    阿诚拱了拱手,“奴才阿诚。”


    “阿诚?”云舒目光冷冷,笑容幽幽,“好一个阿诚。阿诚啊,你在院子站了两天,身子可乏?”


    “奴才惹恼了夫人,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


    说的真好听,可云舒并不愿意听,她放下梅子茶,咂巴了两下嘴,越咂巴越觉得嘴里发酸,心里也发酸。


    俩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地对峙着,明明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望着彼此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屋子里却无端端充满了火药味。察觉到异样的青青从云舒的袖子里爬了出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阿诚一会儿后扭着腰朝他爬了过去。


    云舒眼睁睁地看着青青一点点缠上阿诚的腿,阿诚的腰,最后无比自然地钻进了他的衣襟里,只露出一截青色的尾巴在外面。阿诚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云舒的脸色也冷得快要结冰,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节蛇尾巴,谁也不敢把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青青,回来。”


    片刻后,云舒不满地道。


    听到云舒的指令,青青慢吞吞地把外面的那节尾巴收了回去,彻底缩在阿诚的衣服里。


    云舒面沉如水,牢牢抠着桌角道:“你再不回来的话,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这一招十分好用,别说青青了,就连阿诚都怔了怔,抬手,拍了拍胸口的那条小蛇。


    青青虽不大情愿,但还是快速爬到云舒身上,盘在她的微凸的小腹前睡着了。


    阿诚望着青青盘着的地方,目光柔软了下去。


    察觉到阿诚的注视,云舒扯过一条薄被,将青青与自己的肚子一并盖上,然后,冷冷瞥了阿诚一眼。


    阿诚立刻低下头去,道:“夫人身怀有孕,不宜过度劳累,有什么需要做的,尽管交给奴才去办吧,奴才定竭力办到。”


    云舒闻言一哼,支着头道:“我倒是不想受累,日日躺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可惜,没有那样的好命。”


    阿诚听罢诚惶诚恐,“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日后愿为夫人肝脑涂地,只要夫人开心,就是把奴才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蛇,奴才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话说得云舒的心血淋淋的抖了抖,“我割你的肉干什么?”


    “那奴才该怎么做夫人才能舒心一点呢?”


    “你……”云舒一皱眉,火气又被勾出来了,偏偏这个时候左英走了进来,看了他俩一眼后又匆忙离开了。


    “左英!”云舒立刻叫住鬼鬼祟祟的左英,“你进进出出的干什么?”


    左英在门槛的位置擦了把冷汗,又扭头进来了。


    若有要事,不必文妈妈通传即可入内,是云舒给左英的特权,这项特权,也是薛恒曾经赐予左英左达两兄弟的,左英曾因此感到无比骄傲,现在,却十分痛恨自己手里握着这么点权力。


    他一路低着头走进来,站在阿诚身后朝着云舒一拱手,“夫人。”


    云舒绕过阿诚去看左英,“出什么事了?”


    左英深深埋着头,道:“显王想约夫人于观鹤楼一见。”


    “李珏?”云舒想了想,道,“什么时候?”


    “明日酉时三刻。”


    云舒掐着指尖反复掂量了片刻,道:“好,告诉显王,我答应了。”


    左英没吱声,倒是他身前的阿诚道:“夫人何必去见显王,显王心术不正,阴损狠辣。如此,似乎太过冒险。”


    云舒唇角微扬,“不是有你在吗?我怕什么?”


    阿诚缓缓扬眸,便见云舒正在冲着他笑。


    第89章 089


    ◎送你上路◎


    浅浅淡淡的一抹笑意,若有似无地浮在冷玉似得面庞上,配着那双翦水秋眸里的寒凉,笑得人心尖一揪。


    隔着冰冷的面具,阿诚的乌眸荡了荡。


    去见显王而已,为了这个笑容,便是让他去见阎王,他也愿意。


    便深鞠一躬,道:“那奴才便陪夫人去。”


    按照约定,云舒翌日酉时三刻登上了观鹤楼。


    她按时赴约,然而约她的人却没有如期而至,百无聊赖的等待中,云舒随手拿起一把南月琵琶,心不在焉地弹拨起来。


    这把琵琶应该很久没有被养护过了,放在这间精致的厢房中,仅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纵然它的琴音生涩,经过云舒妙手回春,依旧将一首春江花月夜弹的动人心弦。


    一曲作罢,她站起来,欲将琵琶放回原来的地方,一双白玉扇骨般的大手却将琵琶接了过去,道:“让奴才来就好。”


    云舒抬起头,目光撞在一张银光熠熠的面具上。


    面具下的眸子一沉,轻轻拿走她手里的琵琶,道:“夫人的琴技,堪称举世无双。”


    云舒没有理会他,提着裙角慢慢坐下,望着守在门外的那两个王府护卫道:“显王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厢房的大门豁然打开,一身华贵锦袍的显王走进来道:“让云舒姑娘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爷客气,我也是刚到。”


    显王笑着走到云舒对面坐下,“刚刚是云舒姑娘在弹琵琶吗?”


    “正是。”


    显王目光沉沉地望着云舒,“许久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琴音了,云舒姑娘的琴音果然与人一样的妙啊。”


    说罢,自行哈哈大笑起来。


    云舒只看一眼显王那张白得过分的脸就起腻,强撑着耐性道:“显王叫我来,所为何事?”


    “你我许久未见,不能先叙叙旧吗?”显王低下头,倒了杯酒放在云舒面前,又假模假样地扫了眼云舒的肚子道,“唐突了,云舒姑娘如今不方便喝酒。”


    云舒默然无语。


    “这是……薛恒的?”显王斜睨着云舒,道。


    云舒反问显王,“显王这么关心我的孩子做什么?”


    “小王随便问问,云舒姑娘不必紧张。”显王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是听闻云舒姑娘在曹总督府上住了一阵,担心云舒姑娘步了林慧的后尘,也被薛恒送了出去,这才有此一问。”


    他话音刚落,云舒瞬间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白色身影杀气团绕。


    她不动声色,显王却察觉到了异样,他深深打量了阿诚一眼,“他是……”


    “显王好不容易从天牢里出来,借助着朔王的力量兴风作浪,结果兜兜转转,脑子里面寻思着的,还是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吗?”


    云舒一脸不屑地道。


    显王双眼微觑,盯着云舒看了会儿后笑笑,“你不在乎薛恒和曹通一起玩一个女人?”


    听到显王话里话外反反复复提及林慧,云舒怒道:“你不必用这件事来刺激我,别说我压根就不信,便是真的,也与我无关。”


    “你不信?”显王有些失望地道,“好吧,我承认,这件事是我骗了你,我还当你对薛恒有点感情,会因此吃醋,没想到竟是一点也不在意啊。”


    他说完,阿诚身上的杀气陡然间又加重了几分。


    云舒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她狠狠怼了显王一句,“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龌龊两个字贴在脸上!”


    显王被云舒骂得一愣,冷笑道:“是小王格局小了,好吧,本想和姑娘叙叙旧,姑娘既然嫌小王啰嗦,小王便长话短说。”


    显王呷了口酒,双手撑在梅花桌上,道:“薛恒,到底在哪里?”


    云舒本提着心听着,听罢,心落回肚子里。


    果然,显王找她的目的是为了打听薛恒的下落。


    只怕不只是他,朔王,皇帝,应该都在打听薛恒的下落。薛恒的死活,对他们来讲至关重要。


    毕竟,他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不希望在推进自己的计划时被薛恒突然跳出来咬上一口。


    明白了敌人的意图,云舒瞬间放松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水闻了闻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显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云舒漂亮的手指,道:“我明白你怀了薛恒的孩子,心软了。但你不要指望着薛恒能翻身了,即便他还活着,他也翻不出什么浪了,如今,朝政由本王和朔王把持着,皇帝就是个空架子,太子和废了没什么区别。他那手握重兵的哥哥都下了大狱了,他自己是一介白衣,你觉得,他还有本钱跟我们斗吗?”


    “哦,本王差点忘了,薛恒身边还有一个曹通,可曹通人在两淮,他在两淮怎样都可以,可惜鞭长莫及,京城的事,他可管不了,也管不上。”


    “既然如此,你们还千辛万苦地找他做什么呢?”云舒一脸懵懂地道。


    显王眼珠子一晃,“自然是有点私仇要跟他算算清楚,否则,出不了心头的这口恶气呢。”


    云舒冷笑连连,“我看,你们是怕他还活着,坏了你们的好事。”


    显王脸色一冷,阴恻恻道:“云舒姑娘,话别说的太过分,你且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只要你肯告诉我薛恒的下落,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可别忘了,你们的脑袋可都在皇帝的手里攥着呢。”


    “那恐怕要让显王失望了。”云舒微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薛恒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显王眼底泛着冷意,“云舒姑娘还是想想清楚再回答吧。”


    云舒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显王挑了下眉,整个人慵懒地往后一靠,“那云舒姑娘怕是离不开这座观鹤楼了。”


    不知什么人拍了几下手,便见几十名银甲侍卫冲了进来,将云舒团团围住。


    见状,阿诚慢慢上前一步,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剑芒刺在云舒冷冰的眸子上,她噙着一抹讥笑问显王,“怎么?显王要对我用强?”


    显王垂着眼,半死不活地道:“被逼无奈罢了,谁让姑娘听不进去道理呢?”


    云舒笑逐颜开,俯身向前,盯着显王面前的酒杯道:“王爷,您撸起袖子瞧瞧自己的手腕,看看那里是不是长出来一条黑色的线。”


    显王闻言一愣,快速翻起袖子定睛一瞧,果然瞧见了一条漆黑的线。


    那条黑线从他的掌根伸出,慢慢延伸向腋下,意识到了什么的显王瞳孔一震,“你给我下毒了?”


    “王爷真聪明。”云舒道,“可惜,毒已经下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显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什么时候给我下得毒,你……”


    他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白了脸道:“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别动怒啊。”云舒气定神闲,道,“这种毒,毒性猛烈,一旦发作,肠穿肚烂,尸身会化为一摊血水,头发丝都不会留下一根。王爷越是生气,毒性发作的越快。”


    “你,你……”显王瞪着一脸惬意的云舒,气得脑子都要炸了,“你跟那个薛恒一样的阴险!说,解药呢?解药在哪!”


    “王爷别急,您且在这里静坐上片刻,等我平安无恙地回了英国公府,自会有人将解药奉上。”云舒双手撑腰,慢慢站起来道,“您放心,我不会毒杀了您的,毕竟您是王爷,那么双眼睛看着我给您下毒呢,您真死了,我也活不了。”


    “快滚!”显王捏着自己的手腕,怒道,“带着你的侍卫,滚!”


    云舒手搭在阿诚的手臂上,磨磨蹭蹭地给气得双眼爆凸的显王行了个礼,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在厢房里坐了这么一大回,云舒当真是有些乏了。


    偏偏还有一长段楼梯要走,上来时不觉得怎样,现在,看一眼都觉得累,正犹豫着先迈哪一条腿,身体骤然一轻,继而横躺在一道结实的臂弯中。


    “楼梯陡峭,奴才抱夫人下去。”


    是阿诚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云舒也不好和他计较,便由着他将自己抱出了观鹤楼,送到了马车上。


    结果,上了马车他仍不松手,依旧让她坐在他的怀中,云舒气得锤他一拳,“反了你了是吧?放我下来!”


    阿诚一动不动,牢牢抱着云舒,双眼透过面具炙热地落在云舒脸上。


    云舒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情丝万种,看似深情款款,实则带有侵略性和不容拒绝的灼热感,她不由得皱眉,冷了脸,不满地瞪着他,“你这狗奴才!再不松手,给我滚回总督府去!”


    阿诚这才堪堪松开双手,云舒一个骨碌从他怀里挣脱,坐在马车一边整整衣衫道:“滚出去。”


    阿诚再一次违抗了云舒的命令。他静坐片刻,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云舒,道:“林慧,世子从未沾染过。李珏在哄骗你。”


    他直呼显王名讳,语气中强压着怒火,云舒却听得心平气和,“我不想从任何人的口中再听到慧娘的名字,她已经走了,就让她走的安生些吧。”


    阿诚沉默了一息,又道:“夫人怎么知道显王会喝那杯酒。”


    云舒哂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算得出他会不会喝那杯毒酒。他不主动喝,我就敬他喝,我敬他喝他还不喝,你就给我灌下去!”


    她的神情里不自觉又带上了几丝很意,看得阿诚心潮沸腾,“夫人好胆识。”


    云舒冷冷一笑,“都是被吓出来的。”


    话声刚落,车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左英冒出半张脸来,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后又惊慌失措地合上了。


    云舒:“左英!”


    左英犹犹豫豫地把车门打开,一拱手道:“夫人。”


    云舒瞟了正襟危坐的阿诚一眼,问左英,“你总乱跑什么呢?”


    左英支支吾吾,“奴才,奴才还以为夫人和阿诚在商量事。”


    “我跟他有什么好商量的?”


    左英:“是,夫人。”


    云舒吐了口气,道:“薛准把人带到了吗?”


    “准公子听从夫人的安排,一早就把朔王带过来了。”左英语速飞快地道。


    “朔王都看见了?”


    “他们虽远远看着,但也是瞧得真真的。”


    云舒点点头,“看见了就好,毕竟,眼见为实。这样,朔王才会相信,咱们英国公府被显王收买了。”


    左英没吭声,一旁的阿诚目光微沉,眼底里满是笑意。


    云舒毫无察觉,大脑飞转地道:“告诉怀公子,从明天开始,他与崔大人,秦大人,梁大人等要大力支持显王还有他的儿子,显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既是天家血脉,自然也是皇位有力的争夺者。”


    左英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关上车门,悻悻而去。


    马车吱咛一声缓缓出发,云舒看了眼还赖在她身边不走的阿诚,道:“你还不下去?”


    阿诚笑盈盈地望着云舒,不说话。


    云舒皱眉,“你看我做什么?快下去!”


    阿城抬起手,拉住了云舒的脚踝。


    云舒一怔,“你干什么?”


    阿诚慢慢将云舒的脚踝抬起来,脱掉鞋,放在自己的腿上道:“夫人累了一天了,奴才给夫人揉揉脚。”


    说完,也不管云舒愿意不愿意,一下一下地给云舒揉按起来。


    “我,你,你……”


    云舒浑身紧绷,想要将脚从那双修长的大手里抽出来,奈何他十分有章法,用适宜的力道将她的脚按得很舒服,便放弃挣扎道:“你一个暗卫,还练过伺候人的功夫啊?”


    “奴才只伺候过夫人一个。”阿诚盯着云舒的脚道,“只要夫人需要,奴才什么都可以做。”


    云舒咬住一点唇肉,咬疼后狠狠地说道:“那你去把薛恒的尸首给我找出来。”


    阿诚动作一顿,“把他的尸首找出来做什么?”


    云舒:“挫骨扬灰。”


    阿诚愣了愣,捂着云舒的脚,笑着看她的双眼道:“夫人当真舍得?”


    云舒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他都死了,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阿诚嘴角慢慢地扬起,笑了一声后做出承诺:“若奴才找得到他的尸首,定然将他挫骨扬灰,给夫人解气。”


    ——


    网已经撒了出去,云舒便安安静静地在英国公府内等消息。


    事实证明她的计划开展的很顺利,仿佛受到了上天的帮助和眷顾,很快,朔王便在皇帝面前参了显王一本,揭露显王昔日操控工部,在修筑渭河堤坝时偷工减料,意图坑害太子,并一股脑将薛准构陷太子与镇北大将军的事捅了出来,在他的谋算下,显王成了设计陷害太子与镇北大将军的唯一罪魁祸首,薛准也咬死了显王不放,惹得皇帝龙颜大怒,将显王流放北川。


    当初将显王从天牢里救出来的人便是朔王,如今将他踩进泥沼里的,还是朔王。朔王本就疑心重,加之亲眼看到显王约见云舒,薛怀等官员随后开始支持显王,他岂会坐视不理,即便显王百般否认,也坚定地将他斩草除根。


    朔王为了除掉显王这个皇位竞争者,竟主动为太子和镇北将军翻案,此事大出云舒的意料,薛怀也很不理解朔王的行为,直呼对方莫名其妙……


    薛怀派人探听了许久,也没探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云舒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总归是好消息,再一想时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那道白影,又觉得最近京城里面发生什么怪事都不奇怪。


    自打她说了要把薛恒的尸首找回来,挫骨扬灰之后,阿诚便不再来无影去无踪了,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引得文妈妈和汐月频频侧目,因为,即便云舒睡下了,阿诚也依然待在她房里。


    不是给她端茶倒水,就是给她叠衣盖被,不用她多说什么,往往一个眼神,阿诚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想要什么。


    他既像陪伴了她许多年的忠奴,又像是她肚子里的一条蛔虫,既忠诚,又贴心,还任劳任怨,常常给她揉一晚上的腿,按一夜的脚。


    主仆二人如此亲密无间,时间一长,便起了些风言风语,云舒也不理会,只要她自己身心舒畅了就行,管他别人说些什么。


    三月初三,上巳节。柳稍染上新绿,荠菜钻出田垄。人们在这一天祈福消灾,踏青玩乐,生子之后许久不曾出门的四小姐难得回府一趟,又邀请云舒和虞淑宁到家中小聚,云舒犹豫了一下后便同意了,临出门时发现阿诚没有在身边,也没有多问,带着文妈妈前往梁府。


    同一时间,显王李珏艰难踏上流放之路。


    他穿着囚服,带着镣铐,始终慢慢地走在流放队伍的最后面,不时被官差用鞭子驱赶。


    “走快些!照你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北川去!”


    “就是!脚底下利索些,还当自己是王爷呢!”


    面对官差的叱骂,显王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他时不时停下来抬头望天,想着自己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就在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仿佛一切都是他与薛恒为敌后开始的,起初,他只是看不惯薛恒这个人,又与他分属不同的阵营,暗中较劲,却还能维持表面和平。后来,他看上了他的一个丫鬟,他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却还是惹怒了他,开始针锋相对,斗得你死我活。


    他不相信那个小丫鬟有这么好的谋算,略施小计便成功挑拨了他与朔王之间的关系,并让朔王干出为太子和薛悯翻案,放虎归山这样的蠢事,可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又猜不出来。


    还有,董云舒身边的那个白衣护卫,为什么看起来和她关系不一般呢?薛恒又到底死没死,没死的话,他在哪里,在干什么?


    显王越想越头疼,又嘲笑自己自寻烦恼,他都被流放了,未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再一次被官差狠狠抽了一鞭子后,他缓缓移开注视着太阳的视线,却被眼前的眩光晃得看不清路,等他能重新视物后,官差和流放队伍竟然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


    “是你?”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你是董云舒身边的那个护卫。”


    “没错。”阿诚背着手,“显王好记性。”


    显王一哼,用红胀的眸子盯着阿诚道:“你不在那贱婢身边伺候着,跑来找我做什么?”


    阿诚:“我来送王爷上路。”


    显王眉毛一抖,道:“那贱婢要你来杀我?”


    “夫人此刻正在四小姐家中做客,并没有功夫搭理你。”阿诚道,“是我要杀你。”


    “你?”显王身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你少跟我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你……”


    显王浑身一震,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莫非你是……”


    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显王支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只是慢慢变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


    阿诚不再说什么,从腰间抽出一包药粉,塞进了显王的衣服里。


    他细心地替抖个不停的显王整理好衣襟,又拍了拍放着药粉的地方,道:“李珏,下辈子,管好你的嘴,不要再胡说八道,惹人嫌。”


    “还有,也请你管好你的眼睛,不该看的人,别看。”


    说完微微一笑,淡定离开,任由显王一脸痛苦的跪倒在地,四肢痉挛,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化成飞灰消散……


    显王惨死在流放途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云舒的耳朵里。


    彼时她正在陪着惠王李君琰斗蟋蟀,得知这个事情后,只愣了一下,便让左英退下了。


    花厅里都是女眷,带着侍卫实在不便,可阿诚不在身边,云舒心里又十分的别扭。


    再与显王暴毙的消息一作联想,她隐隐觉得,显王的死,怕是与阿诚有关。


    未来得及想太多,站在她身旁的李君琰便扔下了手里的斗草,嘟着嘴巴抱怨了一句:“没意思,一点都没有舅父送给我的东西好玩!”


    一句话,说得薛茵和的虞淑宁一并抬起了头。


    薛茵的儿子还小,正是喜欢闹的时候,一直抢团哥手里面的玩具,团哥偏不让,两个小娃闹着闹着就哭起来,如此混乱的情景下,二人还是清清楚楚地将李君琰的话听了进去,并为此变了表情。


    虞淑宁尚能控制住情绪,薛茵却猛然间红了眼眶,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奶妈后叹了口气道:“别说琰儿了,我也想我二哥哥。”


    说完,下意识地看了云舒一眼,“二嫂嫂眼瞅着就要生了,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捋了捋大纲,估摸月底前就完结啦!宝宝们准备看大结局喽![亲亲]


    第90章 090


    ◎你是薛恒◎


    虞淑宁在旁边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薛恒这么久了都没有现身,她与薛怀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薛茵始终坚信薛恒不会死,并一直让梁轲四处寻找薛恒的下落,等待一家团圆。


    用薛茵的话来说,薛恒还没见过自己的亲骨肉,还没见过他的小外甥,怎么能死。


    云舒听到薛茵的话倒是没什么反应,薛茵兀自伤怀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都怪皇帝,他对我们薛家实在太狠。”


    云舒眨了下眼睛,依旧没有说话。


    皇帝对薛家确实狠。


    太子和镇北将军明明洗刷了冤屈,却依旧被皇帝打压,一个在东宫养病,一个未恢复兵权。至于纯贵妃,也仍然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冷宫里面。


    皇帝甚至对替太子和薛悯洗脱冤屈的朔王有些不满,时常呵斥谴责,并开始着重培养李君稹,李君华等年幼的皇子,其意图昭然若揭。


    就像云舒一早所说的那样,想要整垮英国公府,弄死的薛恒的,从来不止是朔王显王等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此时此刻,云舒望着被薛怀接出宫,带到梁府上玩耍的李君琰,心中备添疼惜。


    “惠王殿下,我教你下五子棋好不好?”云舒指了指侍女手中的围棋棋盘,道。


    李君琰一听便来了兴致,“五子棋?什么是五子棋?我还没见过五子棋呢!”


    “很简单的,我一说殿下就明白了。”


    便从侍女手中接过棋盘棋盒,耐心地教李君琰。


    李君琰只听了几句便要上手,好在他聪慧伶俐,很快便下得像模像样了。虞淑宁瞧着有趣,便问云舒,“二嫂嫂,你怎么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我那天见你院子里的丫鬟闲来无事在打什么纸牌,上面写着一二三四五,还画些奇奇怪怪的花纹,似乎也蛮好玩的。”


    “你喜欢纸牌,回头我教你。”云舒落下一颗棋子道,“都是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罢了,很简单的。”


    薛茵直勾勾地望着棋盘,出着神道:“我有一回去卧云别苑的时候,便看到二哥哥跟他自己下这种棋。”


    云舒闻言一愣,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落子了,李君琰则一脸兴奋地说:“舅舅也会下五子棋吗?我要和舅舅下,我要和舅舅下!”


    他活蹦乱跳,全然不像云舒几个,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死气沉沉。尤其是云舒,刚刚还十分有精神,这会儿却像落了水的韭菜一样,打起了焉。


    虞淑宁一瞧,赶紧用胳膊碰了碰薛茵,薛茵会意,立刻道:“好了琰儿,到小姨这儿来,二舅母肚子里怀着小宝宝呢,不能总弯着腰。”


    李君琰十分懂事,听了薛茵的话,伸出手,假装摸了摸云舒的肚子,笑着跑到了薛茵的怀里。


    他一番动作把大家都逗笑了,气氛难得其乐融融,云舒忙收起心头涌起的思绪,笑了笑道:“听四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乏了。”


    薛茵忙道:“快拿来软垫让二少夫人靠着。”又下令传膳,让乳母哄孩子睡觉,偏偏两个孩子又齐齐哭了,搞得众人手忙脚乱。


    “自打生下孩子,我就没过过一天潇洒日子。”虞淑宁忍不住抱怨,“真想让团哥他爹带着他去上朝。”


    薛茵笑着拍了下虞淑宁的手背,招呼大家用膳,“都是自家人,咱们别拘束着,快快入座,尝尝我们府里新来的厨娘手艺怎么样。”


    席上之人都是与梁府关系密切的女眷,关系熟络,众人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倒也十分热闹。云舒自打不怎么孕吐后,食欲大开,尤其爱吃辣的,一见到那条火红火红,身上堆着满满当当的辣椒段的麻香鱼便称赞,“呀,这鱼闻着就香。”


    负责布菜的侍女立时夹了些鱼肉放在云舒碗里,薛茵知道李君琰爱吃辣,便也给他夹了些,结果他身后的嬷嬷却道:“殿下近日来有些上火,贵妃娘娘特意叮嘱,不能让他吃辣的。”


    “那就先喝上一碗败火的绿豆莲子汤。”薛茵道,“把汤拿过来。”


    侍女出了花厅,不多时,将一个玲珑剔透的粉莲瓣汤盅放在了李君琰面前,李君琰只看了一眼就拒绝,“我不要用粉色的碗,我不要用粉色的碗!”


    “哎呀,一个碗而已,怎么还挑剔上了!”薛茵在一旁道。


    “给我好了。”云舒给二人解围,“我喜欢这只粉色的碗。”


    李君琰点点头,他身后的嬷嬷便将那只粉莲瓣汤盅递给了云舒。


    云舒才吃了麻香鱼,胃里面辣辣的,看到绿豆莲子汤便想喝,结果,她才打开汤盅,青青便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朝着汤盅吐信子。


    薛茵和虞淑宁都认得青青,并不害怕,却吓到了另外几名女眷。她们纷纷起身,惊恐地望着云舒手边的蛇,一个劲往后退。


    云舒同样变了脸色。


    她手一拢,将青青收回袖子里,回头看了眼文妈妈。


    文妈妈上前一步,拔下头上的银簪,放进汤盅,眨眼间,银簪变成了黑色。


    “有毒!”虞淑宁站起来道,“有人下毒!”


    薛茵吓白了脸,随即命道:“把厨房的丫鬟婆子,还有今日负责传菜的下人都给我抓来!”


    薛茵反应倒快,却快不过隐藏在人群中的贼人,几乎在她下令的瞬间,一名侍女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刺向近在眼前的李君琰。


    李君琰的嬷嬷吓得大声呼喊,薛茵瞬间腿软,云舒瞳孔骤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关键时刻,青青从她的袖子里飞扑而出,冲上去一口咬住侍女的手腕,硬生生从侍女手腕上咬下一块肉来。


    侍女惨叫着后退几步,抖着血淋淋的手摔倒在地,青青见血之后狂性发作,吐着猩红的信子,露着尖利的牙齿不断朝侍女发起进攻,在她身上玩命扑咬,不一会儿便撕咬出好几个血洞。


    血越多,青青越狂躁,越兴奋,青色的蛇身沾染着猩红的血,对比鲜明的颜色深深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李君琰早已扑进了薛茵的怀里,其他女眷也退到了花厅外面,虞淑宁哆哆嗦嗦来到云舒身边,指着那婢女道:“刚刚就是她把绿豆莲子汤送进来的。”


    侍女已然奄奄一息,青青却仍旧兴奋着,不把对方咬到断气誓不罢休一般。云舒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残的青青,一时间也有些害怕,忽然间想起曹通跟她说*过,青青是碧鳞蛇,性情凶猛,只认主,不认人。


    此时此刻,云舒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不知青青认不认她这个主人,她又算不算青青的主人。


    眼见得侍女即将断气,薛茵着急地道:“二嫂嫂,你出了气就把蛇收了吧,真咬死了她,咱们就查不出她的背后主使是谁了,又和府里的什么人串通一气,要害咱们。”


    云舒明白薛茵的意思,点点头,缓缓朝青青走了过去,谁知她才一靠近,青青便高高昂起了头,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骇人的“嘶嘶”声。


    见状,文妈妈一把将云舒拽住,不许她再上前,花厅里的女眷也叫着跑了出去,生怕被青青伤到。


    云舒与薛茵,虞淑宁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是无计可施,僵持间,青青再一次向侍女发起攻击,就在它想要咬断侍女的脖子时,一阵悠扬的箫声翩然响起,缓缓飘进花厅之中。


    刚刚还暴躁嗜血的青青一下子平静下来,慢慢合上嘴巴,竖瞳消失,从侍女的身上爬下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箫声的来处。


    云舒听着花厅外的箫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见她情绪激动,薛茵与虞淑宁不免也有些紧张,一个劲朝外打量。不多时,箫声戛然而止,一身白衣,戴着银色面具的阿诚款款而入,低着头站在云舒身后。


    “奴才护卫来迟,令夫人,小姐受惊了。”


    云舒不言不语,片刻后,转头狠狠瞪了阿诚一眼,道:“文妈妈,我们走。”


    青青紧随云舒的脚步,跐溜一下钻进她的袖子里,薛茵与虞淑宁面面相觑,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阿诚寸步不离地跟着云舒一并离开后,薛茵这才弱弱地道:“我听人说,二嫂嫂和她的一个贴身护卫走得很近,该不会就是他吧?”


    虞淑宁皱了皱眉毛道:“你别听人瞎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薛茵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诚离去的方向,“可,可那个人怎么那么像二哥哥……”


    ——


    直到回了绮竹轩,云舒都没能消了肚子里的这口邪气。


    拜青青所赐,她的袖子上沾了好多血,她一见血就难受,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让汐月丢出去,又去梳洗沐浴了一番,收拾妥当了进卧房一瞧,发现那一人一蛇都赖在她的床边,一个盘在脚踏上睡觉,一个站在屏风后面盯着她看。


    云舒才喝下安神汤,这会子却又心神不安了,她冷着脸走过去,坐在床上对阿诚道:“你干什么去了?”


    阿诚道:“去送显王一程。”


    云舒冷笑一声,“你倒是诚实,做过的事毫不隐瞒。”


    阿诚:“奴才不敢欺瞒夫人。”


    云舒望着俯首帖耳,卑屈驯服的阿诚,心中越来越气,抬手指向外面,“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阿诚顺势扶住云舒的手,半跪在她床前道:“夫人正在气头上,奴才不能走,要让夫人消了这口气。”


    云舒抽回手,气恼地道:“我生气?我生什么气了?”


    “自然是生奴才的气。”阿诚垂下手,仰头望着云舒,“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你既知会惹我生气,为何还装……”云舒话说一半停住,只意味不明地盯着阿诚看。


    阿诚乌眸微弯,即便隔着面具,云舒也知道他在笑。便听他说道:“夫人,外面实在太过太危险,从今天起,你就安心待在绮竹轩中养胎,奴才会按照夫人的既定计划,为夫人做好一切。”


    “我的既定计划?”云舒道,“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你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阿诚道,“说到底,夫人是想求一份平安罢了。”


    云舒瞳孔颤了颤,没有说话。


    阿诚道:“主子有麻烦,做奴才的,岂能坐视不理。夫人放心,阿诚定然会让夫人达成所愿。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云舒沉默着,眉宇之间,愁肠百转。


    她死死盯住阿诚的眼睛,道:“有人按耐不住,要对惠王殿下下手了。”


    阿诚目光平静,“我知道。”


    “皇上始终不肯放过太子,放过镇北大将军。”


    阿诚:“我知道。”


    “朔王手握五万大军,你的手里,没有一兵一卒。”


    阿诚:“我知道。”


    “曹通身在两淮,帮不了你!”


    阿诚:“曹通身在两淮又怎样?就不能让他进入京畿吗?”


    云舒愣了愣,想了一会儿后问:“朔王为什么愿意为太子和镇北将军翻案。”


    阿诚道:“因为,有人把一模一样的证据交给了瑞郡王,逼瑞郡王为太子和薛悯翻案,如果朔王还不站出来把脏水都泼到显王身上,那么,被流放的人就会是他。”


    云舒凝眉思索,好一会儿才想通了各中关窍。


    朔王生性多疑,瑞郡王两面三刀,若是崔茂等人为薛家翻案,朔王还能以崔茂与薛恒私交甚好为由,质疑崔茂做伪证,将崔家也牵扯进来。但瑞郡王不一样,瑞郡王是皇帝的侄子,又和朔王搅和在了一起,由他来反咬朔王一口,便是狗咬狗,谁也别想落得一点好。


    云舒原本想静观其变,没想到,却有人比她着急,比她还想快点结束这些纷争。


    他一向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此番这般,难道是……


    云舒垂下眼眸,去看那两道热切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她忍不住问:“你刚刚提到的这个人,是谁啊?”


    阿诚双眼又一次弯起,“这个夫人不必知道。”


    云舒哂笑,“那你呢?你又是谁?”


    阿诚沉默片刻,道:“奴才阿诚。”


    云舒笑容凝固。


    “你出去。”她面无表情地道,“现在就出去!”


    “夫人睡安稳了,奴才就出去。”


    阿诚起身扶着云舒躺下,云舒双眼牢牢地锁定着阿诚的面具,趁其不备,朝那张银面具伸出了手。


    奈何阿诚的反应实在太快,她刚一抬手,阿诚便将她的手腕握住,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云舒气恼,便用另外一只手去扯阿诚的衣领,照旧被阿诚握住了手腕。


    阿诚握住她的双手,道:“夫人,别闹。”


    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云舒由着阿诚动作,只一瞬不瞬盯着面具后面的那双乌眸,后唤出那个早已被她洞悉的名字,“薛恒。”


    阿诚浑身一颤,抬眼,猛地望住云舒。


    云舒不语,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那双眸子看。看着看着,阿诚忽然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接着双目泛红,不舍地望了云舒一眼后捂着心口退开了。


    云舒怔了怔,瞬时反应了过来。


    她撑着腰,快速起身,“你……”


    “别过来!”阿诚踉跄至房门,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云舒控制住想要跑过去的冲动,道:“可是期限已到?”


    阿诚摇摇头,“等我。”


    说完夺门而去,徒留云舒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微微颤动的门板红了眼眶……


    皎月高悬,夜空如洗,繁星似浪花在夜幕上跳跃闪烁。


    养居殿内,负责值夜的宫女刚刚换好灯烛。


    昏暗的烛光似乎还不如月光明亮,使得原本就疲惫不堪的朔王昏昏欲睡,快要在皇帝身边睡着了。


    他因太子的事得罪了皇帝,自然要想方设法讨得皇帝欢心,可皇帝身子骨实在太差,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昏昏睡去,他不甘心离开,干脆守在皇帝跟前,想着为自己博个忠孝的美名。


    奈何夜色越深,脑袋越沉,他不禁开始怀疑在宫里着了什么人的算计,中了迷药之类的东西,正思忖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敬忠走过来道:“殿下,皇上已经睡着了,您也去偏殿休息一会儿吧。”


    思绪被人打乱,困意涌上心头,朔王起身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了。”敬忠道。


    “都这么晚了。”朔王实在支撑不住,便道,“好吧,本王便去偏殿睡一会儿,父皇一旦醒过来,立刻派人去叫我。”


    敬忠道:“奴才遵命。”


    朔王打着哈欠,大摇大摆进了偏殿。敬忠看了眼漏刻,招招手,换来几名小太监耳语了一番。


    拂尘轻挥,小太监足下无声地退散,敬忠走到御榻前,打开九龙鼎,将一把红色的药丸撒了进去。


    没多久,皇帝发出一声闷哼,清醒了过来。


    敬忠撩开明黄色的床帐,低眉顺眼地道:“陛下,您醒了?”


    “嗯。”皇帝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坐起来,“朔王呢?”


    敬忠道:“朔王殿下休息去了。”


    皇帝环顾四周,长长叹了一口气,“朕的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本想跟朔王说会儿话,结果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再一睁眼,天都黑了。”


    “陛下就是累的,奴才瞧着陛下如此劳累,心里疼得很呐。”敬忠给皇帝穿上龙袍,道,“陛下左右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舒展舒展,活络下筋骨吧。”


    “也好。”


    皇帝锤了锤腰,在敬忠的搀扶下离开了寝殿。因心里面装着事,脑子也不大清楚,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正殿,结果竟看见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上。


    皇帝当即发出一声暴喝:“谁在那里?!”


    敬忠伸手将龙椅上的人一指,“是,是朔王!朔王不是在偏殿休息吗?怎么跑到龙椅上来了?”


    皇帝气得脸都青了,偏偏朔王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龙椅上坐着,皇帝怒不可遏,骂道:“逆子!还不给朕滚下来!”


    朔王被惊醒,猛地打了个哆嗦,从龙椅上滑下来,坐在地上。


    “我,我怎么在这?”他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更奇怪的是,他分明去了偏殿,怎么从正殿醒来,并且坐在龙椅上!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朔王三魂丢了七魄,手忙脚乱爬起来,跪倒在皇帝面前道:“父皇!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冷冷盯着朔王,“你在干什么?!”


    朔王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儿,儿臣,儿臣原本在,在偏殿里睡着,不知怎么睡在了龙椅上!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父皇!”


    皇帝目光幽沉地望着口中直呼冤枉的朔王,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再一想想朔王进京后的种种作为,想想他昭然若揭的野心,想想朝中甚嚣尘上,说要废太子而立朔王的传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龙椅,可以坐,但要朕让你坐,你才能坐!真不给,你不能抢!”


    少时,皇帝语气沉沉地道。


    “儿臣不敢抢皇位!儿臣不敢抢皇位!”朔王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儿臣回辽安去,永不再入京,父皇千万别生儿臣的气!”


    说完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屁滚尿流的跑了。


    皇帝阴着一张脸,背着手站在正殿内,迟迟没有说话。


    “陛下切莫动怒,想必是朔王殿下困极了,所以才睡在龙椅上。”敬忠走到皇帝身后,小声劝解道。


    皇帝哼了一声,“朕瞧着他清楚得很!”


    敬忠笑笑,没再说话。


    “龙椅……他们都想要朕的这把龙椅……”


    皇帝慢慢走到龙椅前,表情肃杀地摸着象征着皇权的龙头,静默融入笼罩着宫宇的星幕……


    ——


    阿诚走了,云舒不闻不问,更没有派人寻找他。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笨重,一日里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睡不着也躺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即便她待在英国公府里,不问世事,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剑拔弩张。


    没多久,虞淑宁给她带来消息,说梁轲已经调查清楚,想要在梁府毒杀惠王的人,是宜妃。


    让纯贵妃的儿子死在纯贵妃妹妹的家里,不得不说宜妃心毒手辣,十分会害人。纯贵妃知道后仅仅是训斥了惠王一番,不许他再出宫玩耍。


    又过了几天,江北发生暴乱,叛军来势汹汹,直逼京畿,皇帝听取内阁建议,派两淮总督曹通前往镇压,捉拿贼帅。


    三月二十九,寒食节。云舒祭拜过林慧后入宫看望纯贵妃。


    【作者有话说】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