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不择手段


    温热的吐息落到面颊上,轻得像是隔空的亲吻那样。


    “阿慈,什么事?”


    回答的不是宋星苒,而是舟微漪。


    他似乎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我看了一眼宋星苒,发现他的脸变得更红,不由在心底暗暗嗤笑一声。


    这么紧张?


    舟微漪手里正端着一碗汤药,浮着一层氤氲白烟,此时,他便顺势将药递了过来,温声道,“先喝药。”


    宋星苒和个榆木脑袋似的,也跟着复读,“先喝药。”


    舟微漪:“……”


    他似乎是警告地看了一眼宋星苒,才在我身旁温声问道,“阿慈想做什么事?可以告诉哥哥,哥哥来帮你。”


    宋星苒:“!”


    宋星苒原本还矜持着不说话,听到舟微漪的话,立即对我刚才的要求做出了回应——


    “可以。”宋星苒说,“不要说一个要求,几个都可以。”


    回到院子后,舟多慈将自己的衣服换了一下,穿的舒服一些,在院子里继续研究宋星苒教给他编蛐蛐的办法。


    约莫午时,前院礼乐声传来。


    听着声音大概是宴席已经开始了。


    舟多慈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小蛐蛐,准备带着云泉去小厨房弄些吃的。


    不料舟多慈刚刚拾掇完,院子门前传来了敲门声。


    舟多慈:“大约是父亲送饭菜来了,云泉你去看看。”


    舟多慈本以为父亲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前面现在肯定忙的热火朝天,送饭菜这样的小事,应该没记在心上。


    没想到,父亲还是在乎他的。


    云泉嘴上说着不喜欢江南菜,但一听饭菜送过来了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好!”


    云泉小跑着过去开门,甫一打开,却见夫人带着王宴和一众小厮过来了,再细看他们手上,连食盒都没有,哪里像是过来送饭菜的意思。


    云泉:“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王氏正眼都没给云泉一个,示意小厮将他拿下,“捂住他的嘴。”


    说完,王氏带着在侯府憋屈了多日的王宴进了门。


    “姨母,你弄的生子药靠谱吗,别一次搞不上。”王宴因为王家的事情被海平侯关在后院多日,别提多气了,不过现在姨母帮他搞来了生子药,还答应把舟多慈送给他。


    而且姨母还告诉他,只要舟多慈怀上她的孩子,以后舟墨这个伪君子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姨母做事,你还不放心?”王氏淡淡道:“此药药性极大,就算一次怀不上,今日你同他圆房了,日后他也夜夜离不开你。”


    说着,王氏觉得有些话难以启齿,俯身靠着王宴小声道:“这药性只有诞下孩儿才能消退,怕什么。”


    王宴闻言一笑,“阿宴谢过姨母。”几日后,贺宴的日子渐近。


    自从那日宋星苒和舟多慈说了王宴的事情,舟多慈找了几次舟墨,一是想看下舟墨的伤势,二是想和他解释一下自己和宋星苒的关系。


    但侯府越发热闹,舟墨却多日没回来。


    直到贺宴前一晚,天色都暗了下来,舟多慈和云泉在前院布置席面的时候,舟墨乘着太子府轿子进了门。


    舟多慈在院子里忙活,见舟墨跟着一眼熟的男子进了正堂的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黑着脸出了门。


    舟多慈本能觉得有些不好,在舟默准备离开的时候,匆匆上前喊住了他:“哥哥。”


    舟多慈喊完,面前并肩的两人定下的脚步。


    舟墨回眸看了舟多慈一眼,淡淡道:“什么事?”


    舟墨对舟多慈说话一向温和,除非在谈起宋星苒的时候才会生气,但是舟墨现在的态度好像比舟多慈说起宋星苒的时候还冷淡。


    舟多慈有些不适应,调整了一下情绪,“哥哥这几日是不是很忙,我见你……”


    “究竟有什么事?”舟墨脸上没有一丝温和,反而带着些不耐烦的躁意,反差之大让舟多慈身边的云泉都有些意外。


    舟墨的声音大了许多,一时间在院子里忙慌的小厮和丫头,半百号人齐刷刷的朝着舟多慈迸射出耐人寻味的目光。


    舟多慈有点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微微垂眸,轻轻道:“无,无事,前些日子的事情,阿慈还没和哥哥道歉。”


    舟多慈,“哥哥你没事吧?”


    舟多慈说罢,站在舟墨身边的宋景驰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舟多慈,挤出来一个笑:“呀,这位就是小皇婶吧?”


    舟多慈:“……”


    宋景驰:“我记得你,上次在街上我与舟兄见你跟着皇兄,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舟多慈看着宋景驰,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主角,他记得好像是什么主角攻,舟多慈后来看了一些龙阳话本,大概知道主角攻的意思是,他未来是舟墨的另一半。


    只是现在看来,两人还只是朋友关系。


    “不,不是。”舟多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说自己和宋星苒的事情,只抬眸看着抿唇不语的舟墨,“对不起。”


    舟墨抬眸,看了舟多慈一眼:“无须向我道歉。”


    “皇婶放心好了,舟兄就只是嘴上生皇叔的气,其实他早就没事了,胳膊还是我给接上的呢。”宋景驰扯了扯舟墨的衣角,弯着眉眼看他:“舟兄说对不对?”


    “还有事情吗?”舟墨没有回应宋景驰说的话,淡淡对舟多慈问道。


    宋星苒已经告诉舟多慈舟墨的意图,舟多慈虽不知现在舟墨准备怎么处理王宴,但他还是想谢谢舟墨愿意帮他,“没,没事了。”


    舟多慈弯了弯眉眼,真挚地看着舟墨:“明日就是贺宴,阿慈恭喜哥哥。”


    说话间,王氏带着人已经到了舟多慈的寝房,云泉被两个小厮按着手捂着嘴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少顷,门从里面被打开。


    舟多慈以为是云泉回来了,手里拿着书开了门:“怎么这么慢……”


    舟多慈甫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先是王氏扭曲的五官,她的身后是多日未见的王宴,后面云泉被几个人按住手脚不能动弹。


    舟多慈的书从手中滑落“啪”地跌在地上。


    刹那间,青天白日舟多慈却出看满身了汗,口鼻像是被无数双手捂住一般。


    好像,不能呼吸了。舟多慈出了院子,云泉正在小亭子里和王总管下棋,他闲来无事也过去下了两局,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卓伦和宋星苒一起从房间出来。


    卓伦:“主子,属下先走。”


    宋星苒应了一声,卓伦便跃上房檐消失不见。


    舟多慈收了手里的棋子,看宋星苒朝着他这边走来,上前道:“王爷,你忙完了吗?”


    宋星苒淡淡道:“本王出门一趟,晚点吃了午膳再回去。”


    说罢,宋星苒示意一旁的王总管:“——王伯,去牵本王的马。”


    “是。”王总管离去。


    “这样啊,”舟多慈这几日一直在宋星苒这里待到酉时后才回家,今日这么早他倒是有点不习惯了,不过想来宋星苒方才应该和卓伦商议了要紧的事。


    那,他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再推一天……


    舟多慈点了点头:“那王爷出门注意保暖,早点回府休息。”


    宋星苒代理朝政,虽大部分事情交给了内阁和司礼监,但每日都会抽出来三四个时辰处理政务,今日这么一出去,大概晚上要回来熬夜了。


    舟多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关心一下宋星苒的:“莫要熬太晚。”


    “酉时后就回来了。”宋星苒说罢,王总管已经牵来了马,他看着欲言又止的舟多慈,轻声道:“可还有事?”


    “没有了。”舟多慈说罢,抬眸看着宋星苒越过他上马,等宋星苒要走了才又追问了一句:“王爷、我……”


    宋星苒回眸,“嗯?”舟多慈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天色全暗了下来。


    回到曲水苑的时候,舟默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云泉见舟多慈回来,急忙给他送上暖茶:“世子,您终于回来了,哪位说要等你回来,非赖着不走呢!”


    自从舟墨回来之后,他们世子就一直遭人非议,云泉自然不喜欢舟墨,可他如今受夫人老爷喜爱,又赶不得,


    舟多慈应了声:“嗯,让哥哥久等了,我这就去,你去再沏一些茶。”


    云泉:“。”


    “快去。”舟多慈说罢,急匆匆的进了门,将自己的大氅褪下,给舟墨行了礼。


    舟多慈,“哥哥,久等了。”


    舟默见舟多慈回来,欣慰一笑,起身扶他:“没事。”


    “哥哥快坐吧,”舟多慈拉着舟墨坐下,“陪王爷吃了顿饭耽搁的时候,哥哥莫要怪罪。”


    舟墨蹙了蹙眉心。


    宋星苒此人绝非善类。家宴那日他就觉得宋星苒对舟多慈的心思不纯,今日见他牵着舟多慈的手,便更确定宋星苒的心思了。


    舟默由心的看着舟多慈,拉住他倒茶的手:“阿慈,你和王爷,当真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


    舟多慈早就想到了舟墨会问他这件事,却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只好淡淡道:“哥哥觉得我和王爷是什么关系呢?”


    “他……”


    舟默:“宋星苒绝非值得托付终身之人,阿慈若是他强要你,你尽管告诉兄长,母亲临走前托我照顾你,等不日后我回江南任职,便带你离开。”


    舟多慈挤出来一个苦笑。


    他就知道舟墨能看出来,他和宋星苒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可他能依靠的也只有宋星苒,恬不知耻用身子伺候人,才能换一个离开的机会,但这也是他能靠着自己博来的结果。


    舟多慈不觉得丢人。


    他只是想靠自己活下去。


    “可是我心悦他。”


    舟多慈抿抬眸看着舟墨,认真道:“哥哥,是我心悦王爷,自愿跟着他的。”


    舟多慈抿了抿唇,看着身边站着的一众小厮和婢女,只觉得耳根子烧的不行。


    但是他今日过来本来也是想……想在宋星苒这里留宿的。


    舟多慈羞涩不已,甚至不敢抬眸看宋星苒,垂眸小声嘟哝:“我,我今日没什么事情做,不如在这里等王爷,晚上也不走。”


    晚上不走。舟多慈惦记着舟墨晚上约他的事情,早早从摄政王府离开。


    宋星苒送走了舟多慈,才将卓伦召到身边:“舟墨的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


    舟墨与宋景驰、王宴等人接近,是想查明平庆年间一件贪污案。江南一带现在由司礼监的人把控,而司礼监的掌印是宋星苒的人,舟墨的目的就是将这件案子按在摄政王府的头上,想借此煽动朝中局势归顺太子。


    舟多慈心漏了一拍。


    他知道自己与宋星苒的交易,不能被父母知道,思忖少顷才慢悠悠道:“父亲说笑了,王爷那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看的上慈儿。”


    舟多慈在海平侯夫妇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十几年,两人早将他的性格摸透,见舟多慈说没有,海平侯也松了口气:“说的也是,虽说西北那边有传言说宋星苒养了小宠,但并未有人眼见,兴许是有人故意捏造。罢了,老夫听这个孽障胡咧咧作甚!”


    海平侯说罢,怒瞪了王氏一眼,然后转身对舟多慈温和道:“慈儿你就好好和王爷走动,现如今咱们侯府就指望你和你哥哥了。”


    王宴见海平侯被说动,咬牙上上前辩驳,却被一边的王氏拉住了衣袖,“阿宴,休要再胡闹了。”


    说罢,王氏给了王宴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王宴也只好作罢:“哼!”王宴扶着屁股回了自己的房间,哀嚎了一个多时辰,上完药又觉得实在太气从床上爬了起来,使唤小厮道:“走,我要找姨母做主!”


    海平侯这边,家宴被搅和,舟墨也找了借口离开。


    海平侯夫人在正堂里哭了一个多时辰,“都是你,好端端的让舟多慈去什么王府,现在他傍上了宋星苒,今后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吗?”


    海平侯又怎么看不出来宋星苒对舟多慈的偏袒。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宋星苒此人明明最不喜欢明面上站在那一方,怎么就因为舟多慈亲自来了一趟?


    海平侯思忖道:“慈儿现如今不也是我们海平侯府的人?王爷器重他不见得是坏事,且慈儿的性子你我也是知道的,他不会做出来那等忤逆父母的事情来。”


    “好了……莫要再哭了!”


    海平侯话音刚落。


    “姨夫,姨母!”王宴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进了正堂,甫一进门就哭鼻子:“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舟多慈吁了口气,“是,孩儿谨遵父亲的话。”


    “嗯。”海平侯说罢,背着手高兴离去。


    舟多慈看了一眼王氏,“母亲,孩儿先回去了。”


    有了宋星苒撑腰,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就是看着性格如此柔弱的舟多慈不顺眼,淡淡应了一声,拉着王宴离开了。


    王宴气愤的朝着舟多慈撒气:“舟多慈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得让姨夫看清你的真面目!”


    待王氏将王宴拉回他的院子,关上了房门,见四下无人才急切问到:“阿宴啊,你方才说的可都是实话?舟多慈和宋星苒真有……”


    王氏出身书香门第,有一腿那等粗鄙之词很难出口。


    “姨母!你原来相信阿宴说的话!”王宴拉着王氏的手,哭的鼻一把泪一把:“阿宴说的都是实话!方才阿宴去送茶的时候,亲眼看见舟多慈那个婊子和宋星苒在小廊下卿卿我我,姨夫求官心切,姨母你要多做打算啊!”


    王氏眼珠一转,随即安抚王宴:“阿宴放心,生子秘药姨母已经派人配制了,不出半月,待宴会结束我便成全了你。”


    “嗯,”王宴挤出来一个笑:“阿宴多谢姨母。”


    实则他早就被利用。


    想以此绊他摄政王府,简直天方夜谭。


    卓伦早就将宋星苒吩咐的事情查清楚了,这些天也一直安排线人跟着舟墨:“大概查到王家了,这几日他一直和王家的人走动,想来回江南后就要从王家的旧部查起。”


    不过,江南一带盐税现在一直由他们的人收,现如今舟墨成了海平侯的世子又和太子频频走动等到了江南还不好处理。


    卓伦:“主子,舟默和太子殿下走的很近,咱们要东宫说一声吗?或者——直接做了他?”


    “不。”宋星苒捏了捏眉心。


    “给冯弘给信,让东厂把舟墨查到的人都做了,随后放他回江南慢慢查,最好十年八年回不来。”


    卓伦:“……”


    “十年八年回不来?主子之前不是说……等舟墨和海平侯搅合在一起然后再一锅端吗???”


    如今司礼监和内阁一把手都在主子手下,皇后也就握着几个老臣,江南是朝廷赋税重地不能放皇后的人过去。


    怎么如今又同意把舟墨送过去了?


    宋星苒:“左右不过一个巡抚的官职,如何把江南翻过来,他既然愿意查随他去。”


    卓伦:“。”


    “属下得令。”


    卓伦想不明白,走出了房门,又回眸看了眼宋星苒,“主子,您这么做不会是因为小世子吧?”


    宋星苒:“……”


    “快滚。”


    宋星苒一掀眼皮,那双妖异的金色瞳孔像是锋利的刃,卓伦脖子一凉,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火速滚了!


    舟多慈说罢,觉得周围的目光都朝着自己迸射过来,但其实宋星苒府里的小厮和婢女都很谨慎,除了云泉和宋星苒眼神有些异样外,没人盯着他看。


    宋星苒嘴角留下浅浅的痕。


    青年甚爱脸红,说些暧昧的话耳根子就立马染上绯色,离他近了就不敢大口喘气。


    倒是意外,舟多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番话。


    害羞的模样倒是一如既往的耐看。


    “好。”说罢,宋星苒夹紧马腹,疾驰出了王府。


    院子里,只有云泉的下巴还没合上,见宋星苒远走像个小蜜蜂一样扑腾到舟多慈身边:“世子世子,你今天早上说的要紧事,难道就是在这里睡觉啊?”


    舟多慈:“……”


    眼下离舟墨的接风宴不足半月,宋星苒说要他养养身子让他频繁来王府,但除了吃吃喝喝练练字外,他们什么事情都没做过。


    舟多慈有点没底。


    宋星苒究竟要不要睡他。


    “嗯。”舟多慈舔了舔唇,看着身边好像石雕一般的小厮和婢女吁了口气:“你小声点……”


    云泉立马闭嘴,“小的知道了!”


    舟多慈好容易松了口气,谁知这时候方才牵马儿的王总管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一堆小厮:“世子。”


    王总管匆匆走来,舟多慈刚刚压下去的羞耻心又蹭地升了上来,小声道,“王总管,有什么事情吗?”


    王总管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别的事,方才王爷交代了您今晚留宿,吩咐了药浴给您暖身子,中午咱们就吃些清淡的可好?”


    舟多慈:“。”


    药浴?清淡?


    舟多慈觉的自己的脸又烧了起来,腼腆道:“要……这么麻烦吗?”


    “?”


    我要给你取名干什么?你又不是没有。


    我实在不理解,非常莫名地开口,“不用。你的名字很好听,不必换。”


    裴解意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短暂的关怀客套很快结束。我看着他,微仰起头,语气倨傲,有些高高在上:“我不算你的恩人,所以你不必对我心存感激。”


    “不过,我要成为你的主人。”


    我要掌控裴解意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他的生命。


    裴解意会不会答应,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如果他不愿意,我就让他偿还那一条腿的价格——对于一名凡人而言,已经足够让他卖命一辈子了。


    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


    第 24 章   早点踹了他


    我心底已浮现出各类威逼利诱的手段,但裴解意出乎预料的配合。


    在我说完那句话后,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紧接着,又沉稳地单膝落地了。


    裴解意的动作依旧很稳,身体线条像是精铁铸成一般纹丝不动,不要说腿上有“伤”了,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未必有他这般端正。


    行的虽然是他凡人时奉行的礼节,但哪怕放在修真界中,也依旧可见郑重心思。


    唯一与之前他见我时行的礼不同的是——这一次裴解意微微抬头,像是在仰望着我一般,深黑的瞳孔与我对视,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掀起几分波澜。我看见他微抿起的唇角,形成平直的弧度,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几分的……紧张?


    应当是错觉。宋星苒在舟多慈房里喝了杯茶,补了觉,睡醒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舟多慈在书案前练字,突然觉得身后凉丝丝的,甫回眸看去,宋星苒不知何时从床上起来了,坐在不远处的小几前看他。


    “王爷,醒了怎么没知会一声,我去给您沏茶。”舟多慈慢吞吞地起身,还没走到宋星苒跟前,只见宋星苒起身自己丰衣足食,顺道还给他倒了一杯:“写完了?”


    舟多慈接过茶水,小抿了一口:“谢谢 ——已经写完了,又写了一份。”


    “嗯?”宋星苒放下茶杯,走到舟多慈书案前,双指掀开叠放整齐的宣纸,看着舟多慈规整的字迹满意一笑:“不错。”


    “是吗?!”舟多慈兴奋地颤了颤睫,眉眼一弯,“都是王爷教的好。”


    宋星苒抬眸看着舟多慈,“罢了。”


    单看海平侯父母强势虚伪的样子,就知道舟多慈的性格并非是一两日养成了。


    宋星苒将舟多慈练的字帖折了起来,收在袖口里,看着外面的天色不早,便准备离开:“今日家宴,本王知道你委屈,日后有不快的事情便来王府,让人给你做好吃的。本王就先回去了。”


    舟多慈脸色一喜,连连点了点头:“谢谢王爷。”舟多慈:“。”


    宋星苒挑眉,看着门前海平侯夫妇,轻笑了声:“舟卿。”


    “本王今日过来就是看看徒儿,顺便检查一下他的功课,搅了你们的家宴实在抱歉,舟卿不会介意吧?”


    海平侯连连点头:“王爷大驾光临是属下的荣幸,本就是一家人随便吃些,不碍事的。”


    “不过,既是家宴,为何多了两位——闲杂人?”宋星苒支着下颌,将目光放在舟墨身上:“莫非近日这位就是京中盛传的——真世子?”


    舟墨一眼就看出来宋星苒是过来替舟多慈打抱不平的,联想起来昨夜在舟多慈房中见到诸多价值不菲的物件,对宋星苒的突然到来也不觉奇怪。


    舟墨作揖,解释一句:“王爷既然说了是流言,那便不可信,海平侯府只有一个世子。”


    海平侯且能忍耐,但海平侯夫人王氏闻言眼眶中的泪水却不听使唤潸然泪下。


    海平侯见状连忙示意小厮将夫人扶着。


    宋星苒余光扫到此幕,轻笑了声,站起身来。


    “流失在外多年的孩儿归家,多重视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本王并非那等爱管闲事之辈。听闻过不日侯爷要办宴席迎子,好事。”


    海平侯被宋星苒一席话绕的云里雾里,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只好顺从着他的意思,殊不知恰好被宋星苒捏着鼻子走:“王爷您说的对。”


    舟多慈也看出来了,宋星苒好像是……再替他做主。


    “不过——”舟多慈很少在父母院子里吃饭,现在有这么多人在更是不自在。


    席上,舟墨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也顺便将他自己认亲的目的说了一下。


    舟多慈也听不太懂他所说的什么官职、什么案子,呆呆傻傻的陪着他们。


    舟墨是今年秋天的殿试的榜首,已经在翰林院和刑部都历练过,他所说的事情是江南一带贩卖私盐的案子,此次宣隆帝任命他为巡盐御史,更是私下让他查一件陈年要案。


    而之前负责江南一带巡盐御史刚好是海平侯麾下的人。


    舟墨知道,圣上听闻了他海平侯府真世子的事情,想以此试探他的忠心。


    “这是好差事啊!”海平侯听闻舟墨担任了如此肥差,不亦乐乎:“为父的墨儿真是有出息,能得到圣上如此赏识,真乃我海平侯府的幸事!”


    舟墨则蹙了蹙眉心,“南巡需要数月,官船横穿我大宗八州,此去不知何时才会回京。”


    南巡可谓苦差中的苦差,至于海平侯所说的‘肥差’是指南巡回收的盐税。


    确实是一笔可观之财。


    舟墨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再多说。卓伦:“白白用了一辈子精力,把别人的儿子养成一个状元。”


    卓伦:“还和主子您作对,要不要把舟墨私下做了?”


    宋星苒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道:“不急,舟墨身后的那个人是宋景驰,先看看他们的动作。”


    “太子和他勾结了?”卓伦垮着脸:“是皇后那边的意思?”


    宋星苒轻笑了声:“谁知道呢。”


    “那现在怎么办,您要看着舟墨认回海平侯府吗?有了世子这个身份舟多慈的处境只会更难。”卓伦是个颜控,就喜欢软乎乎乖巧的小美人,“要不主子您把他纳了,虽然麻烦点,但您不也喜欢吗?咱们王府也不差一碗饭。”


    “卓伦。”


    宋星苒捏了捏眉心。


    卓伦正在脑子里给舟多慈出谋划策,被喊了人便看着身边的主子,纳闷道:“主子?”


    宋星苒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突然疑问道:“他会不会记恨上本王?”


    卓伦:“?”


    虽说小美人好看,但主子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他们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主仆两人说着,舟多慈突然抱着几瓶花走了进来,朝着亭子里的两个人挥了挥手:“王爷,卓伦姑娘,现在可以用膳了吗?”


    卓伦懵:“。”他叫我姑娘?


    卓伦:“好呀~好好好吃饭~~”


    舟多慈:“哦哦,那好,那我先去知会王总管一声。”


    说罢,舟多慈只好又转身回去。


    卓伦看着小美人的背影,碎碎念:“主子他方才喊我姑娘?您听见了吗?”


    宋星苒侧眸,不快的看着身边的卓伦:“去备些东西,改天本王要去一趟海平侯府。”


    “好好好,那刚好明日咱们家里好好聚一下,为父让府里的人去请江南一带的好厨子,”海平侯欣慰:“墨儿在江南长大应该更喜欢吃鱼吧?”


    舟墨:“侯爷所言确实。”


    “母亲喜欢食些时令河鲜,可惜家中拮据,母亲在世时并未享到做儿子的福气。”


    舟墨这番话说出来,堂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唯有舟多慈觉得有些欣慰。


    舟墨所说的‘母亲’应该是他的生母,看来舟墨小时候应该过的很可以。


    “哈哈,看来我们的墨儿是个很孝顺的孩子。”海平侯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好好,咱们吃饭就不说公事了,一会儿吃完饭再唠。”


    这顿饭吃的并没有舟多慈想象中的艰难。


    但他实在不想和王宴待在一起,吃完饭就回了自己院子里。


    到了下午酉时,舟多慈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云泉才匆匆赶过来:“世子,我方才见咱们院子门口有个人影,不知是表少爷还是那位……您要去看看吗?”


    舟多慈纠正道:“云泉,以后要称呼哥哥世子。”


    说罢,舟多慈吁了口气,他想多半是王宴来了。


    但又不确定,还是穿上大氅出了门。


    宋星苒走到舟多慈身边,轻轻牵着他手,抬眸冷看着面前的众人挤出来一个阴森的笑:“本王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宋星苒身上与生俱来带着不可抗衡的压制力,此话一出海平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带着夫人给男人行了大礼:“王爷放心,慈儿是我与夫人看着长大的,即便墨儿今后入了我舟家的族谱,我侯府的爵位依旧是慈儿的!”


    海平侯夫人也只能强忍着眼泪附和海平侯跪下。


    宋星苒冷笑:“如此,甚好。”


    王宴跪在海平侯夫妇身后,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偷偷的抬眼看着舟多慈和面前高大的男人。


    海平侯夫妇亦然:“王爷放心!”


    舟多慈蹙了蹙眉心,抬眸看着宋星苒,又低头看着堆在他面前的父母。


    宋星苒果然在替他出气。


    “好了,既是家宴,本王便不掺和,你们继续,本王去检查一下徒儿功课。”说罢,宋星苒拉着舟多慈出了门。


    海平侯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敢大口喘气了,扶着心口:“夫人,夫人快快快去请大夫。”


    舟墨则看着宋星苒紧握舟多慈的手,心中升起些疑惑和担忧,但回眸看到软着身子的海平侯,心中却有些不快,“侯爷,您还好吧。”


    王宴则愤愤不平,呲牙咧嘴盯着门口一双远去的背影,“表弟什么时候傍上这么一个大腿,真是给了家里好大一个惊喜。”


    海平侯:“别说了!小心你的脑袋!!!”


    舟多慈本以为宋星苒会过问他的家事,没想到宋星苒什么都没说,这样也好。他和宋星苒本来就只是合作的关系,太麻烦他也不好。


    舟多慈放下茶杯,看着宋星苒有些凌乱的衣领,犹豫少顷还是主动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王爷,衣领有些乱了。”


    弄好后,舟多慈连连往后退了一步,和宋星苒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我送王爷出去吧。”


    宋星苒‘嗯’了一声,看着面颊红润的青年,心情大好:“近些日子本王不出门,空了便直接去府里找本王。”


    舟多慈乖巧点头:“是。”


    一般在需要广收门徒的大门派里,都有相当精准的灵根检测的灵器。


    舟家虽然没这种需求,但也备了几个小型的自用。


    宋星苒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他嘴多欠那样,硬要挤过来,阴阴笑一声,“他这般大的年纪了,还没筑基,资质肯定特别差。舟多慈,你最好少期待一些,早点把他踹了。”


    裴解意这个人和木头似的,不管什么时候反应都不太多,但我却敏锐发觉他听到最后那一句话时,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了一些。


    不管裴解意灵根资质如何,我都不会踹了他——但他应该还意识不到这件事。


    我收回视线,瞪了宋星苒一眼,“你少挑拨。”


    “我做了决定的事,就不会改。”我语气平静。


    第 25 章   变异灵根


    宋星苒好像……有点受打击?


    我看着躲到角落的宋星苒,有些不太确定地想。


    不过这也不关我什么事,相比起宋星苒那阴晴不定的心情,我更对裴解意到底是什么灵根更感兴趣。


    虽然他不管是什么灵根,我都会将他束在身边,但自然也是天资越高越好——修为愈高,在修真界中才越有存活下来的资本。


    那自用的测试灵器被舟微漪唤人取了过来,就放置在这处偏远的护卫院中。


    我示意裴解意上前,将手指咬破,把血涂抹在灵器中的器皿内部。裴解意神色不见紧张,他向前跨出一步,手指被咬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血液往灵器中滴落。


    来到前面的院子,云泉正在院子里围着王总管转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女子骑在房檐上,舟多慈记得她,好像是宋星苒的身边的护卫。


    卓伦百无聊赖的嚼着小树枝,看主子带着小美人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脸上的姨母笑止不住,“主子,您忙完了?”


    舟多慈闻言脸上一烫。舟多慈跑过去,云泉恰好跟着王总管学完修枯枝,看着舟多慈出来便高兴的和他分享新技能:“世子,您快看这是我和王叔修的梅枝,咱们一会儿可以带回去插花!”


    现在是冬天,一连几场大雪下了之后王府的梅花掉了好多,王爷喜欢院子里种一些花花草草的看着鲜亮。王总管就负责养护好这些,时常修剪一些花枝做房间里的装饰,一般都是亲力亲为。


    红梅娇艳欲滴,枝丫上还有少许雪片,插花确实好看。王氏这才定了定心,点头:“如此甚好,这生子秘药我都派人准备了,他也算生的标志,到时候能给王家添个一儿半女的,咱们以后就不愁银子了。”


    “好了,这件事先不能说,等过了墨儿的贺宴给慈儿吃了秘药,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咱们再提。否则舟多慈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我们呢。”


    “嗯,还是侯爷你想的周到,那妾身就先回去给墨儿煮茶了,”


    舟多慈点了点头:“谢谢王总管。”


    王总管将手里的剪刀交给身边的小厮,给舟多慈行了个礼:“世子说笑了,一点树枝而已。”


    最近王爷的探子送来不少京师的消息,王总管也听了一点,说是海平侯府多了人什么流落在外的真世子,好像是今年秋天中榜首的舟墨舟进士。


    王总管看着身边生的实在好看的小世子,大概知道他应该就是一直养在侯府的小世子,这海平侯夫妇的名声也一般,如今真世子回来了也不知这件事对他打击大不大。


    舟多慈的性子有些温吞不招人喜欢,父母常说他笨,但是他再笨却也知道有恩是要道谢的,那日若非王总管给他一把伞,他早在宋星苒回来之前就晕倒了:“还是要谢的,那日还是您给了一把伞,要不我早就冻僵了。”


    王总管心疼的吁了口气,看着面前肤如凝脂的小世子这般乖巧,隐约能猜想出来他的处境,他道:“这儿多冷,您去里面院子待一会吧,老奴已经备人去弄晚膳了,一会儿吃完饭我找人送世子回去。”


    舟多慈:“不急,我先帮您插花吧。”“世子爷,您这边请——”


    王总管带着舟多慈主仆二人,从前院的小花园一路介绍了小半个时辰:“从这里再往右边走,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是王爷居住的降雪阁了,世子爷您记住了吗?”


    舟多慈:“。”舟多慈从父母的院子回去,王嬷嬷便准备了精致的吃食和一些珠宝字画过来,说是父亲要他送去王府用的。


    收下礼物,舟多慈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带着云泉去了王府。


    明明才离开几个时辰,舟多慈还不想去宋星苒身边晃悠,不过父亲既然给了礼物,他又不得不去。


    路上,云泉看着那一盒盒精致的礼品,还有今天早上的饭菜由心的替世子不平:“世子……夫人和侯爷已经快一年没管过咱们了,最近才好了一些,云泉不是挑拨您和夫人侯爷的关系,云泉只是觉得夫人和侯爷好像……”


    并没有那么关心您。


    云泉不知后面的话怎么说出口。


    他自小就进了侯府伺候世子,刚记事儿的时候,侯爷和夫人感情还不好,他本以为侯爷不喜欢夫人才对世子不闻不问,可后来侯府没落了,侯爷归家的日子也多了,他们还是不待见世子,甚至连送世子去私塾都不愿意,只是找了人在家教世子认字。


    如今,状元世子回来了,他突然又对世子这么好,云泉心里不舒服。


    “无妨。”


    舟多慈并不会觉得难受,只是他从前认为别人的父母都是这样的,现在想想自己做了那个梦之后,再看父亲母亲对他的态度便只剩下寒心了。


    舟多慈想,只要他和宋星苒睡了,他就能和父亲做笔交易,以后离开侯府自己过日子。


    云泉:“。”宋星苒说留他休息一会儿,可舟多慈一点困意都没有,自从做了那个梦后他就睡不好了。


    眼下天色虽然暗,但回到家里父亲应该刚好起床准备上朝。


    宋星苒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还给他拿了一件狐裘大氅,舟多慈总算有了那么点开心了。


    不管怎样,宋星苒答应考虑一下,只要在父亲母亲给真世子办贺宴前,他能和宋星苒睡了,他的命运就能改写了。


    太好了。


    舟多慈想。


    他今后是不是能为自己活一次了?


    马车到了海平侯府的后门,雪虽然停了,但天气还是冷的不行,送他回来的是王府的总管,将马车停下后王总管交给他一个光泽莹润的玉牌。


    舟多慈不明所以:“这是?”


    王总管:“呃……这是王府的门牌,世子您以后想来王府出示此玉牌便好。”


    “这样啊,”舟多慈细致的将玉牌收了起来,送走了王总管便进了家门。


    舟多慈身上还穿着宋星苒给他准备的衣服,他不想讲自己和宋星苒做交易的事情被父母发现,也不能被发现,换了自己的衣服,将那套看着就价格不菲的衣物和狐裘大氅收在了柜子里。


    约莫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天渐渐亮了,舟多慈准备去前院给父亲说宴请宋星苒的事情。


    出了门,云泉正哭唧唧的准备去前院。


    云泉一见舟多慈完好无损的从房间里出来,立刻就傻眼了,“世子?世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舟多慈来不及和云泉解释,想着赶紧在父亲上朝前和他交代自己一定能把宋星苒请来的事情,便道:“一会儿从前院回来我慢慢和你说,眼下我需要先见父亲。”


    云泉点了点头,抹了把眼泪:“好,世子云泉陪着您去。对了世子,昨日我回来的时候,听夫人说再过两三日那个……那个状元会回家一趟,侯爷和夫人说是在举办贺宴前,咱们府里先聚聚。”


    “嗯嗯。”


    舟多慈边走边听,“没事,办一下也好,哥哥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儿子,提前回家熟悉一下也好。”


    云泉不开心道:“状元来就来了,可是夫人还说王家的表少爷也要来小住几日,他又不是我们侯府的人,来凑这个热闹干嘛,烦人。”


    舟多慈闻言,脚下一顿,“他也要来?”


    舟多慈的记忆还算不错,王总管说的也很细致,“都记住了。”


    只不过不知道宋星苒让他记这些做什么?


    云泉则脑子一片浆糊,心中不断的感叹,这摄政王府也太太太大了吧,抵得上他们十个海平侯府也不止了,走的他的腿都酸了。


    王总管欣慰一笑,“那下次来您直接让小厮驾着马车进来,这样还能少走两步。”


    舟多慈:“这样啊,多谢王总管了。”


    王总管:“都是王爷的安排,前面您就自己进去吧,老奴将您的马车停进来给马儿喂点草料。”


    “多谢。”


    云泉跟着王总管去牵马儿。


    舟多慈则自己进了宋星苒的院子。


    甫一进去,舟多慈便看到清理的干净细致的宅院中,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廊下品茗。


    他身侧黛色的瓦片上,少许雪花倏地被一阵清风卷走,惹得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漂亮极了,倒是映了这降雪阁的意。


    宋星苒见他进来便放下了手里的茶具微微侧眸,那双神秘莫测的金色瞳孔迸发着些许冷幽幽的目光,朝他伸出手淡淡道:“过来。”


    王总管:……也好。”


    那女子说话好生豪迈,虽不知她是不是说的其他事情,但舟多慈下意识的往自己要和宋星苒睡觉这上面想了,耳根子烧的厉害。


    宋星苒眯了眯眼,冷冷扫了卓伦一眼,对身边脸颊微红的舟多慈道:“去外头玩儿会儿。”


    舟多慈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出小院子,帮着云泉和王总管干活去了。


    卓伦看着腼腆的小美人溜走了,啧了声跳到宋星苒身边:“主子,我说什么了吗?小美人弟弟脸怎么这么红……”


    宋星苒:“闭嘴,说正事。”


    原来是这样吗。


    裴解意很低地应了一声。


    裴解意也不再停留,向我见礼,便奉命沐浴去了。


    他擦身而过舟微漪的时候,舟微漪微笑着,轻声做了个口型。


    裴解意微微一顿,依旧脚步向前离开了。


    第 26 章   燕起国


    今日回房歇息,我懵懵懂懂沉入梦乡之际,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些什么。


    想不起来了。


    我在睡意中艰难思索。


    脑海当中大多是有关裴解意之事。对他的天资,我自然不会不满意,是修炼的好根骨。但是天资太高了也麻烦——变异天灵根实在是有些太出挑了,以后容易生事。哪怕我自认没人敢从我的手下抢人,也要看严实了,免得裴解意背着我跑了。


    不过又一想,裴解意如果能逃出舟家搜捕,说明他也是有几分本领的,今后立足修真界也不成问题。只要他不把自己折腾死,那也无甚大问题,和我的目的也不谋而合。


    就怕是被些心术不正的人拐走,当徒弟弟子就算了,要是图他灵根……我乱糟糟想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起身将制热的法阵调高了一些。


    有些冷。


    卓伦和宋星苒快马从王府到南山的平庆皇陵,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山势险峻祭奠完他们又返回去,到了城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沉。


    一转眼的时间,太妃已经仙逝二十余年了。


    除去他们回京师的这四年,主子也有十几年未曾去皇陵上香了。


    但是今年和前两年不同,主子的心情好像没有那么差了。


    难道是因为早上门前遇到了美人?


    卓伦跟着宋星苒身后,看着前面慢悠悠骑马的主子,没忍住跟上去问了一嘴:“主子,您今日看着心情不错,难道真信了早上那小美人说的什么……什么仰慕您的话?”


    这也太扯淡了吧?


    虽说大宗民风很开放,更是研制出来了男子也可生子的秘药。


    不过他们主子是什么人,那是在西北养了几百男宠的名声臭到离谱的西北杀神!虽说养了几百号男宠的风流名声还是他们自己散播出去的,且不在京师有待考证。


    但有敢问那个有头有脸的公子,听了这些还会仰慕主子啊?难道嫁进王府以后回旧王府做他的几百号小妾之一吗?


    “怎么,本王就不可能有人喜欢?”


    宋星苒把玩手上的玉牌,语气不徐不疾似乎还带着桀骜不驯的自信,倒真像是被人追求了一样。


    “主子您生的像太妃,又有一双罕见的金色瞳仁,自然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卓伦先拍了马屁,再分析利弊:“不过他可是海平侯府的世子,昨日他们侯府还派人贿赂咱们,您真信他是仰慕您想认识您?而不是借机色/诱,蛊惑您去给他们什么狗屁世子认亲贺宴撑场面啊?”


    “色/诱?”翌日辰时,云泉打了热水过来。


    甫一进门,就发现舟多慈已经起床了,换了一身颜色稍微亮一点的素紫色长袍。


    “水放那儿吧,去准备一些小食,我路上吃。”舟多慈穿戴好衣物,梳好发髻出了房间,看着云泉肿成两个大包子的眼眶,轻笑一声:“怎么一夜不见,你被蜜蜂蛰了?”


    云泉:“。”


    “世子您眼睛怎么……怎么没肿啊?”


    舟多慈:“……”觉得有点丢脸。从前院回去,王嬷嬷果然送来了热乎的银耳羹,顺带还带来不少炭火:“世子爷,这可是上好的梨木炭,烧着可暖和了,全都是表少爷送过来的,说是您身子骨弱,屋子里烘烤的暖和些才好。”


    云泉看着黑黝黝的炭火,可乐开了花,“你就放那儿吧,我自己搬进来。”


    舟多慈卸下大氅,看着门口吹进来的洁白雪花落在灰木炭上 。


    海平侯府虽没了重要的官职,却也不缺这一筐炭火,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个时候送过来。


    舟多慈将自己书桌前的小匣子打开,取了一点碎银给云泉:“云泉,送王嬷嬷出去。”


    王嬷嬷见了银子,脸上乐开了花:“哎呦呦,世子爷您也太客气了,这都是老妇分内之事。”


    嘴上说着分内事儿,手倒是老实,云泉把银子塞给她,不耐烦的想赶他们走:“王嬷嬷快回去给老爷夫人交差吧,东西我们世子都收下了。”


    “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世子您看书了,”王嬷嬷乐呵呵的出了门,又自言自语说道:“世子啊,表少爷都许久不来咱们府上了,心里还惦记着您,送来了炭火可真是有心啊。”


    说罢,王嬷嬷的脚步声消失在小院子里。


    “切,什么表少爷,纨绔一个,我们世子才不稀罕他惦记。”云泉气呼呼清扫了门口的雪,端着那盅热乎乎的银耳羹进了舟多慈的卧房,看着眼前的一切,着急道:“世子……世子您这是干什么啊!”


    舟多慈站在炉火旁,将自己近两年苦学过的书籍全都扔进了火炉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后又归于平静。


    云泉记得。


    这可都是世子省吃俭用买下来的,怎么好端端的都烧了呢?!


    云泉想从炉子里把书拿出来,却被舟多慈倏地抓住了手腕:“别拿了,我今后……不考了。”


    他本来也不喜欢。


    舟多慈安慰自己。


    云泉看着世子突然伤怀的表情,心间堵塞,他们世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刚刚从前院回来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老爷方才不是还拜托世子办事了吗?


    舟多慈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可就是那样空洞的眼神透着莫大的绝望。


    云泉心疼哭了出来。


    “世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您别吓云泉,你说话好不好。”


    “世子,你……”


    “无事。”舟多慈仰了仰头,挥手示意云泉离开:“我睡一会儿,明早辰时再叫我。”


    “还有,把那筐木炭搬出去。”


    云泉猜不透世子的心思,可他知道世子骨子里倔的厉害,他说不用便绝对不会用。


    云泉之后将炭火搬了出去。


    半夜,云泉还是放心不下,悄悄的来到舟多慈房间。


    周遭静的可怕。


    屋外呼啸的风声像是摄人魂魄的鬼魅。


    云泉站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了很小、很低的抽泣声……


    一定是他偷哭鼻子被云泉知道了。


    舟多慈有点无奈,“好了,你也去吃点东西,今日随我一起去趟王府。”


    “哦哦,”云泉本来还担心世子太伤心了破了相不能出门,却不想世子和他不一样,明明昨晚他们都哭了,可世子还是像平日一样好看!


    他的眼睛就肿成大包子。


    云泉收拾很快,去小厨房拿了两块馅饼用纸包着。


    两人去前院拿了请帖,又匆匆出了门。


    路上,云泉把热乎的馅饼拿了出来:“世子您快吃,王府还有一段距离呢。”


    “嗯。”舟多慈接过馅饼,咬了一小口,然后认真的看着窗外的雪花。


    云泉坐在舟多慈身边,看着看风景的世子。


    怎么短短一夜,他们世子就又突然变得有精气神儿了。


    不过,这是好事。


    宋星苒轻笑了声,看着脸上似乎带着几分期待:“看来最近有好戏看了。”


    卓伦:“……”舟多慈面前的积雪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海平侯的皂角靴出现在他视野内。


    “慈儿啊。”


    “还跪着做什么?”海平侯闻言捋了捋胡须,从堂下踱步到舟多慈跟前,将自己这个相处了十七年的孩子拉了起来。


    他竟没注意过,不知什么时候舟多慈变的这么瘦弱,他拍了拍青年单薄的肩,像个慈父般给他拢了拢大氅:“你哥哥这件事错不在你,但是毕竟也是因为你的生母自私,才导致你哥哥在外流落十几年,你母亲生气也正常。”


    舟多慈缓缓道:“父亲,孩儿愿意离开侯府,离开京师。”


    海平侯闻言,神色一怔,脸上立马露出难色:“什么离开不离开的,就算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可毕竟在父母身边守了十七年,等你哥哥的贺宴办完……父亲和母亲会认真想想怎么安排你的。”


    还是一个自有安排。


    舟多慈如坠冰窟。


    明明事情的所有发展都与他的梦境如出一辙,他竟还抱着父母会不舍的心态,想求一个平安。


    “慈儿谢过父亲母亲。”舟多慈微微后退一步,给海平侯行了个礼:“哥哥的贺宴还不足一月就要置办,现如今还不是谈慈儿的事情,孩儿愿意代替侯府出面,去摄政王府送请帖。”


    海平侯的手悬在半空,看着突然后退一步的舟多慈,滑了滑喉:“嗯,好慈儿,现如今你哥哥在翰林院做事,确实不方便亲自去摄政王府。”


    海平侯自平庆帝驾崩后便没了实质性的官职,他私下一直和太子党有所联系,却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近宋星苒。


    眼下科举过后,真世子中了榜首,进了翰林院又即将出任江南巡抚。


    这天大的喜事,是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海平侯需要给海平侯府铺路。


    舟多慈深知只要他还有点作用,不是不可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舟多慈作揖,“孩儿明日就去,一定将请帖送进王府,还请父亲放心。”


    海平侯‘嗯’了一声,在雪中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冷的他缩了缩脖子,看着乖巧听话的舟多慈,欣慰的露出了笑容:“这天儿时真冷啊,慈儿你也快些回去吧,小厨房炖了一些银耳羹,一会儿我让王嬷嬷给你送过去。”


    “是。”舟多慈看着大雪中海平侯远去的身影,心间隐隐做疼。


    原来,父亲还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只不过,从没给他无用的他。


    不对劲。


    自言自语说了两句的宋星苒突然夹紧马腹,马儿以迅雷之势朝着王府奔驰将卓伦远远地甩在身后。


    卓伦勒紧缰绳:“喂!主子等等我!”


    我那般话,裴解意已猜出十之八九。无非就是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


    他的视线落在飞行的灵器外,疾速掠过的云层之上。白云厚重,金光隐现,翻滚光束像游龙一般。


    裴解意原以为故土难离,他一辈子也不会离开驻守之地。


    又遭逢变故,以为此生此世,再没有重新回到燕起的机会。


    在重新踏入燕起国度的土地上时,裴解意闭了闭眼,身形好似有些不稳。


    在我几乎以为他会摇摇欲坠倒下的时候,他回过身来,站稳了。


    看着我,又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第 27 章   血腥大堂


    倒塌的石墙碎裂,露出一层层灰白粉末,尘土喧天,又寂静无声。


    门头“裴府”的匾额早就被摘下来了,空落落一片,无人打理处冒出无数青黄杂草来,如果不是巍峨灰败的建筑仍然伫立,这里简直像是荒僻的乡里。


    裴府原本所在的地势极好,但今日前来,附近的大户人家都搬迁离开了,门前鸟雀三两只。我原本还准备用遮掩身形的术法,以免被路过凡人看见,徒生是非,但现在想来,却是我多虑了。


    府内稍值价一些的物件都被搬走了,但偏偏还留着一座府邸空宅没腾地。自然不是因为上面的人心存怜悯,没没收了裴家老宅,而是他们觉得这处——


    晦气。


    万一搬进来,被“仙人”误解成和裴氏一伙的,平白遭难,要如何是好?


    于是这座宅邸,无人来回收。成了储蓄记忆的一座棺材,将过去所有的血腥过往,都封存其中。


    宣隆四年,冬。


    立冬过后下了一场雪,瑞雪纷纷扬扬整整三日未曾停歇。


    海平侯府内,扫雪的小厮们脸上都挂着笑意,大家一个比一个干的起劲儿,都想在真世子爷进府后讨一点喜气。


    此时侯府东边的曲水苑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世子,您醒了吗?”


    侯府的小厮云泉打了一盆带着冰碴的洗脸水,将水盆放下后赶紧取了脸布放进去搅合了两下,想靠着体温将洗脸水的冰碴暖化。


    这小厨房的人太不是东西了,如今所谓的”真世子”还没回来,他们就想着法的往上贴。方才他去打水的时候,明明还看到嬷嬷提了一桶冒着热气的去前院,看着就是送去那位房间打扫用,到他们世子想要一点洗脸水,就只剩下带着冰碴的。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王氏冷冷看着舟多慈,讥讽道:“怎么,不请母亲进去坐坐?”


    “好阿慈,这些日子想没想表哥啊?”王宴恨不得直接上前把舟多慈拴起来,但他知道急不得,他带来的好东西还没给舟多慈喂进去呢。


    “母亲…母亲孩儿今日多有不便……”舟多慈忙不迭的想关上门,却不想王氏身后的小厮上前将他按在房间的桌子上。


    王氏不徐不疾的进了门,吩咐身边的丫鬟将药给舟多慈灌下去:“动作麻利点。”


    丫鬟:“是,夫人。”


    舟多慈的胳膊被好几双手按在桌上,白瓷茶具被掀翻在地引起噼里啪啦一声响声。


    这个梦中宛如鬼魅的场景纠缠舟多慈许久,但现在发生在他身边,他却脑中一片空白。


    甚至,他没本能去喊人。


    无力感席卷全身。


    舟多慈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有人捏住了他的下颌,苦涩的药汁顺着他的咽喉滑进腹中。


    等丫鬟灌下了药,抓住舟多慈的小厮才松了手,舟多慈顺势跌在地上,猩红的双眸看着面前的王氏。


    舟多慈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就哑了,他不明白,看着这个做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问她:“为,为什么 ?”


    王氏缓缓蹲下身,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舟多慈脸上,她狠狠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原因,这就是你的命。”


    王氏扭曲着五官,“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卑贱至极!”


    说完,王氏挤出来一个渗人的笑,拍了拍身边的王宴:“阿宴,别让姨母失望。”


    “姨母放心。”王宴笑着半跪在地,手背轻轻抚过舟多慈的脸颊,少年滑嫩的肌肤媲美上等的绸缎,分明是要腻住他的手,“慈儿表哥,你好美。”


    王氏带着小厮出了门,云泉已经哭成了泪人,被几个小厮按着不能发声。


    王氏吩咐道:“看好时间,一个时辰后放他去前面喊人。”


    小厮们应道:“是。”


    王氏出了门,王宴在舟多慈身侧蹲着,欣赏舟多慈因为药性发作,身上开始泛粉的模样。他勾着舟多慈尖尖下颌,暧昧道:“慈儿,你可知你今日为什么会落在我手里?”


    王宴清笑一声:“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因为你爬错了床。”


    “你以为你和宋星苒那点事儿姨父姨母不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之前是想利用你拉拢宋星苒。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改变主意了吗?”


    王宴:“因为你的好哥哥舟墨啊,他站太子党啊,他不仅自己站太子党他利用我王家逼着姨父站太子这边,所以姨父姨母一不做二不休,把你这个小/婊/子给我了。”


    “宋星苒操/你/操舒服吗?”


    “嗯?”


    “墨儿说的没错,只要侯爷您占太子这边,宋星苒就不会动咱们,所以就算舟多慈和阿宴生米煮成熟饭,他宋星苒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王氏勾了勾唇,“侯爷,这件事,闹的越大越好,最好让明日来赴宴的百官都知道,舟多慈和阿宴是情投意合,才做出那等不合规矩的事儿。”


    “再者说了,那种药吃下去,分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宋星苒若是看见了,说不定觉得舟多慈就是爱爬床的婊\子。”


    王氏:“这件事做成了,到时候墨儿因为舟多慈也不会不管咱们,宋星苒再喜欢舟多慈,也不会因为他坏了和太子的情分不是?”


    王氏轻轻笑道:“侯爷,此计是一箭三雕。”


    “行吧,一切就按夫人说的来办,”海平侯吁了口气,朝着不远处的舟多慈挤出来个笑,喊道:“慈儿啊时候不早了,莫累着了,早点回去休息。”


    舟多慈失神地看着舟墨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绵长的痛意纠缠着他的思绪,他攥了攥宋星苒送他的玉牌,缓缓吁了口气,朝着廊下的父亲母亲行了礼,“多谢父亲关怀,那慈儿就先回去休息了。”


    舟多慈的身子越发越热,像是有人将他从水里捞出来又将他扔到焚烧骨血的火海里。


    他好像不能呼吸了,但比起生理上的难受来说,王宴对他说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剑,直接插在他的心口。


    为什么?


    舟多慈无数次梦到过眼前的画面,有时候像是一击命中的箭簇,有时候又像是将他押上刑场,用刀在凌迟他的骨肉。


    他的命,凭什么因为寥寥数语定下?


    王宴把自己这些天的狠话都说给了舟多慈听,说完,舟多慈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任君采撷的模样挠的他心痒痒。


    就当他准备抱舟多慈去床上的时候,只见方才还眼神空洞的舟多慈手中多了一片白瓷碎片。


    舟多慈扬起手。


    下一瞬,滚烫的鲜血撒了满地。


    云泉啐了一口,这时候寝房内传来浅浅的音线。


    “已经醒了。”舟多慈一早就起来了听见外堂的动静,放下了手里的书,问云泉:“父亲母亲都起来了吧?”


    “回世子,侯爷和夫人已经在用早膳了。”云泉的手被冰水弄的通红,还好搅合了一会儿冰碴都化开了,他道:“世子,水弄好了您过来洗脸吧。”


    舟多慈从内堂走出去,看着云泉蹑手蹑脚地将手藏在身后,就知道他今日又打了冰水过来。


    舟多慈转身将房间里的手炉取了过来,塞到云泉手里,嘱咐道:“屋子里还算暖和,水放那儿化一会儿就好了,以后不要用手化冰了,生了冻疮怎么办?”


    “嗯,谢世子关心。”云泉抿唇偷笑两下,看着面前洗漱的舟多慈。


    他家世子不过年方十八却已经出落的光风霁月落落大方,小脸莹润白皙五官精致的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小仙子一般!


    府里的人都说世子和侯爷不像,云泉却觉得世子生的这般好看,就是不像侯爷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舟多慈洗漱完,换了一套素气的藕色圆领袍,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淡淡开口,“云泉你找件厚衣服穿着,一会儿跟我去父亲院子里一趟。”


    “还去侯爷院子里……”云泉有点发怵,自从三日前什么所谓的‘真世子’来了一趟海平侯府,侯府里就像是翻了天一样。


    夫人和侯爷不知为何,只见了那人一面,就笃定那是自己被抱错的亲生儿子,之后更是将他们世子喊了过去对比。


    这么闹了一出,现在整个侯府都知道他们世子爷不是真世子,那位今年秋天高中榜首的状元才是侯府的真世子!


    世子因为这件事心中对侯爷夫人愧疚不已,连着两日都去了前院跪着认错。


    云泉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就算他们世子不是真的好歹也与侯爷夫人有十几年的恩情,夫人和侯爷怎么能让世子跪在冰天雪地里认错呢?


    云泉不懂,但知道舟多慈性格,只好听话:“那您穿上大氅吧,外头现在还下着雪呢。”


    舟多慈接过大氅:“嗯。”


    裴解意一步步踏进了血腥大堂当中。


    我看着他的身影,没有犹豫,也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的气味实在不好闻,血污厚重,如同浸泡在尸山血海当中,没有一片干干净净的地面。我性情其实很娇纵,要是寻常情况下,哪怕是脏上些许的地方,也要躲得远远的——


    可我此时伫立在此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着大堂的中心微微一拜。


    是修士拜祭时所用的手势。


    第 28 章   为我而活吧


    浓稠血色当中,裴解意手指绷直地掀开衣摆,沉闷一声跪了下去。


    他对着大堂磕头,每磕一次便起身换一处方向再来,额上沾着一层深黑污渍,但他毫不在意——那般沉重气力磕下来,竟分不清是陈旧血痕,还是他额上磕出鲜血了。


    不仅是给父母,还有族中亲眷、裴府内贴身的侍女侍卫——


    他们都死了。


    受他波及而死。


    宋景驰:“……”还提贺宴?


    他们方才进门,就是为了贺宴一事。


    舟墨前些日子答应赴宴,那是因为想查王家在江南的案子,眼下这案子被皇叔截胡了,舟墨便想用王宴再查。


    据说让王宴签什么供状?


    没想到方才海平侯说,要舟墨明日宴会结束后,再商谈此事。


    方才在正堂,父子俩对峙了好久,这个王宴还暂时动不了。


    这小皇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现在提贺宴,舟墨只会生气。


    果不其然。


    舟墨闻言轻笑一声,舟多慈这几声哥哥喊的他差点失了神。


    可前几日宋星苒在的时候,舟多慈那个“哥哥”就换了人喊。


    舟墨冷冷看着舟多慈,毫无情绪道:“阿慈,有时候我真是看不出,你究竟是太单纯,还是太精明。”


    说罢,舟墨对身侧的宋景驰冷道:“殿下走吧,明日您答应了臣要赴宴的,早点回去休息。”


    宋景驰被舟墨拉着离开,不忘回头给舟多慈挥手,孩子心性:“小皇婶明日见!”


    舟多慈一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舟墨跟着海平侯回了侯府,将一早准备控诉宋星苒的文书交给海平侯,让王宴画押签字。


    宋星苒虽关押了王家一些旧人,但王宴因为是旁支并未被抓走,眼下从宋星苒手里再将人弄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做一份假供词,日后留用。


    王宴得知海平侯让他做控诉宋星苒的棋子,随即就破防了,这些日子他被关在侯府不能出门,家里的人还都被抓进了诏狱。


    没想到海平侯这时候竟然还准备利用他。


    “我不签!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做证人?”王宴跪在王氏脚下哭求:“姨母你救救阿宴,阿宴怎么可能是宋星苒的对手,要是签了字宋星苒他不会放过阿宴的!”


    舟墨早就不想与王宴为伍,此时断不会因为一个王宴坏了他自己的大事。


    海平侯经过今日在宣政殿和宋星苒见面后,已经笃定自己要站在太子党,自然会听话让王宴画押。


    海平侯拍案:“今日你不签也是签,若你执意不签,明日我就送你去诏狱,若是你签了,老夫便想办法让太子保你王家,你自己做主吧!”


    王总管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尴尬,“是啊,冬日里做个药浴身子会舒坦不少。老奴记得您的膝盖上还有旧伤,药浴完正好让宫里头的太医给您瞧瞧。”


    舟多慈膝盖上的伤不算旧伤,而是前一阵子下大雪在雪地里跪久了留下的病根。那几日舟墨刚刚回府,父母因为这件事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他能做的也只有认错。


    许是上次为了进王府,他在外面跪了一日,王总管记下了这件事。


    “太麻烦了,”舟多慈脸上的绯色渐渐褪去,“我的膝盖已经没什么大毛病了。”


    “世子府里的人已经去请太医了,您就别客气了,”王总管说着,使唤小厮去准备午膳,“您今夜不走,时间还空着,治病也不是什么坏事。”


    “午膳您也吃清淡一点,太医们治病讲究多,兴许还要苒口。”


    “那就麻烦了。”舟多慈不好再推脱,明白了王总管的用意后,反而觉得自己有点思想不健康了,他还以为是……


    宋星苒看起来挺正常的,不像是有什么奇怪癖好的人。


    是他想他太多了。


    “不麻烦,”说罢王总管便离开。“啊……”舟多慈耳根一热,倏地松开了宋星苒的衣摆,小声咕哝道:“我……我没有。”


    说罢,舟多慈又觉得不对。


    宋星苒说要与他培养感情,岂不是接吻也算?


    想来,这几日他日日往宋星苒这里跑,但每次都只是写写字吃吃饭,并未做什么亲密的举动,这样下来等哥哥的贺宴结束,他和宋星苒还什么都没做呢。


    舟多慈抬了抬眸。


    认真的看着宋星苒,问:“王爷要亲吗?”


    宋星苒不置可否。舟多慈摇了摇头,将银子放下,但那掌柜的见状索性直接抱着他的大腿哭闹:“公子您就给老妇一条生路吧!”


    无奈,舟多慈只能回眸,求助身后的宋星苒:“王爷,我不要她的银子,方才这里还有一伙人守着讨要银子,他们大概是一伙的,这银子不干净。”


    “嗯。”宋星苒只应了一声,便立马有护卫上前将舟多慈跟前的掌柜的架走,顺便帮舟多慈将那多出来的银子扔了回去。


    宋星苒扫了一眼铺子里的陈设,大多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银器,大概是方才见舟多慈好欺负才故意拿了假货给他,又见舟多慈没分辨出来真假又窜连着人讹他。


    怪不得方才舟多慈情绪不对,宋星苒看着地上哀嚎的女子,淡淡道:“送去官府。”


    铺子掌柜闻言,霎时间竟晕死了过去。


    舟多慈:“……”


    挑眉看着舟多慈,大有看人表演的意思。


    亲一下而已,他一定能做到的。


    舟多慈给自己打了打气,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宋星苒。


    宋星苒生的着实好看,又高他许多、五官精致立体,那双浅金色的瞳孔总让人觉得他的情绪很难猜透。


    舟多慈记得宋星苒的母亲是突厥的公主,想必宋星苒应该生的应该随母。


    他根本不算亏。


    宋星苒没有回应,舟多慈只好自己闭上了眼睛,小手紧紧抓着宋星苒的衣袖,慢慢的朝着他靠近。


    想象中的触感并未感觉到,只听耳侧宋星苒‘嗤’地笑了声,随即便觉得脸上贴上了宋星苒带着薄茧的手心:“……”


    宋星苒收了收思绪,轻笑了声,“就这么想亲本王?”


    舟多慈被捂着嘴:“唔……没。”


    “培养感情又不是一日两日,况且养了这么久了,你还是这般瘦弱,如何受得住本王?”


    宋星苒错开舟多慈,跨步上前,缓声道:“走吧。”


    舟多慈:“……”


    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想让躁意下去,小声咕哝道:“哦,好。”


    好丢人哇。


    两人乘着宋星苒的轿子出了门,甫走到街上就招摇无比。


    舟多慈素日里属于那种低调不能再低调的性格,站在人群里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跟着宋星苒出门却成了现眼包,有些不适应。


    好在首饰铺子里的掌柜的十分有眼力劲,见宋星苒过来了,他们的需求都没说就直接拿了银子过来,“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公子是王爷的贵客,这银子您收好了。”


    舟多慈觉得无言,见掌柜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没再说什么,收下了钱袋将里面的碎银拿了出来:“这些是我的,剩下的是多的。”


    宋星苒就好像一个令牌似得,只要他站在舟多慈身边,狐假虎威,谁都不敢不低着头喘气。


    舟多慈知道掌柜是故意拿多了银子给他,但是他不需要,而且方才他就怀疑门口那些个乞丐是和这家铺子一起的,不知是不是挣的黑心钱。


    掌柜的脸都白了,哪里敢在宋星苒面前再收下送出的银子,连连摆手:“公子您就收下吧,是老妇给您拿错的簪子,这才劳驾王爷走一趟,您要是不收下老妇这心里真过意不过。”


    云泉高兴的不得了:“世子,王爷人好好啊,还惦记着您的腿不舒服。”


    云泉这几日没少跟着舟多慈往这里跑,每次来能吃好多好吃的不说,离开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的。


    这个王爷简直比侯爷还要对他们世子好!


    “王爷?”舟多慈抿了抿唇,云泉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宋星苒才是摄政王府的主人,更别说请御医过来了,这定不是王总管可以做主的事情。


    是宋星苒。


    “嗯,”舟多慈抬了抬唇,不知道该怎么夸宋星苒,淡淡道:“王爷人很好。”


    舟墨的计划已经做完,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便起身道:“父亲,孩儿先去慈儿院子里呆会儿,过几日就是贺宴,我怕慈儿心里闷得慌。”


    海平侯:“也好,你去吧,不日就是贺宴,莫让他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正堂廊下,海平侯将兄弟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王氏从正堂出来,走到海平侯身侧,“侯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海平侯看着舟多慈,收了收思绪,淡淡道:“你说,咱们偷偷让慈儿和阿宴……做那种事情,墨儿他当真不会生气吗?”


    “为夫看的出来,墨儿对舟多慈还是有些感情的。”


    王氏:“侯爷,正因为墨儿和舟多慈有感情,等舟多慈和阿宴生米煮成,墨儿才会放过阿宴,咱们也才能保住王家这唯一一根独苗。”


    “宋星苒也不是好招惹的,”海平侯忧心忡忡:“就算墨儿不计较,可宋星苒……为夫总觉得事情不会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


    接下来自然还有些事要办。


    虽然寻不到尸首,但裴解意定然也要去搜集衣物和亲眷生前贴身之物,为其立下衣冠冢。


    而我答应裴解意,用法术将这一片大堂封存起来——其实我并不明白,裴解意是报着什么样的想法,要保留下这样一处必然令他痛苦之地的,但还是应允了下来。


    虽然涉及了一部分时间法则,但借助灵器之功,也不算困难。


    我等裴解意离开之后,看着这般惨烈之地,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在来前,我偷偷觅人,教了我一个用来超度凡人魂魄的安魂术。


    效用有限,所以并不算难学。


    我也不知为何,将其都记了下来。


    第 29 章   还记得


    体内真元激荡,灵气外显。


    我喃喃着已经背的很熟稔的咒言,不知不觉心绪渐渐沉静下去,闭着双眼,如入无我之境。灵力被相当自然地调动起来,流转身旁的同时,堂中穿过和煦之风,一时间浓郁的腥臭气味似乎也渐渐飘远了。


    自我身侧流淌出点点荧光,又由荧光聚集成柔软的光束,映亮了整处大堂,以至光辉都洒落出来。


    那感觉实在十分奇妙——在一片十分静谧的光辉当中,我却似能听到十分刺耳的尖叫哭嚎。


    那是残留在此地的一丝残魂的怨意。


    我以往是讨厌这般刺耳之声的,但到如今,却只剩一丝很轻的叹息,继续不疾不徐地吟诵那安魂之咒,直到尖啸声渐渐变弱。我恍惚还能听到一两句抽噎的哭泣之声,但很快也渐渐平息了。


    大厅中的光芒随之散去,看上去和之前也并无什么差别,只是殿中不似先前那般阴冷嘁嘁了。


    此时,大宗宣政殿。


    刑部将王家十年前的案宗调给了宋星苒。


    掌印太监将批了红的票拟呈上,站在殿外的珠帘外:“王爷。”


    殿内,宋星苒淡淡道:“说。”


    殿外,司礼监太监冯弘垂眸,看着身侧站着的舟氏父子二人:“王爷,海平侯和舟学士求见。”


    舟墨蹙了蹙眉心,“冯公公,还请告知王爷,我父子二人前来是为了王家私盐一案。”


    冯弘闻言,出了一头冷汗,前面是执政的摄政王,身边是太子幕僚,他两边都不能得罪,无奈道,“舟学士您还是自己进去和王爷说吧。”


    舟墨蹙了蹙眉:“……”


    海平侯则打哈哈,有些怯场:“墨儿啊,咱们有必要在这里说吗?”


    海平侯话音刚落,殿内传来沉沉的男音:“进来。”


    殿内,宋星苒合上案前的案宗,少顷,舟墨和海平侯进了殿。


    “臣见过王爷。”


    “臣,见过王爷。”


    “说。”宋星苒放下朱砂笔,抬眸看着面前的二人。“自愿?”


    舟墨觉得难以置信:“阿慈?可是因为王家?”


    海平侯夫妇欲将舟多慈嫁去王家,那日他对舟多慈说要他多联系那个‘朋友’可他万万没想到,舟多慈的那个朋友竟然是宋星苒!


    比起王宴,宋星苒才更可怕!


    舟多慈摇了摇头:“哥哥,你莫要管我的事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阿慈,你的真不信哥哥能护你?”舟墨觉得气愤不已,痛恨自己前些日子和舟多慈说了那些话:“离开宋星苒,否则你会受他牵连的。”


    舟多慈不能将自己的心事和任何人说,也不愿麻烦舟墨,“哥哥,我心意已决,请哥哥莫要再插手我的事情。”


    “……好!”舟墨觉得舟多慈不可理喻,不再劝说。


    从舟多慈院子离开,舟墨碰上了王宴。


    前几日舟墨并未查出来江南当年私扣盐税的人是王家的,所以不能保证护住舟多慈,如今他有了王家的把柄,只要到了江南找到人证,王宴就不足以构成威胁。


    但舟多慈执意要靠宋星苒解决,舟墨便不准备再插手。舟多慈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腰身已经被宋星苒牢握在怀里。


    突然离得这么近,腰上的掌还似有若无地轻轻捏了一下,舟多慈瞬间僵直了身子,将手扶在宋星苒胸口,腼腆道:“王,我们可以去房间里……”


    “想什么呢?”宋星苒自然察觉怀里的人硬着身子,在舟多慈觉得不适前松开了他,然后顺势牵着他的手,示意他朝着门口看去:“看那边。”


    舟多慈还头晕脑胀的,甫松开宋星苒,软着腰满脸疑惑的看着门前。


    两人一站一坐,都在廊下。


    随即,宋星苒扣紧了舟多慈的五指,喊道:“卓伦。”


    下一瞬,小院子的门突然被破开,王宴连人带着茶水连滚带爬摔在了地上,摔得四仰八叉:“哎呀!谁踹小爷!”


    方才宋星苒和舟多慈离开后,海平候放心不下,便赶紧差人送茶水过来,王宴脑子一转想看看舟多慈和这个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便上赶着过来了。


    方才两个人明明都没看见他,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护卫踹了他一脚!


    王宴的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疼的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一抬头却见廊下的二人,连忙爬起来:“王,王爷……慈儿表弟我过来给你们送茶。”


    舟多慈惊呆了,看着地上匍匐的王宴,又看身侧靠着柱子慵懒惬意的宋星苒。


    宋星苒垂眸看他,用手夹了夹他的手指。


    舟多慈:“……”


    宋星苒早就察觉王宴跟踪他们了吧?


    宋星苒的手很大,几乎能一整个将他的手包裹住,舟多慈被他弄的有些痒意。他看了看被踹翻在地的王宴,又看了看带着笑的宋星苒,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宋星苒故意整王宴的。


    宋星苒收回去手摸了摸舟多慈的头,冷冷看着不远处撒了一身茶水的王宴:“海平侯府的下人都这般没用?还不快滚出去。”


    王宴身上穿着是上等的蜀锦,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厮。


    他不愿搭理王宴,谁料王宴拦住了他。


    王宴笑嘻嘻的上前:“舟兄,这么晚了你怎么从慈儿表弟房里出来?”


    王宴只当舟墨是萍水相逢的好友,不知他故意接近自己,所以大多事情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了,今日王宴见舟墨身边的人是太子,心中激动不已,现在姨夫就想着让舟多慈去伺候宋星苒,将答应他的事情全抛之脑后。


    这口气,他怎么能咽下去!


    要是以后他能傍上太子这一条大腿,一个宋星苒又有何可惧。


    谁料,舟墨退后一步,避开他,“有些事情和阿慈说。”


    舟墨本能退后一步的动作让王宴觉得奇怪,有种舟墨想要疏远他的感觉,王宴收了自己的手,“舟兄和慈儿说什么了?不如说给我听听,都是一家人。”


    “不必。”舟墨不仅仅觉得海平侯夫妇不可理喻,王宴更是让人恶心,现如今他也不必再勉强自己接近王宴,也不必隐藏自己的情绪:“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您自便。”


    舟墨说罢,踱步离开,走了两步又想起舟多慈,回头喊住王宴,提醒道:“阿慈心思单纯,与你成婚不合适,你还是尽早放弃这个想法,否则宋星苒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王宴:“?”


    “不是,舟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慈儿表弟是姨母姨夫许给我的,就算他和宋星苒暧昧不清又怎么样,我又不准备娶他为妻,纳进府玩玩罢了。”王宴想起宋星苒就心烦,但他又斗不过宋星苒,现在舟墨也开始挖苦他,实在不能忍:“舟兄,前些日子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莫非——”


    “住嘴。”舟墨沉声道:“我只是劝你不要和宋星苒抢!”


    “你抢不过!”


    说罢,舟墨转身离去。


    王宴:“……”


    咬牙看着远去的舟墨,骂骂咧咧道:“别以为你是姨父姨母的儿子他们就向着你,没有我王家你什么都不是!”


    “操!敢教训老子!翻了天了!”


    王宴气的跺脚,看着身边的小厮都不顺眼了,“你滚去前院问问姨母生子秘药什么时候能好!”


    妈的,他就不信宋星苒能玩儿下去一个大肚子的烂货!


    舟墨直言:“王爷,臣马上就要去江南任职,王家的案子也是臣一手从暗中查来,还请王爷将此事交给臣来办。”


    海平侯附和道:“是啊王爷,这件事……”


    宋星苒轻笑的声:“本王既已代理朝政,朝中事宜自然由本王处理——更何况,舟卿,王家与你沾亲带故,此事你更应该避风头才是,怎么半路认了一个儿子高兴的老糊涂了?”


    宋星苒此言一出,海平侯算是笃定王家这件事宋星苒不会放手了,他为大宗征战多年,平庆帝对他都敬重三分,如今时移世易宋党掌权,但他的功勋不该被党争淹没!


    宋星苒此人,不可理喻!


    海平侯忍下一口气:“是,王爷说的在理。”


    “还有你,”宋星苒将书案前的折子扔到舟墨身前:“舟学士,前些日子你带着太子去城中的迎春楼作甚?太子既然同你交好,你作为我大宗的臣子,更该以身作则为太子做榜样,这弹劾你的折子都送到本王的面前了,你作何解释?”


    舟墨让海平侯站队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并未解释那件事,“臣,愚钝。”


    “退下吧,王家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宋星苒挤出来一个渗人的笑:“还是将心思放在别处,听闻不日舟卿在家里设宴,好事,回去忙着吧。”


    舟墨和海平侯退出宣政殿。


    海平侯如释重负,两人作伴走下长阶。


    海平侯看着舟墨,淡淡道:“墨儿,还是你高瞻远瞩,为父老了啊。”


    舟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父亲说笑了,太子才是我大宗未来的天子,是父亲高瞻远瞩才对。”


    舟微漪在一旁道,“小裴不留久一点吗?毕竟你生长在此处,总有些值得怀念之地,今日一别,往后难来——你想留下也无妨,不必担忧行程,我会单独派人来接你的。”


    把裴解意单独留这,我却不放心,故土难离,我怕他跑了。


    不过裴解意依旧是那副闷葫芦的模样,不发一言。


    我其实觉得有些奇怪,舟微漪看上去怎么对裴解意的事怪关心的,既然这样——


    “别说那些了。”我不耐烦地扯了扯舟微漪的衣摆,“可以测特殊灵根的灵器找到没有?”


    舟微漪回过身,正点头。我想了想,又觉得舟微漪这般关切裴解意,又帮过许多忙,我还是替裴解意解释下以全心意,“那谢谢了。对了,裴解意就算想,也不能留这,我要把他带我身边的。”


    舟微漪:“………嗯。”


    第 30 章   登仙宗


    从燕起至修真界舟家路途颇远,哪怕我们行事动身皆快,在路上来回也消耗了三日时光。


    一回舟家,我便迫不及待要回暖池沐浴一番,路上虽然也在客栈梳洗过,我却总觉得身上沾了尘,不如在家中来的自在。


    只是踏进大门没多久,我便感觉到一束幽幽目光望着我,顿时便敏锐地望回去——正看到宋星苒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手上拽着根鲜嫩的绿叶子,好像在逗弄蚂蚁,嘴上还叼着根嫩草。


    我:“……”


    堂堂宋家大少爷,成何体统!


    宋星苒倒是没注意到自己此时蹲姿不雅似的,只是见着人来了,才施施然从地上站起身,略一掸衣摆,浑身又是那股少爷的风流气了。只是眼睛还盯着我,好似千言万语没说出口。


    这也把我逆反心理挑起来了,我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对他微微挑了挑眉。


    要怎样?


    这边,舟多慈被宋星苒拉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星苒赶走了卓伦,和舟多慈并肩散步。


    舟多慈心里有些疑惑宋星苒为何帮他,想通之后又觉得宋星苒方才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他没说,毕竟宋星苒是一份好心。


    “王爷……”宋星苒却这般说他,分明是故意羞辱他!


    王宴脸上一热,抬眸看着廊下的两人,又看看不远处房檐上的几个护卫,只好压下了那口气,“王爷,王爷恕罪。”说罢,端着空了的茶壶一瘸一拐出了舟多慈的院子。


    王宴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两人面前,舟多慈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仰头看着宋星苒:“王爷原来这会这般折腾人?”


    宋星苒看着舟多慈笑心情跟着也好了不少‘嗯’了一声,起身拉着舟多慈进门:“这就算折腾了?”


    “本王折腾人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晚饭过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好在下了几场雪后天气好转,傍晚满月高照,如墨染的夜空中挂满了星星。


    舟多慈拿着宋星苒给的糕点慢吞吞的嚼,桌上还泡了杯武夷岩茶,醇厚的茶香夹杂着淡淡的梅香在鼻息间萦绕,口舌间满是绵密甜香的糕点味儿。


    舟多慈满足的眯了眯眼,看着天上的星星,再看看身边静静品茗的宋星苒。


    “就这么好吃?”喝茶的某人看着椅子上乖巧的青年,随手拿起一块咬了口:“……”


    舟多慈:“……”


    “好吃吗?”


    否。


    宋星苒看着满眼期待的舟多慈,道:“还不错。”


    舟多慈得到认可微微睁了睁眼,惊喜道:“我也觉得王爷府里的糕点好吃。”


    宋星苒也太幸福了,每天都能吃这么多好吃的。


    不过这句话太没出息,舟多慈没说出口。


    “好吃待会儿带回去吃,”宋星苒放下手里咬了一口的糕点,起身:“本王明日要出门一趟,约要五日,十五才能回来,明日你过来便直接让他们给你做好吃的。”


    舟多慈:“王爷要出远门吗?”


    舟多慈今日只是过来送礼物的,不知不觉就待了一天,还吃了两顿饭。明日再过来打扰就不好了,而且父亲也说了,过几日哥哥回来家里要聚一聚,他不一定能来。


    “嗯,去趟江南。”宋星苒本想直接离开,却看到了桌子上没怎么动的糕点,知道舟多慈不会主动带走便一股脑将各式各样的点心倒在一起,端着盘子示意舟多慈:“走吧,送你回去。”


    “哦哦。”舟多慈跟着宋星苒往前面走,半道又思忖,方才宋星苒和他说十五回来,是不是想十五那日见到他。


    应该是这样吧?


    “王爷,哥哥过几日应该要回来,父亲说要先聚聚,”舟多慈追上宋星苒和他并排走:“若是您回来那日家宴,我应该不能来找您了。”


    宋星苒:“……”


    不快道:“怎么?你是要本王和你做交易的,难道和本王培养感情比你那聚会重要?”


    舟多慈:“。”


    “培养感情?”


    宋星苒闻声倏地站住了脚,看着身边不解的舟多慈,捏了捏他的面颊:“本王可不是什么人都往床上带,养胖点是必要条件,让本王喜欢也算一个。”


    舟多慈:“……哦哦。”


    “我,我会努力让王爷喜欢的,不过……”


    家宴是父亲母亲定下的,而且他也想见见哥哥。自己毕竟占了哥哥十几年的人生,虽不知他在生母那里具体过的怎样,但舟多慈还是觉得亏欠。


    要是再做一场梦,能让他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住多好。


    可惜,他已经试过了,不会再梦到这些了。


    舟多慈咕哝道:“父亲母亲也是一番心意,若那日正好是家宴,我便真的不能来——改日,改日我一定来王爷这里待着,什么都听您的。”


    宋星苒:“嗯。”


    青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是真的为难。


    “好。”总之要去一趟海平侯府,赶上便赶上。


    “真的吗?”舟多慈弯了弯眉眼,看着宋星苒笑道:“谢谢王爷。”


    宋星苒:“走吧。”


    舟多慈“啊?”


    倒真没见过宋星苒折腾人。


    宋星苒松开舟多慈的手,看着垂眸瞧着地面的青年,动手掀了掀他的下颌,道:“与本王说话,不必垂头,抬头说话。”


    舟多慈点了点头,颤动长睫,看着宋星苒:“王爷,谢谢你。”


    宋星苒挑眉:“谢什么?”


    “昨夜,”舟多慈将宋星苒给他的小蛐蛐从衣袖里拿了出来,“你昨夜没问我为何偷哭,是不是猜到了父母接了哥哥回家?”


    “所以今日才过来给我出气?”


    宋星苒:“也不是特别笨。”


    舟多慈:“。”


    舟多慈:“是王爷太聪明了,什么都能猜到。”


    宋星苒无言,揉了揉舟多慈的头:“再说一次。”


    舟多慈:“……”


    “王爷太聪明了?”


    “既如此,本王够不够格做你的师父?”宋星苒满意垂眸看着舟多慈问道。


    舟多慈闻言抬眸与宋星苒目光相对:“……什么?”


    宋星苒收了收思绪,迈步看着前面的小院子,淡淡道:“本王既然说了日后便答应辅导你功课,不管你是想入仕还是做别的,本王能教的统统教你。”


    舟多慈:“啊?”


    “王爷不是要与我……”舟多慈小跑过去,跟上宋星苒:“不是要和我睡觉……”


    宋星苒扶额,“互不影响,算本王额外给你的奖励。”


    舟多慈:“哦。”


    “那太好了!”


    宋星苒的目光落在青年饱满丰满的唇上,浅浅道:“走吧,去吃杯茶。”


    云泉在前院帮忙没有回来。


    来到前院,海平侯果然已经吃过了早膳,在正堂准备出门。


    舟多慈进了门,堂内海平侯夫妇脸色瞬间都变了样,侯夫人转身带着嬷嬷离开:“侯爷你说正事吧,妾身去给墨儿煮点姜茶。”


    舟多慈站在门后,抬眸看了看母亲,却不知说些什么。他们做了十七年的母子,但说过的话却只有寥寥数句。


    等侯王氏经过的时候,舟多慈才小声喊了一句:“见过母亲。”


    王氏抿了抿唇,挤出来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和你父亲说吧。”


    舟多慈‘嗯’了一声,看着匆匆离去的母亲心间似被湿透的棉花堵住了。


    母亲原来也会下厨做些吃食。


    “慈儿啊,”海平侯整理好常服,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杵在门口的舟多慈,“愣着干嘛过来,坐这儿,和父亲说说你昨天把你请帖给送去王府了吗?”


    舟多慈点了点头,上前站着回话:“回父亲的话,孩儿,孩儿昨天好不容易说动了王爷,才进了王府至于请帖的事情……孩儿听闻昨日是王爷母妃的苒日,便没敢提起此事。”


    说罢,舟多慈赶紧解释了一下,“不过父亲放心,昨日孩儿和王爷浅浅聊了两句,王爷很是喜欢孩儿给了孩儿一个门牌,这几日我再多去几趟,趁着王爷心情好的时候,再将请帖给王爷呈上。”


    海平侯闻言,蹙了蹙眉心,挑眉打量了一眼舟多慈,然后干笑了声:“这样啊。”


    “你说,宋星苒给了你王府的门牌?”


    舟多慈有点心虚,他长这么大从未忤逆过父母的意思,更别提说谎了:“是,是给了孩儿门牌,王爷说孩儿的功课做的太差,便答应给孩儿看看。”


    舟多慈进了房间便给宋星苒倒了茶。


    等他泡好茶,却见宋星苒坐在小廊下,舟多慈喊道:“王爷,外面有些冷,进来吃茶吧?”


    “嗯。”宋星苒抬眸,看着不远处的门。


    舟多慈自然没注意有人尾随。


    宋星苒起身接过舟多慈的茶饮下,然后看着面前的人,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舟多慈只觉腰上一软,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的时候自己正贴着宋星苒的胸口。


    宋星苒却箍紧了他,在耳侧淡淡道:“别动。”


    如果裴解意真的实力强大到强行摆脱我的掌控,我也不必担心他会哪日横死成魔了。


    思及此,我忍不住开口,“裴解意,你的意思是……”


    裴解意又非常沉闷的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属下不愿离开主人身侧。”


    罕见的,从裴解意口中蹦出“不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