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容家家训
侵入骨髓的冷。
在意识彻底恢复清醒之前,身体先给出了最直白的反馈——
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住了,让我难以忍受地蜷缩肢体,想要留存那一丝温度,却只觉得哪一处都是僵的。
微微颤动的睫羽,似乎都凝着冰凌凌的霜,像幻听般,一动就传来“咔哧”碎裂的声响。
好晕。
太冷了。
急促的呼吸声从床帐中传来。
宋星苒死死将舟多慈的两只手腕按在床头,跪坐在他身边,胸口微微起伏。
舟多慈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气息奄奄道:“将军还在等什么?趁人病,要人命……现在不杀我,可就没机会了。”
宋星苒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
“放心,他们已经走了,”舟多慈的声音断断续续,冲他抬了抬下巴,露出白皙又脆弱的脖颈,挑衅道,“不动手吗?用我给你治好的手,掐死我,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宋星苒却放开了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冷淡道:“现在杀你,得不偿失,既然你能活着回来,就说明你的计划成功了,等我真逃出了京都,再杀你不迟。”
舟多慈一哂:“你还真是……唔!”季渊每日为此提心吊胆,做梦都是宋星苒率兵兵临城下,逼宫篡位的景象,两年前终于忍无可忍,想办法把宋星苒调回了京中,让他统领禁军,干一些有的没的的小事。
虽说是统领禁军,实际除了日常练兵以外,根本没有实权,想要跨过皇帝调兵比登天还难。
这一波明升实贬,算是把宋星苒这只翱翔在边塞的鹰狠狠折断了羽翼,关进了鸟笼里。
但即便这样皇帝还是不放心,觉得留着他总归是个祸患,便借由圣蛊之事大做文章,想彻底弄死宋星苒以绝后患——也就是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剧情了。
“父亲总教导我,要做个忠臣,”宋星苒将掉在掌心的点心屑倒进嘴里,“可我时常疑惑不解,宋家世代忠良,却为何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舟多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总不能说“因为你遇到了个昏庸无能的狗皇帝,赶紧杀了他自己上位”吧。
虽然书里的宋星苒的确这么做了。
但宋星苒自己想反,和他撺掇宋星苒反是两码事。
“那时我跪在父亲的灵位前,真的很想问问……”宋星苒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倦,又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做个忠臣,究竟是要忠于君,还是要忠于民?”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再没动静,舟多慈撩开床帐,看到他靠在床头,已然睡着了。
舟多慈神色复杂。
居然能问出“忠于君还是忠于民”这种鬼话,该说不说,果然是个造反的好舟子。
他要是现在进宫把这番话汇报给皇帝,皇帝一定会连圣蛊都不要了,直接把宋星苒凌迟处死吧。
舟多慈打量着床上的人,目测了一下他这一身骨头架子还有几块肉可片。
如果是原主,说不定还真会选择出卖宋星苒博取皇帝信任,但他不一样,伴君如伴虎,皇帝从未真正相信过他,即便是他自献命蛊之血。
从他和宋星苒结为夫妻那日起,他们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皇帝得到圣蛊的那天,会杀了宋星苒,同样会杀了他。
就算不谈这个,退一万步讲……
他和宋星苒一个魔道至尊,一个仙道魁首,他们中间容不下任何人,不论是在修真界,又或是这红尘凡间。
舟多慈拿开没吃完的点心,扶宋星苒躺下,指尖搭在他手腕上,给他号起了脉。
腕间皮肤滚烫,脉搏虚浮无力又快得吓人,大概是离死不远了。
还是先退烧吧。
他把泡好的药材点火煎上,又打了盆冷水回来,投了条湿毛巾,要给宋星苒降温,一抬眼却看到——
之前不知躲到哪去的白蛇又冒了出来,正趴在宋星苒身上,用自己冰冷的蛇身覆盖住他的额头。
舟多慈眼皮跳了跳,幽幽看向它:“你在干什么?”
白蛇朝他吐了吐信子,红玛瑙般的小豆眼透出几分无辜。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把掀开床帐,猛地吐出几口血来。
舟多慈最终没要下人伺候。
让他们往浴桶里加满热水,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解下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袍,舟多慈赤足跨入水中,坐下来,让冒着白气的热水一直浸过肩膀。
酸痛的筋骨被水泡得松懈舒展,身体从里到外都透着让人酸软舒服的乏。
雪色的长发在水面铺展开来,又渐渐沉入水中,舟多慈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倒影。
这具身体比他自己的更纤细些,面容却与他相差无几,他常年修习魔功,一头青丝早成了白发,加上一对血色眼瞳,还爱穿着红衣招摇过市,被人贴切地称为“白发赤魔”。
……舟多慈对这些正派修士的取名审美不敢恭维。
或许是为了贴合人设,这书里对他的外貌描写也和本体大差不差,只不过白发的原因变了——
舟疆有一种残忍的炼蛊方法,将九九八十一种剧毒蛊虫放入同一口大缸里,不给食物,让蛊虫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即为蛊王,再让蛊王噬咬垂髫孩童,谁能承受得住蛊毒,谁就可以驭使蛊王,成为蛊王认可的“大巫”。
因为承受了过量的毒素,形貌多少会发生一些改变,有人从此变得面貌狰狞,畸形可怖,也有像舟多慈这种的,只是白了头发红了眼珠。
简而言之,就是从魔头变成了蛊王……反正都是些歪魔邪道,舟多慈倒也能触类旁通。
现在他一身法力全无,这身体不习武,也无甚内力,但经过一夜的适应,他已经能将蛊毒用得得心应手。
拿谁适应的?自然是宋星苒。
对他下毒,毒发之前再解掉,这家伙忙着颠鸾倒凤,估计自己都不知道短短两个时辰间身上中过多少种毒。
思绪转到宋星苒,水也差不多冷了,舟多慈站起身来,搅碎了水面浮着的倒影。
他随手披了浴袍往屏风外走,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流,经过磨红的腿根,一直淌过脚踝流到地上。
舟多慈往卧房里瞄了眼,宋星苒竟还在睡。
他不禁发出嗤笑。
才折腾了半宿就睡到现在。
虚。
凡人的身体素质就是差,这要是放在他们万魔峰,谁双修没个三天三夜就出来,都得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亏他还给姓宋的下了两道强身健体的蛊呢。
暗红的血沥沥落落滴在地上,聚起不小的一滩,不仅是血,还有没消化完的山楂,以及内脏碎块。
宋星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眉心微蹙:“你到底干了什么?”
舟多慈根本没力气搭理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生生捣碎,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冷汗顺着额角的青筋一直淌到下颌,滴进血泊里。
剧烈的绞痛让他用力抓紧床沿,整个人弓成一团,浑身颤抖,牙关紧咬,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过了许久疼痛才慢慢消退,难以形容的晕眩和虚脱接踵而至,让他差点一头从床上栽下去。
宋星苒扶住了他,将手帕凑到他唇边,想帮他擦掉嘴角的血。
舟多慈顿了顿,接过那手帕,推开了他的手。
不光嘴角是血,嘴里也全都是血,血腥味让他想吐,宋星苒又给他倒了杯茶,舟多慈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漱了漱嘴。
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回了床上。舟多慈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气,他做梦都想杀了泊苒仙尊,可宋星苒该和他争斗厮杀不死不休,被他亲手折断傲骨,打落云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引颈受戮。
他没兴趣捏死一只蚂蚁。
他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我不会杀你,将军,你既杀我族人,抢我族圣物,我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去死?那太便宜你。”
他摸了摸对方的脸,拇指顺着他唇缝撬入,笑容在昏黄烛光中分外诡谲:“不尝遍我的蛊毒就想去死?哪有那么好的事。”
宋星苒通红的眼睛狠戾又阴鸷:“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我拭目以待。”
宋星苒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高音量:“来福,来福!”
来福正在外面打扫院子,听到呼唤声,迅速跑了进来:“将军有什……这是怎么了?!”
地上那一大滩血迹把他吓了一跳,宋星苒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声张,赶快把这里打扫干净,别让任何人看见。”
来福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麻利地开始打扫地上的血迹。
等他收拾完离开,宋星苒再次看向床上的人:“不打算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
舟多慈神色恹恹,没吭声。
“那你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再说。”
舟多慈冷笑。
宋星苒给他掖了掖被角:“放心,我不杀你。”
我感受到力道,硬是按住了,苍白的面容气得有些泛红:“又怎么了?”
容初弦道:“家训,只有父亲、母亲。祖父母、外祖父母才能算做家人。”
“分支血脉,一样。”
这话落在我耳中,等同于分支血脉,一样得死。
怎么分家血脉就不算人了。真是陋习,你们容家能不能改改?
第 92 章 是你的道侣
我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在感知到容初弦要抽.出手的可怕力度时,略微踉跄了一下,最后还是很忍气吞声地开口,“等、等等——”
“虽然我是分支一脉,但、但……我也是你的道侣,你不记得了吗?”
为了活命,我都胡编一诌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不知在那过分严苛的家训当中,道侣在不在“家人”的范畴内。
祝公公在婚房外踯躅徘徊。
陛下命他看好宋星苒,他一刻也不敢松懈,一守就是一整晚。
天气已是深秋,夜里的秋风打在身上,透骨的凉,冻得他在皇宫养出来的肥膘不停打颤,只得搓手哈气取暖。
当然,最折磨人的并非天气寒冷。
洞房内花烛晃动,人影交叠,云雨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他这净身四十年的老太监竟也口舌生津,身上不存在的物件又短暂地耸立片刻。
府上新雇的下人夜半三更不去睡觉,反反复复扫着那几片落叶,贼眉鼠眼低声议论:“将军被大刑伺候三个月了,竟还能这么激烈,真不愧是咱们大雍第一猛将!”
“我怎么觉着是那舟人在出力?啧啧,这蛮子就是不一样,花样真多。”
“所以这男人和男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做的?”
“好奇?不如你捅开窗纸看看?”
“我可不敢,要不你来?”
下人们嘻嘻哈哈,竟全然不把“将军”放在眼里,末了一人道:“怕不是那用刑的放了水,哪有人被严刑逼供三个月还能活着的。”
冷汗顺着额角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沾湿了雪白的发丝,舟多慈快步离开皇宫,面色煞白。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撑着身体往前走,雨后的湿冷已被太阳驱散,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命蛊反噬带来的痛苦当真要命,要是再跟皇帝多聊一会儿,即便是他也要撑不下去了。
皇帝多疑,居然亲自来探他的气息和脉搏,还好他提前用蛊术稳住了,否则,他今天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皇宫。
同时他还知道了一件原著没提及过的事——
季渊竟会武功,且武艺不差。
也对,这么一个多疑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增加保命的手段。
舟多慈闷头往前走,步伐渐渐不再虚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恶心终于散去,等到耳目重新清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京都繁华的街头,熙来攘往的人流和他擦肩而过,他夹杂在尘世纷扰中,于喧闹声里茫然驻足。
深吸一口尚带着泥土味道的空气,他回过神来。
因为容貌太过特殊,身边经过的人总要回头看他一眼,那些目光或惊讶,或好奇,或探寻……暂时应该还没人认出他是舟疆大巫。
这些汉人总是对异族带着天生的排斥和鄙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隐藏一下容貌吧。
舟多慈走向没人的角落,招出一只蛊碟,蓝色的蛊蝶停在头发上,翅膀开合间落下肉眼无法捕捉的细小鳞粉。
这些鳞粉有轻微的致幻作用,可以改变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不过能影响的范围有限,时间也短。
剧痛过后的疲倦让他有些烦躁,暂时不想回将军府,在附近随便转转吧。
前面不远有一家茶楼,他上了楼,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时间已近晌午,他却没什么胃口,没要茶点,只叫来小二点了壶茶。
袖子里的蛇也和他一样没胃口,软塌塌地缠在手臂上,好像随时会掉出来。
茶楼里人并不多,大多是些有钱有闲附庸风雅的公子哥,或是自诩经纶满腹的文人墨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茶闲谈。
交谈声落进舟多慈耳中,一个青衫公子道:“奇怪,我就说今天这茶喝着不得劲呢,说书先生怎么换人了?”
“周兄,你才发现?”另一个紫衫公子开了口,“来时我就问了掌柜的,他说现在京中不让说宋星苒将军的书,那说书先生就走人不干了。”
“……不让说宋星苒,就换点别的呗,那宋星苒都是个反贼了,就算能说,我们也不爱听啊。”
“说的就是,”又一人插话进来,嘲笑道,“我看啊,八成是那老头肚子里总共没几两墨水,这辈子只会说一种书,现在不让他说了,可不就干不下去了吗!”
几人一阵哄笑,他们的交谈声吸引了他人注意,邻桌的几位客人也加入进来:
祝公公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尖声细气:“再多嘴,小心你的舌头!”
下人们吓得一哆嗦,纷纷了住嘴,再没人敢多说半句,各自散去。
屋里的动静一直到后半夜才停,花烛也燃尽了,祝公公实在熬不住,坐在檐廊下打起了盹。
天将明时,他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吵醒。
舟多慈衣衫半整不整地倚在门口,浑不在意肩头露着半个带血的牙印,他餍足地微眯双眼,看向老太监臃肿的身躯:
“祝公公在此候了一宿,可听够了?莫不是净身没净干净,还对这鱼水之事心存绮念?”
祝公公大惊,连连摆手:“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奴我要掉脑袋的!咱家只是奉陛下之命,在此侍候将军夫人罢了。”
侍候?芙蓉帐暖,洞房花烛。第二天,宫里就送来了圣旨,说陛下宽厚仁慈,念在宋星苒平叛舟乱有功,又为大雍抗击狄人、戍边十余载的份上,赦免他谋逆之罪,并命他远赴舟疆,出任黔州观察使,监督考核当地官员。
在此之前,黔州从未单独设立过观察使,皆由当地刺史兼任,季渊这么一搞,算是又把宋星苒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些舟人本就不服汉人管教,叛乱被宋星苒平息,已经憋了一口气,再得知宋星苒担任监察使,只能是恨上加恨,哪天再反一次把他杀了都不足为奇。
宋星苒听到圣旨内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季渊给他安排的结局,到时候他死在舟疆,将锅推给舟人,季渊又能借此机会打压舟众一波。
不论是他,还是舟多慈这个大巫,一个都别想活。
宋星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平淡地接过圣旨:“臣领旨谢恩。”
来福送走了来宣旨的太监,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焦急询问:“将军,您真的要去黔州?”
宋星苒淡淡地嗯了一声:“昨晚舟多慈不是告诉你了吗?”
“夫人是说了,可是,可是……”来福急得眼圈发红,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将军,要不您带上小人吧!黔州那么远,路上您和夫人肯定需要人照顾……”
宋星苒轻叹口气,打断了他:“来福。”
来福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看他。
“我们这一去生死未卜,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或许今日一别就是永诀,你只是个小厮,离开将军府,再去找点别的活儿干,没必要跟着我们,把命都搭上。”
“将军……”
“若我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京都晏安,定去找你回来,再让你当这府内管家,你看可好?”
来福拼命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已是泣不成声:“我……小的……”
宋星苒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卢方:“卢先生。”
卢方也有些哽咽,他上前一步:“将军。”
舟多慈睁开双眼,浓重的血色遮蔽了视线。
心口的痛楚还未消退,耳边风雪呼啸,骨头缝里都沁透了寒意。
就在刚刚,他被泊苒仙尊贯心一剑结果了性命。
炼虚修士,半步合道,两人缠斗七七四十九天,舟多慈终以半招落败。
技不如人,他也认了。
都说邪不压正,他这作恶多端的祸世魔尊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生,想必那些正道修士正在拍手称快,互相庆贺着过大年吧。
只不过……
早已在风雪中冻僵的身体逐渐回暖,舟多慈感觉自己又能动了,他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腕,掌心在胸前摸了摸。
心口并无伤痕。
早该在滔天剑意中四分五裂的心脏还在跳动,甚至因为惊悸,跳得比平常还欢快许多。
舟多慈咂摸了一下这词,皮笑肉不笑道:“那就烦劳公公给我烧些热水来。”
说完,又“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祝公公嘴角抽了抽。
他十三岁净身入宫,侍奉皇室已有二十余年,任谁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公公,除了陛下本人,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这般无理。
陛下近些年来行事愈发乖张荒谬,竟真信一个南蛮异族信口开河——这蛮子说他能撬开宋将军的嘴,逼问出那圣蛊的下落。
一个被重刑伺候了三个月都没松口的硬骨头,单靠一个舟人,还真能把他治服帖了不成?
他目光阴毒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扯开尖细的嗓音:“来人,烧些热水,伺候夫人沐浴——”
这什么运气,还能自带掉落衣物的?
我为容初弦的好气运恨得微微磨牙,总觉得相比起他,我怎么就要狼狈这么多,差点在雪地里被冻死。
容初弦穿的衣物单薄,也不像会冷的样子。我此时却忍不住去取了一件白狐裘大衣,披在身上,微微蜷缩着身体坐在榻上,整具身体像都陷在了狐裘当中。
“可以了,转过身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容初弦也很听话的转过身。
他看在坐在床榻上,被狐裘包裹着,露出来的皮肤却显得比皮毛还要雪白的妻子,忽然觉得心中一动——
好像有点,可爱。
第 93 章 新婚妻子
我浑然不觉容初弦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让他坐在我对面后,我开始仔细盘问他仅剩的可以提供的信息。
容初弦的记忆非常零散。
最为核心的“守则”,就是有关于那条家训的,他无法信任任何人,除去“家人”。
而我现在利用欺骗、幸运地被划分到安全的范围当中,暂且不必担忧性命,并且……容初弦似乎很听我的话,或者说很听“妻子”的话。
这点可以之后再试探一下,听话到什么程度。
“说到宋星苒……你们听说了吗,他最近又被陛下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宋家不是已经被满门抄斩?谋逆之罪,本人居然还能被放出来?”
“谁说不是呢,估计是念在他战功赫赫,饶他一命吧。”
“战功赫赫?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大雍国力强盛,难道缺他一个将军不成?那些个蛮夷之辈,换谁来打不是打,他这位置让别人顶上,一样是战功赫赫。”
“可不是吗,据说接替他的那位金将军,这两年也是把狄历打得落花流水,怕不是再过两年,整个漠北都是咱们大雍的了!”
几人说着不禁开怀大笑,片刻,不知是谁又道:“你们知道吗,皇上不光把宋星苒放出来了,还赐了他一桩婚事。”
他一定是疯了。
刚在列祖列宗面前磕头认罪,转头又和一个男人吻得难舍难分。
腥咸苦涩的血合着唾液被迫咽下,交缠的呼吸变得滚烫,宋星苒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慢慢抬起,扶住了对方的腰,攥紧了他的衣服,掐出深深的褶皱。
阴暗的祠堂内灵位肃穆,被烛火映出点点微光,犹如无声的注视。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舟多慈耳尖微动。
他听到了,宋星苒自然也听到了,揽在他腰间的手猛然发力。
舟多慈啧了一声,他本就心情烦闷,刚和宋星苒吻出点兴致又被人打断,不禁烦上加烦,没给姓宋的推开他的机会,最大限度地催动了他体内的蛊虫。
尖锐的疼痛在身体里爆发,已然超过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宋星苒两眼一黑,连声音都没能发出,直接昏死过去。
扶住倒进怀里的人,那脚步声也到了门口,舟多慈抬起头,就看到来福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扫帚防身,颤巍巍地虚张声势:“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舟多慈:“……”
在祠堂接吻确实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下次得记得关门。
他幽幽地看了对方一眼,血红色的眼睛在光线下妖异又诡谲。
来福登时吓得把灯笼扔了,扔完又反应过来什么,赶紧捡起来,壮着胆子再探,长舒一口气:“夫人,您怎么在此?吓死小人了。”
他半夜起来解手,却听见不知从哪传来异响,找来找去竟找到了祠堂,这夜深雨凉,风声呜咽,没法让人不多想。
舟多慈哂笑:“多大人了还怕鬼。”
来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小人倒不是怕鬼,只是府里冤死过太多人,深夜来这祠堂,小人还是……”
“冤死?”舟多慈眯了眯眼,“你觉得宋家无辜?”
来福陡然一惊,扑通跪地:“小人多嘴,小人失言!”
“随口一问罢了,紧张什么,”舟多慈没再多谈这个话题,“行了,赶紧帮我把人扶起来,没点眼力价。”
他其实很想自己把宋星苒拽起来,然而这家伙身量太高,瘦成这样了还是死沉死沉,想一个人把他弄上轮椅并不太容易。
舟多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都只剩半个人了还这么沉,就该砍了他那双没用的废腿。
来福抬起头,这才发现之前被轮椅挡住的宋星苒,又惊了一下:“将军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舟多慈没好气地哼了声,“太虚,把自己作晕了。”
来福瞳孔地震:“做、做晕了?!”
在祠、祠堂?!
他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又将灯笼举近了一点,定睛细看,只见夫人被啃破的嘴角,略显凌乱满是褶皱的衣衫……
来福咕咚咽了口唾沫。
又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看宋家先祖整齐摆放的牌位。
难道……将军他……真的不冤?
舟多慈半天没等到他帮忙,已是不耐烦了,刚要开口,就看到来福满脸惊恐和怀疑,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表情。
舟多慈挑了挑眉,意识到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却并没打算解释。
来福捂住自己岌岌可危的三观,上前帮忙把宋星苒搀了起来,扶上轮椅。
看着已陷入昏睡的将军,他心情复杂极了。
身体都这样了还这么纵欲……就,非做不可吗?
他又对着牌位默念了许多遍先辈莫怪,这才吹灭烛火,推着轮椅离开祠堂。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舟多慈不禁忍笑,烦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跟着他们回到卧房,让来福把人安顿好,便打发他离开了。
……歹毒又挑剔的舟人。
宋星苒没那么多讲究,军营里有什么吃什么,内脏下水也是肉,哪有那么多粮食够他们挑三拣四。
他伸筷去夹那盘肝尖,可上面勾了欠汁,滑溜鲜嫩过头了,他手伤过后本就不灵便,用筷子这种精细活儿更是难上加难,试了好几次也没夹上来,一支筷子还从手中滑落,掉在桌上。
舟多慈在那里幸灾乐祸,嘲笑声不绝于耳,搞得宋星苒更加郁闷,眉目都阴沉了几分。
笑够了,舟多慈才慢条斯理地解下发带,又取了双干净筷子,仔细绑了筷尾,递给宋星苒:“拿去。”
宋星苒狐疑地打量他半晌,这才接过,绑过的筷子用起来的确轻松许多,能顺利夹起肝尖了。
舟多慈不忘继续揶揄他:“初学用筷子的孩童才用这种方法辅助,将军还不如三岁小孩。”
宋星苒:“……”
一番折腾,舟多慈现在十分精神,并没什么睡意,又回想了一下那段记忆,还是想不起更多,太阳穴开始发胀,只能算了。
雨声渐歇,天也渐渐亮了,伴着清晨的鸟鸣啁啾,舟多慈终于睡着,可才睡了没一会儿,又被人急匆匆叫醒。
被打扰睡眠令人不悦,他眼皮也没抬,皱眉道:“何事?”
来福压低声音:“夫人,祝公公来了。”
舟多慈不感兴趣地一扯嘴角:“今日又是冷水洗澡,还是菜里下药?”
“都不是,他说来传陛下口谕,召夫人您进宫。”
舟多慈猛地睁开双眼。
大婚第三日,皇帝终于坐不住了。
唇边绽开个诡异的笑,他披衣起身:“走。”
“赐婚?不是吧,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要嫁给一个被株连九族的反贼?”
“这就不知道了,父亲对这事讳莫如深,我怎么旁敲侧击他也不松口。不过我听说,那宋星苒虽被放出来了,却已经成了个废人,不光是反贼,还是个瘫子。”
舟多慈微微蹙眉,将视线移向窗外。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正站在楼下,背着包袱,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茶楼的方向,沧桑的面容透着失望与沉痛,长叹道:“戕害忠良,奸臣当道,内忧外患,国将不国啊……”
老者的背影逐渐远去,舟多慈抬起头,看向雨后如洗的碧空,眯起眼来。
晏安城……
好一个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或许是阿慈还年少,又是新婚,的确是脸皮薄些。
又或许——
容初弦露出了些许犹疑神色,即便是新婚,害羞也就罢了,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防范他?
难道他在床榻当中,当真如色中饿鬼,如狼似虎,才让他的妻子有几分……谨慎?
应当改。
容初弦面色沉静肃穆,眉头微蹙,仿佛正忧心天下,再正气凛然不过,让人丝毫猜测不出,他脑中正在想些什么。
第 94 章 入夜了
沐浴过后,身上寒意尽消,似还浴在热水当中。我借着这一丝暖意,飞快换上衣袍,又披上狐裘大衣,不顾忌形象地滚进了床榻中间——还是这样暖和一些。
我这副孱弱身体,在雪地里冻过一回……我暗暗祈祷,千万不能在这样缺医少药的时刻病倒。预备好的灵丹都取不出来,我仅剩的真元,大概也就够施展半个医灵术的,总不能听天由命。
其实我修炼医灵术以来,重症已很少碰见了,大多是发热头疼这样的小病,硬捱一捱也能抗过去,只是如今情势实在不妙,还是意志清醒得好。
在我思索时,空荡荡的腹中,传来一股饥饿意味,该颇有些陌生。
毕竟不必提得道以来,我早已辟谷,不至于受到肉.身饥渴的困扰;就算在我还未修炼的少年时,也是舟家的小公子,佳肴美酒任选,没落魄到有饥肠辘辘的哪一天。
这破秘境,也着实让我体会不一样的人生了。
我嘴角微抽了抽,掩住了有些异样的神色。
容初弦现在仍一无所知,手脚利落,去外面清洗过碗筷。
抛开这点不谈,姓宋的还算好用。
够大,够爽。
像这种品行端正,清俊高冷的仙尊,在修真界可是抢手货,没有哪个魔没幻想过将泊苒仙尊圈作炉鼎,日日双修,只可惜——
没人打得过。
在修真界没吃着,现在吃着了,倒也算了却一桩遗愿。
舟多慈穿好衣服,从宋星苒身边经过。趴在房顶偷听的暗卫们:“……”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偷听了,但每次来都让人心情复杂。
有没可能暗卫也是人,虽然每天被陛下派来派去,工作比狗都辛苦,但至少不该真的吃狗粮。
眼睁睁看着曾经令狄人闻风丧胆的大雍战神一点点沦落成没有夫人就活不下去的恋爱脑,即便是暗卫也要说一句世事无常。
舟多慈听着那声“为夫”,眉头不自禁地挑了挑,再配合宋星苒那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更是让人心情大好,连虫噬的痛苦都减轻了几分。
宋星苒被他催动的蛊虫搅得不得安宁,偏偏还要陪他演夫妻情深,心情实在差到了极点,抵在他唇边的手指不免加了点力:“夫人怎么不说话?什么好东西不能和为夫分享?”
舟多慈唇边笑意扩大,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腹:“我记得你不爱吃甜。”
“为夫何曾说过?只要是夫人给的,为夫都爱吃。”
“那下次,这次没想起来。”
“夫人都想着给那小孩带了,却没想起为夫,夫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房顶的暗卫们面面相觑,快要被这股醋味冲晕,一个个眉头紧锁,捏着鼻子继续听。
舟多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多事,不就是一串糖葫芦,想吃自己买去。”
宋星苒忍着恶心继续道:“我只要夫人买来的糖葫芦,既然夫人不给,那我吃夫人可好?”
“唔……”
宋星苒闭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嘴唇,厌恶又强硬地撬开了紧闭的唇齿,探入满是苦涩血腥气的口腔深处,搅和那条柔软灵活的舌。
体内的蛊虫躁动更甚,愈发强烈的疼痛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道,他紧紧扣住了舟多慈的后脊,熟练地解开他的衣服,露出白皙细腻的肩头。
滚烫的呼吸喷吐间,宋星苒掐着他的腰身抬起又强行按下,舟多慈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雪白脖颈后仰,露出清晰的喉结。
“哈……”
宋星苒狠狠在上面啃了一口,以报他时不时折磨自己之仇,现在的舟多慈毫无反抗能力,甚至没法将他推开。
这该死的舟人竟也有今天,总是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现在轮到他自己尝尝。
宋星苒深黑眼眸中涌起报复的快意,报仇的速度不免更快了些,恨不得将这讨厌的家伙从中间劈开,厌恶与欢愉两种情绪同时聚焦在一处,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不然怎么在蛊虫折磨的剧痛中还能立得起来。
喉结边的小痣悄然变红,破碎变调的声音不知谁的喉间滚出,又或只是耳朵里虫翅的振动,轮椅被用来做职责以外的事情,轮子在地面来回移动。
房顶的暗卫们表情复杂。
他们趴在这里都快冻僵了,里面竟还没结束。
“去床上……”
“不要这样,我要看着你……”
暗卫们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脏了,不知是谁先忍不下去,冲同伴比了个“走”的手势,顿时一呼百应。
他肉身已死,唯余神魂尚在,若是离了这个书中世界,只怕也要灰飞烟灭,回去是没可能了,不如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虽然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让他心有不甘,但有死对头睡,也姑且能忍,只待哪天宋星苒恢复了记忆再杀他一次,或者被他所杀,也就一了百了,没什么遗憾了。
舟多慈坐在镜前,开始梳妆。
昨夜他身体享受,脑子也没闲着,已将这部书的内容大致梳理了一遍——现在他所处的剧情,正是这本书的开篇,两人在新婚之夜做恨的那段。
书里的“舟多慈”因幼时经历了那场惨无人道的大巫选拔,亲眼看着同伴惨死,父母被杀,对舟寨心生怨恨,性子也变得乖戾疯癫,在雍国军队攻打过来时果断选择了投敌,为博得大雍皇帝信任,不惜自献“命蛊”之血以示忠诚。
命蛊就是那只和大巫绑定的蛊王,二者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向谁献出命蛊的血,就意味着大巫不能再对那个人下蛊,并对他言听计从。
舟多慈对于书中的自己,评价只有四个字:可悲可恨。
明明有千般手段,却偏偏选择了最窝囊的一种,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这种行为实属狗急跳墙,愚蠢之至。
背叛部族投效大雍,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雍国的水远比舟寨更深。
原主按照大雍皇帝的旨意,伪装成普通舟医,表面和宋星苒成亲给他冲喜,为他治伤,实则千方百计地下毒折磨他,逼迫他说出圣蛊的下落。
但即便这样宋星苒也没招。
成亲三年,宋星苒就被折磨了三年,屡屡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对原主和皇帝恨上加恨,人也变得愈发阴沉寡言。
这位大将军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暗中谋划,终于在三年后夺回兵权,杀了昏君一统天下。
而原主则被大军乱踢践踏致死,连个全尸都没剩下。他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将军府,回宫复命。
季渊单手撑头躺在龙榻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漫不经心地问:“如何了?”
暗卫单膝跪地:“回禀陛下,那舟疆大巫离宫以后,先是在街上闲逛,然后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两串糖葫芦,自己吃了一串,另一串带回将军府拿去逗小孩。”
季渊皱了皱眉:“他举止可有异常?”
暗卫摇头:“不曾发现。”
季渊沉吟片刻:“然后呢?”
“然后他回房去找宋将军,宋将军一见他就开始……呃……”他表情一言难尽,似乎难以启齿。
这时,跪在他旁边的另一个暗卫挺直腰杆,面无表情正气凛然地说:“动手动脚。”
“是,然后又为了一串糖葫芦……”
“争风吃醋。”
“后来就……”
“干柴烈火。”
“……”
“不堪入目。”
“……到现在应该还没结束,我们就回来复命了。”
季渊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
暗卫们退到一边。
“难道他真没骗朕……”季渊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痣,在寝殿里缓缓踱步,“两次都没被命蛊反噬,他当真和朕是一条心?”
……可见这书的作者立场分明,坚定站在“邪不压正”的那一边。
这样的结局让舟多慈越看越气,边看边骂,看一页撕一页。
书被他撕掉了半本,剩下的嘛,就全是两人床笫之欢的香艳画面了。
别人玩纯爱,他俩玩纯恨,越恨越做越做越恨,那叫一个激情四射酸爽无比,步步到胃根根见血,还次次都不重样。
于是舟多慈保留下了这半本“精华”,没事就掏出来反刍两下。
一想到书中描写的有多激烈,舟多慈就忍不住回头看向床上昏睡的人,嘴角不太愉快地往下一撇。
还没醒。
太虚了,得补。
不然怎么跟他做恨?
皇帝让他给宋星苒下毒消耗他的元气,但皇帝又算什么东西?
他这辈子最讨厌被人控制,原主如何和他舟多慈无关。
还没人能教一个魔尊怎样做反派。
舟多慈站起身来,开门叫来佣人。
“我初来乍到,对这将军府还不熟悉,你带我四处转转。”
那下人愣了一下,恭敬道:“是,夫人请。”
他不怕冷,用冷水擦洗过身体,换上新衣,便重新进到房中,吹灭了蜡烛,看向了蜷在床榻上的我——
“阿慈。”容初弦说,“入夜了,该歇息了。”
我:“……”
第 95 章 滚进怀
我一时间微微一怔,才发觉我其实一点没考虑过入夜之后,要如何入睡这件事。
目光不由得有些许心虚,向床榻旁边的木椅上微微一瞥——这个天气,让容初弦睡在长椅上,或者在旁边打地铺,会不会太过分了一些?
我自然是不能睡地上的,寒意深重,若是风寒发热,身旁可没有能给我用药的条件。
但容初弦先找的地方,也是他的地盘。我倒也没那么好意思鸠占鹊巢、理直气壮地将他赶下床去。
最重要的是,我也实在想不出有何种借口,非要和他分床睡……明面上,我们还是新婚的道侣。同床共枕,再正常不过了。
宋星苒眉头紧锁,厌恶至极地别开了脸。
他几乎是逃上了轮椅,阴沉着脸色来到盥盆边上,疯狂清洗双手和脖子。
皮肤被搓得泛红,恨不得褪掉一层皮,水打湿了袖子和领口,他这才目光沉沉地抬起头来。
舟多慈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似乎睡着了。
这心肠歹毒又恶趣味的舟人,也就是欺负他内力尽失,但凡他有一成功力,便是靠这玩具弓和玩具小箭,也能一箭射穿他的脑袋。
他就不信舟多慈操控蛊虫的速度能比箭更快。
宋星苒气得咬牙切齿,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等等,弓?
落在远处的视线又收至近前,他惊讶地发现那张玩具小弓竟还在好端端地躺在桌上。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被舟多慈烧了吗?
他们发生争执时,他似乎看到有只蝴蝶飞过,难道是幻术?
宋星苒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转动轮椅来到桌前,指尖触上弓身,神情难辨。
失而复得的惊喜在一瞬间冲淡了心中怒火,连刚刚被蛊虫操控着做那种事都没那么恶心了,他不明白舟多慈这个人究竟是怎样长出了这样一副蛇蝎心肠,每次都让他恨到入骨,再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
就像那些令人生厌的蛊虫,明明让他疼得死去活来,却又偏偏能治好他的伤病。
宋星苒摩挲着小弓,眉宇渐渐舒展,握着这张弓,他又仿佛回到了塞北,回到了军营里,幼时第一次握弓,他便激动地骑上马,拿着弓箭射练习用的箭靶,和军营里的士兵们比赛笑闹。
那些士兵们比他年长许多,有些是哥哥,有些是叔叔,他们都很尊敬宋老将军,也对他这个宋老将军的儿子照料有加。
虽然边塞的生活艰苦,但他并不觉得苦,只觉得快乐。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战场,离开大漠和草原,他理应和无数将士们一样,为抗击狄人戍卫边疆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还。
忽然,舟多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飞到塞北的心又咕咚一下沉回晏安城的将军府里:“我虽然暂时拖住了陛下,但一定不会拖得太久,年关之前,他或许会再召我进宫一趟。”
宋星苒抬眼看他。
这人竟没睡着。
年关将近,无论是要债还是寻仇都要在新年到来前了结,季渊也一定想要了结这桩心病,他等不了太久。
“你想说什么?”宋星苒问。
舟多慈坐起身来:“我想说,你的看法是对的,这京畿皇城,天子脚下,的确不是我靠几只虫子就能翻云覆雨的地方。”
他看向对方:“但同样,也不是你这个被卸了兵权,夺了官位的将军能兴风作浪之地。”
宋星苒皱了皱眉:“所以?”
“所以,将军可愿与我做对亡命鸳鸯?”舟多慈下了床,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盯着他比平常更有血色的唇瓣。
宋星苒目光一凛,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逃出京都?”
舟多慈面露赞许:“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这不可能,”宋星苒眉心渐渐拧紧,“陛下当年下了大功夫才把我调回京都,把我放在身边死死盯着,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限,放我离开就是放虎归山,他绝对不可能答应。”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呢?”舟多慈拿开了他手里那张碍眼的弓,顺势坐在了他身上,“我有办法带着你从这密不透风的牢笼里逃出去。”
宋星苒的心脏突然快跳了几分。
他从没幻想过自己还能离开京都,不得不承认舟多慈的话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仅仅是短短几秒钟,他又冷静了下来。
“很早我就想问了,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陛下信任你?”他问。
“这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总之,这是你唯一能重新爬起来的方法,你要不要选择相信我这个敌人的敌人,你自己决定。”
舟多慈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并不担心宋星苒不答应,毕竟在原著当中,宋星苒就是通过利用原主逃离了京都,才迎来后面的转机。
不过因为两人并不是同一阵营,他和原主勾心斗角了很长时间,伤势也因此一拖再拖。
宋星苒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
“等下次陛下召我进京,我会想办法让他答应放我们离去,至于过程你不必多问,若我成功了,自然会告诉你。”
“要是失败了呢?”
“要是失败了……”舟多慈捧住他的脸,亲昵地凑到他耳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那你就跟我一起去死,好不好?”
“……”宋星苒被气笑了。
温热的呼吸吐在耳边,这个家伙用最腻人的语气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偏偏还如此理直气壮。
“好啊,”和这疯子相处得久了,他也快要被传染,“我不过一个废人,若是死了还能让舟疆大巫给我垫背,我也不亏。”
舟多慈唇边的笑意扩大,十分高兴地吻上了他的唇,而宋星苒竟也没有抗拒,他闭上双眼,回应了这个吻。
这一次没有腥涩粘腻的血气,没有想咬断对方舌头的刻骨的恨意,于是这个并不令人期待的吻竟也变得缠绵起来,滚烫的呼吸彼此重叠,这一刻他们仿佛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夫妻,精神和身体都达到了契合和共鸣——
舟多慈搭在他肩头的手缓缓向下,轻轻挑开了他的腰带。
宋星苒微微蹙眉,打断了这个吻:“又干什么?”
“将军刚刚帮了我,难道不需要我帮你吗?”舟多慈笑道,“哦,虽然不是你自愿的,不过没关系,我这人向来大度。”
宋星苒:“……”
他试图推开对方的手:“不必。”
“真的不吗?”舟多慈咬了咬他的耳垂,“也许陛下明天就会召我进宫,也许明天我就会行动失败,你我都会死,就把这当成赴死前的最后一夜,如何?”
不等他作答,舟多慈又开口,那语气有些幽怨:“这段时间为了给你调养身体,我也算是克制再克制了,怎么看也该是个善解人意的妻子,人不尽兴就去死,枉为人,将军若是今夜不满足我,等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宋星苒神色复杂,终是松开了手。
衣带悄然滑落,昏暗的烛光下光影晃动,略显异样的声音在安静的卧房内格外清晰,没人记得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滚上的床,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只有极致的欢愉在身体里爆发,在某个瞬间突破桎梏喷涌而出,犹如离弦之箭。
这法器形制怪异,但还算好用。我抱着,不是很愿意松手。
容初弦一下没了声。
他只是在短暂僵硬后,动作很轻地将人更揽进了怀中,阿慈柔软的黑发压在他臂弯上。容初弦手绕过去,不怎么习惯地轻拍了拍阿慈的后背。
方才拘谨、又慎重地将手,落在他肩背之间,维持着漫长的拥抱。
“……好。”
第 96 章 为什么要离开?
日光照在了雪间。
我实在是很难伺候的人——比方说昨夜觉得冷的像睡在冰窟一般,难以合眼。现在又觉得燥热起来,肢体挨着的地方都是温热、甚至灼烫的。
好似皮肤交缠触碰,吐息相融,腰背上,都似被人揽在怀中一般,传来略微的施力触感,鲜明又真实。
……嗯?
舟多慈的眉头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鸡皮疙瘩一层层往外冒。
虽说府里的下人也整日喊他“夫人”,可这两个字从宋星苒嘴里吐出来,怎么就那么肉麻又恶心呢。
他完全没搭理对方,头也不回地直接进了屋。
宋星苒一个人被扔在外面,雪还在下,一阵寒风吹来,雪花飘进檐廊落在他身上,带来点点凉意。
他忍不住裹紧了貂裘,重重地叹了口气。
刚叹完气,舟多慈又沉着脸色从屋里出来了,一言不发地推上他回房,用力关上了房门。
屋内点着火盆,寒气被阻隔在外,舟多慈看着他的背影,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演上瘾了。”
宋星苒松了貂裘,语气淡淡:“不然怎么骗过陛下的耳目?”
自从上次舟多慈进宫面圣回来,皇帝对他们的监视就从明处转到了暗处,舟多慈在府内所有人身上都放了追踪蛊,发现只要有人出门,就会被暗处的眼睛盯上。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最关键的是,除了舟多慈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种监视,包括宋星苒自己。
“我可没说今天有人趴在墙头偷听我们的谈话。”舟多慈不咸不淡地说。
“我内力尽失,感知力自然不比大巫,不敢有半分松懈,万一传出去你我夫妻不和,你对陛下说的谎言就要不攻自破了。”
舟多慈跟皇帝承诺情蛊能让宋星苒爱上他,虽然宋星苒自己并不相信,但还是得配合他演戏,让皇帝看到情蛊确有成效,又不能演得太假太过火。
究竟如何拿捏这个尺度就很成问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扮演一对从针锋相对过渡到恩爱有加的夫妻”。
舟多慈挑了挑眉,嘲讽他道:“别演着演着真把自己演进去了。”
“这话该原话奉还给大巫才是。”
两人的视线无声对撞,似乎谁先移开谁就输了,终于舟多慈嗤笑一声:“但愿你身上的情蛊也这么想。”
宋星苒:“……”
自觉无趣的两人同时移开眼,谁也没再搭理谁。
这段时间宋星苒身体好了些,总算有精神做些想做的事,他让来福去寻了一些木料,准备自己做一副弓箭出来。
想教小孩射箭,首先得有合适的弓箭才行,成年人用的弓小孩子自然拉不开,而且杀伤力太大了,他要是去弄一把真弓过来,只怕会即刻被皇帝抓回大牢。
宋星苒花了几天时间将那段木料切削打磨,在火盆边烤至定型,慢慢做成一张弓。
这张弓的大小比正常弓小上许多,看起来更像是玩具,宋星苒给它上好了弓弦,试了试手感,而后挽弓搭箭,一箭射出。
舟多慈正在铺床,才直起腰,就听见身后传来破风之声,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刚好插进头顶床架镂空雕花的缝隙里。
舟多慈:“……”
他伸手摘下了那支玩具小箭,摸了摸平滑圆润的箭镞前端。
“看来准头还不错,”宋星苒将弓放在了桌上,“我六岁时第一次学射箭,父亲也给我做过这样一张弓。”
“我看你这手是彻底好了,”舟多慈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捏着那支小箭走上前,用箭尖抵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都能挽弓射箭了,那做别的一定也不在话下吧?”
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宋星苒一下子警惕起来:“却还没好利索。”
“是吗?”箭尖顺着颈侧往下滑,刮过锁骨,一直游走到他的手腕,强行从绷带的缝隙插|入,将自己亲手绑上去的绷带重新挑开。
冷硬的箭镞重重划过腕间,顺着筋络的走势向前,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又疼又痒,让宋星苒本能地伸手攥住了箭杆。
“这不是恢复得挺好吗?”舟多慈笑吟吟地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弓轻轻抚摸,惊飞了不知何时停在上面的蓝色蛊蝶,“看来将军是把我说过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我给你治伤,不是让你用这双手做这些事的。”
说罢,转头将那张弓丢进了火盆里。
宋星苒:“……”
辛辛苦苦打磨了几天的弓就这样被烧了,他心头不禁涌起几分火气,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舟多慈用箭尖对准了他的眼睛,“你要是再用这对眼睛看别人,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喂后院池塘的鱼。”
宋星苒:“………………”
神经。
这段时间舟多慈没再发疯,他还以为他变回了正常人,能和平共处一阵子了,结果还是这么的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有病就去治。
身为舟疆大巫,治不好自己的脑子吗?
懒得陪他发疯,他把脸别到一边,却听见对方道:“过来。”
宋星苒装没听见。
谁料下一秒,手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感觉诡异极了,仿佛有小虫子在血肉里爬,紧接着双手便不再受他控制,竟违背他的意愿伸向轮椅两侧,转动轮子向前驶去。
宋星苒:“!!”
这样的一幕实在惊悚又荒谬,他只感觉一阵寒意从脊椎直上头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来到床前——
舟多慈已经在床上躺下了,一只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欣赏他震惊又慌乱的表情:“我照顾了你那么多天,现在你手好了,却也不说回报我,将军,你真是让人失望。”
他用那支小箭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宋星苒就看到自己的双手又动了起来,把他挪上床,来到舟多慈身后,开始给他按肩膀。
舟多慈闭上眼睛享受着“来自宋星苒”的按摩,丝毫不顾对方已经黑如锅底的脸色。
按了一会儿,那双手就不再满足于肩膀,而是顺着腰侧绕到身前,隔着衣服抚摸揉捻。
宋星苒眉头拧得死紧,眉宇间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舟多慈没有说话,回答他的只有手上继续进行的动作,顺着单薄里衣的下摆探入,触上,握住……
宋星苒:“??!”
他已经无法用震惊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这双用来握枪、射箭、杀敌的手这辈子没干过这种荒唐事,以至于让他面目狰狞,牙都要咬碎了。
掌心的茧子不断摩擦,手背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苍白的皮肤泛了红,在昏暗的烛光下淫|靡又涩|情。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火盆里炭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交杂在两人重叠的呼吸间,宋星苒偏头看着那截近在咫尺的白皙的脖颈,险些没忍住一口咬断他的大动脉让他血溅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人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结束了对他漫长的折磨,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弄了他一手。
重新获得了双手的控制权,宋星苒看着自己满手污渍,才压下去一点的杀意瞬间又攀升到了顶点,照着舟多慈的脖子狠狠掐了下去——
“……呃!”
本该落在对方颈间的手却回到了自己脖子上,他对舟多慈的杀意有多强,现在掐得就有多用力,宋星苒很快感觉到了窒息的痛苦,虎口死死按在喉结边的小痣上,他额头青筋凸起,眼前一阵阵发黑——
“都说了让你别惹我,”舟多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衣服,“将军,听说人不能掐死自己,你想不想当这个第一人,给大理寺制造一桩悬案?”
宋星苒双手猛地松开,剧烈地咳嗽起来。
舟多慈顺势捧住了他的脸,亲昵地亲了亲他的嘴唇,拇指在他唇边重重擦过,笑意吟吟道:“再有下次,让你用这里。”
容初弦端端正正摆完“剑”,便去处理了猎物。血气重,容初弦这次是在外面处理的,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去毛、放血、丢掉内脏洗净已经很是熟练了,看着这次准备全部做成炙肉。
我在木屋当中,借着房檐躲避风雪,对容初弦道:“看起来,你对这一片很熟悉。”
“嗯。”
“那你应该知道离开雪原的方法?”我眼睛微亮。
容初弦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我,难得不是那简短的几字答复,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第 97 章 离开失败
容初弦的疑问,出乎我预料之外。
我思索之事颇多,倒还从没考虑过容初弦可能不愿意离开这里一桩可能。略微讶异地看向他:“此处枯槁无趣,物产贫瘠,如何是久居之地?”
更重要的是,这里实则是一处历练秘境,谁知道何时会冒出要人命的东西来。
他擦身的时间,舟多慈已经吃完了面,可惜宋星苒现在的身体不怎么好看,没法下饭,吃得没滋没味。
他上前帮宋星苒擦背,宋星苒低下头,嶙峋的肩胛愈发突出。
毛巾贴着他脊骨擦过,舟多慈的手掌慢慢下移,他注视着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神情难辨:“这些疤痕我会想办法帮你去掉,不过数量太多了,一两次处理不完,只能慢慢来。”
宋星苒不是很想没事就被虫子咬,委婉道:“不弄也行,我不在意。”
“……谁管你在不在意?”舟多慈眯起眼来,“当人傀就要有当人傀的自觉,以后少给我受伤,你知道修复起来有多麻烦吗?”
宋星苒指了指自己嘴唇上的伤口:“那这又怎么说?”
刚刚吃面的时候他就觉出疼了。
“只有我能弄伤你,”舟多慈理直气壮,“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你自己。”
“……”宋星苒被他气笑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或许“蛮子”这个词本身就有它的道理。
他冷冷问:“擦好了没?”
舟多慈帮他反复擦了后背,将毛巾扔回水盆里,又找了身干净衣服给他披上。
宋星苒低下头去系腰侧的带子,可一只手不方便,半天也没系上,正在这时,舟多慈忽然抓住他的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宋星苒皱眉:“又干什么?”
他扭过头去看对方,舟多慈也刚好探头过来,一瞬间两人几乎鼻尖贴到了鼻尖,过分近的距离让宋星苒呼吸微滞,就听到舟多慈近在咫尺的声音:
“将军就这么在意我亲你?屡次三番地提起,莫非这里是你的敏|感点不成?”
他说着又往前凑了凑,用嘴唇擦过他的嘴唇,轻轻舔了舔他唇瓣上的伤口。
宋星苒猛地往旁边一躲:“??”
他几时屡次三番地提起过?
他这反应却更让舟多慈觉得猜测被印证,唇边笑意扩大,伸手扣住他的下颌强行将他掰了回来,指尖刚好抵上他的喉结,在那颗暗色的小痣上用力一按。
“……!”难以形容的痛痒感剧烈袭来,尖锐的刺激在脑海中炸开,宋星苒几乎觉得眼前发黑,脆弱处遭到如此对待,窒息的痛苦中又交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爽快,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惊悚又舒服。
他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该死的舟人和他该死的虫子活活折磨疯,顶着从骨髓深处涌起的虚软要将他推开,却听到他的声音又贴着耳畔响起:“将军今早说的话可是认真的?”
宋星苒身形一顿。
他嗓子又疼又痒,咳了两声,嘶哑道:“什么话?”
“……你该不会忘了吧?”舟多慈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那我提醒提醒你——忠于君,还是忠于民?”
宋星苒:“!!”
因为高烧而模糊的记忆悉数回到了脑海之中,心脏因惊悸而剧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是瞬间反扣住了舟多慈的手,拇指死死抵住了他腕间脉门。
舟多慈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杀意,却不躲不闪,甚至兴味盎然地咬了咬他的耳垂:“要是你内力还在,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惜。”
宋星苒:“……”
他慢慢松开了手,周身寒意渐渐散去,重新冷静了下来,沉声问:“你要去陛下那里告我的状?”
“那你现在应该在刑场上,被刽子手剐成了一千八百片。”
宋星苒被他从身后抱住,看不到他的脸,却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应该相当愉快。
“我被凌迟处死,这难道不是你高兴看到的?”
“负责处死你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高兴的?”舟多慈的手掌下移,探进衣服,盖住他胸前被烙铁烫出的疤痕,“更何况,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了陛下的愿,他自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我要他放我的族人一条生路,给我们一些生存的空间,他可能给我?”
“泱泱大国,浩浩圣恩,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有何不可?”
“我可不傻,”舟多慈捏住了什么,用力揉搓,“他能为了区区圣蛊就下令血洗舟寨,又将为大雍效忠三代的宋家满门抄斩,把你这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折磨得不成人样,你真以为他会在乎我们这些虫子的死活?”
他指尖用力,指甲将那颗掐得充血,也不知是在恨宋星苒还是在恨皇帝:“与虎谋皮只有死路一条,将军自己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宋星苒痛痒难耐,试图掰开他的手:“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虽然你我同床异梦,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不是朋友,未尝不可共同谋划,待到目的达成,再分道扬镳。”
“敌人的敌人?”宋星苒冷笑,“你又如何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而不是忠于陛下?”
“如果你没说出那句话,我的确要以为你是个愚忠的蠢才,毕竟你遭到如此虐待都一声不吭,听之任之,忍之受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宋星苒额头青筋直跳,终于拽开了他的手:“离我远点!”
“将军,你可是有把柄攥在我手里了,”舟多慈放过了上面,手转而向下,虚虚握住,“劝你拒绝之前先斟酌一番,可别真的惹到了我。”
宋星苒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你就不怕我是第二个季渊?!”
“……你这话真够胆大,不过我喜欢,”舟多慈笑了,“你若真是第二个季渊,那也好说,我杀了你就行,反正你不忠于君,我也不忠于‘君’。”
体内的蛊虫隐隐作痛起来,宋星苒闭了闭眼。
这舟人真是个疯子。
已死的舟寨款首野心滔天,这大巫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肯依附南照,甚至要反了大雍皇帝,难道这厮想自立为王不成?
但有一点他没说错,至少现阶段他们的目的一致……也怪他一时大意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事已至此,只能先应承下来。
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语气归于平静,拿开对方的手:“大巫未免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双腿残疾武功尽失的废人,被削了兵权夺了官位,亲朋散尽孑然一身,就算不忠于君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时郁闷,发泄之言,莫要太当真了。”
“哈?”舟多慈眯起眼来,有点想掐死他,“我不是说了我能治好你?”
“你这法子却也不见什么成效,”宋星苒抬起右手,五指不自然地蜷缩着,手筋的僵疼让他没办法伸直手指,“似乎还不如不治。”
舟多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都说了少则三五天——”
顿了顿,又话风一转:“你要实在着急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试着帮你把筋捋开,让你恢复得更快些,不过,你可别疼得向我求饶。”
“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点疼?”
“好啊,”舟多慈抓过他的手,拽下护腕,拆掉绷带,“那就来。”
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在催动术法,让灵气为我引路,我躺在容初弦的怀中,几乎可以睡过去了。
然而分明一切顺利,我的术法却在日落后的瞬间出现了紊乱状况。
我微一皱眉,真元催动的更多,使混乱术法归位,又缓缓引向某一处。
往那处走去,纵使还是一片冰雪漫天,我却觉得身边……
“……”
我抬起眼,见到眼前景物,像是被雪水淋了满身,从骨缝当中,骤然透出凉意来。
第 98 章
眼前俨然是熟悉的木屋。
这不可能。
我的方向感还没混乱到这种地步,更不必提身旁还有一个容初弦。
就算是最后引路术出了意外,至多也就是稍偏离一些方向。在最开始容初弦带路的时候,我们早就离开木屋的范围内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绕回来。
鬼打墙。
白蛇非但没下来,还又往前爬了一截,用自己还凉着的一段身体替换了已经被宋星苒的体温捂热的那段身体。
它这离奇的举动让舟多慈的表情变得极为诡异,阴恻恻地扬起嘴角:“给、我、下、来。”
白蛇宁死不从,舟多慈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它抓在手心,目光沉沉地看着它。
意识到自己真的惹主人生气了,白蛇又讨好似的用尾尖勾了勾他的手指,一副可怜相。
舟多慈眯起眼睛。
蠢货。
这么个蠢东西究竟是怎么在蛊王之争中胜出的,凭它长得可爱?萌死了其他蛊虫?
他嫌弃地撇下了蛇,命令道:“老实待着,少来给我捣乱。”
他把凉毛巾贴在宋星苒额头,发现白蛇确实没再来捣乱,而是直着上身守在旁边,那模样活像是在……监工。
舟多慈眉头狂跳,好悬才忍住没把它顺着窗户扔出去。
退烧药很快煎好了,舟多慈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在“强行叫醒宋星苒”和“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之间犹豫了三秒,终于选择了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药。
刚盛出来的药还冒着热气,他轻轻吹了吹,送到宋星苒唇边,顺着唇缝给他喂了进去。
喉结滚动,即便在睡梦中宋星苒也尝到了苦味,眉心微微蹙起。
舟多慈给他喂了第二勺,宋星苒牙关咬得有点紧了,他费了点劲才喂进去。
第三勺……第三勺舟多慈直接把勺子扔回了碗里。
他看了看碗里一点没见少的药,又看了看完全不配合的将军,把药碗重重搁在了床桌上。
魔尊大人的耐心就像竹篮里的水,一滴不能再多了,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宋星苒看了一会儿,忽然将目光转向在旁边监工的蛇。
他一把抓起蛇按在了药碗旁边:“不是想照顾他吗?给你机会,你来喂。”
白蛇:“???”
它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主人——如果蛇的确能露出“震惊”这种表情的话。
和蛇大眼瞪小眼片刻,舟多慈自觉没趣,果断起身:“来福!”
来福正在和账房核算定做家具的账目,听到他喊自己,立马放下手头的事,跟着他来到房间。
一看到床上半死不活的宋星苒,来福不禁愣住了:“将军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快死了呗。”舟多慈没好气道。
“什么?!”来福大惊,“将军不是昨天还好好的?”
舟多慈:“……”
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看出他“好好的”。
懒得解释,他把药碗递给对方:“赶紧喂他喝了,再不退烧就真死了。”
“哦哦!”来福急忙接过。
他坐在床边给宋星苒喂药,舟多慈就站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浑身膈应,像是有小虫子在身上爬。
身为小厮,干伺候人的活儿,自然有伺候人的耐心,宋星苒不配合他就慢慢地喂,流出来的药汤用手帕擦掉……明明没有哪里不对,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终于,舟多慈忍不住了,一把夺过还剩小半的药碗,命令:“走开。”
来福:“啊??”
他一脸懵逼地让开了位置,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浑身写满了疑惑不解。
不是让他喂药吗,这还没喂完呢,怎么又不让喂了……
“这不用你了,去跟厨房说中午给将军做些好消化的吃食。”
“是,小的这就去。”
来福风风火火地走了,舟多慈看了看剩下的药,端起药碗一口抿进嘴里。
俯身覆上宋星苒滚烫的唇,强行把药给他渡了进去。
药汤打湿了他因为高烧而干裂的唇瓣,舟多慈轻轻掐住他的下颌,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又在那唇瓣上用力啃咬了两下,直到啃出一丝血气,血的腥味和药的苦涩在口腔中交织缠绕,他看着宋星苒嘴角的伤口,终于心满意足。
这样才像话。
姓宋的就算明天真死了,那也得带着他的痕迹去死。
他受不了别人碰宋星苒,让来福帮他按摩已是极限,碰嘴唇是万万不可。
在万魔峰时,他手下那些不知好歹的魔总想冲在他前面和宋星苒交手以表忠心,可他那时只想把他们和那群苍蝇一样扰人的正道修士一起杀了。
宋星苒的对手只能是他,他的对手也只能是宋星苒。
他有些干渴地舔了舔嘴角,那表情看起来很想把面前的人嚼碎吃了,猩红双眸在他身上打量,似乎在寻找从哪里下嘴更好。
白蛇从被子里爬了出来,顺着枕边游走,用尾巴尖碰了碰宋星苒额头的毛巾。
舟多慈回过神来。
毛巾已经热了,他取下来重新投凉,覆回宋星苒额头上,顺手把蛇扒拉到一边。
他守在床边帮某人冷敷额头降温,以免他真烧傻了,退烧药灌下去没多久就开始起效,宋星苒出了一身汗,终于难受得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舟多慈坐在他面前,对他说:“醒了?正好,省得我叫你,起来吃饭。”
宋星苒还有些迷糊,也完全不饿,但舟多慈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扶了起来,从床桌上拿起一碗清汤寡水的面,从里面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到他唇边,笑眯眯地说:“张嘴。”
宋星苒:“……”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比舟多慈笑着喂他吃饭更惊悚,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退烧让他的脑子彻底清醒,他垂眼看着碗里的面,几乎怀疑那白色的不是面条,而是虫子。
早上舟多慈是不是也喂他吃了什么东西来着……他好像还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但脑子烧得一片浆糊,完全不记得了。
越想越瘆人,宋星苒赶紧接过了筷子和碗,用还没恢复的右手随便扒拉了两下,连汤带水把一碗面囫囵吞了下去。
见他吃完了,舟多慈便不再搭理他,坐到一边吃自己的,宋星苒盯着他看了半晌,嘴里才慢慢咂摸出那碗面的滋味,因高烧而失灵的嗅觉逐渐复苏,只觉舟多慈的那碗面香得要命。
那里面卧了鸡蛋,加了半碗鲜亮诱人的叉烧,还点缀着嫩绿的葱花,让他忍不住滚了滚喉结:“为什么你吃得这么丰盛,就给我吃素面?”
舟多慈瞄了他一眼:“将军还在生病,不宜吃得太过油腻,容易消化不良。”
宋星苒:“……”
“不过给你尝尝也不是不行,”舟多慈故意夹起了一片肉,炫耀给他看,“你过来,我就给你吃。”
宋星苒看了看桌子和床之间的距离,又看了看不知道被谁推到远处的轮椅,冷笑了一下。
舟多慈本来也没想真给他,把肉放进自己嘴里,嘲讽道:“过不来就算了。”
没有轮椅连床都下不了,还要忍受舟多慈当着他一个病号的面吃香喝辣,宋星苒十分气恼,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快点恢复。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能动一些了,但还是僵疼得厉害。
“究竟要多久才能好?”他问。
“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看你的恢复能力,”舟多慈边吃边说,“不过就你这个我不给硬你塞你都不吃药不吃饭的样子,势必是快不起来的。”
宋星苒:“?”
那么一碗往死里难喝的药,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可能爱喝,那一碗药灌下去,还能吃得下去饭才有鬼。
他冷峻的眉峰压低:“你要是别总趁我昏睡对我做那种龌龊事,我兴许还能好得快些。”
舟多慈看向他的嘴唇。
龌龊?哪里龌龊?
不过是亲了一下。
“这就龌龊了?”他脸上似笑非笑,“那我以后要做的龌龊事还多着,将军不妨先习惯习惯。”
宋星苒:“…………”
他不禁为这舟人的无耻程度感到震惊。
在祠堂当着他先祖的面用他的身体做那种事还不算龌龊,究竟怎样才算龌龊?
要不是这几日舟多慈将他榨得一干二净,他又怎会气血两亏到会被几只虫子撂倒?
宋星苒黑着一张脸,只觉浑身刺挠,又因为退烧药的作用,加上刚吃了一碗热面,他现在浑身是汗,衣服都湿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更是难受得紧。
“把轮椅给我,”他冷冷开口,“我要沐浴。”
“你才刚退烧,现在就洗澡小心着凉,要是再染了风寒,华佗再世也救不回你。”
“那总不能就这样吧?”宋星苒皱着眉,“你晚上难道不和我一起睡觉?”
连他身上有点药味都要嫌弃。
舟多慈想了想,觉得那还是不能苦了自己,毕竟这将军府上下想找个舒服的床可不容易,拆家时所有值钱的家具都被拉走了,不值钱的全部砸烂,新定做的家具还没到,这几天府里的下人都是睡在临时搭建的床板上的。
也就只有这间皇帝赏过的婚房尚且能看,他除了和宋星苒凑合睡一张床,没别的办法。
“我给你打盆水,你擦擦身吧。”舟多慈道。
不能洗澡,能擦一擦也是好的,宋星苒只得退而求其次,他脱了身上汗湿的衣服,接过舟多慈递来的温毛巾,尝试给自己擦身。
虽然左手不如右手好用,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他把浑身上下仔细擦净,只有后背无论如何也料理不到。
不得已,他再次求助舟多慈:“帮我一下。”
现在我的腿还被容初弦抓着,逃都逃不掉,先落了下风,我竟有些害怕容初弦杀人灭口——应该也不至于那么糟糕。
但第一次见失忆后的容初弦,他过于凌厉的手段还是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我总觉得容初弦不受礼义束缚的情况下很危险,要对我动手的话,我可能打不过。
何况这次——勉强也算是我的错。就是打起来也是我名不正言不顺的。
所以我缓缓开口,语气放的很柔软:“容哥哥,你没事吧?”
“先说好……我觉得男人不能打老婆。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第 99 章 还能再亲吗?
“?”
容初弦的语气当中,似乎颇为无奈:“在想什么?”
他一只手空出来,握住了我方才作乱的那只小腿,神色毫无异色,动作也很随意地低头亲了一下弓起的足背。
“不要闹。”
但一觉醒来,舟多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根本不用他下毒,姓宋的就先病死了。多慈其实很不想帮他。
毕竟昨晚已经试过了,这家伙真的很沉,若是拽了没拽动,委实难堪。
可看着他疲惫的双眼,已到嘴边的挖苦终究是咽了回去,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也就是我脾气好,要是换作别人,非但不帮你,还要将你修理一顿。”
宋星苒:“……”
脾气好?说谁?
舟多慈将轮椅重新推回近前,双手攥住了宋星苒的手,又与他脚尖相抵,猛地一拽,才算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迅速转移上轮椅。
宋星苒因为用力而手背凸起青筋,还没来得及松开,忽然感觉腕上一凉。
舟多慈袖子里的那条白蛇不知道为什么游了出来,正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宋星苒胳膊上爬。
白蛇的叛变让舟多慈不爽地眯了眯眼,明明是他的命蛊,却见缝插针地往别人身上爬。
正要开口叫它回来,就听见来福由远及近的呼唤声:“夫人!将军!”
宋星苒猛地回神,触电般缩回了手,迅速转动轮椅一侧的轮子,背过身去。
舟多慈阴森森地看向消失在宋星苒袖子里的一截蛇尾巴,回头迎上来福:“何事?”
“夫人,宫里来人了,送来了好多银子和布匹,您快去看看吧!”
“知道了,走。”
听着他们的脚步远去,宋星苒抬起手。
白色的小蛇从袖中探出头来,吐了吐信子,努力将自己伸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冰凉的蛇鳞擦过下颌,带来怪异又奇特的触感。
宋星苒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这小东西倒是和舟多慈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不是舟多慈亲口承认,他断不敢相信这蛇就是他的命蛊。
宋星苒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小蛇,让它盘绕在自己手上,不知道为什么,这蛇好像很喜欢他。
宋将军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其实很喜欢小动物,可惜他常年征战在外,双手满是鲜血,杀气太重,天生感知敏锐的动物从不乐意和他亲近。
后半夜时宋星苒就开始发烧,舟多慈懒得起来,没搭理,指望他自己退烧,结果到了早上,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这些凡人的身体素质差到匪夷所思,区区几百只虫子。
舟多慈十分烦躁,端着热好的药叫宋星苒起来喝,却怎么也叫不醒。
就在他准备掰开他的嘴直接往下灌时,对方眼睫颤动,终于苏醒过来。
“赶紧喝药,”舟多慈的耐心已然见底,“就你这身体还想让我给你治伤,阎王爷倒欠你九条命。”
宋星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挣扎着坐起身来,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
药味冲得他脑仁疼,本就干涩的嗓子更疼了,忍不住咳了两声。
喝完了药,他想躺下继续睡,又被舟多慈一把薅住:“吃点东西再睡,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你身上还有几两肉够你这么饿?”
宋星苒实在没胃口,一碗药下去足以抹消所有食欲,可舟多慈已端着一碟点心坐在了床边:“尝尝,来福刚买回来的,还热乎。”
软糯温热的糕点抵在唇边,宋星苒本能地张嘴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冲淡了嘴里的苦,他慢慢咀嚼吞咽,终于觉得有点饿了。
正想再咬一口,舟多慈却已经不耐烦地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拍在他手心:“自己拿着。”
宋星苒:“……”
究竟是谁说自己脾气好啊?
舟多慈端着碟子走到了旁边,宋星苒只能自己拿着糕点,凑在唇边慢慢地啃,啃了一会儿,他视线偏转,落在自己手腕上。
哪里来的护腕……
他轻轻摸了摸,雪白的护腕十分顺滑柔软,像是兔毛。
他在边塞驻守了十几年,那里的草原上野兔十分的多,但这种小东西机敏又狡猾,并不好抓,倒是练习骑射的好靶子。
练兵之余的无聊时间,他常常带着弟兄们围猎这些野兔,猎到的兔肉用来加餐,兔皮也可以剥下来制成帽子或披肩。
有时他们为了得到一张完整的兔皮,会故意将箭射偏一寸,贴着兔子的身体擦过,兔子受到惊吓会选择装死,这时只需上前提起兔耳,再拧断它的脖子。
只不过草原上的野兔大多是灰色的,皮毛也没有这么柔软顺滑。
抚摸着雪白的兔毛护腕,他脑子不太清醒地说:“兔子很可爱。”
舟多慈诧异回头:“哈?”
宋星苒:“但兔肉真的很香。”
舟多慈:“……”
这家伙怕不是烧傻了吧?
宋星苒把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挺好吃的,还有吗?”
舟多慈一愣。
那笑容十分虚弱,他甚至不知道宋星苒为什么笑,他极少在泊苒仙尊脸上看到情绪的流露,纵然现在这个宋星苒要比曾经的宋星苒表情丰富许多,但接触这么多天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纯粹的笑容。
他的确很喜欢宋星苒这张脸,笑起来时那一抹温和冲谈了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冷意,以至于让他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对方说“好吃”不是指兔子,而是说点心。
他把剩下的点心都给了他,嘟囔了句:“不是说不饿吗。”
“饿了,”宋星苒接过盘子,又笑,“谢谢你的护腕。”
舟多慈:“……”
果然还是傻了。
离傻子远些,免得被传染。
舟多慈远远躲到了一边,洗了手开始从陶罐里捡药材,准备配个退烧药,没用杆秤称量,只靠手抓。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床帐内又传来宋星苒的声音:“你见过大漠的雪吗?”
舟多慈莫名其妙:“什么?”
“皑皑白雪,覆盖了漫漫黄沙……那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宋星苒看着手中的糕点,“和这点心很像。”
舟多慈:“……?”
不就是糯米面和黄豆面吗,什么沙不沙雪不雪的。
“自两年前陛下把我调回京都,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大漠的雪了。”
舟多慈沉默下来。
这事他是知道的,原著中有过详细的描述——宋家三代为将,自先帝时就驻守在北部边境,那里是大漠以南,阴山以北,阻截狄人南下最重要的一条防线。
宋星苒十六岁时正式从父亲手中接过兵符,也接过了大雍最强的一支军队,苒归军,十年来为大雍死死守住了北境,没让狄人踏进大雍的疆土一丝一毫。
但没有外患,必有内忧,大雍最大的内忧竟是皇帝自己,自从新帝即位,皇城内外再没一天安宁日子,季渊疑心太重,对手握重兵的宋星苒非常忌惮,害怕他哪天起兵造反,夺走自己得来不易的帝位。
容初弦显然非常诚恳地反思了一下。
他开口:“我现在去漱口。”
停顿片刻。
“回来还能再亲吗?”
第 100 章 猫钓鱼
“……滚。”
我简直要没有力气了,哑着声音骂了容初弦一句。
容初弦的目光掠过那殷红柔软、被仔细地舔舐过的唇瓣,有些不舍地挪开视线,老老实实去洗漱了。
当然,洗漱回来他倒是没上床榻去抱自己温暖的妻子入睡,而是又出了门。
且不论京中百姓如何议论宋星苒将军,宋星苒将军本人今日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他昨夜被舟多慈的蛊虫折腾到昏厥,今天一醒来,只感觉像被人暴揍了一顿,浑身都要散架。
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起身,他坐在床边,依然心有余悸。
……还真疼啊。
大牢里受过的刑罚在这蛊术面前都变得不算什么,一些皮肉之伤,远远比不上蛊虫噬咬的疼痛,仿佛整个人被剖开,将灵魂咬个对穿。
痛到极致时,他感觉到了那只蛊虫的存在,可惜下一秒就昏厥了,一夜过去,蛊虫早已不在原先的位置。
得想个办法把这该死的东西挖出来……
忽然,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来福进屋给火盆添炭,发现他正坐着:“将军,您醒了。”
宋星苒神色恹恹,淡淡地嗯了一声。
来福来府上已有半月,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军应他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欢喜,想再同他多说两句:“可要小人伺候您洗漱?”
宋星苒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冷淡拒绝了:“不必。”
虽然被回绝不出意料,但来福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段时间将军从来不要他们伺候,不论是洗漱沐浴更衣还是其他的,明明身体不方便,却还是什么都坚持自己来。
不习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还是接受不了。
想他昔日一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乱军中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那是何等的威风神勇,如今却连生活起居都要别人照顾,这样的落差,当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
来福小时候也是听着宋星苒将军的故事长大的,他还记得长辈们讲故事时有多声情并茂,说那少年将军自幼在军中长大,小小年纪就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军事天赋,十二岁随父亲上阵杀敌,十四岁时第一次领兵,凭悬殊兵力以少胜多,大退狄历三百里,一战成名。
如今,距离宋星苒第一次上战场,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宋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又落得武功废尽伤病加身……
来福知道他重回战场的希望渺茫,可还是忍不住在内心祈盼,至少……至少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犹豫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劝道:“小人知道将军新婚,放纵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可……可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宋星苒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放纵?保重身体?
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来福额头不禁冒出冷汗——许是常年征战的影响,宋将军身上总有种凛冽的杀伐之气,很少有人敢和他对视,只有夫人不怕他。
来福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脸,目光从他喉结旁边那颗暗色的小痣上匆匆扫过,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奇怪……原来将军脖子上有颗痣吗,以前怎么从没注意过。
短暂的分神过后,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小人听说……有些人卧病后反而会更渴求云雨之事,以精神上的欢愉冲淡躯体的病痛,此法……虽能得一时之快,时间久了却对身体有损,还望将军……节制才是。”
说完,来福直接闭上眼睛等死了,他一个小厮本不该僭越管这种事,可将军……将军都把自己做晕了,他实在忍不住不劝啊!
宋星苒眉头渐渐拧紧。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何时……等等。
难道是昨晚?
昨夜在祠堂,他的确听到了来福的脚步声,可紧接着他就疼晕过去了,来福应该什么都没看到才对。
难道是他晕过去之后舟多慈又对他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宋星苒不禁轻抽冷气——难怪他今天醒来浑身酸痛不已,竟不完全是那蛊虫的原因?!
这舟人……当真不知廉耻!
他都昏厥了还不放过他,真把他当成什么趁手的物件不成?!
宋星苒狠狠闭眼,五指用力攥紧了被子,一想到自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做那种腌臜之事,难以形容的愤怒和羞辱便涌上心头,耳根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
最关键的,他当时……竟没完全下狠心拒绝。
他明明不喜欢男人,更不可能对一个南蛮异族产生任何感情。
为什么……莫非是那舟人对他下了蛊不成?
半天没得到回应,来福不禁又偷偷睁眼看他,然后就发现……那颗喉结旁边的小痣似乎变红了一点。
怎么回事,他眼花了?
不等他再细看,宋星苒已然收拾好了情绪:“舟多慈呢?”
来福回过神:“夫人一早就被陛下叫进宫了,现在还没回来。”
宋星苒皱了皱眉,没再细究,又问:“今日府上为何如此吵闹?”
“是之前夫人给府上新雇的一批佣人,今日到了,刚搬进来还在收拾屋子,故而有些吵闹。”
宋星苒冷冷道:“那你还不快去帮忙?”
来福一惊,急忙低头:“是。”
将军这是不高兴了。
他不敢再多说话,迅速离开了房间。
待他离去,宋星苒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谈,昨夜他又一次试探舟多慈,的确试探出了一些结果。
那时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舟多慈的恨意,身为舟疆大巫,他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族人,恨他这个率兵血洗舟寨的将军是理所应当。
既然恨他,那就同样会恨大雍皇帝,他基本可以确定,舟多慈并非真心投诚,而是另有所图。
但这几天他对舟寨款首只字未提,仿佛对他的死并不关心,昨夜也只是提到了“杀我族人,抢我族圣物”,再加上之前交战时迟迟没有出手……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大巫和款首似乎也不是一条心。
大雍建朝至今百余年,这些舟人时常在雍国和南照之间朝秦暮楚,舟多慈既不帮款首,就说明他并不想依附南照。
不肯依附南照,亦不想投效大雍,虽不知他究竟在图谋什么,但既是敌人的敌人,就算不能成为朋友,未尝不可加以利用。
想着,宋星苒慢慢挪到床边,尝试把自己移上轮椅。
他手上并没什么力气,每次上下床都很困难,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尤其虚弱,胳膊一个没撑住,轮椅往后滑了一点,他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浑身上下疼作一团,一时竟分不清究竟磕到了哪里,宋星苒摔得有些发蒙,半天没缓过劲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从轮椅上摔下来了,他皱着眉尝试爬起来,可不听使唤的双腿此时只是累赘,害他一次又一次失败,一次又一次跌回原地。
折腾了半天也没能爬起,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耗尽了,宋星苒坐在地上,忽然笑出声来。
拖着这样一副残躯,他究竟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就算他能利用舟多慈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再骑上马,再为大雍征战,在塞外的戈壁和草原上同狄人厮杀?
这双手曾经挽得了最重的弓,现在却只能狠狠掐着自己的腿……甚至都掐不疼。
宋星苒眼圈烧得通红,他慢慢抱住自己的腿,把脸埋进膝盖,燃烧的火盆也驱散不了周身寒意。
早知如此,或许当初他就不该活下来。
就该在陛下发难时果断认罪,一了百了,那样至少他还能再见父亲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有一封力透纸背的家书。
昨夜在祠堂时,他跪在父亲的灵位面前,真的很想问问,牺牲宋家三百余口只换他一人活着,真的值得吗?
他活着又能改变什么,难道还能救这摇摇欲坠的大雍江山于水火?
思绪很乱,和这遍体鳞伤的躯体狼狈得如出一辙,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忽然有道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将军怎么坐在地上?”舟多慈笑吟吟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昨晚在祠堂还没跪够?你要真这么喜欢在地上待着,不如以后睡觉也打地铺。”
宋星苒缓缓抬起头来。
他终于放下了那早已被践踏成泥的尊严,哑着嗓子道:“拉我一把。”
“……你记不记得我们的定情之花?”
我缓缓开口,在黑暗遮掩下,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你第一次向我求爱时,送我的花,紫色的、开的很好看——似乎是叫紫鸳?”
“我很喜欢。你曾经说过,每月都要送我一株的。”
我幽幽叹息,好似很委屈一样:“……现在,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