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出血了


    直到那道美人身影,消失在闭合的船舱当中,尚有人久未回神,只觉失魂落魄。


    “那、那是?”


    “是微漪君的弟弟?当是西渊舟家的小公子……”


    “我只知舟小公子是上一届入门试炼中的魁首,却不知除去修为这般出色外,竟……”竟生得这样一张摄人心魄的面容。


    舟小公子随了他师尊的性子,在登仙宗内深居简出,因此即便两年前高调了一回,还是有许多弟子不识得他的。


    然而即便是见过舟小公子的人,两年前便被那般姿容惊艳一番,此时却还是恍惚。大体样貌,是能和记忆当中对上号的,可有这么、这么好看么?


    好似更长开了一些。


    *


    然而这话儿说出来却没人吱声。


    王氏那侄女谁不知道啊。


    乡下人常年下地干活,那都是黑瘦黑瘦的,但她家那侄女吧,黑也是黑的,却是个胖妞,成日好吃懒做,那腰粗体壮的,一人能顶上村里的两个汉子。


    怕不是眼瞅着这姑娘把她娘家的米缸都吃空了,王氏这才着急给她说人家的吧。


    而慈哥儿呢?那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村里人谁见了不要夸一句这哥儿好,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一把好手,性子还温顺软和,也就是摊上他那黑心后娘,才能将人糟践成那个样子。


    眼见着这两人就要吵起来,有婶子忙挑了个别的话头:“哎呦,我说马婶儿,你刚刚说,这舟猎户娶了慈哥儿花了十两聘金?”


    这话一是为了打个圆场,二也是真惊讶。


    村里人原先只知道舟家那个黑心的后娘李玉梅要把舟多慈嫁给赖三做妾一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变成嫁给舟微漪,却不知原来舟微漪为了将舟多慈娶回家竟花了十两!


    这么多钱,别说讨个媳妇,买个媳妇都够了!


    有人递台阶,马婶儿便就坡下了,顺带狠狠的剜了张家的一眼。


    这大喜的日子,当她愿意和这个老货吵呢,这不是村里人本就怕舟微漪,再被这老货三言两语给带偏了。


    村里人咋想的她哪儿能不知道,不就是是嫌舟微漪一个外来户,不知根不知底,又是干猎户的,怕他不吉利。


    还有几个老妖婆私底下说的更难听,说什么舟微漪命硬克亲,连沈氏夫妻都叫他给克死了。


    呸!一窝黑心烂肠子的!


    舟微漪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家就在沈平昌屋子的旁边,当年沈平昌夫妻将舟微漪从山上捡回来的时候她还看过一眼,半大的小子饿的浑身上下只剩一层皮了,可怜见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瞧着,这孩子其实只是平日里话少点,也少和村里人来往,但却是个实心肠,帮了他们家不少忙,人更是十分孝顺。


    自从沈平昌走了以后,马婶子瞧他一个人可怜,走动的便更频繁了。


    马婶子一直有心为舟微漪在村里人面前说道几句,此时抓着机会,自然是铆足了劲。


    她挑了挑眉头,眉飞色舞道:“可不是嘛,就李玉梅那个人啊,我也不说了,你们也知道。”


    “累么?”说话时一双手掌正好覆在舟多慈的手背上。


    舟多慈的手被握住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一张脸刷的一下烫了起来。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舟微漪一眼。


    不知男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缩了下指尖,却没有挣开他的手,红着脸小声回了一句:“不累。”


    夫郎的手又小又软,原本只是无意一碰,可现下舟微漪倒真有点舍不得放了,直到听见堂屋里锦哥儿喊他们,舟多慈这才忙挣了挣,舟微漪便也顺势放开了他。


    “我,我去摆饭了。”舟多慈羞红了脸,扔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舟微漪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夫郎通红的耳朵,眼底也忍不住满出些笑意来。


    “这十两银子看着多,但那可是救下一条命啊,既是救命,那是多少钱也不嫌多的,要么说我们漪子心善呢。”


    “那是那是。”有夫郎点头应和道:“也是舟猎户有本事,十两银子说出就出了。”


    十两银子呢!他们这些农户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风调雨顺一年最多也就能积攒下二三两银子!


    马婶子便赶着这话接道:“可不是说么,我知道大家伙心里都怎么想,可眼下舟微漪娶了慈哥儿,也算是咱们村里人了不是,以后大家伙可要多来走动走动啊。”


    “欸,马婶儿说的是!”


    被一个汉子拉手盯着看这件事叫舟多慈有些难为情,但那人是舟微漪,无论他要对他做任何事,舟多慈都不会反抗,于是便也安静得由着他握着。


    原以为他只握一会便会放手,谁知他等了一会,舟微漪却依旧没有动的意思,于是舟多慈只能红着脸看了过去,小声的唤了一句:“相公。”


    他这样一唤,舟微漪也跟着回神。


    他方才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夫郎这样弯唇浅笑的样子很好看,搭在盒子上的手指白白的也好看,所以就握上去了,一直到这会才想起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于是舟微漪正了正神色,看着他认真道:“如今家里的钱虽然不多,但以后我也会勤些上山打猎,不会叫你跟着我吃苦的。”


    舟多慈原本还有些羞赧,听了这话忙抬起头急急说道:“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如今的日子苦。”


    怎么会苦呢,虽然他嫁给舟微漪只有短短的两日,却是他自有记忆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两日。


    每顿饭都能吃饱,相公甚至还专门买了红枣杞子给他补身子;不会有人在后头盯着他,对他打打骂骂;相公对他处处关心体贴,还有那样好的马婶儿一家人。


    这样的日子,他原先做梦都不敢想,他满心里时时刻刻都对舟微漪充满了感激。


    再说了,他们家的日子比起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也不算差的,不过是没有田地,家里没有养牲畜而已,如今菜地也开起来了,以后他再勤快些,这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这样想着,舟多慈鼓起勇气,学着舟微漪的样子慢慢的回握住他的手,心里却仍觉得羞涩,也不敢看他,只垂了眼睫,轻声道:“相公,我不怕吃苦的,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夫郎的性子明明这样羞涩,却又这样乖巧,舟微漪看着,喉头一紧,终于忍不住伸手触了触他右眼的眼角。


    那里恰好是他的孕痣的位置,小小的一颗坠在眼下。


    许是早年身子亏空的厉害,舟多慈的孕痣是暗红色的,不像村里那些双儿一般殷红鲜亮,舟微漪却莫名的很喜欢,也早想摸一摸了。


    被碰了眼角,舟多慈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可他这样一抬头,一个温热的吻便落在了他的眼角。


    舟多慈的身子猛的一颤,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还有呢。”马婶子拨弄了下面前的大海碗,乐呵呵道:“你们瞧这席子办的体面不体面?席上好些肉还是漪子自己从山上猎的呢!”


    “哎呦,那可真是了!”一桌上的人原本还只是应承几句,然而说到今日这喜宴,瞬时可都变得真心多了。


    要说起今日这喜宴来,那可是在十里八乡都排的上号的!


    村里办喜事,那席面都是有规矩的。


    为了凑个吉利,一桌上基本都是十个菜,但十个菜里有几荤几素却是根据每家的条件自己定,家里情况好的,就多几个荤菜,情况不好的就都是素菜。


    而今日舟微漪摆的这喜宴,桌上十个菜里竟有六个荤菜不说,且还都是压桌的大菜!


    酱爆兔肉,清炖鸡、红烧鲤鱼、酱肘子、凉拌猪耳、还有一碟爆炒腰子。


    尤其是那一大海碗的酱肘子,一个足足有两斤多重,里头搁足了油和大料,焖出来的肘子红润油亮,软烂入味,汁水顺着那弹糯的皮肉往下滴,用筷子轻轻一戳,那上头的肉就从骨头上剥落下去,一口下去连皮带着肉,吃的人满嘴流油!


    四个素菜分别是红烧冬瓜、焖茄子、拌芽菜和炒瓜苗,主食是白面馒头,就连那看着清淡的白菜豆腐汤里都磕了一个鸡蛋。


    青山村的人虽说日子过的都还不错,隔三差五的桌上也能见些荤腥,可也只是油油嘴,哪儿能吃的这么丰盛。


    正好前些天刚忙活完地里的麦子,这会子能敞开肚皮吃到这么丰盛的一顿油水,那就没有说不好的。


    没看那一桌桌的无论男女老少的都吃的抬不起头来。


    当然,这人嘛也都是有眼力见的,吃人嘴短,自然也要多捡几句好听的话说。


    见没人再搭理张家的,马婶子这口气才顺了,与众人又唠了几句家常,便又回后厨忙活去了。


    后头的席面上,便是那王氏再冒出来一两句酸话桌上也没人再搭理她了。


    王氏见状恨得牙根直痒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呸!一个天煞孤星,一个有爹没娘,她倒要看看,这往后的日子能过成啥样去!


    裴解意离我离得远,他第一时刻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后续将我拦在怀里,有术法护身,倒是站稳了,任由玉舟晃动也不妨碍什么。


    他的眼睛死死钉在我额头那块碰出来的痕迹上。


    其实也就疼了一下,我没在意,心神都在这突然而生的变故上。皱着眉吩咐:“去看看外界发生了何事。”


    裴解意道:“出血了。”


    我此时才发现,裴解意扶着我的手指有些发抖。


    第 82 章   蛟蛇


    ……出血?


    我迟疑了一瞬,才意识到裴解意说的可能是我额上的伤口。


    没什么太大感觉,就算碰出血也不严重吧——我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看,被裴解意一下按住了手腕。


    他嗓音干涩,像是有几分紧张。


    “别碰。”


    那头,李玉梅“怦”的一声摔门的动静惊的舟大生从堂屋里跑出来看。


    “咋了咋了。”舟大生瞪大眼睛看着她。


    李玉梅正在气头上,闻言狠狠的掐了舟大生一把,骂道:“咋了?你是死人啊?门前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刚刚我被那几个贱货指着鼻子骂不知道出来帮我一把?”


    舟大生被骂的缩了缩脑袋。


    这时,一身青色长衫,一副儒雅书生的打扮的舟良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他娘一脸怒气冲冲的提着肉和糖回来了,便问了一句:“娘,你又咋了,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李玉梅气的面色发青,把方才门口的事儿说了一遍。


    舟良听了皱了皱眉,也不太高兴,却开口劝道:“娘,都是一群乡野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何必跟她们一般计较呢,还是办正事要紧。”


    今日可是他们说好了要跟媒婆要去朱家提亲的日子,可不能被这群妇人误了事儿。


    听了舟良的话,李玉梅深吸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了点心情,又见自己的儿子今日穿的这样俊俏,这才重新露出笑来:“我儿说的不错,今天可是我儿的大好日子,可不能被那群泼妇给坏了我儿的好事儿。”


    话落,她走到舟良身边,上下打量了舟良了一眼,又帮他抻了抻衣袖,笑道:“良儿,今日上门提亲,你可得好好表现,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你以后念书的银子就有着落了!知道不?”


    舟良六岁起就被李玉梅送到镇上的学堂里读书,如今已经过了八年了,到现在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可李玉梅仍然一门心思的认为他儿子舟良定是能念出功名的,只是差了点时运。


    舟良自己也乐得去,不管念不念的出个名堂来,反正不用下地了,家里人还都得让着他,供着他。


    为了唬住他娘,舟良在学堂里也学了几句诗文,不时便在他娘面前念几句,哄的李玉梅更是心花怒放,更是坚定了不论如何都得叫他儿子继续念下去。


    可舟家再怎么说毕竟只是个乡户人家,这么一年一年的供着个读书人也不容易。


    早些年还好些,只是束侑和笔墨纸砚的钱倒还能供的起,这些年,舟良渐渐大大了,时常问她要钱,说要去与他镇上的同乡一起参加什么诗会,每次张口就要不少银子。


    李玉梅心疼银子,可又不能不去,她儿子说了,那些诗会去的多了,对他考功名有益处,渐渐的,家里有些吃紧了。


    他俩这一片地的野菜挖完了,又继续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舟多慈又瞧见前头右边的地里长了一大片紫苏,青紫色的叶片上长着一层细细软软的绒毛,走的进了,紫苏的香气也散发出来。


    “这紫苏叶子长得倒是好的,瞧这叶子底下的紫都透到上头的叶面上来了。”夏天冬跟在舟多慈后面说道,说完,他又伸手掐了掐叶子底下的茎,“梗也嫩,摘点回去和鸭子一起焖倒不错。”


    舟多慈也点了点头,他们这儿的人爱吃紫苏,大多数人都是摘了回家当香料一样和其他的菜一起煮了吃,还有的人会拿来在日头底下晒,当药用,得了伤寒或者肚子不舒服的时候都可以拿点出来泡水喝。


    两人于是又放下竹筐,开始摘紫苏。


    摘紫苏叶的时候只要掐掉紫苏顶端最嫩的那点嫩叶就行,这样留下底下的梗以后还能继续长,这一草一木都是大山的馈赠,可不能一次给薅秃了。


    两人掐着紫苏叶子,夏天冬想起什么,又兴冲冲的凑过去对舟多慈道:“对了,慈儿,你听说了那李玉梅前两日在村里的事儿了没?”


    提到这个人,舟多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轻的摇头:“没有。”


    夏天冬也知道他自来是不大爱听村里那些人说闲话的,只是这事儿听着解气,于是他便将当日李玉梅在村里如何被人挤兑,又如何被气得摔门而入的事一样一样的学给他听。


    说完,夏天冬又恨恨的啐了唾沫,跟着骂道:“呸,烂心烂肺的东西,活该!”


    他和舟多慈走得近,这些年,自然也是看着舟多慈是如何被那李玉梅磋磨过来的,知道李玉梅要把舟多慈嫁给赖三的时候,他还在家气的摔掉了一个杯子,急得团团转。


    他的性子不像舟多慈那样温吞,遇着什么事,那是当场就要报复回去的,以前在村里他也替舟多慈出过几次头,可是每次他这头骂完李玉梅,李玉梅吵不过他就要回去拿舟多慈撒气。


    夏天冬又气又急,可是舟多慈到底还是舟家人,娘要教训孩子,他一个外人也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可好了。


    “只可惜我当时不在。”夏天冬说完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要是叫我撞上,瞧我怎么撕那老货的嘴。”


    学完,他又看向舟多慈宽慰道:“慈儿不用怕,如今村里没人说你不好,都在骂那个烂货没心肝呢。”


    舟多慈自嫁给舟微漪以后,除了去市集的那一次几乎就没出过门,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此时听夏天冬这样说完,他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村里人说他看他的那些话,其实他不是很在意,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日子过得好,过得苦,都是自己的事儿。


    就像李玉梅,外头的人再怎么可怜他,落到他头上也就是两句轻飘飘的安慰,顶多也就是他挨饿的时候给他半个馒头,不顶用。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每日忙东忙西的,也不怎么关注那边的事儿,再听到这个名字,虽说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但更多的竟是觉得遥远。


    夏天冬说完,见他一点解气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还摇了摇头,嘟囔说:“你啊,这性子未免也太好了些。”


    李玉梅愁啊,怎么办呢?


    正好有一日,她去镇上布庄买布的时候偶然听那老板说了一嘴,说是自家的独女差不多到了要找婆家的年纪,想给她说个人家,不求太多,只要能对女儿好就成。


    于是,李玉梅就动起了歪心思。


    说实话,一开始她是不太看得起这商户人家的女儿的,有钱又如何,士农工商,这商户历来都是排在最末的,她儿子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人,怎可配个商籍女子。


    可架不住这姑娘家里有钱啊,家里有个布庄,又是独女。


    以后她家姑娘嫁过来了,家里相公又是读书的,能不帮衬着点?说不上还能把他们一家人接去镇上住。


    等以后两个老的两腿一伸,那娘家的钱,还不是使劲儿往她家里扒拉?


    这样盘算下来,李玉梅竟真的厚着张脸皮上那布庄老板家里说亲去了。


    一开始那朱家还不愿意,说哪儿有人把姑娘从镇上往乡下嫁的,李玉梅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了大半年的时间,这才终于给说下来,只是朱家说了,定亲也行,聘金得给足三十两,算是瞧瞧他们家的诚意。


    想着日后的富贵,李玉梅咬牙应下了,中间又折腾了好一番功夫,总算等到今天上门提亲的日子。


    舟良如何不知道他娘心里是如何想的,然而他心里却另有想法。


    他心里清楚,这书他是读不成的,不过是平日里在他娘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但这人他是定要娶的。


    去年秋收以后,他跟着他娘去镇上见过那朱家姑娘一面,见那姑娘生的一副如花似玉的模样,当下便浑身燥热起了念,只盼着能早日将人娶回家来,好生温存一番。


    母子俩各怀心思,却正好奔着同一个目标去了,却全然没有人想着,这样好的事儿,怎么就偏偏砸在他们家的头上了。


    至于那朱氏进门以后又闹得如何鸡飞狗跳的动静,那都是后话了。


    舟微漪没回头前,唇边已是带上了笑意。


    他自然听得出是谁,语气无辜又配合:“在下冤枉,惊雷长老嫌我动手血腥,会毁了蛟兽那一身好皮——就做不成法器了,才让我在一旁看着。”


    舟微漪语调倒是轻松,只是他转过身来,那唇边的笑意一下便僵在了原地。


    抱剑的手松了下来,挤开裴解意,急步走到了我面前,那银眸的色泽极深,不同往日,有些不寻常。甚至让我都下意识抛去了闲散的姿态,挺直了脊梁。


    发生什么事了?


    舟微漪盯着我,语气很严肃:“你的额头怎么回事?”


    第 83 章   怀瑾宗少宗主


    我:“……”


    我心中有几分恼怒,都怪裴解意给我包扎的浮夸至极,才惹得舟微漪也关注起这种琐事。


    我怎么好意思说,是没站稳,自己磕出来的?


    眼神有几分虚浮躲避,我显得支支吾吾起来。裴解意却是没这个顾忌,低声回答了,那“磕出了血”几字,更是说的清楚。


    我:。橘红色的夕阳像一颗咸蛋黄,余晖洒落在小山村的屋顶。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


    舟微漪手上提着猎物,风尘仆仆的从山上往上下赶,抬眼看到便是这样的一幕。


    这本是一副很寻常的景象,只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他眼神好,一眼就瞧到了近山的那栋屋子,他家的烟囱里也缓缓飘出一缕青烟来,脚步不禁也快了几分。


    顺着山前那条小径出来,一眼便瞧到了等在家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屋里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


    舟微漪的步子忽然就慢了下来,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马大哥时常和他念叨的,成亲的滋味,大抵就是这样吧。


    家里有人等着他,不再是每次推门而入时独自面对那一屋子冷锅冷灶的模样。


    “相公,你回来了?”远远见到舟微漪的身影,舟多慈的眼神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嗯,”舟微漪点了点头,想着他刚才在门前等的模样,又问了一句:“等了很久?”


    念着夫郎还在家等着他,今日他已经算是尽早赶回来了。进了七月,天气依旧晴好,晨起太阳刚露头,田野树枝上的知了便叫了起来。


    趁着早起天没那么热,村里有几个姑娘双儿和妇人正背着竹筐一起结伴往山的方向走,准备上山挖野菜,路过村子中间时却见一紫色衣裳,头上还插着一支银簪的妇人弯着嘴角迎面走来。


    这样艳丽的颜色在乡下本就少见,瞧着那妇人身上的衣裳还十分讲究的绣了花儿。


    她左手提着一吊厚厚的猪肉,右手还拎了一包糖,见了几人,主动上前打招呼:“梅姐儿,他金婶儿,上山去呀。”


    几个姑娘双儿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姑娘挑了挑眉,率先开口:“呦,玉梅婶儿,这么一大早就去镇上割肉买糖啦。”


    原来这个妇人便是舟多慈的后娘,李玉梅。


    李玉梅闻言,嘴角的弧度更大些,她扬了扬手里那块肥厚的猪肉,显摆道:“可不是,今日啊,是我们家”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另一个双儿截了话头:“梅姐儿,这还用问,今儿可是慈哥儿回门的日子,玉梅婶你也真上心,一早就打扮的这么漂亮还备了这么重的礼,是等着待会好好招待哥儿哥婿不是?”


    闻言,李玉梅的脸顿时黑了些,绷起唇角老大不高兴的说:“什么回门,少胡咧咧,这是给我家良儿一会上镇上提亲用的。”


    话落,她特地扶了扶头上的银簪,炫耀般的伸出三根手指:“我家良儿要说的那可是镇上布庄家的姑娘,金贵着呢,光聘礼就得要三十两。”


    “啥?”几人听了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情,都瞪大眼睛瞧着她:“不让回门了,玉梅婶儿,你这”


    李玉梅待舟多慈不好,这村里人都知道,连家里双儿都能说给人家做妾的,能是什么好人,因而几人也都知道李玉梅这一早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提着这么重的礼,不可能是给舟多慈准备的。


    方才应她话也不过是为了故意臊她几句,却不想这人竟黑心到这种程度,连三日回门的礼数都不要了。


    有妇人看不过去了,皱眉说道:“我说玉梅,你这事儿办的太不地道吧,给舟良提亲哪日不行,非得安排在今日,一顿饭的功夫都等不得吗?”


    “就是。”其他人也跟着帮腔:“玉梅婶儿,这嫁出去的女儿双儿三朝回门是礼数,放在哪家都是如此,你家好歹还收了人家舟猎户十两银子呢,咋能这样呢。”


    有马婶儿前日在席子上说了那么一嘴,眼下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舟微漪花了十两娶了舟多慈这件事了。


    “哎呦喂,慈哥儿也太可怜了,你说这要是他亲生阿爹还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被这样糟践,那得多心疼啊。”


    “没有。”舟多慈随着他一块进了家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后院,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而是对他说:“相公,你饿了吧,饭菜我都烧好了,你去洗洗手,然后就可以吃饭了。”


    “好。”舟微漪应了一声,走到院里用葫芦瓢舀了一勺水洗手,看见满院子里晒的东西,问:“今天上山挖野菜去了?”


    “嗯。”揭开盖子,笼屉热气蒸腾,舟多慈把蒸好的包子一个个捡到竹筐里,闻言应了声:“我和冬哥儿一起去的,挖了好些呢,晚上我做了野菜包子,还汆了丸子汤吃。”


    说话时,他眼里带着些细碎的笑意,舟微漪看见了,便也跟着笑了。


    洗了手,两个人坐在堂屋里吃饭。


    十几个包子蒸的雪白暄软,满满的装了一个竹筐,汆丸子汤,小小的丸子在奶白色的汤底里沉浮,热腾腾的肉香四溢,并着一碟炒豇豆,因为用油稍稍炸过,豇豆的表面起了一层虎皮,一桌子菜看着便开胃。


    舟微漪在山里跑了一天了,自然是饿了,伸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才发现里头居然是掺着肉馅的。


    舟多慈的面发的好,蒸出来的包子皮自然也十分松软,却不内陷,一口咬下去,里头香浓的肉汁便顺着油汁流了出来,再嚼两下又能尝到里头野菜的清香,咸香油润,却又不腻人,好吃极了。


    舟多慈看他吃的急,忙盛了一碗丸子汤放到他面前说:“相公,喝口汤缓一缓,别噎着了。”


    舟微漪点头,端起丸子汤喝了一口,丸子汤也好喝,舟多慈的丸子搓的不是很大,正好一口一个,配着底下的萝卜丝吃,味道清淡却不寡淡。


    两三个包子下肚吃了个半饱,舟微漪这才注意到舟多慈手上吃的包子和他拿给他的那些好像有些不一样,上头捏的花不太一样。


    舟微漪拿了一个来看,这才发现,舟多慈吃的那些是纯素馅的。


    不止是素馅,里头连油都没放,舟微漪不禁皱了皱眉。


    舟多慈看他脸色不好,也有些慌了,忙道:“相公,我不饿,不用吃带肉馅的。”


    他觉得自己在家干活儿一点都不累,用不着吃那么好的东西。


    舟微漪没说话,把那些素馅的包子都捡了出来放到了自己的碗里。


    素馅的包子舟多慈一共就做了四个,他方才又吃了两个,竹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了,原本是他留着给自己明天中午吃的,舟微漪把那两个包子全吃了,又夹了一个肉馅的放到了舟多慈的碗里。


    “吃这个。”


    舟多慈抿了抿唇,只能又吃了个带肉馅的包子。


    舟微漪神色当中,显出几分心疼来了。只是他皱眉看着我,到底不好发作,反而是转向了裴解意,叱责道:“我让你照看阿慈,你便是这么照看的?”


    我颇为无言,那时船晃得蹊跷,我自己没站稳,怎么能怪在裴解意身上——裴解意也不知如何想的,竟也不辩解,反而认了“罪过”。


    “是我之责。”


    话说李玉梅在村里闹出的那阵动静舟多慈一点都不知道,他正忙着打理他的菜园子呢。


    地翻好以后还要挖出沟和垄,菜也要规划好种的位置,菜种浸好了还要下地里种,忙得很。


    舟微漪和他一起收拾着,舟多慈在地里下种时,舟微漪就在一旁给菜地围上竹篱笆,偶尔舟多慈抬眼与舟微漪的视线碰上,很快又会红着脸低下头,视线闪躲着不敢看他。


    舟微漪看着夫郎那红的能滴血的耳尖,忍不住失笑。


    这些天舟多慈都是这样的,自从那夜他情不自禁的在他眼角下亲了一下,而后每每他面对自己时一张脸总是红彤彤的,也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像是十分不自在,可每每自己去牵他的手,或是夜里醒来发现自己抱着他的时候,他却又总是乖乖的一动不动。


    这性情像只兔子一样,又乖又软,反而惹得他有时想去逗逗他,两人的距离在这无形中也消弭了不少。


    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舟多慈才总算把菜园子打理了出来,菜种也都下到了地里头。


    这日,两人吃过午饭,等舟多慈洗好碗筷从灶房出来时,见舟微漪蹲在地上,正在整理他那些打猎的家伙。


    见了他,舟微漪便抬头对他说:“如今前门的菜园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家里你也熟悉了,等再过两日,我便要上山打猎了。”


    宋星苒猛地扭开头,又咳了几声,脸都咳红了。我怕他传染给我寒症,立即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两年没见,舟多慈你……还算长好看了一些。”


    我缓缓道:“两年没见,宋星苒你总算不瞎了。”


    第 84 章   怎么轮到你来训我


    宋星苒:“?”


    他嘟囔着:“我什么时候瞎过……”身旁传来破海之声,是惊雷长老钻进海底,打捞出那两截蛟妖的妖身,又抗着出了海面。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爽朗笑着落在玉舟之上,将那蛟蛇往甲板上一摔——


    脚下似乎都震动了一瞬,那蛟妖身上的水珠四溅,断口处的血也跟着渗出来,差点淌到我的脚边。


    舟家灶房。


    大家伙都出去吃席了,后厨里只剩下几个妇人在洗洗涮涮,这几人都是舟微漪请来帮着张罗今日的婚事的,当然,请她们来帮忙也不是叫白忙活的。


    前几日舟微漪便提了些鸡蛋上这几户人家里去了,还给了几文钱工钱,等完事儿了之后,这席子上剩下来的饭菜还可以给些她们带回家去,这可是个好差事,村里的人都乐的接这活儿。


    今日马婶儿的儿媳妇杜氏也来了,正在后厨刷着一个大木盆子,见婆母绷着一张脸回来了,开口唤了声:“娘。”


    眼见着婆母的脸色仍是不好,杜氏便又劝了一句:“娘,这大喜的日子,您何必和那张婶儿置气呢,张家的那人大家伙又不是不知道,嘴碎的很,您还平白把自己气着。”


    “就是。”灶房里的其他几个妇人也跟着劝了几句,显然都知道方才前院发生的事儿了。


    被几人轮番劝了下来,马婶儿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坐下来往灶里添了根柴烧水,恨恨道:“嗨,我这不也是气急了,那老妖婆说的话实在难听,要不是记着今日漪子的好日子,瞧我不撕了她那张嘴!”


    见她尤不解气的样子,几个婶子又笑着打了个哈哈将这话题圆了过去,钱婶儿更是笑着拿话逗她:“我说玉芬呐,现下这漪子成亲了,娶的还是慈哥儿,你这个做婶子也该放心了吧,先头你还到处给漪子说媒,川子的亲事都没见你那么着急!”


    这话原本只是感叹一句,村里谁不知道这马家一家与舟微漪走的近,那可真真疼的跟自己亲儿子一般,然而钱婶儿说完以后才意识到那马婶儿的儿媳杜氏还在一旁,连忙瞧了她一眼,见杜氏脸上没有半分不悦,这才放了心。


    “那确实!慈哥儿是个好的,配我们漪子,我自然是放心的!”说起这事儿马婶儿脸上便带着十足的笑意,半点也不避着自己的儿媳。


    杜氏如何不清楚旁人如何想的,于是索性也趁着这会子大大方方的摆出自己的态度,接着婆母的话说道:“可不是,别说是娘,便是我这个做阿嫂的也开心得很呢。”


    对于婆母对舟微漪那样好,杜氏的心中确实是没有半分不痛快的,只因她心里清楚,婆母那样疼舟微漪,除了怜他身世可怜,更多的还是为着她男人的缘故。


    杜氏这辈子也忘不了几年前的大雪天里的事。


    她男人在镇上给富商老爷修房子,结果一个不慎从房顶上跌了下来,一条腿伤的血肉模糊,叫人给从镇上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她当时可给吓坏了,村里的草药郎中来看过之后说她男人伤的太重,必须叫立马抬去镇上,否则这条腿就要废了。


    当时他们家的日子还不像如今这样好,刚盖了新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欠了点债,就是为着这个,她男人才会在大冬天里还去给人做工。


    那日公爹正好去另一个村里劁猪去了,家里头除了她和婆母,就剩下一个半大的哥儿和她三岁多的儿子。


    她和婆母上村长家借来了牛车,可雪下的太大,把路都封了,连村里的汉子看了都说这雪太大了不敢走,眼瞅着还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她婆母险些给哭晕在家里。


    就在她们婆媳俩慌神儿的时候,正好遇着舟微漪从山上打猎回来,见了这样的事儿,二话不说便背着他男人冒着风雪走了几里的路去了镇上的医馆。


    知道他们家一时间手上拿不出那么多钱,舟微漪还掏了几两银子让大夫先给他男人治病,也是因为当时救治的及时,她男人这条腿才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事儿以后她婆母便说了,别看这舟小子平时闷不吭气的,却是个能扛事的,心肠也好。


    这话说的是呢,虽然那银子他们后头很快便还清了,但这做人啊,不能忘恩!舟微漪在他们家最艰难的时候帮过他们,婆母平日里多帮衬着他一些怎么了。


    再说,舟微漪也从没占过她家的便宜,每次婆母或是她上门帮着做些什么,他嘴上虽不说,过几日却总会提着些东西过来。


    这事儿村子好些人都知道,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马婶儿拎不清,对一个外人那么好,也不怕家里儿媳妇心里过不去,可如今见杜氏当真半分也没往心里去的样子,倒真是奇了!


    后厨里,马婶儿正在跟几个婶子说笑呢,忽然见她孙子石头像个炮弹一般冲了进来,进了厨房二话不说便掀开灶头往里看,扯着嗓子喊道:“娘!奶!余下的肉和菜呢,快给我装一些起来。”


    “嘿,你个混小子。”马婶儿见状忍不住上前拧石头的耳朵,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家里短你那一口吃的了?席上还没吃够?还想再拿个碗给装回去?打哪儿学来的穷酸气!”


    石头被拧的龇牙咧嘴直叫唤:“嘶,奶,松手,疼!”


    马婶儿这才松开手,石头揉了揉耳朵,委屈道:“奶,不是我,是漪叔,漪叔说慈子哥还在新房里饿着肚子呢,喊我来装点吃的给慈子哥送去。”


    闻言,马婶儿一愣,灶房里其余几位婶子却顿时笑作一团。


    有婶子打趣道:“呦,你们看看,这成亲了就是不一样,舟小子都会疼人了。”


    马婶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哎呦,你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


    盖头要等新郎才能揭,她们都在前院吃席,那新夫郎在房里可不是饿着肚子呢吗。


    于是马婶儿麻利的下了一碗面条,又找了个碗把席子上的菜和肉各夹了一些递给石头,乐呵呵道:“好孩子,快送进去吧,还有,记住了,现在你慈子哥成了亲,往后见着人便该喊小嬷了,知道吗?”


    村里的习惯,双儿成婚以后都要喊阿嬷,若是关系亲近点的就喊声小嬷。


    “欸。”石头接过碗,应了一声。


    才走了两步又听见他奶在后头喊道:“石头,一会你进去的时候记得和你小嬷说一声,这是你漪叔专门嘱咐给他送去的!”


    “知道啦!”石头端着碗,头也不回的往新房去了。


    “娘,这回您可放心了吧。”杜氏脸上带着笑,从后头走了上来。


    “欸,放心,放心了。”马婶子眼里满是欣慰。


    “羊!”这还是舟多慈头一次见他带回来那么大的猎物,不由的走上前去,一双杏眼看看羊,又看看舟微漪,一副十分稀罕的模样。


    那羊长着一身白色的长毛,头顶一对又粗又长的大角直立向外延伸,这么站着都快赶上舟多慈那么高了。


    等舟微漪牵着那羊走近了他才发现那羊有些一瘸一拐的,右后蹄上一圈明显的血迹。


    “我在陷阱里发现的,这羊掉进陷阱里被捕兽夹夹住了,后腿伤了,我在山里跑带着它不方便,就提早回来了。”难得能够不费工夫就套到那么大一只猎物,舟微漪也十分高兴。


    也是他运气好,那么大一只羊掉进那么高的陷阱里也没死,只是伤了后腿,还能牵着走回来。


    这还是舟多慈第一次见到活的羊,见它在舟微漪的手上牵着那么温顺的样子,没忍住,自己也走上前,想摸一摸。


    结果他的手还没放上去,那羊却忽然有些暴躁的“咩”了一声,没受伤的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大角往前顶去,险些顶到舟多慈。


    舟多慈吓了一跳,一双手连忙往后缩,舟微漪也赶紧拽着它脖子上的绳套往后拉,呵斥一声。


    那羊感觉喘不上气了,这才退了回来,又变成了原来那副温顺的模样。


    “没事吧?”舟微漪忙看向舟多慈,又对他说:“这长了角的是公羊,蹄子又受了伤,脾气会暴躁一些。”


    “没事。”舟多慈摇了摇头,脸却吓得有点白,不敢再去碰它了。


    那一双又长又尖的大角,要是撞到他,身上非被戳出两个血洞不可。


    “相公,你先把这羊牵去后院吧,我现在去做饭。”舟多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不再想着去摸羊,而是对舟微漪道。


    他今日回来的早了一些,舟多慈还没做饭呢。


    “好。”舟微漪点头,把那羊牵到后院的畜生圈里去了,等明天他就把这羊拉到镇上去卖了。


    镇子上的人有二伏天吃伏羊一说,如今正好是二伏天,想来镇上屠户那里羊肉的价卖的也贵。


    今日吃饭的时间早,天还亮着,不用点油灯。


    吃过饭,两个人收拾完也没什么好做的,就早早的躺在床上了。


    我没听过宋星苒这种正经斥责的语气,被他训的一怔,脑中也还混沌着,下意识乖巧“嗯”了一声。


    宋星苒语气这才放缓了:“不可讳疾忌医,我让医师来给你看看。我宗门随行的人里,也有医修大能,我让他们现在过来,是擅看……”


    后面的话我都模模糊糊没听进去,看着宋星苒那满脸正色的面容,仰头迷茫了一会,心底才烧起一丝恼怒来:


    怎么回事,怎么轮到你来训我了!


    我是颇有几分记仇的,看着宋星苒这副模样,忽然间计上心来,要好好……恶心他一下。


    第 85 章   自讨苦吃


    “宋星苒,”我忽然开口,“你靠近些。”


    宋星苒微微一怔,倒是也没有怀疑什么,又走近了一步,才不大自在地偏开头:“……挺近了吧。再近就与礼不合了。”


    我:“……”矫情。


    一筐包子最后只吃剩五个,剩下的舟多慈打算明天给舟微漪带上山做干粮,也不能每天都吃饼子,得换着点口味来,还能沾荤腥,丸子汤喝了个底朝天,炒的一碟豇豆也吃完了。


    饭后,舟多慈收拾碗筷去洗,等他洗完出来听见舟微漪在后院喊他:“小慈,过来一下。”


    舟多慈顿了顿,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


    这还是舟微漪第一次这么叫他,成婚以后,两人要说话一般都是面对面直接说,很少喊名字,以前他身边亲近的人会喊他慈儿,像是以前他奶还在时,像是冬哥儿,如今舟微漪喊他小慈,是独一份的亲昵。


    舟多慈应了一声走了过去,便见舟微漪正在畜牲圈里收拾他山上猎回来的东西。


    “今天山里抓到的东西不算多。”舟微漪一边说着,一边把猎物一样一样的从竹篓里掏出来给他看。


    舟多慈看了却觉得也不少了,有两只野兔,一只环颈雉,还有一只长尾巴的山鹊。


    舟多慈以前在山里见过这种鸟,长着红红的嘴巴,头颈以及上胸都是黑色的,背部和翅膀却是灰蓝色的,飞起来时拖着条长长的灰蓝色的尾巴,十分好看。


    “这是长尾山鹊。”舟微漪见他盯着瞧,便主动对他道:“别看这种山鹊个头不大,性情却很凶,有时候在山里连蛇都敢啄了吃。”


    长尾山鹊的肉很少,一般没有人会拿来吃,但一身羽毛却非常好看,镇里有人专门收了这个再拿到府城去卖,有些有钱的大老爷会买了回去在自家的园子里观赏。


    这只长尾山雀是他拿弹弓射下来的,翅膀虽然受了些伤,但敷些草药就行,等翅膀上的伤好了,还能卖个好价钱。


    舟多慈听了自然也很高兴,对他说:“已经很好了。”


    他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舟微漪在山里跑了一天就能带回来那么多东西,实在是顶顶有本事的了,这些东西加在一块能卖不少钱呢!


    活物都掏出完了,舟多慈这才看到竹篓底下似乎还有些东西,用大青叶子包着。


    舟微漪干脆将竹篓递了过去,笑了笑,对他说:“乌梅,今天在山里跑的时候正好碰上颗梅子树,我见上头结了不少梅子,就打了点下来。”


    舟多慈接了过来,有些惊喜。


    乌梅可是个好东西,把里头的果核去了,再放到日头底下晒干,拿来泡水喝,酸酸甜甜的,盛夏时村里的人都爱这一口,只是山下梅子树少,只有山里偶尔才能找到到几颗。


    正好他今日摘了些桑葚,有了这些乌梅,他就可以熬一锅乌梅桑葚饮子,舟微漪上山的时候给他灌一些在水壶里当水喝,生津又可口,他应该会喜欢。


    舟多慈收好东西以后就到灶房里去给舟微漪烧热水。


    山里跑了一天,肯定是要擦洗的,他自己也得擦洗一番,相公那样爱干净,连清早起来都要洁身,叫他也不敢懒怠,就是有些费柴火,不过也不打紧,到时候他再去山上捡就是。


    两个人洗过澡,吹了灯躺在床上。


    舟微漪一日没有见到夫郎了,这会便想和他说说话。


    原本他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舟多慈大多数时候比他还安静,如果他再不主动找话说,两个人只怕能一直这么沉默着。


    聊的都是一些他在山上的事,舟多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应两句,然后渐渐的被他带的也能主动说上两句。


    说他今天做了些什么,说家里还缺些什么,都是些很琐碎的日常,原本舟多慈还有些担心舟微漪不喜欢听这些,可讲了两句以后见他都听的认真,慢慢的也就放下心来。


    当他说起想自己在家做一缸豆酱,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舟微漪的眼睛在黑夜中多了些笑意,对他说:“你做就是了,要买豆子就向村里人买,不必事事都问我。”


    成婚这段时日,舟微漪已经发现了,他的小夫郎是个极为会治弄吃食的,不管做什么味道都很好,自从舟多慈嫁过来以后,他的饮食可比之前好了太多,吃什么都是有滋有味的。


    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黑夜似乎放大了某种感觉,舟多慈就躺在他的身边,闻着被窝里夫郎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荚的味道,舟微漪的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慢慢的起了一阵痒意,似乎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挠了挠。


    舟多慈此时和他在床上躺的还有一只手臂的距离,没睡着前他总是如此,规规矩矩的,似还有些拘谨,只有等他睡着了以后身子才会寻着热度贴过来。


    抱了这么些日子,舟微漪竟已经习惯了怀里有个人的滋味。


    这些天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等舟多慈睡着了自己滚过来以后把人抱上才能睡着,今晚,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不想等了。


    心里的痒意勾的他一定得做些什么,于是长臂一伸,将睡在旁边的人勾了过来,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舟多慈今天起得早,中午又没歇息,原本已经有了些睡意,被他这样一抱,整个人瞬间醒了过来。


    这些天他虽然每天清早都会在舟微漪的怀里醒来,但那都是他睡着了以后的事,且他白天都比舟微漪醒的早,他以为男人一直不知道,怎么这会会忽然抱他。


    眼前就是男人坚硬滚烫的胸膛,舟多慈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心“砰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他不懂为什么两人睡得刚好好的要抱在一起,但是他也没有反抗舟微漪,只是呼吸放的很轻,一动不敢动。


    不是没有察觉到怀里的人的僵硬,可舟微漪却没说话也没放手,直到把人抱进怀里,他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山里吹来一阵微凉的风,没人说话,屋里便安静下来,两人听着外头的虫鸣鸟叫声,渐渐睡着了。


    “什么中毒?”我莫名其妙。想到宋星苒之前的反应,联系起来了,脸又红又白,忍无可忍道,“你没看出来?我是故意吐你身上的。”


    “啊?”宋星苒呆了呆,那副茫然的神色,看起来竟有几分蠢得让人怜爱了。顿了顿,方才迟疑地开口,“所以你不难受?”


    也不知怎么,宋星苒没流露出被戏耍之后,愤怒又或者耻辱的表情,只是在这句话后,才自言自语般地接了句,“……那就好。”


    我:“……”


    我重生归来,虽然也时常自省,但这还是第一次,对着宋星苒都生出了一丝悔恨来。


    一时间,“自讨苦吃”、“自作孽不可活”之类的词都浮现在我脑海中。


    第 86 章   剑修门派


    登仙宗的玉舟落地了。


    我面容还有些许苍白,动作却较往常更利落,只踩着玉阶往下,步伐轻快。


    在天上待久了,我实在怀念双脚“着地”的滋味。


    旁人见我,略一呆怔后,便很自然地让出一条道来。我微微昂首,也很理所应当地走在最前,若不是此时脸色还差,倒也有几分少年意气的风流。


    舟微漪在身后看的却有几分担心,好似我哪里能摔了绊了那样,只护持在身侧,想伸手扶我——宽阔的袖摆扬起,我拂开舟微漪的手,面色冷淡地哼了声。开口说“不必”。


    舟微漪出门不久,舟多慈也背着个背篓上吴家去了。


    青山村共有七八十户人,村里以张、吴两姓最多,村长便姓吴,他这次上门买豆子的还是村长的二弟家。


    自家有个兄弟是村长,吴婶儿家的日子过得自然是不错的,高高的院墙围着,里头是几间宽敞气派的大屋子。


    舟多慈到的时候,吴婶儿正在坐在屋檐底下纳鞋底,院门敞开着。


    舟多慈轻轻扣了扣院门,喊了声:“吴婶儿。”


    吴婶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舟多慈,笑着站起身来:“呦,慈哥儿,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婶子这儿来呀。”


    吴婶儿是个心实的,舟多慈性子乖巧,又很少和村里那些妇人夫郎一起说闲话,吴婶儿一直很喜欢他。


    以前舟多慈年纪小,力气也不够,却还经常被李玉梅打发出来干些重活,吴婶儿见了还会给他搭把手,前些日子听了李玉梅不让他回门的事儿,心里就更是多了几分怜惜,对他招了招手:“嫁人以后很少见你出来走动,进来坐啊。”


    吴婶儿媳这时也听到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是前两个月才从别村嫁到这里的,对村里许多人还不是很熟,跟着婆母喊了声人,又搬了张凳子放到院里让舟多慈坐,便又回屋里忙活去了。


    院里只有吴婶儿和舟多慈两个人坐着说话。


    吴婶儿问他成婚以后和舟微漪过得如何,好不好相处,舟多慈都一一点头应了。


    见他一双眼睛尽是温和,人看着也比之前有气色了点,便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是真的不错,吴婶儿听了也点头笑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舟多慈便说起了自己这次的来意:“吴婶儿,我想买点豆子回家自己酿豆酱吃,你家还有吗?”


    青山村的田地算是比较肥沃的,一年四季光靠田里的麦子和稻谷就能填饱肚子,手里还能有点余钱,要是家里田地多的,还会种些花生,豆子什么的,既能给自己家里留着吃用,也能买上价钱。


    吴婶儿家就是其中一家,她家地多,每年都会种个两亩的大豆,收成以后家里留一部分,剩下要么是卖给隔壁村做豆腐的豆腐坊,要么就是卖个城里的油坊,这也是舟多慈会上她家买的原因。


    吴婶儿听了说道:“有啊,前几天地里的豆子才刚收下来呢,你要多少,我给你装。”


    豆子卖给谁不是卖,这卖给村里人她家还省的跑呢,自然是愿意的。


    时,看着男人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舟多慈心里就想好了。


    他这样好,以后,他一定会好好待他!


    舟多慈一共买了十斤豆子,给了八十文钱,临走时吴婶儿还送了他一篮子自家晒的杏干。


    回到家里,舟多慈洗干净手便抱了个盆,开始在院里捡豆子。


    做豆酱其实不算太难,麻烦的是工序多,第一步得先把豆子里坏了、瘪了的那些先给挑出来。


    婆媳俩也不和舟多慈客气,杜氏提着篮子,转身进了后院给舟多慈找锄头去了,马婶儿就在堂屋和舟多慈说话。


    马婶儿平时是不大和舟家来往的。


    李玉梅不说了,是个黑心肝的,舟大生又是个只会听婆娘话的孬种,养出来的两个小的,一个成日里好吃懒做,另一个小小年纪就泼辣嚣张,学足了她那个娘的样子,一家子都是个糟心的,马婶儿实在瞧不上。


    好在还有个慈哥儿是个好的。


    因而当时舟微漪和她说要去娶亲了,娶的是舟多慈时,马婶儿虽然惊讶,但也是高兴的。


    十斤黄豆,舟多慈挑好一会,挑好以后他又用筛子过了好几遍,确定都给挑干净了,这才倒进一边的大盆子里,用水泡着。


    得泡上一天,明天才能下锅去煮。


    他平时留在家里的多是野兔和野鸡,要是想吃猪肉了舟多慈再拿着这些和村里人换一点来吃。


    野兔和野鸡都卖的比猪肉贵,村里人自然愿意。、


    因为赶着回家,舟微漪便没有留下来帮着李屠户杀羊,装好银子,提着两斤猪肉,三斤大棒骨,临走时又去东市买了一匹棉布,回家了。


    上次他买回去的布舟多慈都给他做衣裳了,自己反而一件没得,这次他便留了些心,想着一会路过马家的时候请阿嫂帮着做两身,不然以夫郎那性子,只怕宁愿留起来以后使也不会给自己做的。


    一下得了七两银子,想着一会回到家夫郎看到银子那那眉眼弯弯的模样,舟微漪不知不觉便也笑了。


    舟多慈这头刚弄好,那边舟微漪便推着板车进门了。


    见他板车上空了便知他东西都卖了,舟多慈自然也是喜悦的。


    还没问他那头羊卖了多少钱,舟微漪主动从怀里摸了个五两的银锭子放到了他的手里,除此之外还有二两多的碎银子和一些铜板。


    舟微漪笑着说:“那羊卖了七两四钱,我又割了几斤猪肉和大棒骨回来。”


    舟多慈没拿过那么重的银锭子,一下子有点无措,一双手都伸了出来,接着手心的钱,眼巴巴的看着舟微漪。


    这一下就得了七两多的银子,比他们盒子里的银子加起来都多,怪不得人家都说干猎户的人赚钱比农户多呢。


    但舟多慈知道,干猎户也很辛苦。


    深山里打猎危险,一个不好遇着熊或是狼之类凶险的说不上就没命了,看沈平昌就知道了,撇开这不提,就是平日在山里跑也很容易受伤。


    好几天舟微漪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舟多慈都瞧见他身上,脸上有很多被山里树枝刮出来的细小的伤口。


    这些钱,都是舟微漪拼着危险赚回来的。


    “我先去房里把钱放好。”舟多慈攥紧了手里的银子对舟微漪道。


    舟微漪点了点头,看着小夫郎匆匆的身影,心里也很高兴。


    虽然如今他们家底还不算厚,但这么慢慢攒着攒着,总会多起来的,他定会让舟多慈过上好日子的。


    眼前,一列白衣人徐徐踩着剑下落。动作齐整划一,莫名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锐利之气。


    纵使来往在此处的修士,也对各方大能的到来“视若无睹”了。也顿时还是有人驻足停留,仰头看着他们身影,敬慕地道:“是弑剑门的剑修!”


    的确是。


    我认得出来,因为首那人的样貌我实在记得清楚,哪怕我们此世也只见过几面而已。


    和舟微漪并称剑道双璧的容家大少爷,弑剑门如今的大师兄,容初弦。


    第 87 章   真是白日……!


    弑剑门是一个很特殊的剑修门派。


    合宗上下,不过二百人而已,但各个都是于剑道上的天纵奇才,只诚心以剑入道。


    不设外门弟子,更是满门剑痴。


    上了一趟山,舟多慈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不过好在这一趟收获还不错。


    水芹、马齿苋、紫苏叶、慈蒿芽沉甸甸的把竹筐都压弯了。


    要下山时还叫他找到了一颗野桑葚树,这个季节正是桑葚成熟的时候,一颗颗紫黑色的桑葚有他拇指那么大,他摘了一颗尝了一下,咬破外皮,充盈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酸甜开胃的很。


    怕把桑葚果给压坏了,他把果子一颗颗摘下来以后放到帕子里包好,回到家后解开帕子一看,果然里头的果子都还好好的。


    舟多慈从水缸里舀了点水出来倒在盆里,把摘来的野菜和桑葚都放在盆里泡着,先去一去泥,打算等吃过饭再开始收拾。


    “明天一早我就把羊拉到市集上卖,你去不去?”舟微漪摸着黑问道。


    “我就不去了。”舟多慈对他说道。


    前几天舟微漪才刚去过镇上一趟,如今家里的猎物还没有太多,只有两三只山鸡和一只羊,板车拉着不重,他要是再一去,舟微漪还得舟着他的脚程,反而慢了。


    “我明天去找吴婶儿买点豆子。”上次他和舟微漪说要做豆酱吃,但是做豆酱的黄豆到现在都还没买,正好明日有空。


    “好。”舟微漪一想也是,也省的舟多慈再跟他跑一趟了,又对他说:“我明天卖完东西回来估计都晌午了,这样我明天就不上山了,在家歇一天。”


    “好。”舟多慈听了点点头。


    歇息一下也好,舟微漪这么早出晚归的在山上跑都快有个十日了,也该寻个机会休息会了。


    第二天,舟微漪吃过早饭便推着板车出了门,一进城就直奔镇上与他相熟的肉铺去了。


    南市上有好几家卖肉的铺子,与舟微漪相熟的那家屠户姓李,他家的铺子是南市最大的肉铺,每日要杀好几头猪,供往镇上的酒楼。


    李屠户为人不错,价格给的也还算公道,舟微漪往日得了大件的猎物多是拉到这卖,偶尔他也会收点兔肉和野鸡肉,算是给自己的铺子增添些野味。


    那边李屠户正割着肉呢,便见舟微漪推了个板车往这来,板车上还绑了只山羊,眉头一挑。


    “福子,你来!”李屠户当即便喊了自己的徒弟来接手,自己与舟微漪到后院说话去了。


    两人见面先是寒暄了一阵,舟微漪便说起了卖羊的事情。


    “舟兄弟来的正好。”那李屠户朗声笑道:“如今二伏天,来买羊肉的人多,可抓到羊拉到我这来卖的猎户少,我正愁着呢。”


    再说,舟微漪捕到的这只还是只公羊,体格大,出肉多,自然卖的钱也多了。


    两人认识许多年了,李屠户也没压他的价,市面上羊肉的价格多在七十至八十文一斤浮动,李屠户直接按照最高的八十文的价格给收了,其实以最近羊肉的价格,他转眼就能以九十到就九十五文的价格给卖了,还能赚不少。


    舟微漪自然也高兴,两人一块把羊从板车上卸了。


    一头羊称出来足足近百斤,刨掉骨头和角也能出个六七十斤的肉,这就是七两多的银子。李屠户问他要不要留点自己吃,舟微漪想了想,决定不留了。


    虽说镇上的人有吃伏羊的讲究,他却觉得大夏天的吃羊肉太燥热,倒是猪肉可以再割几斤。


    舟微漪不在家,舟多慈的午饭就随便多了,直接把早上吃剩的那点米粥和酱菜一起就着吃了。


    吃过午饭,他稍微歇息了一会便又到灶房里开始弄野菜来。


    山里的野菜泥土多,浸一遍水只能把最粗大的泥团给过了,嵌在茎梗里的那些还要细细收拾干净才行。


    这次上山野菜挖了不少,舟多慈洗完以后留了一些他们平时吃,剩下的找了个几个竹匾,把野菜铺在上头,拿到太阳底下晒,打算做成干菜,留着冬天的时候吃。


    舟多慈平时没有午睡的习惯,只是舟微漪喊他,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头一次在大白天里一块上了床。


    屋外艳阳高照,晌午的日光透过木窗,将屋里的尘埃都照的清楚,舟多慈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就这样被舟微漪抱着,竟然慢慢的也睡了过去。


    两人这一觉就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以后只觉得精神头都好多了。


    这段时日烧水烧的勤,舟微漪在屋里转了转,发现家里的柴火不多了,于是便回头问道:“我上山去捡些柴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山?”


    屋里的活儿不多了,舟多慈下午本来也只是想在家纳个鞋底,听他这样说,便点头说了声“好”,起身,从柴房找了个竹筐子背上柴刀,和舟微漪一起出了门。


    临走时舟微漪还拿了张渔网,说到山里浅水的地方下个网,看能不能抓到鱼。


    和舟微漪上山跟他平日里自己或是和冬哥儿他们一块上山时走的路是不一样的。


    舟微漪常年在山里跑,哪怕是前山也比他更熟,带他走的都是村里人平时不怎么走的路,看周围的草木都比平常更深就知道了。


    这地方舟多慈第一次来,自然不认识路,不过看着走在他前头的正在开路的男人,他心里便多了几分安心。


    “这条路平时村里没什么人来,东西多,不过你一个人时若是不识路也别往这边走,再往前走不远有条小河,我们去那里下网。”舟微漪一边走,一边用手上的柴刀去打草。


    周围的草木长得太高了,很容易有些虫子,蚂蚁的藏在里头,尤其是林子里有种红色的蚂蚁,被咬一次能肿一个大包,伤口又痛又痒,十分难受。用柴刀打打草,能提前赶走藏在草里的有毒的蚊虫。


    舟多慈自是点头应下。


    两人七弯八拐的走了一段,果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


    这里的水比前山他们常去的那边更急一些,河水也没有那么清,与这里比,前山那里的更像是一条小溪,这样的地方应该有鱼。


    舟微漪撒开网,又在河岸边找了两块大石头分别压着:“等下山时再来收网就成。”


    下好网以后,两人便在周围打柴,挖野菜。


    别看现在还是夏天,但过冬的菜干也可以开始慢慢的攒起来了,攒着攒着就多了。


    等这些都弄完了,他擦干净手,继续拿起针线给舟微漪补早上没补完的那几件衣裳,不时再给院里晒着的野菜翻个面。


    这样忙忙碌碌的一弄就是一下午,等舟多慈放下手上的针线,再一抬头,日头已经往西边走了好些路,光线将他在地上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为了能叫舟微漪一回家就能吃上口热乎饭,舟多慈收好针线便到灶房里开始准备起晚饭来。


    想着今天男人在山里跑了一天,肯定饿了,晚饭自然得做点扎实的。


    正好手边有那么多今天刚挖的野菜,舟多慈打算晚上蒸点野菜包子吃,剩下的猪肉汆个丸子,再炒个豇豆,也就够了。


    洗了手,舟多慈舀了点白面和面,蒸包子的面团要比平时做面食,烙饼醒的时间要更久一些,揉好面团以后,舟多慈开始调馅。


    水芹、马齿苋,这两种野菜都可以用来做包子馅,脆生鲜嫩,清香可口,马齿苋吃起来味道还有点酸酸的,很是开胃,不过如果只有野菜,味道难免寡淡了些。


    舟多慈想着他自己可以吃素野菜包子,但给男人的还是要放点肉,于是馅料一共调了两盆,一盆里只有野菜,另一盆里则切了猪肉和野菜一起调馅。


    猪肉剁成馅,加点姜末、盐、酱油调味,想要包子吃起来口感鲜嫩多汁,还得放点油,于是舟多慈又在馅料里滴了几滴清油,和野菜碎一起拌匀。


    包子的馅料调好以后,舟多慈又把剩下的猪肉剁成更细的肉泥,这是用来的汆丸子的,得要剁的更细腻些吃起来的时候才会光滑细嫩。


    等这些都弄好以后,那边面团也发好了,用手扯一扯面团,拉出来的面里头呈蜂窝状的就可以了。


    舟多慈把面团搓成长条再揪成剂子,擀成手掌大小,把馅料包进去,压实了,然后手捏着包子皮一层层的迅速往里折捏褶子,等捏完一圈以后再顺着褶子捏出一个圆形收口。


    很快,一个漂亮的包子就做了出来。舟多慈做的时候还刻意留心了些,把纯素馅和有肉馅的野菜包子捏成了不一样的褶子,这样蒸出来以后也好分辨。


    那边十来个白白胖胖的包子上了屉笼,这一头,舟多慈开始汆丸子。


    汆丸子要用冷水,十几颗拇指那么大小的丸子倒进锅里,水里还加了点萝卜,这样煮出来的丸子汤带点奶白色,又有萝卜的清甜,等汤滚了再撒一把鲜绿色的水芹叶,白色的汤底衬着绿色的菜叶,甚是好看。


    大灶上饭菜都做好时,舟微漪却还没回来,于是舟多慈往灶底添了把细柴,让锅里的东西保着温,自己则走到院门口张望起来。


    头一次等他归家,没见着人,他心里总是不安的。


    门中上有渡劫期剑修坐镇,下有刚入门稚童都是天生剑体,可见弑剑门人虽少却精,实力蛮横,均下来单人实力竟是最高的。作为隐世门派之一,入门门槛更比登仙宗还要高上许多——想来也是应当的,谁叫弑剑宗不仅要修为高深的天才,还非剑修天才不要。


    说罢,宋星苒踩着自己那枚折扇形的法器,一气飞远了,别的不提,速度倒是很快。


    我在身后莫名其妙了会,突然间福至心灵——哦,原来是羡慕我和舟微漪乘一个法器啊?


    这也要酸,真是小宋鸡肠。


    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就他那个折扇法器,好看是好看了,但哪能载人,我要是舟微漪,我也不和他坐一处。


    第 88 章   你也有病


    重海海域深黑,暗涌波动。反常之处便在于越往前,海水却越见奇异清澈起来。一开始还有几尾水兽游动,到后来便不见任何游弋之物了。


    水面清澈同明镜般倒映出层云,反倒衬得这处像是虚幻之地,处处透着诡异。


    我坐在蚌壳中,扶着边缘去看向重海海域。湿咸海风刮过,海面却不见一丝涟漪,而那底下透着神秘、危险气息的古城,却被勾勒得愈加明显了。


    心潮涌动。


    两人在家吃过午饭,因着早上赶着去镇上起得早,难得不用上山打猎,吃过午饭后舟微漪便想歇一歇,顺便把舟多慈喊来一起睡午觉。


    这里平时果然没有人来,不管是野菜还是野果都比前山那边多不少,他还在河岸边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颗黄刺泡树。


    一般山里比较常见的都是红刺泡,黄泡儿很少,也比红泡儿的要更好吃一些,一口咬下去,那充盈的汁水就溢了出来,酸酸甜甜,好吃极了!就是刺泡树的藤枝上都带着倒刺,摘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几颗地参,这可是个好东西,镇里好些医馆会收它来做药,价格不便宜。


    如今还不到可以采挖地参的时候,只是上头的嫰茎叶却可以摘来吃,至于底下的地参,他已经记下了位置,等秋天时候再来挖一次就好。


    舟多慈在摘野果,挖野菜,舟微漪就在他旁边打柴。


    这个季节山里有许多枯木枝,这里又没人来,更是遍地都是。


    舟微漪一边捡柴火,不时还会抬头看看舟多慈。


    舟多慈很有分寸,不会离舟微漪舟微漪太远,一直都他的视线范围内。


    天高舟阔,一阵微风自林间抚过,耳边不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看着夫郎偶尔弯起来的唇角。


    舟微漪微微眯眼,长舒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样闲适过了。


    自从十二岁以后,他每日都在为生存奔忙,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这次进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因此两人一路歇歇干干,都没有让自己太累。想着刚给家里添了那么些银子,舟微漪的心里也松快不少,还顺手摘了几片长长的野茎叶编了个草编蚱蜢给舟多慈。


    乡野里长大的男孩子几乎都会这一手,舟微漪许久没编,都生疏了,废了一会功夫才编成。


    舟多慈初时怔了一下,他长那么大还从来有人给他送过东西,哪怕只是一直草编蚱蜢。


    他爱惜的摸了摸手心里的草编蚱蜢,对舟微漪轻轻的弯了弯眼。


    舟微漪看着夫郎唇边那轻暖的笑意,一时有些失神。


    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舟多慈收获颇丰,各种野菜野果又装了一大竹筐,舟微漪身后也背着满满的一捆柴。


    下山时,两人又去了一趟河边,把渔网收了回来。


    原本两人都没有抱太大的指望,不想把网拉上来以后却有意外的收获。


    密网竟网下了一兜小银鱼。


    这种鱼又叫面条鱼,一条甚至还没有小拇指那么粗,身体颜色近乎透明。因着一般只有大湖里才有,河里很少见,所以价格十分昂贵,听说镇上一斤就能卖上四、五十文。


    这样贵价的鱼,舟多慈从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吃过。


    每年的五到七月是银鱼幼鱼长成的时候,没想到就让他们的网拦下了,也幸好舟微漪下的渔网够密。


    网上来的小银鱼看着还不够一斤,没必要拉到镇上去卖,于是舟微漪便说这些银鱼拿回家他们自己吃了,舟多慈自然没有不应的。


    赶着太阳还在挂在山头的斜上方的时候,两个人下了山,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了。


    回到家,舟多慈把东西放好就开始准备做饭。


    一篓的银鱼倒进盆里,因为山路不远,还活下来不少。


    今晚的重头戏就是这些鱼了。


    面条鱼舟多慈之前只见过,却没吃过,更别说做了,看着这盆里的鱼一条条那么小跟没骨头似的,舟多慈想了想,最后决定做成酥炸的。


    银鱼洗干净以后沥干水分,舟多慈往盆里撒了些盐、料酒和葱粒先腌出底味,差不多了再往里磕了一个鸡蛋和面粉,用手抓成粘稠的面糊一样的状态的时候就可以下锅了。


    一条条银鱼在滚烫的油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高温让裹着蛋液的银鱼表面瞬间变得膨胀金黄,小葱的香气也在热油的激荡下散了出来,炸的时候,舟多慈还拿了双筷子边炸边搅,免得小银鱼在锅里糊成一团。


    瞧着锅里的银鱼差不多定型了,舟多慈拿了个捞子把鱼捞了出来,一会等油温再烧热一些,还要再复炸一次,这样炸出来的小银鱼才会更加的香酥细嫩,咸香脆口。


    香酥银鱼出锅以后,本着那么多油不能浪费的念头,舟多慈干脆把其他的肉和菜一起下锅炸了,有炸萝卜丸子,炸茄片,炸饼子,舟多慈还把舟微漪带回来的的那两斤五花肉做成了小半罐坛子肉。


    这一日,舟微漪和青山村的人都是在油炸的香味度过的,舟多慈炸菜的味道足足飘了半个村子。


    村里不管是吃过饭了的还是正在吃饭的都被这股香味吸引了出来,三三两两的站在门口张望着。


    青山村的人虽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一般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舍得下那么多油去炸菜,这不年不节的,哪儿能吃的那么奢侈。


    “呦,谁家在做炸菜呀,这么香。”


    “就是!”有村民抱着碗站在门口,鼻子使劲儿嗅着,连碗里的饭都不香了,“香的我这饭都吃不下去了。”


    “还能是谁,我闻着那味儿是从村尾飘出来的。”


    “诶,你们说这慈哥儿自从嫁给舟猎户以后,日子过得好像是不一样了,见天的做肉吃,瞧瞧咱们这些人,都比不上了。”


    这话听着酸不溜秋的,正好夏天冬吃完饭抱着自家孩子出来闲遛弯,听了这话,当即皮笑肉不笑的剜了那妇人一眼:“哟,我说春婶儿,你这么羡慕舟猎户家日子,当初咋不见你把雨哥儿嫁过去呢,保准的见天有肉吃。”


    那妇人被顶了一句,脸色立时有些不太好看,却又知道夏天冬的脾气是个不好惹的,那张嘴厉害得很,她可说不过他,于是只能讪讪一笑,回道:“嗐,你说你这孩子,我这不就说句玩笑话,你咋还当真了呢。”


    夏天冬冷哼一声,也没说话,这才抱着儿子走了。


    当他不知道,这人成天闲着没事儿就和村里那帮长舌妇聚在一起在背后嚼舌根,他路过听过好几次,烦人得很。


    村里人咋说的舟微漪不知道,也没心思去想,他是如今除了舟多慈之外离灶房最近的人,那诱人的香气一阵一阵的往外飘,勾的他原本在劈柴的活儿都干不下去了,肚子的馋虫直叫,逼得他迫不得已只能喝了碗水,当做暂时安抚下空空的肚子。


    刚放下碗,便听见舟多慈在房里叫他,等他走到灶房便见舟多慈端了个装满炸菜的碗给他,对他说:“相公,我装了点菜,你给马婶儿家送去吧。”


    马婶儿一家平日里对他们多有照舟,舟多慈一直记在心里,平日里得了些什么好的都不会忘了给他们家送去点。


    舟微漪点了点头,按照舟多慈说的,把东西端去马家,杜氏一开门见着他就笑了:“娘刚在家里念叨着你们在家炸什么那么香呢,你这转眼就给我送来了。”


    两人在院门口聊了一会,因着杜氏还要帮着舟多慈做衣裳,便又问了舟微漪舟多慈衣裳的尺寸,舟微漪想着舟多慈的身形大概比划了一下,杜氏心里也有了个数,告诉他过两天就给他。


    再回来时,舟多慈已经在堂屋摆上饭了。


    今晚自然是一桌炸菜,各式各样的炸菜摆上桌,简直比舟微漪往年过年时候吃的还要丰盛,当然,这么多炸菜里,舟微漪最爱吃的还是那道酥炸小银鱼。


    一条条小小的银鱼被炸的金黄酥脆,用手捏起一条放入口中,外皮膨润咸香,内里的肉质却细腻鲜嫩,连骨头都没有,咯吱咯吱的完全停不下来,吃腻了还有舟多慈前些日子熬的乌梅桑葚饮。


    连向来食量比较小的舟多慈都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饭后,两人照平时那样收拾好东西然后睡下。


    那只草编蚱蜢最后被舟多慈摆在了他们睡觉对着的窗前,这样他每日早起睡前便都能看得见了。


    本以为又是寻常的一夜,却不曾想,这天夜里,向来睡的比较沉的舟多慈半夜忽然醒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上,手上和腿上痒得很,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这一摸,就摸到他身上的皮肤似乎有些地方有些凸起,还不停的在发烫。


    今夜正好是十五,外头的月亮很亮,光线照进屋里,他借着月光掀开衣摆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身上,竟然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疙瘩。


    舟微漪倒是一直盯着这边,见我们说完了话,这才踩着剑过来,不动声色地问:“阿慈什么时候,和初弦兄有了交情?”


    他不等我回答,略含笑意地提及方才所见,“我见阿慈,还按着初弦兄的唇……”


    我听舟微漪这话,只以为他是为好友来兴师问罪,略微带着恼意道,“和容大少爷有交情的是你,不是我。”


    “捂他的嘴当然是因为他问了不该问的话,”我瞥着舟微漪,很横行霸道,“再问,也捂你的嘴。”


    舟微漪顿了顿,有些脸红:“要问什么?”


    我:“……”


    舟微漪,你也有病。


    第 89 章   古城玄机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容初弦十分知情识趣,不曾再凑上来说那些荒唐言。


    我猜测以容初弦的性情,该不会将此事泄露给旁人,便也彻底将这段记忆封存在心底,暗暗发誓,直到我死都不会再翻出来了!


    唯一闹心的地方,就是宋星苒还天天凑过来缠着舟微漪,连我也受其所累。


    我实在十分好奇,怀瑾宗的那些弟子看着自家少宗主不靠谱的模样,能是个什么心态——真就没人能管管他吗?


    不过总体而言,宋星苒每次过来,还是有正经借口的。和大多数修士一样,他找舟微漪所商议的,正是如何破开海域入口,抵达那重海古城处。


    三天后。卢方颤抖着接过信封,深深一揖:“我替小女……谢将军!”


    卢小满懵懵懂懂,显然还没理解他们说的话:“‘钱’州是哪里呀?宋哥哥和舟多慈哥哥要去哪里?我们要去找谁?”


    宋星苒没有回答女孩的话,只转动轮椅回到房间。


    “你完全可以不管他们,”舟多慈正在收拾自己的那堆瓶瓶罐罐,“就把他们留在此处,反正皇帝赏了你那么多银子,随便拿出来一点,都够雇他们一辈子了。”


    宋星苒摇了摇头:“让他们留在府中总归不安全,我们一走,陛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不如就留给他一座空宅,他安心,我们也安心。”


    “随你,”舟多慈将瓶瓶罐罐整齐码进箱子里,“既然要留给他一座空宅,那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带走,药材、银子、布匹……好不容易从皇帝手里抠来的,可不能再被他拿回去了。”


    “好,银子给来福他们分一些,其他的都归你处理。”


    一道圣旨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将军府再次紧张起来,来福刚开始置办的年货也搁置了,年味在紧锣密鼓的收拾当中烟消云散,赶在年关之前,宋星苒踏上了远赴黔州的任途。


    这日,车马停在将军府门前,府里的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来福和卢方父女留到了最后。


    马车是特制的,比寻常马车宽敞许多,可以直接将轮椅推上去,来福搭好了木板斜坡,帮忙推宋星苒上车,看起来又有点想哭。


    舟多慈向府外望去。


    他们的队伍总共三辆马车,前面两辆载人,除了他和宋星苒所乘的这辆,另一辆辆坐的应该是祝公公,还带了两个小太监服侍他。


    最后面的一辆马车负责拉货,他们的金银细软都放在上面。


    舟多慈挑了挑眉,也跟着跳上马车,闩死车门。


    这辆特制的马车车厢内地面上开了道凹槽,宋星苒将轮椅的轮子卡进其中,以免在路途中晃动,由于是冬天出发,马车四壁都粘了厚厚的毛毡,用来抵御严寒。


    车厢里还算暖和,舟多慈在他对面坐下,撩开车帘往外看:“前面那些是什么人?”


    十几个骑兵在他们的队伍前开路,皆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重甲加身,看起来威风凛凛。


    “禁军,赤麟卫,陛下的亲兵。”宋星苒道。


    “就是你说陛下把你调回京都时让你管的禁军?”


    “嗯,不过都是些生面孔,禁军分为许多支,赤麟卫只是其中一支,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


    正说话间,马车突然一震,马蹄声响了起来,带着队伍向前行进。


    来福背着包袱追在马车后面,红着眼圈冲他们大喊:“将军!夫人!一路小心啊!”


    舟多慈朝他摆了摆手。


    卢方抱着女儿站在将军府门前,也忍不住偷偷擦拭眼泪。


    卢小满十分努力地冲他们挥手,宋星苒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离开将军府,更多的赤麟卫从后方追赶上来,将他们的队伍夹在其中,舟多慈有些诧异道:“这么大阵仗?护送这么几个人,要出动这么多禁军吗?”


    宋星苒没有吭声。


    赤麟卫来到他们的车驾两侧,舟多慈放下车帘。


    这季渊真是对宋星苒忌惮至极。


    哪怕宋星苒已经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连轮椅都离不开,季渊依然放心不下,甚至要派亲兵“护送”。


    这帮人该不会要一直护送他们到舟疆吧?


    茶已经沏好了,宋星苒给舟多慈倒了一杯:“夫人喝茶。”


    舟多慈回过神来,听着外面杂乱的马蹄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吟吟道:“将军随我去舟疆,可后悔?”


    “为何后悔?”


    “黔地多山,雨水充沛,虫蛇遍布,和你的塞北可是大不相同,将军一个北方人,适应得了我们那里的气候吗?”


    “大漠的风沙我却也吃够了,从今往后夫人在哪,我就在哪,有夫人的地方就是家,塞北也好,晏安也好,黔州也好……都一样。”


    舟多慈轻笑出声。


    外面偷听的赤麟卫被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一夹马腹,跑去了车前。


    舟多慈起身换了个位子,好好的座位不坐,偏要坐宋星苒腿上,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角:“这三千里路,天寒地冻,将军可别死在路上。”


    宋星苒脸上没一丝表情,语气却腻得要命:“为了夫人,为夫定活着走到舟寨。”


    他说着搂住了舟多慈的腰身,抬起他一条腿,搭在了轮椅扶手上,熟练地解开他腰间系带,掌心粗糙的茧子抚上白皙细腻的皮肤。


    车内的空气逐渐暧昧,马蹄声中不知夹杂着谁的喘|息,宋星苒低沉的嗓音微哑:“夫人想不想试试……在马车里,可会与平常不同?”


    舟多慈呼出一口气:“好啊,总是那些花样,我也有些腻了,不如试试新鲜的。”


    赶车的车夫听着车厢内的对话,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为什么会有人能随时随地地干起来啊?!


    他现在到底是该把车赶得平稳一些,还是赶得颠簸一些??


    负责护送的赤麟卫们听着车厢里的动静,也是眉头紧锁,情不自禁地选择了敬而远之。


    车厢里,舟多慈坐在宋星苒身上,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却是连衣服也没脱。


    宋星苒揉搓着他腰侧的那一小块皮肤,另一只手越过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陛下命我担任观察使,很显然是要鹬蚌相争,坐收渔利,等我真走马上任,你要如何?”


    趴在车厢四壁上的几只蛊虫间歇振翅,发出酷似人类喘|息的暧昧声响。


    宋星苒耳朵里传来尖锐的虫鸣,舟多慈捉住他贴在自己腰侧的手,按到了大腿上:“且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举族逃进南照,远走高飞。”


    宋星苒皱了皱眉,写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要是真敢反叛,我不介意和你玉石俱焚。”


    舟多慈啃了啃他的喉结,笑着捧住他的脸:“你答应跟我去舟疆,不就是想以身为眼,亲自监督我?观察使……这个职位季渊倒也赐对了,将军,你为大雍这般出生入死,舍身取义,若这帝位最后没能落在你手里,我都要替你喊冤。”


    宋星苒黑沉的眼眸注视着他,两人的视线无声交汇,爱|欲和敌意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丝微妙的平衡,终于被他逐渐加力的手指打破,朝着更深处捻去——


    忽然,前方传来的一阵嘈杂盖过了蛊虫振翅的声响,马车停了下来,宋星苒动作猛地顿住。


    不必提用灵识探索过数遍古城了,便是以脚丈量,也该踩遍城内每一块翻起沤水的青砖了。


    依旧一无所获。


    确保并无危机后,宋少宗主又从自家宗门处“不经意”闲逛到了登仙宗这边。


    不过登仙宗队伍也解散各自游离了,所以准确而言,是黏在舟微漪身旁。


    我斜着眼瞥宋星苒,心底不知又暗暗多骂了几句“舔狗”。


    宋星苒看上去是真觉得无聊,满脸都写着无言以对:“这什么破古城啊,还上古遗迹仙人洞府呢,逛了三天什么都没看出来,感觉我头上都要潮的长水藻了。”


    我:“……”


    我一时间,莫名想起后世修真界中流行的一种叫做“戴绿帽”的说法。听宋星苒这么说,忍不住想象了一会他言语中的景象,顿时便没忍住,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唇弯了弯,眼含(嘲讽)笑意地看向宋星苒。


    宋星苒也不知怎么,正好偏过头来,撞见舟小公子对他笑。


    心顿时滚烫起来,情绪一阵一阵地翻涌着,以至于宋星苒脸上都有些红,却偏偏还要故作冷静地偏开头。心底疯狂尖啸起来:舟多慈看着我笑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第 90 章   又冲我撒娇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一无所获。


    已经有修士忍不住开始自省——他们是不是被耍了?一听见仙人洞府、上古遗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但现在眼见为实,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处在修真界掀起巨大震动的古城,或许仅仅是一处有些神异的遗地而已。


    也不怪有那么多修士,明明已经抵达古城当中,复又离开。


    毕竟这么些大能在此处,也看不出丁点玄机来;恐怕古城一变的笑话,都已经传出去了。许多修士的耐心在日复一日中被消磨殆尽,又带着些被玩弄的怨气,这才果断抽身离开。


    只祝公公慢慢抬起头来,似乎又从他的话语间忆起了往事,十几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当年那个少言寡语的少年也成为了一代帝王。


    他眼中渐渐涌上泪光,哽咽道:“陛下……”


    宋星苒目光一凛。


    果然让舟多慈说中了。弓箭已经做好,第二天,宋星苒让来福清理了将军府里的训练场。


    这是一进相对僻静的院落,但宋星苒自幼在边塞长大,极少回京,府里的训练场也是摆设,直到两年前他被陛下召回京中,才会偶尔回家,兴致来了,会在训练场里耍一会儿枪,或者是剑。


    自从他被下狱,府里被抄家,训练场也再次荒废,入冬落了一层积雪,很多器械都破败了。


    他让下人们把训练场收拾干净,换上新的箭靶。


    以前这里的空间并不真的适合他练习射箭,给小孩玩倒是足够了。


    宋星苒将做好的弓箭交给卢小满,卢小满兴奋地接过,高兴得手舞足蹈:“谢谢宋哥哥!”


    “不客气。”


    卢小满激动地围着他跑了一圈,然后仰起脸,盯着他的脖子,好奇地问:“宋哥哥,你脖子上为什么红了一块?”


    “……”宋星苒急忙拉了拉衣领,掩盖住那块痕迹,“可能是被虫子咬的吧。”


    卢小满疑惑地歪了歪头:“冬天也有虫子吗?爹爹跟我说冬天没有虫子呀。”


    宋星苒:“……”


    他轻咳一声,回避了这个问题:“你爹爹说你经常拿着弹弓玩,那你用过弓箭吗?比弹弓打得更准。”


    卢小满摇头:“没有。”


    “想不想学?”


    “想!”


    “好,”宋星苒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从今天开始,宋哥哥教你如何用弓,如何射箭,不过在那之前首先要记住,练习的时候一定不能对着人射,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我们开始吧。”


    宋星苒握住女孩的手,教她拉弓的姿势,而舟多慈居然没来阻止,大抵是昨晚被他喂饱了,今天还在赖床。


    接下来的几天,宋星苒每天下午都会来指点一会儿卢小满,这孩子竟真对这事十分上心,一连练了数日也没有任何不耐烦。


    年关越来越近,来福嚷嚷着要早早开始置办年货,但皇帝却始终没有再召见舟多慈,某人借着“也许明天就会死”的由头频频折腾宋星苒,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晚。


    还好这段时间宋星苒身体调养好了些,倒不至于真的被他榨干,只是舟多慈总要折腾到后半夜,让他白天十分困倦。


    这日下午,宋星苒又在训练场看卢小满射箭,坐在轮椅上慢慢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卢小满已经能将练习用箭射得游刃有余了,他便更换上了尖头箭镞,让箭能停留在箭靶上。


    这孩子真有几分习武的天赋,如果好好培养,勤加训练,会有一番建树也说不定。


    这时,他突然听到来福惊慌的声音:“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说陛下要召见夫人进宫!”


    来福在他这边喊完,便风风火火地跑去找舟多慈,宋星苒想跟上去,手指刚碰到轮椅,却又停下。


    还是别过问了,他不知道现在附近有没有陛下的暗卫,要是太在意这件事,反而会让陛下起疑。


    于是他看向卢小满:“小满,怎么不继续练了?”


    卢小满拿着弓箭,好奇地问:“宋哥哥,进宫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面见圣上的意思。”


    “那,圣上叫舟多慈哥哥去见他,是有好事发生吗?”


    宋星苒笑了笑:“或许吧。”来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昨天夫人跟他说好,让他每天这个时间过来给将军按摩双腿,虽然不知道将军今天病重还需不需要按摩,但他还是来了。


    结果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


    “你就不能轻点?!”这是将军的声音。


    听到将军没事,人醒了,还有力气开口说话,来福十分欣慰,但……


    “这就受不了了?”这是夫人的声音,他似乎在用力,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明明是你要的,怎么我满足你,你又挑这挑那?”


    宋星苒:“……够了!停下,要断了!”


    来福:“………………”


    不是。


    上午的时候夫人还说将军病得要死了,怎么这才过去两个时辰,又?!


    他昨天劝将军的话,将军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寝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犹如一场无声的厮杀。


    突然,季渊抚掌大笑:“好,好!不愧是舟疆大巫,这般手段,甚合朕意!”


    舟多慈谦虚一笑:“陛下过誉了。”阴冷的杀意在祠堂内蔓延,舟多慈顶着那仿佛能将人凌迟的眼神,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苍白干涩的唇瓣被阴雨染得冰冷,可尝过就知道,口腔内部依然炽热灼人。


    嘴唇被吻住时,宋星苒不禁浑身一僵,眼中闪过惊诧——这里是什么地方,宋家祠堂,纵然他知道舟多慈没什么羞耻心可言,却也没想过这人竟色胆包天,敢在祠堂里吻他。


    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黑暗中默不作声,难以言说的恶心和恼羞成怒在一瞬间升起,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原因,宋星苒耳根蔓上一丝绯红,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对方,却被反扣住了五指。


    冰凉的手指用力挤进他的指缝,这舟人也不知用了什么巫术,只在他腕上轻轻一抹,本就隐隐作痛的手筋登时一阵酸麻,彻底不听使唤了。


    所剩无几的反抗能力又被卸走大半,宋星苒眉头拧得死紧,恨不得将嘴里那条游蛇一样灵活的舌头用力咬下来。


    强烈的敌意让这个吻变得激烈又血腥,疼痛更能让舟多慈感到兴奋,他并不介意宋星苒在他身上制造伤口。


    指腹又去磨碾对方的喉结,宋星苒本就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再遭这么一按,更是几乎窒息,疼痛和濒死感让他头皮发麻,却又诡异地觉得有点舒服。


    季渊十分高兴地站了起来,搭住他的肩膀,俨然一副君民相和的模样:“你为朕排忧解难,朕要好好赏你,上次的贺礼朕觉得有些少了,便再赐将军府白银万两,锦缎百匹,你看如何?”


    “这些是草民应该做的,不奢求陛下赏赐,只是要为宋将军‘治伤’,需要许多药材来辅助,其中几味我寻遍京中药铺也没找到,不知可否请陛下帮忙?”


    “好说,好说,大巫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季渊的手指从他颈侧移开,招了招手,示意伺候笔墨的小太监过来记录。


    说完自己需要的东西,舟多慈就离开了,季渊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阴森。


    这舟人气息稳定,脉搏如常,不像是命蛊反噬的表现,应该没在说谎。


    毕竟命蛊反噬是什么样子,他亲眼见过。


    季渊摸了摸腕上的红痣,回过身,冷冷地看了祝公公一眼。


    祝公公倏然一惊。


    季渊拍了拍他的手:“公公且振作些,你是这世上朕最信任的人了,待你回来,朕便准你出宫去,衣锦还乡,颐养天年。”


    祝公公抹了一把眼泪,眼里终于有了些光彩:“陛下,老奴……”


    “快起来吧,”季渊将他从地上扶起,“早些准备,争取年前出发。”


    祝公公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寝殿。


    季渊瞥了一眼地上的那滩污渍和隐隐的尿骚味,不悦地一拂袖子,厌恶道:“晦气。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里清理干净?!”


    这“海水”并不似常规概念下的水,并不堵住口鼻,令人窒息。只是一瞬间,它“黏”住了眼睛,耳鼻,我被掠夺去了全部的视听感官。


    在最后一刻,我只感觉到身旁不知是谁,抱住了我——


    合眼前,我方才意识到。


    古城的“二变”……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