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千王之王(八)
三只烙鬼九只手连在一起, 像一对连体婴,一边蠕动一边转身,好让自己的正面一直面对那面墙壁。
不远处的芮琅回头看了一眼三鬼,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三只烙鬼移动的速度太慢了, 蓝一一等不住, 于是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和腿。
墙上的花纹在它们眼皮子底下扭曲波动, 那三只鬼倏地从地上弹起来, 腿拌腿摔作一团。
压在上面的两个烙鬼疯狂往回抽手, 但越用力越是颤得更紧。
它们身体里本来就没几根骨头, 「咕叽咕叽」几声后,橡胶管一样的柔软肢体死死地纠缠在一起,盘成一个巨大的球。
蓝一一:“……”
她原以为吓它们一下就能让它们尽快离开,没想到它们居然这么不禁吓。
她叹了口气,干脆快速挪动起来。
身为前平面人,蓝一一有一套在平面上快速移动的方法, 于是在烙鬼眼中, 那墙上的花纹就忽然剧烈蠕动。
那几个烙鬼双眼一蹬,浑身僵直,随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芮琅也早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折角。
蓝一一跑了过去,看到这走廊拐过去还有无数间房间,这是一个回字形走廊,她无从得知芮琅到哪里去了。
该死的……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只好另做她算。
她从自己身体上撕下三张小纸人,扔在各个走廊拐角里充当她的眼睛。
而她本体就呆在楼梯口与电梯之间的墙上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蓝一一打了个哈欠。习惯了立体人的站立习惯后, 长时间贴在墙上让她腰酸背痛。
「轰!」
一声爆破的巨响把蓝一一的魂叫了回来,她没有等到芮琅, 电梯的方向强烈地震动了一下。
蓝一一连忙扒住墙上粗糙的颗粒站稳,扭头一看,就看到电梯门里冒出了灰色的烟雾。
火药味蔓延过来,一个身影从浓浓烟雾中翻滚出来,手臂与大腿间夹着刀锋一样的雾气。
她在地上停顿了瞬息,双腿用力,身体弹射出去又跳进了烟雾里。
蓝一一能听到不远处传来拳拳到肉的锤击声,还有将什么柔软的东西摔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咚——」
「砰!」
“唔——”是相原寿江的痛吟,雾气浓度被搅薄,隐约能看到烙鬼柔软的手臂缠在相原寿江的身体上,蓄力后重重地将她扔了出去。
相原寿江异能是飞行,因此她必须减少身体重量以保持异能正常使用,此时被烙鬼一甩,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相原寿江手腕的抓绳射出去,尖锐的抓绳顶端钉入墙中。然而她倒飞的速度与力道都太快太大,抓绳钉硬生生在墙上剌出一长条划痕。
她咬牙咬得额头青筋暴起,双手都用力抓住抓绳,短发在空中乱飞,还是无法减缓速度半分。
在相原寿江靠近自己这边时,蓝一一即刻跳下墙壁,一捏鼻子让自己身体鼓起,正好在相原寿江后飞的轨道上接住了她。
她的双脚还是不得不后退以抵消力量,当两边终于达到平衡时,蓝一一就差一点点撞上背后的墙壁。
“没事吧?”蓝一一环抱着相原寿江的身体,她的纸手臂上出现好几道折痕,在她松手后慢慢地复原。
相原寿江刚稳住身体就立马跳了起来,回身把蓝一一扶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没事!」,就又重新冲向电梯门口。
烟雾散去,只见翟星声脸上挂彩,被压得单膝跪在地上,试图挣扎两下,烙鬼抓着她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蓝一一就近贴上墙看戏,相原寿江跑到那几个烙鬼面前,「哎呀」一声假装自己脚扭了摔倒在地上,那几个烙鬼就上前把她的手也缠住。
蓝一一:“……”也就是烙鬼傻了。
相原寿江趴在地上,安静地等着自己被捆起来,翟星声低下头的角度刚好在她脸边。
翟星声低声说:“也就是烙鬼傻了,不然谁信你?”
相原寿江哼了一声:“反正成功了。你说,我俩算什么级别的兔子?”
翟星声笑了:“我俩这绝对是巨型安哥拉兔级别的。”
两个人被烙鬼捆住双手,当成人质带走。
但被当成人质的两个人在路程中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对方,肩膀抵着肩膀,头也凑在一起。后面的烙鬼浑然不觉。
经过电梯时,翟星声看了一眼被炸塌的电梯以及顶端长亮的红灯:“我俩做了件大事,这下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是在六楼被捕的了。”
相原寿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也没啥用,她们没法推断出我们去了几楼。”
“诶!”翟星声努努嘴,“这不是有咱们丨丨吗?”
——虽然蓝一一自己选择了「一一」作为名字,但是七十九队的各位还是一丨、丨一、丨丨和一一混着叫。
翟星声最喜欢丨丨这个名字,听起来和滚滚同音,像熊猫的名字。
相原寿江跟着翟星声学坏了:“丨一贴在这儿显然是为了等什么东西,应该也没法跟着我们去看吧?”
“切,这就是你菜鸟了。”翟星声身后的烙鬼戳了她一下让她别说话,她没理,“这是我们作为主角一定要有的杀手锏。你有吗?”
相原寿江举起被捆住的两只手挠挠头:“我没有。”
翟星声嘲笑她:“那你不是主角。”
相原寿江呵呵一笑:“但是你这位主角接下来还要我帮忙,所以你好好组织组织措辞。”
翟星声:“啧!对不起嘛……”
相原寿江:“嗯,主角给我道歉,这个感觉不错。”
电梯坏了,一行人就只能走楼梯。她们一路走到七楼,还看到七楼再往上还有一层楼,但台阶尽头就是一扇门,门把手上落了锁。
“有天台啊。”翟星声念叨,“游轮修天台干什么?”
相原寿江摇头:“不知道,而且从外部看,这艘幽灵船没有天台,也没有八楼。可能是储物的阁楼吧。”
翟星声见相原寿江没能接上自己的冷笑话,她只好自己补上:“嗯,是为了大家跳海更方便。”
相原寿江:“……我觉得你和新闻、营销号里说的翟星声不太一样。”
翟星声好奇地挑眉:“哦?新闻里怎么说我?”
相原寿江想了想:“我记得最傻缺的绰号是残暴君主,她们觉得你是那种会一边大笑一边对敌人开枪,然后洗掉满手血的时候哼唱生日歌的人。”
翟星声摸摸下巴:“这个听起来好酷,我下次可以试试看。”
相原寿江算是知道为什么外界都觉得七十九队一个比一个有怪癖,合着原来都是营销号给她们冠上的人设。
她答道:“那你可能也需要和李琢光解释一下,我感觉她也信了一点营销号。”
翟星声大手一挥:“没事!让她信吧,哇我觉得那个人设超酷,以后我就走这个路子了!”
相原寿江:“那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告诉你?”
翟星声:“对!”
她俩一路聊一路走,那几个烙鬼戳了她们后背好几次,她们都视若无物。
七楼的走廊布局与六楼一样,也是回字形走廊。不太一样的是,远离楼梯间的那一面没有房间,而是一个大厅。
大厅里放着许多个铁笼子,好些人类被关押在里面。
有四个笼子里有人,一个里只有一个晕在地上的女人,身边还有很多意义不明的物品。
一个里有六个小孩,一个里面是一些穿着后勤队队服的人员,还有一个里除了三个学生以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小孩子哭得眼泪鼻涕一脸,那个女人抱着两个在哄。
翟星声亮出声音,问道:“您就是岑云英?”
女人突然听到声音一愣,抬头看到翟星声这张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人脸,她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还是强压下绝望的那一边,镇定地答道:
“是,我是岑云英。”
她转头看向另一个笼子里晕在地上的女人:“那是段凤,我们此次护卫队的副队长。”
翟星声和相原寿江被关进另一个笼子里,但她俩就像被服务员安排晚餐桌子一样,和隔壁桌在寒暄。
翟星声说:“她怎么晕了?”
岑云英摇摇头,手里有节奏地拍着孩子的背:“我不知道,她被抓过来的时候就晕了。”
“嘿——你们!”翟星声对后勤队的笼子挥手打招呼,“你们呢?怎么被抓的?”
看着翟星声轻松到甚至称得上是愉悦的笑容,后勤队的人面面相觑。胸口别着队长徽章的男人说:
“我们一落地就在一个房间里,然后突然有很多怪物涌入,我们就直接被抓了。”
“哦!好惨哦。”
翟星声被烙鬼推了一把,那个烙鬼用指甲尖抠了抠耳朵,然后甩在地上,用脚用力踩了踩。
相原寿江凑过来:“它可能是想说你吵死了。”
翟星声:“切。”
烙鬼将她们的牢笼上了锁,一个烙鬼也没留下看守,就全部离开了。
“能不能把段凤叫醒,问点问题啊。”翟星声伸长脖子,她这个笼子的角度正好看不到段凤趴在下面的脸,“她很关键诶!”
岑云英声音沙哑,她怀里的孩子在她的安慰下陷入睡梦:“叫不醒,我们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了。”
相原寿江叉着腰站在翟星声旁边:“所以她身边的那些东西就是你们扔过去试图叫醒她的办法?”
后勤队长点点头,他低头咳嗽了一声。
翟星声转而去问岑云英:“那你们呢?怎么被抓住的?”
岑云英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地上,用衣服给她垫出一个小枕头,远离和她,才说:“没藏好,就被抓到了。”
相原寿江的「出生点」与翟星声的「出生点」很近,是在三楼的一间厕所里。
她们汇合后出门时,有听到一些异常的响动,但跑过去查看了却什么都没有。
翟星声问:“你们在三楼被抓到的?”
岑云英摇头:“没有。我们很久之前就被抓了,那时候你们应该还没进来。对了,只有你们两支队伍吗?”
翟星声拍胸脯:“你放心,还有李琢光呢!”
岑云英忽而抬眸,她眉心蹙起,没有显得轻松,反而是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妙了。”
“怎么了?”翟星声不解。
岑云英也是她们中的一员,但在场闲杂人等太多,她们没法直接问。
好在,岑云英口中的「不妙了」似乎并不是指天女那些事,她抿了抿唇,道:“是芮琅。”
一提起芮琅,翟星声就会想到她的大姐芮礼,那个她们一直追查到现在的最大黑手。
但芮琅,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有一点无关紧要的叛逆,但她和李琢光的交情其实算不上太深。
因为比起芮琅,还是她二姐芮忞和芮礼、李琢光的关系更紧密,小时候还哭闹着说想去李家当女儿。
所以她们都更提防芮礼联系芮忞。
岑云英搓了一把脸,脸上的皱纹是抚不平的沟壑,声音也疲惫至极:“芮琅她都是芮礼的妹妹了,你期望她心理状态能健康到哪里去?”
相原寿江双手抱胸,双脚重心交换,右肩靠在铁栏杆上。
岑云英继续说:“这小孩最随她妈。你说芮礼有什么事都瞒着别人,我们有预期,因为她就是这个性子。
“芮琅这小孩,她会和你分享,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但她就是通过向你分享一些看似重要的东西来放松你的警惕。”
她扶着铁栏杆坐到地上:“之前芮礼葬礼那会儿,芮琅来找我问过,是不是没有哭就代表她很无情,我开解了她很久。
“结果,过了一周,她没来上学,电话打回家她也不在家。再一追踪,她自己一个人偷偷登上飞船,说要去三部找李琢光。
“好在最后找回来了,她也认真地写了检讨。”
相原寿江和翟星声对了一下视线。
芮琅的道歉不代表什么,她的保证亦是。
她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了解自己两个妹妹性格的芮礼,绝对会优先选择联络芮琅。
第182章 千王之王(九)
碍于还有别人在场, 岑云英只能迂回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芮礼大概率联络了芮琅,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比如这个任务如此凶险,可霍听潮还是会让李琢光去, 她们就是把李琢光当工具, 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之类的……
所以如果这一次让芮琅知道李琢光在场, 说不准会做出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来, 她们现在要去找芮琅。
“我去你去?”相原寿江扭头看蹲在地上的翟星声, 看到对方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 顿了顿, 问道,“你在干什么?”
翟星声忽而抬头,她半边嘴角高高地咧起,双腿鸭子步往边上挪了几步,让自己邪佞的表情能让其她人看见。
她声音低沉,微微低头, 双眸向上看:“你说, 我要是直接把地面锤出一个洞,可不可行?”
相原寿江不解地皱了皱眉,随后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这家伙……不会真的在按照她的「人设」做事吧?
就算相原寿江不回答,翟星声一个人也能玩得起劲。
她一只手遮住半张脸,喉咙里发出低频的嗬嗬笑声,笑声越来越高,她张大嘴仰天大笑。
相原寿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去。”
“啊哈哈哈哈哈!”
相原寿江完全忽视正演得起劲的翟星声, 走到铁栏杆前, 找到距离最宽的两根铁栏杆,搓搓手热身。
她两只手握住栏杆, 用力往边上一拉,栏杆顷刻间被她拉得变了形。
“哇!”
对面单独关着孩子看到相原寿江的动作,瞪大眼睛给她捧场。
相原寿江将栏杆拉到自己足以出去的地步,侧身从缝隙里挤了出去。
她第一件事是跑到两侧的走廊里左右看了看,没有烙鬼值守。
这些鬼也真是放心,连个看守都不留着。
她跑了回来,把段凤那边的栏杆也拉开,挤进那边的笼子里,抓住段凤的肩膀,将她身体扶起来。
段凤睡得很沉,头与上半身止不住地往下倒,她手腕上还戴着终端。
相原寿江挽起她的袖管,查看了她手臂与其它裸/露的肌肤上有无针管痕迹,没有明显的外伤,心跳跳动的频率也是正常的。
两根手指凑到段凤的鼻子前,感受到对方略显微弱的呼吸。
扒开她的眼皮,举起她的手腕。相原寿江想用虹膜解锁终端,但试了好几次,终端都提示「未识别成功,双击屏幕重试」。
岑云英走到靠近段凤的一边来,问:“怎么了?”
相原寿江放下段凤的手,把她拖到角落里,好让她靠着两边的栏杆坐直:“她虹膜解锁不了终端。”
两边笼子里的小萝卜头们也聚集过来,岑云英问:“要正对准,她睡着的话,眼球可能会无意识地动。”
“我对准了。”相原寿江打开终端里的手电筒,照向段凤的瞳孔。
强光照过去,女人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成一个点,眼球因为扒开的动势而在眼眶里上下颤了颤,最后缓缓滑下,停留在向前看的方向。
相原寿江举起手腕,想要仔细照照,她刚将手电筒的光束对准,就见那深黑色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她眯起眼睛,抬了抬手。
瞳孔的扩大还在继续,当扩大到快要超过虹膜时,相原寿江紧急收手后撤。
失去了她力量的支撑,段凤的身体向前倾倒,在快要脑袋着地的时候,段凤突然用手撑住了地面。
相原寿江早就退到铁笼以外,顺带把栏杆复原了。
同样钻出了铁笼的翟星声双手插袋走到相原寿江身边,她比相原寿江高了一小截,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小个子的女人。
段凤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动,垂落的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庞。
周围笼子里的人都害怕地后退,刚才翟星声特地打开那些小孩子的笼子,让她们进入后勤队的笼子里,好歹有成年人能保护她们。
空气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有孩子溢出一声哭腔,很快被捂住嘴止住声音。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翟星声靠近笼子两步,单膝跪地,歪头观察一动不动的段凤。
相原寿江:“我不知道。刚才她瞳孔一直在放大,我从笼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瞳孔已经扩大到眼白部分了。”
翟星声笑了一声:“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没法去找芮琅了。”
相原寿江苦恼地摸摸后脑勺:“我是飞行特招生,格斗课成绩最差了。”
翟星声表情轻松地打趣道:“那你一会儿就站我旁边给我加油。”
她调整了自己双腿的角度,双手搭在两条大腿上,紧紧盯着段凤,提防着可能的暴起。
段凤应该还活着,虽然呼吸微弱,但心跳是强韧的。
没有针孔,不是被打了药。没有明显的外伤,也不是植入了什么怪东西。
相原寿江想绕到段凤身后看看她现在眼睛变成什么样,但她才刚走了两步,段凤突然警觉地转过了脖子。
相原寿江不得不停下,翟星声扭头看她,右手下压,做出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
她还没收回手,笼子里的段凤突然动了,她杂乱的头发里露出一对已然连眼白也变为全黑的双眸,眼眶周围涨出黑色的青筋。
她的眼睛宛如灵智未开的野兽,双手大张成爪在华贵的地毯上抓出十道长长的划痕。
她的口袋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翟星声定睛一看,是一个被踩成两半的金色徽章。
断裂的地方正好从腰间到肩膀,就好像把天女整个人撕成两半。
下一秒,段凤直直扑向栏杆,然而她的动势并没有因为横亘于前的栏杆而停滞,在碰到栏杆的一刹那,那铁质的、手腕粗的杆子上忽然漫起波浪,她竟然直接穿过了栏杆。
相原寿江往旁边一扑躲过段凤的手,就地翻滚两圈,段凤的拳头便呼啸而至。
这砂锅大的拳头要是落在身上,还不得直接把她的肚子打出一个洞?她身上根本没什么肌肉或脂肪保护。
段凤接连不断地砸下拳头,相原寿江也不断扭动腰身往后翻滚,那一个个拳头直接将地上砸出一个个坑。
翟星声站在后面不远处,她钻进笼子里,捡起那断成两截的徽章放进口袋。
就在段凤将相原寿江逼到墙角的时候,一直紧随其后的翟星声终于出手,一条手臂搂住段凤的脖颈,将她整个人上半身往后拉去。
就算幻境对她们的体质有所削弱,八级的段凤依旧不是十级的对手。
翟星声的手肘狠狠卡在段凤的脖子上后退,段凤被掐得整张脸涨红,指甲嵌进翟星声的手臂里,割破了她的淸剿队制服。
段凤的蹬腿挣扎完全无法撼动翟星声的力量,翟星声走到最空旷处,将怀里的段凤往地上一甩。
「砰——」
女人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翟星声将段凤翻过来面对自己,一脚踩在段凤的手臂上以防她跳起,另一条腿跨过段凤的身体,坐下,膝盖跪在另一边肩膀上。
这个姿势可以让她完全压制住段凤的上半身,段凤双手抓住她的小腿,翟星声的脚踩上麻筋,那一双手臂刹那涨得通红,麻痛从手心传来,段凤迫不得已松了手。
翟星声攥紧右手,高高抬起——
「咚!」
「咚!」
「咚!」
连续三拳结结实实地锤在了段凤的脸上,从段凤嘴里和鼻子里溅出的血弄脏了翟星声的脸,而她面无表情,看着段凤像看着一个死物。
旁观的成年人们默默把孩子的眼睛遮住了。
三拳下去,段凤的鼻梁歪了,刚才还有点动作的手臂软软地瘫下,头颅歪向一边,血液从她五官里溢出来。
她的头骨好像碎了,头颅形状被打扁,鼻子里流出来的除了血液,还有一些浓稠的黄褐色的东西,散发出一股恶臭。
那是比尸臭更有攻击力的臭味,饶是见过无数腐烂尸体的翟星声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干呕声,旁观者们强行压抑住的呕吐声此起彼伏。
段凤仍大睁着双眼,黑色的眼白没有消散,那颜色反而在变得愈发浓稠,像是黑洞一样无止境地吸收着周遭的一切。
翟星声用手心擦去了额头上滚落下来的血珠,就连段凤溅到她身上的血液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她一脸嫌弃地在衣摆上擦去手心里的血,却见从段凤口鼻中流出的血液一顿,竟直接倒流回她的身体里,歪倒的头正了回来。
「喀拉——」
「喀拉拉——」
随着两声诡异的骨头摩擦声响起,段凤被锤扁的头骨鼓起来了,在她的头皮下刺出几个夹角,像是在调试并和的角度。
骨头没有闭合成一个完美的头骨,她的后脑勺凸出了几块。
没有虹膜与高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翟星声,段凤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当头骨终于组装完成时,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它腰身一扭,以一个人类身体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柔软角度抬起双腿,翟星声反身躲过,也给了「段凤」挣脱的机会。
「段凤」肩膀一抖,直接将翟星声掀翻下去,它一只手撑着地面蓄力,关节用力反扣,身体便像炮弹一样冲出去,在翟星声还未调整好身体重心的时候撞上了她的腹部。
翟星声被它的巨力撞倒在地,喉间一甜。
——怎么回事?这根本不是八级该有的力量!
眼见「段凤」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握紧拳头要砸下来,翟星声慌忙翻滚避让。
「段凤」一拳砸空,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左手。
翟星声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刚才「段凤」撞得她疼得直抽气。说实话,在觉醒成十级异种以后,她就很少会体验到这种程度的痛感了。
她看着「段凤」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总觉得「段凤」这样子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进攻方式她躲不掉,而自己却可以。
它在学习人类?
……它不是段凤。
翟星声捂着肚子的手摸到口袋里徽章的边缘。
她就说,段凤怎么会踩碎天女的徽章。
可是段凤的徽章出现在这个家伙的身上,那段凤也多半……
翟星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咧开嘴角尖锐地笑了一声。
「段凤」蓦地抬头,眼睛集中到翟星声的脸上。
短暂的对视僵持中,翟星声先动了。她形如鬼魅,速度快到只剩残影,「段凤」微微起身。
翟星声的动作带来一阵罡风,「段凤」却只是缓慢地抬手,就精准接住了翟星声的拳头。
翟星声眉心内收,这回换成她的手被箍在掌心动弹不得,她立刻抬腿侧踢,而「段凤」也轻而易举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段凤」双臂在空中交叉,翟星声以脚踝和手腕为支点,旋起腰身带动另一条腿从侧面踢向「段凤」的脑袋。
而「段凤」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翟星声的身体就以反方向转了半圈,两条腿的膝盖重重磕在一起,麻得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
「嗤」的一声,相原寿江发射出手腕上的攀爬绳抓在天花板上,她拉远了距离,压低身体,一条腿抵着墙壁。
当翟星声被转到面向地面的时候,「段凤」忽而松手,女人的身体停滞在半空中无法调整自己的动作。
相原寿江猛地收起攀爬绳,她脚下同时一蹬,整个人凌空飞起,攀爬绳的另一端松手,她习惯了空中的滞留,她能在空中随意调整身体。
她放下手,把攀爬绳尖锐的爪子对准「段凤」的后脑勺。
「段凤」伸出手,一手一边抓住了翟星声的腰。
相原寿江按下的绳索发射按钮,尖锐的抓手准确地刺进了「段凤」的后脑勺,传来的声音并不是头骨碎裂,而是一种类似于塑料被捏乱的脆声。
同一时间,「段凤」手臂上肌肉暴起,「砰」一下把女人砸到地上,力道重到整个楼层都在颤动,地上瞬间被砸出一个人形的坑。
紧接着,「段凤」甩手在身后抓住自己后脑勺上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拔,顿时血浆与脑花迸裂。
而「段凤」只是歪了歪头,没有更多的表情变化。
它另一只手顺着爪子抓住连着相原寿江的绳索,快速在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像抡锤子一样抡着绳子尽头的女人向下砸。
相原寿江急忙解开手腕上的手环,但已经晚了,「段凤」的力量带来的惯性让她飞到铁笼上,后脑勺与栏杆相撞,滑落下来时脖子又折成一个直角,撞得她眼冒金星。
她头晕眼花地落地,眼前一片白光,后背全都麻了。她感觉自己在试着四肢用力从地上爬起来,但每一次都关节一软跌下去。
胃里翻涌着反胃感,喉咙里漫上一点胃酸的味道。
相原寿江下意识摸上腰间,摸了空才想起她的分子仪还有武器都没有带进幻境里。
翟星声眼前一片昏黑,只随着身体的肌肉记忆撑着地面跳起,堪堪感受到身侧有一只手擦着自己的身体而过。
她晃了晃脑袋,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好不容易把眼前的金星甩掉一些,恢复的视野中就见「段风」又朝自己冲过来,
翟星声的动作只迟了一秒就被「段凤」抱住大腿往后退去,她胸口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可能有几根肋骨断了。
肾上腺素盖过了身上所有的疼痛,她终于在急速后退中回神,脚面撑着身后的地面再退了几步,抵住地面卡住了「段凤」前进的动势。
她的额头、鼻子和胸口都传来与心跳同频的跳动,火烧一样的烫热逐渐演变成极端的刺痛。
她一手抱住「段凤」的腰,一手绕到身后卡住「段凤」的脖子,手掌按在对方的下颌骨上,死咬着往上用力扭动。
「段凤」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它硬是头一点没转,两方力量僵持之下,翟星声胸口的剧痛率先消磨了她的力气。
呼吸间的血腥味愈浓,翟星声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咳嗽的冲动冲散了她的力气,「段凤」猛地抓住时机抱着翟星声的腰往后仰身下腰。
「咚!」
翟星声的头撞在地上,她瞬间失去了方向,眩晕感淹没了她,在「段凤」松手以后,她四肢发软地趴到地上。
「段凤」弯下腰,它的右手手指伸长,直到它能一只手抓住翟星声的后脑勺。它单膝抵在翟星声的背上,正好跪在翟星声断掉的肋骨上。
翟星声只觉得头皮发痛,却没有力气反抗。
「段凤」低着头,所以它后脑的脑浆和鲜血都顺着它的脸滴落下来,滴到翟星声的额头上。
「段凤」抓着翟星声的脑袋,翟星声在它的手下艰难地喘着气,后脑勺被揪起来的疼痛无足挂齿。
「砰!」
「砰!」
「砰!」
就像刚才翟星声连揍她三下一样,「段凤」同样接连按着翟星声的脑袋连砸三下。
翟星声的额头上瞬间裂开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段凤」随手扔下了翟星声的脑袋,将她踢到一边去,翟星声的身体晃了晃,躺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动静。
「段凤」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不断试图爬起又失败的相原寿江。
女人双手撑地,死死地盯着亦步亦趋走来的「段凤」。
她呼吸沉重而急促,浑身的痛觉都集中在了撞到栏杆的后脑勺,现在她每眨一下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一条挥之不去的白斑。
「段凤」走到相原寿江跟前,大手抓住女人的后颈,将人举起到与自己平视的程度,抬起另一只手,掐住了相原寿江的脖子。
相原寿江被掐得白眼直翻,双腿在空中胡乱地蹬着腿,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前乱抓,烧灼感充斥了她整个脑袋。
「段凤」用的力气太大了,相原寿江的脖子被捏得几乎变形。
她的头和手臂颜色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下一秒头就要炸开了。
相原寿江乱抓的手抓到了「段凤」的手腕,极力控制着自己充血前凸的眼球看向「段凤」。
她的呼吸都被截住,只剩下尖锐的抽气声。
眼前浮现了众多走马灯,相原寿江只觉得力气正从自己的四肢百骸里流走,她的眼角沁出一滴泪。
她的双腿渐渐无力地垂下,抠着「段凤」手臂的指甲也一点点松开。
地毯因为过大的力气鼓起褶皱,有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段凤」的脚踝。
*
李琢光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她身边的两鬼一人也不约而同地做出这个动作,唯一能说话的加拉克尔说:“地震了?还是哪儿爆炸了?”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比划道:「好像在六楼。」
加拉克尔「嗯」了一声,伸出手比划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是在六楼,要上去看看吗?”
李琢光:「你想上去看看吗?」
加拉克尔一手叉腰,一手摸摸脑袋:“不去了吧,我们这儿还没结束呢。”
——她们这个房间的赌局刚进行到一半,是燕义掌控的,所以她们几个人都不需要动。
就是有个会说话的人类有些显眼,所以燕义把加拉克尔当成赌注,而李琢光三只烙鬼则是看守着她的守卫。
她们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第三只手臂缠绕在一起。
因为她们座位的关系,第三只手臂交叠的形状像个树杈子。
庞湛在心里想:「感觉我们三个好像在做一个什么神秘的仪式。」
丹尼斯:「我知道,我之前去■国留学的时候,我的室友就可爱玩儿什么笔仙的。」
丹尼斯曾经是某一本大男主恐怖小说里被作死的男主连累的炮灰女配,在男主带着他的搭档到来以前就死在冤魂手下。
她们的使命就是卖弄一下丰满的胸部和盈盈一握的细腰,然后做一些弱智行为把自己困住等待男主英雄救美。
本来丹尼斯的道士室友玩儿笔仙都快能和笔仙做朋友了,结果男主硬是说道士身上黑气缠绕恐有血光之灾,把笔仙惹怒了,道士给他挡了灾。
然后男主大义凛然地说,瞧,这就是招惹笔仙的后果。
后来那个世界被李琢光改造成道士女主和她的驱魔搭档,那个驱魔搭档就是丹尼斯。
当时李琢光和那位道士女主正好因为找不到搭档来平衡主角团人数而焦头烂额,后来急病乱投医,把女主宿舍里的那群人祖上十八代都查了一遍。
她们大多对前世有模糊的记忆,因此对一些灵异事件都有独特的看法和态度,从小到大身体里阳气都很重。
但能作为主角第一个用来打脸的重要角色,她们自然不会是一无是处。
——一号舍友是大住持座下佛珠转世,二号舍友是道观养的小猫转世,三号舍友——也就是丹尼斯,祖上是正统■洲女巫。
在原先的轨迹里,她们的力量没有得到正确引导,只凭着本能行事,有意识没实力。
没有给她们成长的机会,却要拿着她们的错处让她们成为对照组,让她们举动显得愚笨而冲动,是反面例子。
丹尼斯因为血统最纯正,小时候在家里的阁楼偷学过巫术,所以她最先掌控好自己的力量,也就被李琢光选中。
她脑子里那些声音现在同时在庞湛和李琢光的脑海里重复笔仙的注意事项。
李琢光:「……真要玩笔仙?在这儿玩笔仙,召唤出来的鬼也得是烙鬼吧。」
丹尼斯:「没有,我只是在背诵。」
——因为丹尼斯前世坚信这世上有人会读心术,害怕别人读到她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所以强迫自己一直背诵教科书。
到了新世界来,这个习惯也延续下来,尤其是大家都觉醒了异能以后。
丹尼斯:「但是如果你想玩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李琢光拼命摇头:「我不玩!」
丹尼斯看到李琢光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笑得很开心。
在那个世界里,她们为了和笔仙达成联盟,每天晚上都要玩一次笔仙游戏,李琢光都快玩吐了。
那个笔仙还特别喜欢黏着她一个人,有好几次李琢光险些送不回去。
把那个笔仙再召唤到这个世界来?可千万别。
加拉克尔只能看着她们几人的视线交流,不知道她们具体在聊什么。
她好奇地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李琢光:「她们想玩笔仙,你呢?你想玩吗?」
加拉克尔不解地嘟哝:“笔仙?那是什么?笔里的神仙么?”
庞湛点头,打手势:「其实说是笔仙,只是通过笔来召唤就近的仙灵,然后给那个仙灵起了个笔仙的名字而已。
「用科学的说法解释,其实就是几个人的手互相的作用力而已,你想试试吗?」
“听起来没什么意思,我不想试。”加拉克尔又坐了回去,吸了吸鼻子。
前方热火朝天的一群鬼,它们视线频频朝这里看来,在快速决出胜负后直接拿着对方的脑袋,抽出对方脑子里的核心。
「怎么,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李琢光把手拿到加拉克尔眼前,比划道。
加拉克尔愣了一下,她眼眸中的瞳孔左右颤了颤,速度很快,几乎无法捕捉。
“有一点……”她的眼神在其余烙鬼与李琢光之前来回闪,“其实也没有很奇怪,反正,这些事在烙鬼族群里很正常,我只是一个人类。”
「我只是一个人类」?
李琢光:「还没来得及问,你之前和山姚是被抓到哪里去了?」
加拉克尔压低声音:“顶楼有个专门关人的房间,里面有挺多人的。我们飞船上的后勤队全在里面。”
李琢光:「后勤?她们身上没带道具吗?」
加拉克尔耸耸肩:“带了吧,但是估计被幻境的主人筛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小道具。”
李琢光:「那我们等搜完这几层,就去七楼看看吧。」
加拉克尔的下颚一下子绷紧了,须臾后便放松:“可以啊,不过要做好准备,那边有个守卫。”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烙鬼打起架来还是很厉害的,也不知道它们的异能是什么。”
「你们已经交过手了?」这次是庞湛,她旁观了李琢光和加拉克尔的交流后插了个手。
加拉克尔摇头:“没有,但它们的身体可以自由变化形状和形态,想想应该会很难缠。”
丹尼斯看了一眼加拉克尔后就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一手撑着头,脑子里不间断地背诵清剿队员守则。
庞湛则在第三只手臂里与李琢光交流:「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现在是第五天,我们只有两天不到了。」
李琢光递给庞湛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用不了这么久,这个幻境没那么复杂。对了,你和丹尼斯在路上有遇到过别人吗?」
庞湛:「没有。我们的出生点就是刚刚的舞厅,您与加拉克尔是第一个和我们碰上的。」
燕义的赌局很简单,她们没有等待多久,后一半也结束了。在燕义刻意隐瞒规则的情况下,死亡自然是一边倒的。
等烙鬼都死光了,庞湛与丹尼斯纷纷上前搜查烙鬼的身体和这个房间里的线索,燕义短暂断联,可能是和其它屏幕鬼交涉。
李琢光拍拍加拉克尔的肩膀:「这里有她们三个就够了,我们尽快去把四楼剩余的房间都搜查一遍。」
加拉克尔眨眨眼,点头:“好。”
一人一鬼直接出了门,李琢光挑了401。
401是一间双床房,面积很大,外带一个小阳台,与102差不多布局。从阳台往外看去,星河在海面上流淌,海面平静。
李琢光关上门,房间里便只剩下李琢光和加拉克尔一人一鬼。
二人的进入带来的微风吹起桌面上的灰尘,加拉克尔捂住口鼻,闷声闷气地说:“我们快找吧,我担心时间不够了。”
她伸手要去把架子上的箱子搬下来,李琢光的长手指圈住她的手腕绕了两圈,指甲轻轻在架子上敲了敲。
「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第183章 千王之王(十)
加拉克尔扯起嘴角, 一副不明白为什么李琢光忽然有了这个想法:“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李琢光将手覆盖在加拉克尔的头顶,她的手指可以完全圈住对方的脑袋。
变成烙鬼的李琢光比加拉克尔高出一个头,她的视线居高临下。
早在加拉克尔跟着她离开102的时候, 李琢光就觉得不对劲了。
102里唯一一个成年人正在睡觉, 而且这个成年人还没有战斗经验, 更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
山姚有急智, 可是急智不能当饭吃, 而且若长时间情绪紧绷, 就算救出去了, 山姚的心理状态也完蛋了。
加拉克尔不是新兵蛋子,她不该不知道这一点,而她还是选择和李琢光一起离开。
这也是李琢光顺从了她的选择,没有强硬要求她留在那里的原因。
如果加拉克尔真的有问题,那她绝不能留在102,必须时时刻刻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102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问题, 加上加拉克尔就说不准了。
而刚才套了套加拉克尔的话, 让李琢光更加确信了这个推断。
先是「我只是一个人类」这种天然将自己至于烙鬼下位的说法,再是种种奇怪的表现,眼神躲闪、肌肉紧绷。
这让李琢光觉得,加拉克尔身体里好像有两个灵魂,正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一个是加拉克尔本人,另一个暂未可知。
而她也是在六楼的爆炸声响后,举动才突然变得异常。
六楼的爆炸……是她感应到她的同伴在里面炸死了吗?还是那个爆炸,把她体内原本一直压制着的另一个灵魂唤醒了?
李琢光记得加拉克尔也是霍听潮麾下一员, 之前去三一零部钟楼时, 她与段凤就是去沙漠的队伍队长与副队长。
至少在李琢光如今的记忆中,她并不记得哪一个女孩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所以这个灵魂是在这里被植入的。
是所有进来的人类都被植入了一个灵魂, 还是只有加拉克尔?或者……只有护卫队的五人?
长久的沉默中,加拉克尔的脸上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
“大人,我真的不明白——它在我的身体里!——您在说什么。”
李琢光与加拉克尔对视着,加拉克尔眼中全然是无辜,仿佛完全不记得刚才那一句尖锐而快速的尖叫以及猛然变形的表情。
她的长指甲在加拉克尔的后脖颈上规律地敲打着。
加拉克尔敛下眼睑,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再抬起头时,它刻意皱了皱眉,眼珠向下看,须臾后又分外柔弱地转了一圈,这样仰视着李琢光。
李琢光:“……”一秒钟八百个假动作。
「加拉克尔」在学习人类装可怜的表情,但这个种族可比伪人族-β要高明、聪明得多。
如果她从来都不了解加拉克尔,那她可能真的会被蒙骗过去。
「装可怜是没用的。」李琢光的手指下移,捏住了「加拉克尔」的下巴,让它抬头看向自己,「你之前躲在她的身体里,是想干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加拉克尔」的眉心内收,眼露恳求,“大人,我就是加拉克尔,没有什么——它在撒谎!——躲在她——”
「加拉克尔」的话再一次被她身体里的灵魂打断,她的眼眸中厌恶与求救交织,仿佛有一片灵魂要从她的肌肤下破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表情,力图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继续说:“躲在她的身体里。”
李琢光没有应答。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窗外照进来的些微月光。
李琢光那张灰白的脸孔在月光下显得更为恐怖,脸上大大小小的洞更为深不见底,镶在眼眶里的白色眼珠像两轮惨白阴冷的月亮。
「加拉克尔」逐渐意识到自己早就露馅,再也救不回来了。她脸上的小表情瞬间收敛起来,她慢慢地挺直背脊。
李琢光想要做的事,它心里有数。
它读取到了加拉克尔的记忆,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融入人类的角色。但它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露出破绽。
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吗?
不过没关系……烙鬼本来就不太看重生命,不管是别族的,还是自己的。
“你想救她,杀死我,对吗?”它勾起嘴角,拙劣地模仿出一个四不像的笑容,“可是如果你要杀死我的话,必须先杀死她,因为这具身体是属于她的。
“既然落到你手里,我知道我一定活不下去。但是没关系,因为你的同伴会死在我前面。”
说罢,她张开嘴放肆大笑,五官都扬起到极致,丑陋的表情里充斥着幸灾乐祸。
李琢光轻轻松开了「加拉克尔」的脑袋,她在它的眼睛里捕捉到一抹属于人类的色彩。
「加拉克尔」就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对毫无过错的同胞下手,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非常聪明的种族。
她用指甲挑开「加拉克尔」后腰上的一个搭扣,从中拉出一根绳索,在自己的腰上绕了一圈,最后固定到「加拉克尔」腹部的凹槽里。
这是外勤制服上都有的拉绳,是为了连接队友防走失。
现在也是防走失。
做完这一切,李琢光没再与「加拉克尔」说话,直接走出了房间。
「加拉克尔」也没有做拖延时间的无用功,乖乖地跟在李琢光身后。
此时,庞湛和丹尼斯也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了,看到李琢光这样拉着「加拉克尔」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用第三只手短暂地交流了一下,那个房间里没有线索,燕义去下一个房间执行烙鬼正义消灭,而她们二人准备搜查这一层的房间。
就按照庞湛之前说的分法,李琢光顺着小数字的房间挨个检查,她们二人去大数字的房间。
前几个房间都没什么东西,所以查得很快。
李琢光从403里出来时,正好看到庞湛和丹尼斯也掐着时间从407里出来,她们走到走廊中央,各自抬起自己的第三条手臂。
即将在空中交汇的一瞬间,三人不约而同拔足狂奔,庞湛和丹尼斯冲进了404,而李琢光则带着后面没反应过来的「加拉克尔」跌跌撞撞地跑进了407。
「加拉克尔」拖累了一点李琢光的速度,但没多大关系,在李琢光的脚踩到407室内时,那微妙的错键音符又在耳边隐隐约约地响起。
李琢光目光四下巡视,迅速锁定了放在书桌底下的那一个木箱子。
那只箱子看起来很眼熟,非常破旧,尖角上长满了青苔,好几个木条都脱落下来,像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木质松散,一掰就断。
这箱子在一整个新装修好的精致客房里显得尤为突兀,李琢光的直觉告诉她那里一定有线索。
「加拉克尔」被她突如其来的冲刺给拽倒在地上,它身体里真正的加拉克尔同样在试图拿回身体控制权跟着李琢光跑。
于是她便成了一只手一只脚往前爬,另一半身体又瘫在原地。
李琢光直接使用蛮力打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封手写信,将信纸从信封里取出来的时候,上面的字正一行一行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她抓紧时间,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余下的内容。
「……可是大人,您背叛了我。我才是您最忠诚的信徒,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原来如此,您也是这样抛弃芮礼的吗?其实我讨厌她,但如果她与我一样,是被您背叛的受害者,我想我会和她成为盟友的。
「您总是这样,丢下一个又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待在我们身边不好吗?
「不要离开我……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
「我恨您。所以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来杀了我吧。如果能被您亲手杀死,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手写信外面装着的信封上也没有邮戳,没有收件地址。
写下这封信的人并不想把它寄出去。
而看着上面种种措辞,李琢光想到的是在三一零的钟楼里,那个对着她喊大人您背叛了我的老妪。
——那一次,她伸手与老妪正在融化的手十指相扣,然后那老妪就与其她关在房间里的人一样,恢复平静。
老人既说了「您背叛了我」,也说了「不要离开我」,这与这封信上的内容极其相似。
那再联合之前天女塑像上的名字……这个老人就是屠十步?
屠十步……她……
李琢光晃晃脑袋,先暂时不去想这些,而是翻找起下面的东西,想在芮礼抹去那些痕迹之前更多记住一些东西。
芮礼应该没法抹去自己的记忆,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
箱子里装着一张印着法阵的桌布,一张卷成卷的蜡笔画,一根缀着红水晶的项链,甚至一根狗尾巴草,半截断裂的锁,一块撕下来的灰色破布……
而随着李琢光一个个看过去,字迹开始消失,图画也失去颜色。
即使外面的箱子破败到这个地步,里面的东西还是样样崭新,就算泛黄了,也没有折角,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
所以如果不是芮礼无法抹去李琢光的记忆,肯定不会选择抹掉这些东西的存在。
李琢光只来得及把那串项链攥进手心——尽管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她想为屠十步留下点什么,尤其是在推测出这些东西对屠十步都很重要之后。
她有点紧张,只是她现在没有呼吸,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也仅仅只是跳动而已。
过了片刻,她张开掌心,那赤红的水晶还有颜色。
芮礼放过了这串项链。
李琢光松了口气。因为她「衣服」上没有口袋,她只好把项链挂在脖子上。
下次见到屠十步的时候,就还给她吧。李琢光想。
她把箱子里抹除掉字迹和图画的纸张恢复原状,谨慎地摆进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最后阖上了被她掰成两半的盖子。
「加拉克尔」在后面冷嘲热讽:“人类,用坏的东西为什么不扔掉?这已经成为你们概念中的垃圾了。”
李琢光扭头看了它一眼,没有回答它。
不是人类的种族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有些东西就算变成了普世概念中的垃圾,它也永远不会真的成为垃圾。
那些手写信和图画里包含了多少澎湃的情绪,李琢光根本数不清。
情绪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东西,它赋予了一切意义,所以李琢光要花几千世才能学会。
不知道钟楼里的那个屠十步和真正的屠十步有什么关系?其它几个房间里的人又都是谁?
李琢光觉得这次任务结束,她需要再去一趟三一零。
顺便还可以问问精灵族,有关于她和精灵初代王长得一样的事,以及……她们给陈戊看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把箱子推回原位。
她单膝跪在地上,又看着那箱子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像拍一个小孩的脑袋一样,轻轻拍了拍木箱摇摇欲坠的盖子。
「加拉克尔」在后面歪着头,她看不懂李琢光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
李琢光起身,拽了拽身上的绳子,拉着「加拉克尔」走出了房间。
庞湛和丹尼斯还没出来,她们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没有等多久,庞湛就率先钻出了房间。她站在门口,给李琢光简短地打了几个手势就回了房间里。
「发现了一点东西,但是和屠十步没关系,我们打算慢慢破解,你先去做你的事。」
李琢光扭头就走。
电梯显而易见的坏了,本该显示楼层的显示屏上亮着一行「维修中」。李琢光拐去了楼梯间。
「加拉克尔」对李琢光上楼的动作倒也没有多抵触,从头到尾也没有动过偷袭李琢光的念头。
毕竟她这具身体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异能都被狠狠削弱,除非李琢光先把真正的加拉克尔杀死,它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
李琢光径自走到七楼,她也发现了通往八楼的通道,但她没有时间过多停留,因为她听到了从走廊里传来的搏斗声。
她扯了扯套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把心不甘情不愿的「加拉克尔」拉到身边,迈步小跑起来。
她能听到熟悉声音的挣扎、和孩童咽在喉咙里的呜咽,身后的「加拉克尔」被她拉得七倒八歪。
「砰!」
「砰!」
「砰!」
接连三声重物撞击的声音听得李琢光心里一紧,她拽紧了身上的绳子,让「加拉克尔」影响她的力量变到最小。
明明这条走廊也不长,可李琢光感觉自己的步伐实在太慢。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和痛吟声响起,李琢光终于跑到了走廊尽头。
一个穿着淸剿队制服的女人掐着相原寿江的脖子,她的脚下死死踩着翟星声的手腕,而翟星声用另一只手再一次抓住那人的脚踝。
她浑身都在颤抖,分不清是因为过度用力还是因为疼痛。血糊住了她整张脸,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的东西从额头滴落。
李琢光通读过此次受困人质的名单,认出了那张脸是段凤。
段凤为什么会攻击相原寿江和翟星声?
李琢光脑中飞速运转,但在她把那个原因完完整整地想出来以前,肢体比她的脑子动得更快,长手指直直刺穿了「段凤」的手腕。
笼子里的小孩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全都挤到远离李琢光的角落里。
剧痛让「段凤」倏地松手,相原寿江终于得到呼吸的自由,她双腿瘫软地跪在地上,生理性泪水流了满脸,急喘气后猛然咳嗽起来。
「加拉克尔」在拉扯中不知不觉变成了背对李琢光的姿势,它撕扯着喉咙对地上的两个女人高喊:“救救我!这个怪物绑架了我!”
它目光在翟星声和相原寿江之间来回转,似乎是觉得这两个人已经废了,于是在笼子里找了个看起来很靠谱的,重复吼道——
“救救我,这个怪物绑架了我!”
它的表情可怜巴巴,笼子里的岑云英惊疑不定地看向把「段凤」往地上摔的紫色烙鬼。
她小声说:“希尔队长,我等级比您低,您要是都打不过,我更打不过了。”
「加拉克尔·希尔」:“@#¥%!”
另一边,李琢光将「段凤」掼倒在地,一只脚踩在它的腹部,一只手指伸到它的下巴处。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它的肌肤,沁出血珠与一股仿佛在房间里闷了一个月的腐臭味。
「段凤」胸腔上下起伏却没有在喘气,它仍然在模仿人类的呼吸。
因为烙鬼本身是不会呼吸的,它自然理解不了呼吸这件事。
「段凤」在李琢光手里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它在看到李琢光那张脸和身上的颜色以后,就吓得不敢动弹。
「加拉克尔」恨铁不成钢:“这家伙是披着烙鬼皮的人类,她绑架了我!!”
「段凤」一愣,正面接住了李琢光粗大指关节的一击,刚刚修复好的头骨又裂了。
它倒在地上,又忙不迭爬起来,一脸迷茫,好像无法理解「加拉克尔」在说什么。
李琢光轻柔地将翟星声和相原寿江抱起,翟星声努力睁开肿得乌青的眼睛,泡着血的声音嘶哑着说:“您是李队吗?”
李琢光没有回答,她没法回答,只能眼睁睁看着翟星声眼里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
翟星声拉住了李琢光的手指,可却没有留住她的力气。
她将二人小心放在一旁,她再扭头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后勤队以及岑云英,这些人都没有表现出奇怪的样子。
所以……这些烙鬼只入侵了护卫淸剿队的身体?
「段凤」喃喃自语般小声问道:“你在告诉我什么啊?”
「加拉克尔」愤愤踹了一脚自己面前的李琢光,但人类身体的力量无法给李琢光造成什么伤害:“她啊!她是人类!”
“人类?!”「段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是烙鬼的样子啊!”
“你核心残吧?!”「加拉克尔」恨不得冲上去把「段凤」的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它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都能是人类了,她为什么不能变成烙鬼的样子?”
李琢光往后探手,圈住「加拉克尔」的脖子,将它带到自己身前。
「段凤」不信:“不可能,你看她身上的颜色,这就是别别姨!你自己讨厌别别姨,我可不会帮你出气。”
「加拉克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琢光一手掐住「段凤」的后脖颈,一手伸长,抓住了「段凤」的脑袋。
现在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不是怎么让这两个烙鬼乖乖听话,而是自己不能说话,要如何从它们口中问出情报。
岑云英抓着栏杆,纠结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李队?”
李琢光扭过头。
岑云英有些焦虑地咬起手指甲:“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吗?”
李琢光把手里两个人类归到一只手里,姿势像拎着两只鹅。她用一只手画出一个长方形,然后捧在手里做出阅读的姿势。
岑云英看得明白,那是在说她之前的世界——那个一切都有剧本的世界。
“您真的是李队!”岑云英激动地快把脸挤进栏杆中。
闻言,几乎所有在场人的眼睛都亮了,翟星声一下子太兴奋,捂着肚子咳出一口血。
岑云英快速把之前发生的一切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了李琢光,李琢光一边听,一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两个人类。
「加拉克尔」还是那副无辜的神色:“我真的不明白,大人。弱肉强食,不是人类世界的法则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很生气?”
「段凤」悄悄踢了一脚「加拉克尔」:“贵族的事情能告诉你吗?”
「加拉克尔」:“……啧。”
这两个进入人类身体的烙鬼比伪人族-β要更生动,表情也更活泼。
「加拉克尔」体内的烙鬼,本来应该在角斗场先杀死真正的加拉克尔,从而将「加拉克尔」召唤出来。
而在此之前,「加拉克尔」都应该隐藏在人类身体的深处。
所以如果没有李琢光那个意外的话,现在她们面临的就是两个既拥有人类欺骗性外观、又拥有烙鬼的格斗能力的敌人。
她微微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那护卫队剩下三个人,会不会成功召唤了?
而且……
李琢光圈紧了「段凤」那边的手指。
段凤真的死了吗?翟星声的三拳,就可以把段凤直接杀死吗?
但「段凤」身体下的未来是一片模糊的,也许因为是在幻境里,也蒙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她好想再多恢复一点力量,这样这个世界在她面前铺开,她就能永远选到最好的选择了。
自己在这个幻境里几乎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像是这个世界给她开了一个超简单模式。
也不知道这个别别姨到底是谁,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狐假虎威,李琢光总是觉得心虚的。
她故技重施,将「段凤」身后的防走丢绳抠出来,在自己的腰上绕了一圈,把「段凤」锁在身后。
在确定段凤到底有没有死以前,「段凤」绝对得活着。
李琢光不相信段凤就会这样死在这里,既然她是这个世界的神明,那她总有办法能让人再活过来。
只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
她走到后勤队那个牢笼前,把栏杆掰开,比划道:「你们身上有医疗道具吗?」
里面的人在身上的口袋里翻了翻,有几人点头:“有,我们有骨骼生长剂、外伤喷雾和止血绷带。”
常用的医疗用品都有,那李琢光就放心了。
但她没有告诉这些人102的事情——她目前还无法确定这些人身体里有没有烙鬼存在,要是把一个定时炸弹放进102她罪过就大了。
「你们先帮翟星声和相原寿江治疗,然后我希望你们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等到我需要你们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们。」
她只想确保这些人一直留在这里。
打头的后勤队队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收到。”
李琢光扭过头,对岑云英比划道:「你也是。我们……」
她顿了顿,决定隐瞒:「我们暂时没有找到其她孩子,所以也要麻烦你一直待在这里。」
考虑到岑云英看不懂内部员工的手势,后勤队长贴心翻译了一遍。
岑云英点头,抱起了地上睡得正香的孩子:“好的。”
李琢光多看了一眼岑云英怀里的孩子。
……这可真能睡。
李琢光:「你们身上有联络工具吗?要是有敌人过来,你们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我。」
后勤队队长从耳朵上摘下一个耳麦:“这个,虽然总机频道是连接不上了,但是离线蓝牙还能用。这个型号的质量还不错的。”
李琢光接过耳机戴到耳朵上,调试到正常连接后,她顺便把后勤队的耳麦都搜刮过来,只给她们队长留了一个。
她扔给翟星声一个,看着后勤队长钻出来给二人疗伤,李琢光便离开了七楼。
她拽着身后不愿意走动的两个人类,「段凤」还不敢反抗得太明显,倒是「加拉克尔」,快把自己的身体倾斜到地上去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护卫队剩下三个人,以保证她们体内的烙鬼不出现……
想到这里,李琢光眯了眯眼。她恰好停在通往八楼的楼梯前。
她记得之前第一支进入幽灵船的队伍是在七天后同一时间芯片死亡的,
但如果她们身体里会进入一个烙鬼、而这个烙鬼又只能在原主死后才能掌握身体,并且船里的赌局会导致她们的死亡……
那么,她们的芯片就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内死去。
——段凤还活着!
李琢光走上楼梯,停留在八楼的门前,她试着拽了一下锁,失败了。
大锁扣得很紧,也很结实,她扯不断。
「段凤」还在身后追问:“所以您真的不是别别姨,而是人类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而已。”
「加拉克尔」:“……”
李琢光:“……”
*
“蠢,左。”
冷漠的一句话响起,站在梯子上的观千剑愤愤地一扭头,她也不敢扔掉手里的拼图:“你能不能闭嘴?这么行你来!”
羊曜冷笑:“呵。”
观千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小声默念:“不能生气,她不够高,来不了,只能我来……不能打架,光光要生气的……”
羊曜伸手拍了拍观千剑的小腿,说:“左。”
观千剑:“……我知道了!你别烦!”
她身体向□□斜,举着那块拼图调整位置。
羊曜退后了一点距离,观察那拼图的角度:“嗯。”
观千剑松了口气,一把把拼图按了下去,墙壁上的巨大拼图终于重归完整。
她直接从梯子上跳下来,叉着腰拍拍手:“好了,这面拼图拼完了,但这个房间门怎么还没开?”
羊曜看了观千剑一眼:“笨。”
观千剑第一万次深吸气,碎碎念:“不生气,生气散财。不打架,打架散运。呼——”
羊曜又是冷笑一声。
观千剑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努力忽视掉身边的这个冷笑机器人,跑到墙边四处摩挲,寻找可能开了但她们没发现的暗门。
她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背了,否则不至于一进入幻境就发现自己和羊曜在同一间房间里,而且这里还是连环密室。
她们已经解开了三个密室,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
一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和羊曜在一起待很久,观千剑就感到灭顶的绝望。
尤其羊曜这人说话她根本听不懂,从一开始羊曜还试图和她交流,到后来,羊曜基本每句话都要带上一句「笨」、「蠢」。
观千剑扁嘴。
她这都过的什么苦日子。
「砰!」
爆炸的声音突然在脚下响起,观千剑结结实实吓得弹起来。
“行了!”缓过来以后,观千剑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羊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省省你的口水吧。”
第184章 千王之王(十一)
观千剑找到了出去的门, 只是很可惜,外面还是一间密室。
“来吧来吧,解密。”观千剑叹了口气, 认命地蹲下身。
这个房间四面墙壁都是雪白的, 地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纸条, 堆成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 只给她俩留了一条走路的过道。
上面的字迹从晴山文字到精灵族文字、再到阿涞族文字应有尽有。
观千剑挑了几张晴山文字的查看, 都是一些四字词语。
比如「母爱如山」、「为母则刚」、「投桃报李」、「宾至如归」……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联系。
观千剑和羊曜各自把能找到的晴山语纸条都拿在手里, 但纸条实在太多了, 她们根本不可能找出全部的纸条。
“鞭长莫及、兵不血刃、兵贵神速、不远千里……这都什么啊。”观千剑的口袋里已经塞不下了,手里也快拿不下了。
“成语大全?这个密室是为了玩成语接龙?”
——倒也不是真没可能。她心说。
之前三个密室分别是跳山羊、选词填空和给人模搭配衣服,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淸剿队制服,观千剑都快以为自己是周末时出门玩儿了。
她们尽可能地拿到了更多的晴山语纸条,其它语言看不懂,也没有翻译器在身边也就略过了。
观千剑转了转肩膀。不能用异能实在是太憋屈了, 她想, 否则她就可以直接暴力破关,离开这里了。
羊曜弯腰捡起她刚才没拿稳掉下来的一张纸条,忽然,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行字。
「请问,什么兵种最贵?」
观千剑呆在当场,愣了半天,嘴里吐出一句脏话。
她拍着胸口抚平被吓快的心跳,面对那个问题, 无措地摸了摸脑袋:“什么兵种最贵?那应该是我们淸剿队吧?毕竟宇宙飞船的造价肯定是最贵的。”
她一只手摸摸下巴, 不太确定答案:“但是如果机甲造出来了的话,那最贵的兵种就应该变成机甲兵了。”
羊曜无情嘲笑:“呵。”
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眼神里明晃晃地表达出「你好笨」三个字。
她将目光转回墙壁上,心里念了一遍题目,低头从一沓纸条中抽出一张「兵贵神速」交给观千剑:“念。”
观千剑皱眉:“这是什么?跟题目没有关系啊。”
羊曜往前递了递纸张,语气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念。”
观千剑只好不情不愿地念道:“兵贵神速。”
「恭喜你们,答对了。」
观千剑呆了一下,随即无语地撇嘴:“这关考脑筋急转弯呗,我会了,你别提醒我。”
羊曜挑眉,退到后面去了。
墙上的字迹慢慢消失,显示出另一行字:「请问,什么东西越大越贵?」
观千剑蹲到地上,把手里的纸条在地上铺成一片,羊曜意外地很配合,把她那里收集的也放在观千剑眼前,自己转身坐到结实的纸堆上,看着观千剑的动作。
观千剑一脸严肃地看了很久,挑出了几张她觉得有可能的纸条。
「洛阳纸贵」、「物以稀为贵」、「贵人眼高」、「物离乡贵」……
她拿着拿着,手里就拿到了很多纸条,大多是有贵这个字的纸条。
可是数量太多了,观千剑开始头疼。
她假装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羊曜的方向,对方手里拿着几张纸条,好像在学习精灵语的样子。
观千剑抿了抿唇,她拉不下这个脸去问。
她憋着一口气,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地在最后筛出来的三张纸条里挑选。
但是做不出来的题就算再过多久也不会自己开窍,观千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羊曜,对方正好整以暇地数自己手臂上有几道疤。
对方也不着急,反正这里的题目也没有倒计时,前几个房间她们也答错过题,没什么严重的后果。
观千剑当然希望错误的次数越少越好,也不敢用穷举法。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小声呼唤道:“羊曜。”
她的声音闷在喉咙里,羊曜没反应。
她只好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羊曜。”
羊曜懒懒地掀起眼皮,扯起半边嘴角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垂下看着自己的手臂。
观千剑一狠心,蹭到羊曜身边,把三张纸条塞到羊曜眼前:“羊曜,帮帮我,正确答案是哪个?”
羊曜抬起双眼,挑着半边眉毛,她的眼睛里一左一右写着两个大字:求我。
观千剑握了握拳,她的额头上爆出一根青筋,咬牙切齿地说:“求你了,帮帮我。”
羊曜这才看了她手中的纸条,对她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在地上的纸堆里找了一会儿,拿出另一张纸条:“念。”
观千剑照着纸条上的念:“大富大贵。”
「恭喜你们,答对了。」
“啊?”观千剑的眉头能打出一个结,“为什么是大富大贵?这个词的意思是富越大就越贵?别骗我……”
羊曜不忍直视地撇过头。
墙上又出现一行字:「什么东西可以被狙/击?」
观千剑:“……这题我真不会。”
羊曜也愣了一会儿,她一边挠着额头,一边和观千剑在纸堆里找目标成语。
观千剑嘟哝:“你说这个幻境为啥要让我们通关这些密室?光光那里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然后我们会在某个密室里见到。”
羊曜耸耸肩,没有说话。
观千剑也习惯了羊曜不和她说话的冷场氛围,就算对方说了什么话,自己估计也听不懂。
她自顾自地说:“所以上次那支死在这里的队伍,就是时间到了没通关所有的密室,才全军覆没了?”
她歪了点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啊,如果密室要一口气杀死她们,外部条件造成的死亡总是会有几毫秒的差距。”
羊曜看一张纸条就放掉一张,不知不觉,她身后也堆了许多纸条。
观千剑嘴巴也不闲着,当她无法确定是不是这个词语的时候就会念出来给羊曜听到,等待羊曜的定夺。
羊曜一直摇头,否决得观千剑都不自信了起来:“你确定都不是吗?我感觉成败在此一举真的可以啊!”
羊曜指指墙壁,意思是「那你看墙壁有没有接受你的答案?」
当然是没有……观千剑悻悻把纸条扔进废纸堆里,继续找下去。
“你说会不会干脆就没有这个答案?”观千剑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密室可能就不想让我们出去。”
羊曜瞥她一眼。
观千剑有点苦恼,也有点烦躁。
这里能动脑子的人是个哑巴,能说话的人不擅长动脑子,要是李琢光在就好了,这样交流也能顺畅,脑子也动得起来。
观千剑真的很像找一个人好好地讨论讨论眼下的情况,她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别提有多焦虑了。
——这个密室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才算彻底逃脱?如果密室是永无极限的,那她们不就永远被困在这里,等待七天后的死亡吗?
她舔了舔嘴唇,又看了一眼旁边认真找成语的羊曜。
如果羊曜能愿意和她聊聊,她也愿意,可关键就在于她听不懂羊曜的话。
这世上能从羊曜一两个字里听出一句完整话语的人,大约只有李琢光一个人了。
而且一直断断续续连接她的芮礼现在也没有动静了,有羊曜在旁边,观千剑更不敢随便对着虚空说话。
羊曜有多恨芮礼,她心里明镜似的。
而且这里没有李琢光拉架,要是打起来,她绝对会被羊曜打死,然后冠上一个被敌人袭击的名头。
有异能的时候都不是羊曜的对手,现在在幻境里失去了异能,她更加是任羊宰割的人了。
她不安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
——好像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降低了很多,感觉四肢都轻快了不少。
可这轻快和她负重跑后卸下负重时的轻松不一样,仿佛是力量从她的四肢里溜走,让她心慌。
她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
到新世界来以后,她已很久没有再为自己的身高或是体重焦虑过了,可是现在感觉身体轻了那么多,担忧又涌上心头。
羊曜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而是终于在纸堆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纸条,递到观千剑眼前。
观千剑不想在羊曜面前露怯,在裤腿上抹了一把汗涔涔的手心,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声线念出:“笑容可掬。”
「恭喜你们,答对了。」
「什么东西和山一样重?」
观千剑眼睛一亮,她终于可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那张纸条还正好在她的手里,她兴奋地举起:“母爱!母爱如山!”
「恭喜你们,答对了。」
「砰」的一声,观千剑的手上突然变得千斤重,她的手一下撑不住,整个人都被手带倒在地上。
“诶哟——”手上的纸条很重,她的那只手根本动都动不了。
羊曜:“……”她蹲下身,拨了拨纸条,也发现了重量的不对劲。
她们两个人三只手才堪堪将纸条抬起一条小缝,观千剑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后怕地往后缩了几步。
和山一样重,就真变成山的重量啊。
这脑筋急转弯真是……
还好答对了,观千剑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墙壁上浮现另一行字:
「现在,你们可以找到解开这个密室的钥匙了。」
哪儿呢?
观千剑的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刚才不就玩了三道脑筋急转弯么?哪里还提示线索了?
她把刚才墙壁上问到的那几个成语又翻看了一遍,愣是没找到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边旁部首?读音声调?”观千剑念念有词,可她想遍了所有可能。
“都有动词?不对,大富大贵没有。都有形容词?不对,笑容可掬没有……”她急得抓耳挠腮。
她是体育生啊!文化课的成绩和普通学生标准不一样的!
难道是要从这些文字游戏里找一个能够攻击的成语?
她又低下头去。
观千剑不知道这个密室从开始到现在具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但她的脖子垂了那么久还是一点不酸。
“大举进攻?”这个词好像不需要文字游戏就直接含有进攻的意思了,但观千剑念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生。
她想着「母爱如山」那个词后来发生的一切,难道要找一个有比喻的成语,然后用它的喻体走出这里?
“暴跳如雷!”观千剑于是大声念道,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上忽然落下一道落雷,擦着观千剑的身体过去,把她身边的纸条燎焦一片。
羊曜默默地离远了观千剑这个危险的家伙。
观千剑尴尬地摸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她又翻到一张「料事如神」。
神!这个世界的神只有天女一个人,那她念出这个词汇,是不是就意味着能召唤李琢光?
于是她喊道:“料事如神!”
她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但是房间里除了羊曜翻找的声音,什么都没发生。
观千剑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时,羊曜的手捏着一张纸条伸到了她面前。
「为母则刚」。
观千剑:“这张?这张没法用吧,你得是个妈妈才行,我俩都没生过孩子。
“而且这个词儿本身就有点问题,咱们不是说这世上没有当了母亲才变得刚强的女人,但这词儿是把所有女人都囊括了。”
她拍拍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你看,我现在没当妈,也挺刚强的。”
羊曜撇嘴,指指墙壁,示意她要用刚才那一系列的文字游戏思维去想。
她用手指点点「刚」字,举起拳头挥了挥,再点了点观千剑的手背。
观千剑舔了舔嘴唇,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忽然了悟了什么。
她走到墙边,伸手摸上坚硬的墙壁,扭过头,对不远处闲适抱臂的羊曜说:
“既然如此,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当一次你的妈妈。”
羊曜:“……”
观千剑锲而不舍:“来,喊句妈我听听,妈带你逃出密室。”
羊曜:“滚。”
第185章 千王之王(十二)
观千剑和羊曜谁都不让谁, 谁都想做对方的妈妈。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她俩最终决定各退一步,通过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当女儿谁当妈。
“来!”观千剑异常认真地压腿开臂, 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石头!”
两个人都如临大敌般抬起手, 观千剑响亮地喊道:“剪刀——”
观千剑用观察敌人的眼神观察着羊曜, 她希望自己能在羊曜的眼睛里判断出对方想出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 羊曜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 观千剑只好在脑子里随机一个。
“布!”
话音刚落, 二人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比划出一个手势——
羊曜是布,观千剑是剪刀。
“哈!”观千剑兴奋地跳起来,“快快快,叫妈妈!”
羊曜抿唇:“……”这家伙脑子不怎么样,运气倒是一等一的好。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运气太糟糕了。
她闭上眼,一手扶额, 缓缓吐出肺中的一口浊气, 在换个成语和乖乖喊妈之间犹豫了一下,视死如归地说:“……妈。”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观千剑一只手放在耳边,作出一个听不清的姿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声点?”
羊曜:“……”
她强行压抑住揍观千剑一拳的念头,说:“妈。”
“哈哈哈哈,诶——这回听清了, 我的好大儿!”观千剑喜滋滋地跑到墙边, 攥紧拳头。
她的后颈腺体依旧没有分泌激素,但很奇怪, 她看到自己的拳头上亮起了金属的色泽。
观千剑没有犹豫地挥拳,「砰」的一声,响亮地砸上了面前的墙壁。
看似坚硬的墙壁轰然倒塌,碎石砖块与灰尘落了一地,二人捂着口鼻,从观千剑砸出来的巨洞里钻了出去。
“咦?”观千剑钻出洞,一抬头,发现周围的景色不再是纯白的密室,而换成了金碧辉煌的走廊。
墙壁是金色的,地毯是大红的,吊灯上挂着货真价实的钻石,门把手上镶着瑰丽的红宝石,墙上金色的浮纹大约也是真的金子。
落在后面的羊曜后脚刚离开墙上的洞,再一回头,那洞口直接消失了。
观千剑回到墙边,摸上贴着墙纸的边沿,无论是洞也好、还是门也好,都在这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真正的幻境吗?”观千剑后退,转着圈观察着走廊内部。
羊曜没有回答,观千剑习惯了。
不过一会儿,她们听到不远处的拐角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那二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很扎实,不疾不徐。
观千剑和羊曜还没搞清目前是什么状况,自然不敢正面和幻境里的人对上,二人连忙跑动起来,躲进另一边拐角处。
那脚步声在她们先前待的地方转了两圈,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没人?我明明听到爆炸声了。”
“是,我也听到了。去前面看看。”
观千剑扬了扬眉,她与羊曜视线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一个意思——
相原寿江和翟星声?
但现在她们还无法确定这两个人是真实的相原寿江和翟星声,还是幻境造出来的幻觉,所以她俩迅速移动位置。
正巧路过楼梯间,她们钻进了楼梯间里,楼梯间的墙面上贴着一个巨大的数字「3」。
两个脚步声靠近,外面的两个人转悠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声音逼近楼梯间,观千剑推搡着羊曜往上跑了一层。
还好那两人只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没有上下楼。
观千剑听到那与相原寿江很像的声音说:“问题是这儿也没有爆炸痕迹啊,闹鬼了?”
之后是与翟星声很像的声音:“有可能。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它们引出来?”
相原寿江:“怎么引?”
翟星声说:“李队不是说我们进来的时候,求救信号在第五层闪吗?那这里的鬼大概率就在第五层。
“我们就去五楼电梯门口吵架,把这里的鬼引过去。”
相原寿江:“万一吸引到太多的鬼怎么办?我们两个里只有你一个战斗力。”
“嗐。”翟星声毫不在意,“我都十级了,你说这世上谁能是我的对手?除非把幻境主人吸引过来。
“大不了就跑呗,打不过,跑还跑不掉吗?”
相原寿江没有回答,翟星声再接再厉说服她:“其她人万一被缠住了呢?我们吸引火力,也能给别人争取点时间。”
相原寿江:“好吧……”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她们大概准备乘电梯上楼。
观千剑与羊曜走回三楼,正巧看到电梯合拢,里面似乎有两个人类身影。
她们没能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倒是看清了她们胸口属于晴山总部淸剿队的徽章。
“她们是真的相原寿江和翟星声?”观千剑走到电梯前,回忆着在缝隙中最后见到的那一眼,“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羊曜的神色一直是那样,无法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她在想什么。过了半晌,她缓缓吐出一个字:“躲。”
观千剑这一次终于明白了:“哦,你是要我们躲着,别正面碰上,对吗?”
羊曜欣慰地点头。
“好吧。”观千剑应道,“那我们五楼是去不了了,就从这一层先开始吧?”
“嗯。”羊曜淡淡答了一句。
二人顺着走廊把一圈都看了一遍,这是一个日字型楼层,刚才她俩出来的地方就是中间那一条横杠北面的墙壁。
按照之前相原寿江和翟星声脚步声的来源处倒推,二人找到了这一层楼的公共洗手间。
洗手间里的装修继承了走廊里的华丽风格,小桌上放着一罐香薰和一瓶满天星,洗手台的镜子长到足以触及天花板。
三个隔间的门大敞着,干干净净,垃圾桶里也没有任何垃圾。
观千剑在墙壁上摸了一圈,没有摸到暗门,她正准备喊自己一声妈从而获得钢筋铁骨加成,就被羊曜阻止了。
羊曜靠在门口,眉头微微皱起。
观千剑刚想问怎么了,对方又用食指竖在嘴边打断了她的发言。
她走过去,学着羊曜的动作靠在门口,悄悄地沿着边沿露出自己的两只眼睛。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开着门的楼梯间,她们先是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一个形容可怖的怪物走入视野。
观千剑呼吸一滞。
那个怪物长手长脚,手臂又极细,腰间还盘着第三只手,身后跟着一个人类。而那人类脸上并没有害怕的表情,也不是被胁迫的状态。
——加拉克尔?她怎么会和一个怪物待在一起?
观千剑拼命对着羊曜眨眼,作势要追上去,被羊曜一把拦下。
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到那怪物的黑色瞳仁,它视线瞥过来时,观千剑只觉得像有根羽毛从她的后颈抚过,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但那怪物好像没有发现她们,径自带着那个人类急匆匆地上楼了。
观千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
羊曜轻轻「啧」了一声,观千剑连忙问:“你看出什么了?”
羊曜摇头,也不知她的意思是没有,还是暂时没什么。
刚才观千剑大半个身体都直接暴露在走廊里,那个怪物只要往这儿看了,就不可能没看到她们。
要么……看加拉克尔跟在怪物身后忠心耿耿的样子——
首先可以排除加拉克尔叛变的可能性,那说明那个怪物是人类友好方的。
观千剑在一旁喃喃自语:“我觉得那个怪物看起来有点熟悉。”
羊曜被她这句话吸引去了注意力,一脸「真的假的」。
观千剑摆摆手:“当然不是从书上看的了,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
羊曜冷静地等着观千剑的下文,她没想太多,只以为是观千剑出外勤任务的时候在哪个星球上见过。
没想到观千剑下一句却是:“我觉得它有点像光光。”
羊曜差点被口水呛到,她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看样子是开始怀疑观千剑的san值是不是被吓得掉了太多。
观千剑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太不靠谱,害羞地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
在洗手间里找不到线索,观千剑想锤墙的意图也被羊曜阻止,她只好跟在羊曜身后去搜索别的房间。
这一层的房间大多上了锁,没上锁的能听到里面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说话声。
她们没敢开门。
差不多逛了大半圈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晃动不停。
眼见有几道房间门打开了,观千剑和羊曜连忙就近找了个房间躲进去。
羊曜守在门口,开了一小条缝,她看到与之前所见长得差不多的怪物从房间里探出头。
它们伸出绕在腰上的第三只手互相交握,过了片刻后就松开,各自回了房间里。
而黑暗的房间里也响起一声细微的倒抽气。
二人警惕地扭头,捕捉到箱子后一个脑袋缩回去的瞬间。
那是人类的脑袋。
羊曜轻轻把门关上,观千剑轻声对着房间里说:“我们是总部淸剿队九三零,观千剑和羊曜,不要害怕。”
她说话时,羊曜轻手轻脚地靠近刚才有人缩回脑袋的箱子,那大约是个小孩,缩在箱子后抖个不停,TA靠着的箱子也簌簌摇晃。
羊曜眼疾手快地伸手捞出了箱子后的小女孩,在对方尖叫出声前,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女孩在拼命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意识到眼前的好像是人类,而且没有恶意。
她闭上了啃咬羊曜手心的嘴巴,动作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她的呼吸还有些粗重,但心情是冷静下来了。
她双手抓住羊曜的手腕,羊曜将她放到地上。
观千剑在周围的箱子后找了找,没找到第二个人,于是蹲到女孩身前,声音温柔地问道:“小朋友,只有你一个人吗?”
女孩吸吸鼻子,睁大双眼,想要在微弱的月光里看清观千剑和羊曜胸前别着的淸剿队徽章。
观千剑会意,主动把徽章取下来放进女孩手里。
女孩擦擦眼睛里流出的眼泪,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徽章,她的动作老练,很熟悉徽章的防伪机关在那里。
她找到了防伪机关,验证没有问题了,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之前和段凤阿姨一起走的,但是、但是……”
她嘴巴一扁,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皱着一对眉毛,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止住要哭泣的冲动。
“但是她突然把我放在这个房间里,让我千万别出去。本来有好多同学都跟在她身后,全被她分散掉了。”
她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我是最后一个,我记得她都把我的同学放在哪个房间。我、我……”
观千剑僵硬地轻抚女孩的脊背,不熟练地安慰着她:“没事,别急,慢慢说。”
女孩坐在观千剑的大腿上,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抱着观千剑的脖子就好像找到了依靠:
“在段凤阿姨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长手怪物趴在她的背上,在掐她的脖子。
“然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哭腔混着崩溃一齐爆发,“然后那个怪物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一下!”
她紧抓着观千剑的衣领,语无伦次:“段凤阿姨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死?我不想死……呜呜呜我死了,我家的小狗就没人照顾了——”
她哭得太厉害,直咳嗽,眼泪顺着观千剑的脖子滚进她的衣服里:
“阿姨,我的终端里还有六千块星币,我的游戏里还有一百抽没抽完,如果我死掉了,六千块都给我的妈妈……
“不、不,还是给我妈妈五千块,一千块留给我的小狗,还有游戏里的道具你记得帮我用掉……”
观千剑哭笑不得地听着小孩安排后事,大拇指擦去小孩脸上的眼泪,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第186章 千王之王(十三)
小孩其实看到观千剑和羊曜以后就心安了, 她不过是把这几天以来积攒的委屈与害怕发泄一下。
她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哭到一半就抽抽搭搭地从观千剑身上跳下来,拽着两个人的手, 说要带她们去找被段凤藏起来的小孩。
她的手还是在不断发抖, 观千剑把她抱起来, 大手从上到下捋了一把女孩的脸:“没事, 你直接指就好了。”
小孩声音颤着, 小声说了句:“好。”
羊曜先出去观察了一下走廊里的情况, 那几个有声响的房间里依旧有声音, 似乎还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候。
观千剑赶紧抱着小孩小跑出来,跟着她的指示先下楼。
一楼的走廊有一段要经过圆大厅,所幸有一段矮墙可以遮挡身体,她们趴在地上爬了过去,好险没被发现。
到了102门口,观千剑敲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 门打开了一条缝。
很快,里面的人就倏地把门开直了。女孩惊喜又压着音量地尖声让她们快进去,当门在她们背后关上了,那女孩才终于叫出声:
“彭飞鸾!你还活着!”
彭飞鸾点头,从观千剑怀里跳下来,她现在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山老师也在!”
被叫做山老师的女人刚从床上坐起来,她脸上睡意还未褪去,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睡着了。
“嗯?我记得我好像是和……李队长走一起的。”
“李琢光?”观千剑捕捉到关键词, 眼睛一亮,“她在哪儿?”
山姚回答不出, 反而是给她们开门的女孩说:“李队长把山老师送来以后,突然就和希尔队长跑出去了,可能有紧急情况吧。”
希尔?哦,希尔好像是加拉克尔的姓氏。
等等,所以加拉克尔就抛下这一房间的小孩和没有战斗训练过的山姚,跟着李琢光走了?
这家伙有问题!
观千剑转身欲走,羊曜站在原地无情地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用不赞同的眼神斜了她一眼。
被这么一拽,观千剑也清醒过来。
她都想得到,李琢光没道理想不到,要相信李琢光。
“那我留在这里吧,总要有人保护你们。”观千剑说,低头看着走过来抱住自己大腿的彭飞鸾,她拍了拍小孩的脑袋。
“没关系的。”看起来是房间里主事的小女孩说,“段凤阿姨说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观千剑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她询问道:“那段凤有说为什么绝对安全吗?”
小女孩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
观千剑:“所以,在确保这里真的是绝对安全的以前,我需要在这里保证你们的安全。”
“可是——”旁边有一个女孩插嘴道,“可是我们门口有很多怪物经过,没有怪物进来过。”
一个小男孩点头:“是的,有一次我们没留意到门开着,有一个怪物在门口停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进来。”
观千剑听到这话便挑眉:“那我更要留在这里了,这意味着有怪物发现你们在这儿。”
主事小孩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皱着眉:“可是你留在这里,岂不是外面的同学就少一个人能保护她们了?
“阿姨,你放心,这里确实是绝对安全的!”
“为什么?”观千剑认真地询问主事小孩,“你拿不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我就绝不会离开。”
主事小孩——她叫谢好——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再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山姚,说:“其实我说不清……就是,就是脑子里相信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羊曜点点观千剑的肩膀比划出一句话:「她们是第几批被段凤分散的?」
——原来羊曜会她们淸剿队的手势!那早用啊,还害得自己被说了那么多句笨。
观千剑有些哀怨地瞟了羊曜一眼,扭头充当翻译:“你们是第几批被段凤分散的?”
谢好说:“第四批。之前两个房间段凤阿姨都只放了一个人,就这里,她放了我们七个。”
彭飞鸾告诉她们,段凤放人的房间按照顺序分别是405、304、203、102、708、607和506。
很巧合,是求救对角线旁边的那间房间。
羊曜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手臂上的伤疤。
除了102以外,段凤都只放了一个小孩,而如果从放人的顺序来看,102所处的位序还正好是中位数。
段凤知道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放人?她应当并不知道求救对角线。
她们之前觉得求救对角线是芮琅在求救,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芮琅呢?」
观千剑把问题原模原样地复述一遍。
山姚叙述了自己和芮琅走丢的事情,而谢好附和道:“我也遇到过芮琅,后来也走失了。”
「先后次序,在哪儿走失的。」
谢好与山姚一盘,发现山姚与芮琅走失、谢好碰上芮琅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
彼时山姚在五楼,而谢好和段凤大部队在三楼。
山姚和芮琅在五楼不小心撞上怪物从房间里出来,在慌张躲避下,山姚和她带着的孩子们躲进某一间房间,而芮琅冲进了楼梯间。
然后芮琅就跑到了三楼,在那里遇上了谢好和段凤。
她们失散得就更简单了,段凤一个人看不住那么多小孩,谢好还得帮段凤,某次一回头,芮琅就突然不见了。
山姚从床上下来,她在观千剑和羊曜不解的目光中把孩子都赶进客房的洗手间,确认门关好了,才轻声说:
“其实……我觉得芮琅好像有点奇怪。”
她远离了洗手间,以确保里面的孩子听不见自己说的话,回忆起自己刚在客房里醒来时的场景:
“一开始的时候,芮琅和我是同时醒来的,她当时没有查看终端,好像也没有试着使用异能,但她就很确定地和我说,这里是幻境。”
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臂:“她在客房里的那段时间总是会往天花板上看,看一会儿她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羊曜看向观千剑。
观千剑心虚地偏过头。
她们都知道芮琅这反应是因为什么。
又是朝虚空里看,又是料事如神——铁定是芮礼联络她了。
可是芮礼为什么要联络芮琅,不联络观千剑?
观千剑问:“那除了这个,芮琅还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看羊曜的反应,山姚好像不是她们那些人的一员,所以观千剑也不敢直接把李琢光的名头搬出来。
山姚想了想:“嗯……好像还提到了李琢光,李队长。”
观千剑:“她说了什么?”
山姚眉头皱着,神色苦恼:“其实我不记得了,我只听清了她说过一句琢光姐姐,但其它的都没听到。”
羊曜双手抱胸,后腰靠在桌子上。
观千剑不太了解芮琅,但既然芮礼会联络芮琅,那她也大概知道芮琅的性格了。
芮礼会说的无非是挑拨离间的话,让芮琅觉得派李琢光来是因为不重视李琢光,把李琢光当成消耗品。
房间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山姚静了一会儿,开始给芮琅找补:
“这应该算不上奇怪的话吧,毕竟我们这么多人失踪,总部要是派队伍出来找人,总指挥直属肯定是首当其冲的。
“所以芮琅猜得到李队长会来也正常,担忧李队长的安危也正常。”
如果芮琅对李琢光的担忧只在正常范围内,那芮礼就不会联络她了。
观千剑往后一靠,半坐到桌子上。
不光是岑云英她们,就连观千剑自己也觉得芮家的三姐妹要排个喜欢李琢光的序,芮礼是第一,那第二就该是芮忞。
毕竟芮忞哭着说想做李家的女儿还历历在目呢。
养育过两个孩子以后,芮逸对于芮琅的教育有了充足的经验。不再像对芮礼那样冷漠,也不是像芮忞那样严厉鞭策居多。
芮琅接受的教育和爱意应当是三姐妹中最正常的,甚至芮逸待芮琅几乎有些溺爱了。
结果反而芮忞才是唯一的正常人,芮琅居然长成了和芮礼差不多的样子?
观千剑很想知道芮琅以前发生了什么让她成长成现在这样,要是芮礼能偷偷联系她,给她一点信息也好。
她现在就是一座漂流在大海中央可怜的孤岛,和芮礼的总部完全失去联系了!
忽然,山姚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芮琅一点都不怕外面的烙鬼!”
——烙鬼?新名词,是那些怪物的种族名称么?
“嗯?”观千剑和羊曜都来了兴趣。
山姚说:“就我和她走散那会儿,她不是往楼梯间跑么?但是那个方向正好是烙鬼出来的方向!
“她和烙鬼迎面撞上,但她躲也不躲。”
山姚仔细回想:“我们之前有撞见一具烙鬼的尸体,非常臭,但是芮琅上去抹了一把血还是什么的,涂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和那些烙鬼面对面的时候,有一个烙鬼把她拎起来了,闻了很久才把她放下来……”
山姚说到这些时,同时想到了当时芮琅转回头来时的眼神。
冰冷的、无机质的、睥睨一切的,与芮逸在新闻发布会上一模一样的眼神,好像那走过去的烙鬼不是随时能夺她性命的怪物,而是一群蝼蚁。
山姚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脑一阵发麻。
三分钟前她还能给芮琅找借口,而眼下她再也说不出一句替芮琅辩解的话了。
芮琅在学校里一直是不需要老师操心的优等生,平时表情和情绪都淡淡的,但是有什么问题也会第一时间向老师倾诉,所以老师都对她很放心。
芮琅真的有问题?可是她才这么丁点大,能有什么问题?
观千剑低头看向自己防护服手腕上的袖扣。
这大概不是因为芮琅胆子大,或是她不怕烙鬼,应当全是芮礼在背后指导她。
用血涂在身上伪装成烙鬼的气味,让烙鬼以为她也是同类。
可问题是,观千剑之前看到烙鬼的移动方式是融化双足在地上蠕动,芮琅是直立行走的,她也根本没有对这件事有任何伪装。
要么是烙鬼的「眼睛」看出来的视野不太一样,要么烙鬼的幼崽就是这么走路的。
羊曜转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她的手指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敲打着手臂。
芮琅的举动她很熟悉。
在她还是童筠心的时候,她为了破解瞳湖村的阵法,也是这样一点一点。
先试牛血,再试鸡血,再试黑狗血。
先试直线走,再试拐弯,再试那些什么生门死门的。
她记不起当时为了破解阵法杀了多少牲畜扔在村庄外,反而叫村里人以为那是神赐的食物。
芮琅在试怎么才能伪装成烙鬼,而显然只涂血勉强可以蒙混过关,但并不保险。
那她之后会再做什么呢?很简单,她会杀死一个烙鬼,剥下它的皮。
那芮礼要芮琅混入烙鬼堆里,是为了什么呢?
观千剑和羊曜不约而同地抬眸,视线交错,她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句话。
幻境的主人是烙鬼之一,芮礼要芮琅混入烙鬼堆,杀死幻境的主人。
从而也可以倒推出,这个幻境对李琢光也是不友好的,或者芮礼认为单凭李琢光自己无法找到幻境的主人。
为什么?也许李琢光是没有芮礼聪明,但这么简单一个问题,只要有了足够的线索,连观千剑都能推断得出来。
尤其现在李琢光的眼睛还恢复了一点四维的能力,光靠她的眼睛或许就足以找到幻境主人。
羊曜的手指一顿,快速地比出一个手势:「我们去找其她的孩子。」
观千剑:“我不留在这里了么?”
羊曜摇头:「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观千剑不知道羊曜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但她选择相信羊曜。和山姚说了一通后,把孩子们从洗手间里放出来,便与羊曜两个人离开了102。
从二楼到七楼,她们把每一个彭飞鸾报过的房间序号都找了一遍。
——没有。
一个孩子都没有。
第187章 千王之王(十四)
观千剑不信邪, 在708里转了一圈,客房里空空如也,连盆盆栽都没有。
“你觉得她们会在哪儿?”观千剑一手撑着墙壁, 双腿交叠, 半弓着身子, “是不是被别的护卫队队员带走了?”
她仔细想了想, 觉得不太可能。
段凤之前是那支队伍的队长, 后来因为太焦虑了才降职的。
她的队员肯定更了解段凤的焦虑症, 对于段凤口中的「绝对安全」也一定比自己会报以更多的信任。
或者说会相当放心这些孩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羊曜站在不远处, 慢悠悠地打出一长串手势:
「不,你应该问的是,我们现在在哪儿。」
“……什么意思。”观千剑愣住了,“我们现在不在幻境里吗?”
羊曜深吸一口气。
是的,她们现在就在幻境里。
「可是从来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幻境只有一个。」
观千剑看清了羊曜的手势, 她呆了一会儿, 像是没能理解羊曜说的话:“不是一个……不,等等。”
她站直了:“不是一个幻境,那段凤怎么能一口气聚集那么多孩子?还是说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传送门?”
这么说着,观千剑又撸起袖子准备在房间里找找所谓的幻境传送门。
幻境之间是可以连通的,只要两边幻境的主人在各自的幻境边建造半条通道,然后连到一起去就好了。
通常这种连接方式需要两边幻境主人都在九级及以上。
羊曜把观千剑拉住了。
「不是横向的。」她手势做得很慢,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猜测,「而是……纵向的。」
“纵向的?什么意思?”
「山姚刚进入幻境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我一直想不通, 怎么会一开始是她们不认识的语言,过了一天就变成晴山语呢?
「还有一个问题。」
羊曜从客房的书桌上拿起一张纸和一支笔, 快速地画下了幽灵船的侧面图,划了一条对角线。
「你看,这么看的话。」羊曜的手点在七楼最右侧的房间,「这个房间是707,可是——」
她的手指缓缓往右移了一格:「这里,没有房间了。」
观千剑沉默了会儿,突然跑出了房间,过了半分钟回来,面色沉沉:“707和708之间的确没有拐角。”
所以如果从侧面看的话,707旁边应该还有一个708。
幻境和空间一样,只能依托于现实中原本有的建筑载体创造,覆盖相应的建筑载体,而不是创造出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
幻境主人等级越高,所能覆盖的幻境体积也越大。
比如说观千剑和羊曜刚才锤破墙壁出来的那些个密室,也一定是墙后本身有能够建构房间的空间。
与被困的人质不同,李琢光一行人是知道自己在进入了幽灵船以后才进入了幻境,所以她们也可以肯定幻境内部的构造应当与幽灵船一致。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有四维力量介入了?”
——在知道了四维祇的存在、和它们会干扰三维世界以后有个好处,那就是有什么不合理的事情都可以推给它们了。
羊曜点头:「我是这么觉得的。
「孩子和未经训练的人员数量太多,而且有很多孩子没经历过这些,胆子比较小,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但是在我们进入幻境以前,没有一个孩子的芯片变为已死亡。」
“没有孩子被抓住?”观千剑想了想,自己否决了刚才的想法,“不,这不可能。那就是被抓住以后没有杀死她们?”
可是她们把整艘游轮都走了一遍,也没发现哪儿是关着人类的牢笼。
「不排除在某一个房间里,我们没有找到。
「但是山姚也说了,烙鬼是会赌人命的。今天有李琢光救了她和加拉克尔,那之前五天呢?
「那么多赌局里,一个人类都没有死,可能吗?」
……不可能。观千剑在心里给出了一个答案。
“所以……”观千剑拖长声音,希望羊曜能够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羊曜停下来思考了片刻,才继续比划:
「所以,她们死过,可现在芯片信息显示还活着。」
如果她们是死后再复活,那芯片的状态就该与芮礼之前一样,确认死亡一段时间后再激活芯片。
「我见过芮礼把蓝一一从二维拽到三维来,那个时候为了让蓝一一适应三维的信息量,暂时把她放进了李琢光的身体里。
「一个身体里是可以有两个灵魂的,那死掉的孩子身体里会不会有烙鬼的灵魂?」
“你是说,之前死去而现在活着的孩子,其实是烙鬼?”
「一部分是吧……我主要是觉得,就算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死去,另一个替上中间,总也有几毫秒的差距。
「所以我想的其实是,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纵向幻境?就是——
「人死亡不是死亡,而是进入另一个幻境,这样也能解释那些孩子为什么不在了。」
当然,让她一口气突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一个提示是:
为什么芮礼要让芮琅潜入烙鬼内部,为什么芮礼会觉得光凭李琢光一个人找不到幻境主人。
幻境主人一定会待在幻境内部,再不济也有一个能够代表TA的物品,毁掉那个物品就相当于杀死TA。
只要线索足够,李琢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推测不出来。
哪怕幻境主人是谁都想不到的人选,比如某一个人类,或者是李琢光本人,李琢光总归是可以猜得出来的。
甚至哪怕幻境主人用了四维的方法让自己完全脱离幻境,李琢光也可以猜到的。
还有一点,就是已经确认了不久前在楼梯间看到的烙鬼是李琢光本人,那时那个角度,她一定会看到观千剑,但她没有一点反应。
她自己分不开身,也没有让加拉克尔过来看一眼。
这对于李琢光的性格而言,是很不寻常的。
那答案其实很简单了,她那个时候没有看到观千剑和羊曜。
那么,羊曜只需要想,什么情况是李琢光绝不可能根据现有情报推测出来的。
李琢光能知道什么呢?她能知道山姚所说的一切,知道芮琅的异常,知道羊曜现在所知道的一切——
除了她曾与观千剑对上过视线。
人明明就在眼前李琢光却看不到她们,似乎唯一的解释就是多重时空重合。
但这些幻境之间的嵌套关系羊曜暂时还理不清,她需要更多线索,比如为什么李琢光看不到她们,但山姚可以。
而李琢光和山姚互相之间看得见。
观千剑抬起手,在虚空中握了握拳,她慢慢地转动手腕,看着自己的手背:“你说,我们刚才的那一系列密室会不会有什么提示?”
这么说着,她拿起一张白纸,小声念道:“热情似火。”
「嗤」的一声,白纸自燃,火焰淹没了面积本就不大的纸张,观千剑连忙松手,燃烧着的纸张飘落,瞬息间就成了灰烬。
“文字游戏还奏效。”成功了一次着实让观千剑振奋,她开始回忆前几个密室的内容。
第一个密室是跳山羊,除了跑道以外的地方都是尖刺,掉下去就没命了。
要跳跃过去的山羊从一个小羊幼崽也变得一个比一个大,最后一个就是正常的山羊大小。
这一个密室没费她俩什么功夫,过得非常轻松。
第二个密室是选词填空,但选择的词汇不是纸条或是字,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所以那个房间里被布置成了热带雨林。
比如有一句话是「如果月亮不落下,那么(请填空)就永远不会升起。」
羊曜就踩在观千剑的肩膀上,把天空上的太阳取了下来。
还有一句话是「有些同伴没有办法回家,是为了为我们创造更好的家园,也有一些是为了为我们消灭(请填空)。」
羊曜和观千剑猜测是天敌或是敌人,但这个词语太抽象了,所以她们就在热带丛林里找了一条虫子和一只鸟放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是「狼吃狼,羊吃(请填空)。」
但房间里没有羊,最后还是观千剑突发奇想去第一个房间搬来了最后一只山羊才过关。
——说起来,她们还特意试过小尺寸的山羊,但都无法触发正确答案。
第三个密室是给人模搭配衣服,墙壁上会给出各种各样的情形。
那个人模长得非常奇怪,倒与烙鬼不是很相似,但也完全不像个人就是了。
由于给出的情形里路人都是人类,她们好几次配的衣服无法遮住人模的非人特征便宣告失败。
但为了遮挡非人特征而裹得严严实实不符合场景要求同样会失败,两个直女在这里花了比前两个密室加起来都要长的时间才通关。
这三个密室能传递给她们什么信息呢?
观千剑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羊曜。
她不太愿意承认,羊曜确实很聪明。大概是因为她独特的前世世界生长环境,她的思路有时也与正常人不太一样,能提供一些新鲜的东西。
羊曜在房间里来回转了两圈,终于不负众望地想到了答案。
「我之前提过人的身体里可能会有烙鬼的灵魂对吧,那结合密室给的信息,有些同伴没办法回家,是为了创造更好的家园,也为了消灭天敌。
「灵魂进入人类的躯体以后就与人类同生共死了,那么进入人类身体的烙鬼要么和人类一样一直生活下去,要么只能死。」
“它们既然把人类形容为天敌,那它们一定很讨厌人类了。”
「对。但第三关密室是把非人人模伪装成人类,让它能融入正常人类社会,所以这些烙鬼并不是想在这里把我们赶尽杀绝。」
“它们想躲在人类身体里,混进人类的社会!”观千剑马上领会了羊曜的意思,“狼吃狼,羊吃羊,它们想要用人类的身体杀死人类!”
羊曜点头。
她之前还觉得这个想法太牵强,若是结合前三个密室,似乎就合理多了。
「那我们可能还需要考虑,这一层层的幻境和烙鬼把灵魂植入人类身体内有没有关联了。」
观千剑眉间透出一些担忧来:“那我们岂不是还要找到如何驱赶人类身体里烙鬼的办法?不知道时间还剩多久。”
「来得及。」羊曜的神色很镇定,比划手势的手也稳稳当当,「只要有了目标,对着目标去找就好了。
「我们要解决的第一问题是,怎么让李琢光看到我们。」
能够和李琢光联络上,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羊曜和观千剑又不约而同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芮礼找上了芮琅,而不是观千剑。
因为李琢光看不到观千剑。
也许羊曜和观千剑之前的密室就是哪一方力量创造出来给她们走的后门,但被幻境主人察觉,将她们与李琢光分隔开,不能交流情报。
芮礼现在大概急得满头大汗了,观千剑想。
她走到了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先去找李琢光。」
观千剑点点头,直接打开了房门,在她看清了走廊里跑过去的人后,眼中迸发出惊喜,但她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声音就惊得卡在了喉咙里。
羊曜略略皱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她发生了什么。
观千剑有些僵硬地回头:“刚才李琢光和加拉克尔跑进墙壁里了。”
她指着对面那连成一片的墙壁,那一整面墙壁上都没有一扇门。
“当然,好消息是……”观千剑咽下一口唾沫。
“她把加拉克尔绑在身上,应该也发现了什么东西,说不定就是你说的,烙鬼在加拉克尔的身体里。”
两个人走到那片墙壁前,观千剑仔细地摸着李琢光跑进去的那片墙壁,但那墙上非常结实,也没有暗门。
观千剑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她准备试一下钢筋铁骨。
然而手臂刚举起,那只长手长脚的苍白怪物就忽然从墙里走了出来,径自从观千剑身体里穿过,把观千剑吓得不轻。
第188章 千王之王(十五)
李琢光身后还多了一个穿着淸剿队制服的女人, 那女人眼睛里已全是黑色,看不到一点眼白,满头是血, 被李琢光扯得跌跌撞撞。
加拉克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阻挠李琢光的脚步。
观千剑呆呆地摸上自己的胸口, 刚才李琢光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
“我们、我们这是成鬼魂了吗?”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李琢光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还以为不同时空下就算看不见, 自己应该也是有碰撞体积的。
能直接穿过去就好像她只是个投影, 还是李琢光看不见的投影。
羊曜耸耸肩, 她这下是完全确定有两个以上的幻境了。
而且看段凤那个样子似乎完全被怪物侵蚀了, 那么她之前分散孩子或许就是为了把鸡蛋装进不同的篮子里减少伤亡。
打了个「跟上」的手势, 羊曜就抬步顺着李琢光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观千剑连忙跟上。
李琢光走到楼梯间,她在下楼的台阶前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和刚才一样走进了旁边的墙壁里。
观千剑下意识抬手想拉住李琢光,抬到一半硬生生顿住,收了回来。那边的墙壁在李琢光眼里也许是往上的楼梯。
“那我们两边的地图也不一样啊。”观千剑说,“她们那边还有八楼?”
羊曜:「可是幽灵船从外部看是没有八楼的, 顶多是个小杂物间或者小天台。」
李琢光没看多久就从楼梯上下来了, 她身后那个长着段凤脸的人类开口问道:
“所以您真的不是别别姨,而是人类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而已。”
别别姨?
羊曜和观千剑对了一下视线,一个陌生的名字。
李琢光的双眼冷漠地瞥了段凤一眼,她没有说话,另一个长着加拉克尔脸孔的女人翻了个白眼:“白痴。”
她身后捆着两个女人下楼,一路走到三楼,羊曜和观千剑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
李琢光直接穿过「日」字形走廊中间的那道横杠,走进了观千剑二人之前躲藏的洗手间里。
「段凤」还在絮絮叨叨地重复问着李琢光到底是不是别别姨, 「加拉克尔」每一步都走得不情不愿, 牵引绳在她的身上绕了好多圈。
看着李琢光一一检查每一个隔间,观千剑仗着二人一鬼都听不见她们说话, 自顾自地说:
“护卫队剩下三个人也一直找不见,能在哪儿?是不是在另外的幻境里?”
李琢光恰好回身从一个隔间里走出来。
羊曜:「那我们要先找到这些幻境之间的关系。」
她正做着手势,不知道哪儿来的反光在光滑的地面上划了过去,羊曜倏地收回手。
「段凤」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加拉克尔」掀起眼皮,不耐烦地啧嘴。
无论是淸剿队还是羊曜之前的保卫厅爆破队,在出任务时她们都有不戴反光饰品的习惯,所有道具的表面都涂上了防反光涂料。
就算是佩戴手表,也会谨慎地反戴。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信自己手上没有任何会反光的东西。
那刚才的反光是哪儿来的?
她眯了眯眼,紧盯着李琢光身后的两个人类。
与「段凤」不同,「加拉克尔」的眼睛本是冰蓝色的,如今也只是虹膜扩大了一圈,颜色加深了一些,并不像「段凤」的眼睛如此恐怖。
她们都是专业的清剿队员,自然也不会佩戴会反光的道具。
李琢光在三个隔间里没找到线索,颓然地退了出来。
观千剑想试试给她扔东西会不会有用,于是从洗手台上拿起装着蔷薇花的花瓶,甩手扔到李琢光的脚边。
花瓶崩碎成一地的碎片,清水与花汁四溅,然而李琢光却视若无物,一脚踩上那些碎片走了过去。
她的长脚趾也与碎片重合,没有被割破。
看来连房间里的东西两边都不是共通的。
她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走进了隔间。
她把马桶的盖子翻了下来,坐到那上面,抬起一条腿,开始研究自己大腿之间的那道薄膜。
「加拉克尔」似乎知道李琢光在研究什么,调侃道:“你想知道烙鬼是怎么排泄的?去问你的同伴,她们肯定知道。”
——是了,如果这是属于烙鬼的游轮,那洗手间里的马桶还是人类制式本身就很奇怪!
李琢光却没有反应,她用又厚又尖的指甲从外到内割破了薄膜,手挪开后片刻,薄膜自己复原了。
她抬了一下头,目光停留在「段凤」与「加拉克尔」身后的不远处。
她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复又低下头,放下腿,用指甲割破自己侧腰的皮肤,将手伸了进去。
观千剑看着就觉得侧腰一阵幻痛,小声说:“这是在干什么啊……”
洗手间里响着「咕叽咕叽」的声音,李琢光在身体里掏了一阵,掏出一颗浅蓝色的心脏。
观千剑被李琢光的动作惊得魂都飞了,她扑到李琢光面前拼命挥手让她别这么做,羊曜拉了她一把,没拉住。
就连「加拉克尔」也脸色剧变,模仿人类紧张时那样鼓了鼓胸口,强作镇定地说:“别这样,你不是真的烙鬼,捏破心脏,你会死的。”
李琢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的嘴角宛如刀刃般尖锐,显得那个笑容有些瘆人。下一秒,就见她毫不犹豫地捏破了心脏。
“李琢光!”观千剑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李琢光甩了甩手,把手上溅到的蓝血甩掉一部分,慢条斯理地起身,推开「加拉克尔」和「段凤」,伸长自己的手,手指捏了捏观千剑的脸颊。
“李——嗯?”观千剑愣住了。
李琢光捏完观千剑的脸就想去捏羊曜,而羊曜敏捷地矮身躲掉了。
李琢光似乎有些失望,她便想再去捏捏观千剑的脸。
观千剑终于醒神,后跳了好大一步:“你把什么东西擦在我脸上了?!”
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被那血的臭味熏得干呕一下。
以往她洗完手把手上的水擦在李琢光身上的仇,李琢光一次就报复回来了。
李琢光一脸无辜地捏了捏手指,蓝色的血从她的手腕上滴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加拉克尔」把头凑到李琢光面前,问道。
李琢光没理它,按着它的头把它推开了。
对于李琢光而言,关键线索其实是加拉克尔说自己数秒的时间长度和实际时间对不上,这时的加拉克尔还是她本人。
时间流逝异常目前只在她还有力量时创造的幻境里出现过,所以这个幻境是有四维力量介入的。
因此李琢光格外注意了自己的四维眼睛能看到的过去与未来。
烙鬼的数量太多太杂,于是那些记忆都混在一起。偶尔,她能看到一些记忆,却找不到记忆的主人。
——比如在三楼路过的这间厕所。
她对观千剑和羊曜的记忆都相当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记忆属于谁。
而那时她已经知道加拉克尔有点问题,自然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异常。
还有一个线索就是加拉克尔对七楼的描述与现实的差异。同样,加拉克尔在提到七楼的时候还是加拉克尔本人,那个时候的她就不会说谎。
通过后面「加拉克尔」的举动也看得出来,进入人类身体的烙鬼并不希望被人发现,它们会伪装自己。
在赌局中途碰见的爆炸是一个让「加拉克尔」不得不出来掌控身体的意外,在那之后,「加拉克尔」其实没有主动误导什么。
所以李琢光想,那个爆炸可能是影响到了真正的加拉克尔,如果烙鬼不出来掌控身体,这具身体就会陷入一种对它非常不利的状态。
以此为基础,也可以推断出在烙鬼掌控身体之前,加拉克尔都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怪物。
再然后,她就和羊曜的推理顺序一样,猜到有两个以上的幻境存在。
在这之后,她想到的是那条求救对角线。
对角线从七楼到六楼再到五楼的时间间隔是不同的,七楼闪了好几天才变成六楼,而从六楼到五楼之间的时间短了很多。
她现在知道求救对角线肯定不是芮琅在操作了,那么这个不规则的异象有什么意义呢?
回想之前的任务,地质研究所的异象是出现在走廊里的柜子,青苔城市的异象是青苔忽然消失以及使用异能时城市铁皮的移动;
二十部的异象是过于葱郁的绿植与夜空里悬挂着不发光的月亮,登梅是借由黑叉影响出的变异人,三一零则是陡然加快的时钟。
三部是借由晏妙阳的影响力影响到的民众心智,1677部就更简单了,数次失踪又重现的剑本身。
现在回头看,所有的异象其实都可以用一句话归纳总结——
它们展现出了死物异种的某一种特质。
可能是目标,诸如变异人、时钟和民众心智;也可能是死物异种本体的某种特性,诸如柜子、城市铁皮、绿植和赫帕尔之剑。
求救对角线不可能是目标,那便只可能是死物异种本体的某种特性。
如果加上有多重幻境的存在,很容易会想到纵向幻境。
一共有七层幻境,她们进来时灯在五楼闪,那么她们就该在第三层幻境。
问题就来了,她为什么会看得到观千剑和羊曜的记忆,却看不到她们的人?
在走进幻境时,观千剑和羊曜是走在后面的。
如果在李琢光进入幻境而她们还没有的那一瞬间灯从五楼跳到了四楼,那么她们可能进入的就是第四层幻境。
既然知道了纵向幻境的存在,那她们要如何进入下一层幻境呢?或者说,闪灯换楼层的依据是什么?
是时间一到,所有在第一层幻境的人都直接进入第二层,还是满足了某种条件的人会先进入下一层幻境,当所有人都满足条件后,闪灯的楼层再换?
李琢光倾向后一种。
进入幻境以后才知道,幻境里的烙鬼对人类有根深蒂固的敌意,如果在角斗场没有李琢光,加拉克尔和山姚估计就死了。
再结合之前那支淸剿队同一时间芯片死亡的事情,就不该有人提前死亡。
这样一看,要满足什么条件似乎也明了了,需要她们死亡一次,死亡的人进入下一层幻境。
那李琢光想要去下一层幻境里见到观千剑和羊曜,她就需要手动让自己死亡一次。
烙鬼死亡的方式是从头颅里拽出核心黏液,烙鬼有心脏,但心脏仅是一个供血器官,捏碎心脏不致命。
这个时候,李琢光又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第几层幻境的条件是针对人类而不是烙鬼的,毕竟她们杀死的烙鬼尸体就堆在房间里没动过。
按照三维世界无平行宇宙理论,不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生命。
所以尸体不消失,就证明烙鬼是真的死了。
况且如果人类死过,芯片是会有反应的。
所以在这个幻境里,烙鬼的死是真的死,而人类的死等价替换成进入下一个幻境。
那李琢光的「自/杀」就不能拽出核心黏液,否则死掉的就是她这具烙鬼的身体,而不是身为人类的她。
她就永远无法进入下一层幻境。
反正试试也没什么事,烙鬼捏碎自己的心脏也不会死。
所幸她这回猜对了。
李琢光的视线又看回绑在自己身上的那两个人类。
真奇怪,她靠死了一次掉进下一个幻境,按道理说不同幻境之间人物是不连通的,为什么自己还能看到「加拉克尔」和「段凤」?
羊曜注意到李琢光的视线,她说:“我,看,你。”
“你们一直看得到我们?”李琢光毫不费力地和羊曜交流起来。
观千剑惊叹,暗暗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羊曜点头:“山姚,我。”
“山姚也可以和你们说话?”李琢光皱眉,陷入沉思。
山姚绝对没有在这一层幻境里死过,而且山姚也能和自己说话。
是她哪一步推断错了?
第189章 千王之王(十六)
观千剑想把她们俩之前的四个密室告诉李琢光, 碍于「加拉克尔」和「段凤」在场,她不好说,只好用手臂推推羊曜。
羊曜冷哼一声, 瞟了观千剑一眼。
——现在知道她的好了?
观千剑抿唇讪笑, 做了个「请」的手势。
羊曜清清嗓子, 说:“多, 羊, 跳。太阳, 家园, 狼。衣服。文字。”
李琢光敛眸沉思了一段时间,缓缓点头表示了然。
她们之间做过约定,非必要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让李琢光使用她的四维眼睛。
随后,羊曜又故技重施,用简短的词语把她关于「开后门」的猜测告诉了李琢光。
李琢光边听边点头。
的确是开后门, 而且这后门开得可大了去了, 几乎是把幻境里可以使用的武器、被幻境主人刻意隐藏起来的游戏规则都展开铺在她们面前了。
谁给开的后门?芮礼还是霍听潮?
既然最后一个文字游戏现在证实在密室外也可以用,那么剩下三个密室自然也各有各的用处。
第一个跳山羊,观千剑和羊曜觉得那是为了第二关选词填空做准备,但李琢光还有其它想法。
羊曜说,只有最后一个正常体型大小的山羊才算作山羊能够填进空格里。
若加上第三关混入人类的服饰搭配,以及进入人类身体里偷藏着的烙鬼……
烙鬼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借人类的身体进入人类社会,好把这烙鬼的天敌给整个消灭?
怪不得在爆炸之前,加拉克尔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体内还有个别的生物。
——否则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时, 她就该告诉自己了。
它们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 作为宿主的人类死不死没关系,反正它们在人类死后就能接管身体。
关于有些人类在哪一层幻境里都能看到而有些不行, 李琢光脑海里有了一个猜测,但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肯定。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呢?”观千剑用洗手台里的水洗了脸,从镜子里看向李琢光,“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李琢光指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段凤」左看看右看看:“所以你真的是人类,不是别别姨?”
「加拉克尔」翻了个白眼。
「段凤」眉头一皱,她没有解开腰前的搭扣,而是凑近了李琢光的身体,在她的脖子附近闻来闻去。
“不对啊……你身上明明有别别姨的味道……”
“别别姨到底是谁啊?”观千剑扳着「段凤」的肩膀把人拉回来,她与羊曜用各自的虹膜权限开启防护服上的羁押带,把人牢牢捆住。
「段凤」没有挣扎,反而和观千剑聊起天:“你们人类肯定不认识,别别姨是我们的大英鬼,如果不是别别姨,我们现在都没命了。”
“是么?大英鬼也会同意别人进入它的身体里吗?”观千剑把「段凤」的双手固定在身边,带子绑得很紧,保证她一点都动不了。
「段凤」:“对,我也是这么告诉绿四指的,但绿四指觉得是人类的诡计。”
观千剑:“……什么指?”
「段凤」:“绿四指,就是它。”它对着「加拉克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也许是因为「加拉克尔」的本体是绿色的,每只手有四根手指吧。
观千剑上下检查了羁押带有没有绑牢:“我们人类很老实本分的好吧,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讨厌我们。”
「段凤」的脑袋转了转,它全黑的双眼看不出来眼珠子朝哪儿看。它压低声音说:
“我也是这么告诉的,然后它们让我亲自来看看人类有多可恶。”
三人从洗手间里出来,李琢光看到走廊里的颜色与装饰都改变了。
金色的墙壁上本该有暗纹,但如今变成纯粹的金色,门把手上镶嵌的红宝石似乎也变小了一圈。
要说与上一层幻境有哪里不一样,大约便是这艘游轮变得朴素了。
“之前你在七楼的时候进了哪个房间,我们这儿是墙壁。以及从七楼去八楼那段楼梯,我们这儿也是没有的。”
观千剑将之前的异常一一汇报,三人于是重返七楼。
果然通往八楼的楼梯不见了,原本该是关押人类牢房的地方也成了墙壁。
李琢光的手按上去,手底下的触感是坚硬凝实的,并不是什么障眼法。
“要不让我试试?”观千剑跃跃欲试,“我现在可以短暂地拥有钢筋铁骨。”
李琢光拦住了观千剑:「别乱动,这个墙可能就到边界了。」
“怎么会?”观千剑不解,“我们刚才是看着你走进墙壁的。”
李琢光摸摸鼻子,她看了一眼羊曜。
她和羊曜两个人不是哑巴胜似哑巴,两张嘴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观千剑也意识到这一点,她顺着李琢光的力道后退,妥协道:“好吧,我知道了。”
每一层幻境都是不一样的,有可能越往下的幻境覆盖面积就越是小。
以前从没遇到过嵌套幻境,李琢光也拿不准万一这道墙就是边界,打破了它会发生什么事。
保守起见,还是别去动了。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说不定打破幻境的钥匙就在这里。
如果想要确认不同的幻境是不是不同大小的幽灵船,那她们就需要得到幽灵船各个时期的照片。
游轮上如果有图书馆,一般会在顶楼。
李琢光:「你们来的路上有看到图书馆在哪儿吗?」
羊曜想了想:“三楼,鱼。”
三楼好像有一个奇怪的房间,主要那儿有条奇怪的鱼,羊曜很在意。
李琢光点头,于是一行人往羊曜说的三楼走去。
整层楼安静得和死了一样,别说人类了,烙鬼也看不到一个。
李琢光走在最前面,以防房间里有烙鬼。她一打开门,房间里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诶哟这什么味道?臭死我了。”观千剑捏着鼻子,虽然她的手上也仍是那股烙鬼血液的味道。
——刚才在洗手台上洗手洗脸只把血洗掉了,臭味像是渗进她的肌肤里那样顽固。
她侧着身子走进去,尽量不碰到地上的肉堆,在墙上摸索了一阵,打开一盏吊灯。
“哪位大侠啊,把烙鬼都剥成这样了。”
观千剑皱着眉小跑几步越过肉堆,靠近肉堆的地方实在是太臭了,她一张嘴感觉那味道都直往她嘴里窜。
真是勇士啊。她看着那一堆蓝色的血肉模糊,都不需要用手碰,她就能想象得出这些东西是什么手感。
是谁做的呢?八四七那群人,还是七十九队的?抑或是加拉克尔这支队伍的反抗痕迹?
李琢光长腿跨过尸块,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里是类似于博物馆一样的地方,正中央的地毯上有一辆小推车,小推车上则是一个方形的鱼缸,鱼缸底部照射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鱼缸里的水是满的,有一条银粉色的小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它好像没有死,因为它漂亮的长尾巴还在微弱地甩动。
她听到门口的动静,一骨碌翻了身,恰好与观千剑放大的双眼对上视线。
狄乐人游动的姿势一顿:“……”
李琢光则看着金龙鱼身上的颜色皱了皱眉,好眼熟啊,这个颜色和狄乐人龙尾上的颜色好像……
四个人类怎么会和一只怪物走在一起,再看那两个护卫队队员的状态,狄乐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吐出了两个泡泡。
之前羊曜和观千剑进来看了一圈就走了,都没和她说话。她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和人交流过,还哪儿都不能去,她快发霉了!
但是观千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只好再吐出两个泡泡。
戳啊!把泡泡戳破!听我说话!
她在心里愤怒的呐喊没有奏效,羊曜和李琢光在不远处查看墙边摆放的塑像和摆件没朝这儿看,只有一个傻大个在注视着她。
狄乐人愤然吐出三个泡泡,她的那些泡泡在水面上堆积起来,铺成一排。
观千剑看了一会儿着急甩尾巴的金龙鱼,一直拿尾巴狂甩水面上的泡泡,但它的尾巴没法把泡泡拍破。
是缺氧了吗?观千剑不太明白,但还是伸出手戳破了其中一个。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能不能和我说话!”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把在场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观千剑咽下一口唾沫,好险压抑住了弹起来的冲动。
她听得出这个声音来自于狄乐人,于是她接连戳破了几个泡泡。
“戳泡泡啊!”
“我真的要疯了,为什么你看不懂我的暗示?”
“戳泡泡!我要说话!我要和你们交流!”
“让我打开麦克风交流!”
「段凤」一脸惊叹地看着鱼缸里粉嫩的小鱼:“哇塞……这不是赌场的吉祥物吗?怪不得是吉祥物,居然可以说话。”
观千剑把水面上的泡泡都戳破了,一时间房间里萦绕着狄乐人悲愤的交流请求。
李琢光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一个幽灵船外观的模型,说是幽灵船,其实更像是航空母舰。
李琢光用长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模型,触感与模样都熟悉,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
二十部仓库,晒伤病所在的城市。
她记得当时在仓库的模型里拆到一根尖锐的木条,而她用那根木条……差点杀死芮礼。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
动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按照记忆拆开了这艘航空母舰。
首先拆下前面一半甲板,这样甲板就和幽灵船目前一样长了。
然后拆下船底部的深海鱼雷炮架,拆掉八楼的小房间……
这个模型组装和拆卸都是有顺序的,只有按照顺序才能把相应的配件拆下。李琢光把拆下来的零件按照顺序在地上排列好。
她手里的模型逐渐复原成最原初的幽灵船,然后她发现,这艘小小的、像帆船一样的模型,她也见过。
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船只模型,芮琅家里有,苗烈家里有,就连李琢光挑选送给侄女的生日礼物时都考虑过。
这是每一个热爱大海的人的第一艘船。
从航空母舰拆到这一步,需要八步。而从幽灵船形态拆到这样,只需要七步。
这艘船没有暗格,也就没有隐藏的木条和纸条。
李琢光拿着帆船模型船走到鱼缸旁边,「加拉克尔」在她身后绕了一圈,本打算偷偷踩烂地上的配件,被羊曜一把抓住脚踝。
“诶诶诶!”
羊曜没有松手,就这样推着「加拉克尔」倒退。「加拉克尔」的脚放不下来,身上的羁押带还带着她后退,她只好不停单腿跳。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手吧姐!”
李琢光把帆船模型放到狄乐人面前,狄乐人在水中转了一圈,吐出几个泡泡。
“你想问什么?这个模型我特别熟,小时候在海底我一年能捡到几百个。”
李琢光:「这艘幽灵船有可能从这个型号改造出来吗?」
狄乐人看了看地面上那些配件。
“模型可以,但是实物不行。小船的骨架太细,支撑不住幽灵船那么大的吨位。”
「那如果我硬要这么改造呢?」
“硬要这么改造?有多硬?”
「不惜靠每天耗光异能来维持。」
“……”
狄乐人梦幻的长尾巴在水里摇曳,划出一个又一个彩虹般的弧度。
李琢光居然从她那双呆滞的鱼眼中看出了一抹沉思。
“如果异能等级够的话,应该可以吧。不过,我觉得……”
第二个泡泡过了很久,她才从嘴中吐出来:“幽灵船在宇宙中独行这么久,想要维持这个大小和稳定,那异能主人只能是十级。”
李琢光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话说,这不是死物异种吗?那维持运转的不就是幽灵船本身?”
李琢光翻转手腕,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本身就很旧,小船的船帆泛黄,小船底部的涂层褪色。
陈旧的模型放在精致的房间里蒙上了一层滤镜,李琢光的耳边响起那首旋律和缓的无字之歌。
这么简单么……她捏碎这个模型,幻境就结束了?
*
「咚——咚——咚——」
厚实沉重的菜刀有规律地在砧板上剁着,完整的一块绿色的肉排被剁成肉泥,戴着口罩的双手捧起肉泥扔进前方的管道里。
只听咕嘟咕嘟两声,传送带开始工作。
青色的脚上戴着一副紫色的墨镜,后脑勺的耳朵里插着一壶烧水壶,头发觉得脸颊有点痒,伸出来挠了挠脸。
一仰头,耳朵里的烧水壶就往外倒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倒入后方的水池里。
滚烫的温度把水槽里的活物烫痛尖叫,三两片枯叶外形的生物挣扎着从叶片里伸出海苔,想要勾住水槽边缘逃离,但开水把它们的手臂烫软了。
矮柜上并排放满了同一种瓶子,瓶子上没有标签,里面的液体也都是无色透明的,周遭的厨师想用哪个就拿哪个。
把花束放进烤箱,把棉花塞进锅炉,用糖浆充当煤气,彩带变成调味料,气球则是摆盘利器。
厨师长的鱼头比排风扇还大,它头顶戴着一个小巧的厨师帽,尾巴编成了脏辫的形状。
它的厨师服里伸出两根筷子,戳戳左边厨师的腰,碰碰右边厨师的肩膀,捅捅前方厨师后脑勺上的烧水壶。
厨房里的色彩极度迷幻,厨师服是饱和度极高的亮黄、亮蓝、亮红,每个厨师的四肢颜色都不一样,灯光像舞厅里的灯球。
它们的脚下融化成一滩泥水,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滩是属于谁的脚,能用的都直接拿来垫在腿下。
头发丝推了推头顶的袖珍厨师帽,骆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眨眼间扇起一阵微风,将盘子上还未摆好盘的塑料西兰花吹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一颗圆滚滚的冰淇淋球从桌面上滚落,摔到地上碎成一个破裂的盘子。
厨师长打开水龙头想要清洗地上的碎屑,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一只透明的水母。
它掉落进水槽,沾着水槽边缘的水滴放出电流,电流噼里啪啦的声音恰好与剁肉声交织,如同酒吧的DJ变调。
领口以上是一根吸管的厨师用自己的老虎钳双手夹起柜子上的洗洁精,不小心用力过猛,用掉了大半瓶。
它呆住了,像是反应不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直到厨师长发现它的异常,用筷子伸进洗洁精瓶子里量了量液面高度。
太少了,不够用。
厨师长的筷子手在吸管厨师的衣服上蹭了蹭,指着门口,让它去仓库重新倒满洗洁精。
吸管厨师弯折了自己的吸管,像是在点头,两只老虎钳牢牢地把洗洁精固定在胸口,从泥水里随便收了一滩泥当作腿。
它终于走出了夜店一样的厨房,腹部咕噜咕噜地叫,她松了口气。结果吸管口就溢出了几滴奶茶,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吸了回来。
要死啊,这真的要死。
邓白风抱紧了手里的洗洁精瓶子,她停在走廊里,路过来来往往的各色怪物都用奇怪的眼神注视她,她只好慢吞吞地挪动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仓库在哪里,连翟星声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以前她不是没进过诡异的幻境,像动物当家做主,把人类当仆人的幻境她确实经历过——当时幻境的主人就是农场里的一头驴。
但是吸管?身体里还装着一肚子奶茶?
邓白风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还能体验当一杯珍珠奶茶是什么感觉。
原来吸管前面的口子又可以当眼睛,又可以当鼻子,还可以当嘴巴……好环保。
她抬起头,吸管从折叠伸直。头顶的天花板有一部分红得像烙铁,不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这是在干啥啊?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但是这童话世界的路标居然还是晴山语?邓白风顺着挂着的路标顺利找到了仓库。
所以,果然这艘幽灵船的创造者是晴山内部的人吗?
仓库的门上锁了,还好邓白风的手是两只老虎钳,轻而易举地就把锁给拧断了。
金属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邓白风推开了门。
门里不是她想象中堆放货物的仓库,而是一个似乎永无止境的旋转楼梯。
正中央的屋顶上有一束柔和的白光照下来,在地上照出一个圆。
邓白风抬头估算了一下距离,她几乎看不到顶。
她就是走到身体里的奶茶都干涸了,也不一定能走到头。
她退出去又看了一眼门上的标志,确实是仓库。
好吧,她安慰自己,就当这次是探索地图了。
她要是不装满洗洁精就回去,也不知道鱼头厨师长会不会为难她。
她深吸一口气,肚子里的奶茶咕噜咕噜直叫,融化了自己的双足,泥水蠕动上台阶。
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终于停了,她听到一声喀拉拉开启卷帘门的声响,随后是一些生机勃勃的鸟叫和风抚过树叶的梭梭声。
墙壁里同时响起一首轻快的配乐,弹奏得很流畅,声音不大,听着也叫人觉得被暖阳环绕一样温暖。
爬个楼还有伴奏,高级待遇。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画了很多蜡笔画,笔触幼稚,像一个小孩画的。
大多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栋房子和一个在右上角的太阳,或者是坐在公园里野餐,或者是一个小孩子在树林里探险。
人物的组成都是一个圆形和一个正方形,四根线条代表了手和腿。红色的大人是妈妈,黑色的大人是爸爸,中间的小孩子头顶有个羊角辫。
不是一个连贯的故事,都是单独的章节,只能从中看出一个幸福的家庭。
……嗯?
邓白风看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她退回上一张画。
这张画好像看到过了。她的吸管口下垂。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距离,看来这小孩的蜡笔大作数量是有限的,所以后面的都开始重复了。
……但好像也不是完全重复。
邓白风凑近了重复的第一张画。
妈妈和爸爸手牵手,小孩在她们中间,左后方是一个三角加正方形的房子,右上角是四分之一圆的太阳。
现在再回底层太浪费时间了,邓白风只能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寻异常的元素。
妈妈没问题,爸爸没问题,小孩没问题,房子没问题,太阳……
好像不是邓白风的错觉,这个太阳比第一幅画更红一点,正是因为太阳的颜色更红,所以整体画作的色调都变成了浅红色。
耳边一直萦绕的音乐末尾微妙地走了音,但是循环播放的下一遍又恢复了正常。
她看向下一幅画,在公园里野餐。
邓白风确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第二个循环里的画作的确整体更红了一点。
她加快脚步往上走。
第二个循环的数量也比第一个循环要少了两个,从第三个循环开始,色调就变得更红了。
邓白风好像感受不到疲惫一样一直不断地蠕动着腿下的泥水,她看到墙上的蜡笔画一幅比一幅更红。
从一开始只是像画纸染色一样的浅红色,到后面连小人的脸也全都涂上了红色。
太阳的笑脸一如既往地温暖,房子的田字形窗户上用红色的蜡笔涂了极厚的一层,却仍隐约能辨认出藏在红色之下的,一抹深灰色的影子。
影子的一只手按在玻璃上,在窗户下方的缝隙里有一条几乎浅淡得看不清的浅灰色正想要挤出来。
背景的蓝天被血色充斥,当红浓到极致的时候,背景里出现了淡淡的一条黑色的细线。
随着循环加大,画作的数量只剩下一张,背景上的细线开始变粗,上下粗中间细,像一个巨大的沙漏。
它在鼓动身体,它在画里缓慢地移动。
耳边的音乐也变得越来越诡异,走音的音节越来越多,偏偏弹奏者对此毫无察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窗户里的浅灰色挤出自己的身体,在窗户与房子周围像一片紧紧贴合着它们的影子。
如果李琢光在这里的话,她就能认出这幅画与登梅里,葛靖的那本蜡笔画是一样的。
继续往前走,蜡笔的线条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线团一样地交织在一起,盖住上面的一家三口和房子,最先掩去的是她们的笑脸,把人盖得密密麻麻,直到最后完全变成一幅血红色的画作。
背景音乐彻底变成八音盒电池没电后走音扭曲的曲调,无比用力地按下每一个钢琴黑白键,最后只能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闷响。
墙壁以外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伴奏猛地停止,只在邓白风耳朵里留下「嗡」的耳鸣。
邓白风的脚步恰好停住。楼梯走到头了。
尽头是一扇小小的门,只到邓白风膝盖那么高。
她扭头一看自己走来的路,她都没意识到居然走了这么久。她一点都没有觉得累,就是吸管口呼出的热气带着点奶茶的香气。
邓白风蹲下身,那扇小门的门把手也很袖珍,她的钳子手太大,拧不了这么精细的活,所以她只好敲了敲那扇门。
“来啦!”
稚嫩的童声在门里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门被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打开了。
“你好,奶茶厨师大人,你想要什么呀?”
孩子很小一个,她双手垂在身前交叠,乖乖地抬头说话,一双眼睛漂亮得像万花筒。
邓白风把怀里的洗洁精瓶子递出去,小孩戏剧性地「哇」了一声:“你需要洗洁精对嘛?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哒。”
她比那扇门要稍高一些,需要弯腰进出。
邓白风见她进去了,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样,于是趴到地上,把吸管口伸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人国,拇指大小的各色小玩偶正在流水线上兢兢业业地忙碌着。
它们的短手短脚捧着或是液体或是小零件在机器间奔波,有正跑动的玩偶看到门口的邓白风,被吓了一跳,敦实的脚拌脚把自己摔到了地上。
那个小女孩装好了一罐洗洁精走出来,看到坐在地上揉屁股的泰迪熊,双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是我们的厨师大人呀,不要害怕!”
泰迪熊身上穿着海员的服饰,它的黑珠眼睛里掉下两撮棉花,那大概是它流的眼泪。
短手笨拙地在小女孩的帮助下收拾好地上散落的零件,有一个零件滚到了门外,泰迪熊想出来拿,又害怕邓白风这个庞然巨物。
小女孩鼓励它:“你不是想做船员吗?不要害怕它,去捡回零件你就能成为海员!”
泰迪熊在鼓励下多少走了两步,但还是不敢靠太近。见它还是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样子,邓白风把那零件归进门里。
泰迪熊看看邓白风,又看看零件,确定了邓白风好像没有伤害它的意图以后,一把抓住零件就往回跑。
小女孩像个小老头似地摇头叹气:“胆子这么小,以后要怎么出航呀?”
她弯腰走出小门,把手里装满的洗洁精瓶子递给邓白风:“厨师大人,希望你可以做出好吃的东西。”
她转身欲走,邓白风的老虎钳轻轻夹住她的衣袖。
“怎么了?”小女孩扭头。
她扭头时,脑后的羊角辫就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摇晃。
和画上的女孩一样。
邓白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对着女孩挥了挥。
女孩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想要一个正式的告别,于是她转过身,站得板直,敬了个海员礼,笑嘻嘻地说:“再见,厨师大人。”
再见。邓白风在心里说。
她没办法说话,问不出口。
女孩回了门里,小门关上,邓白风从地上起身。
她走了两步,才把双腿都融化了蠕动着移动。
耳边没有再响起那走音的音乐,顺着楼梯下去,画作上的红线条一幅接一幅地变少,发抖的线条恢复平稳,颜色回到温暖的配色。
不知不觉间,邓白风又走完了。
她抬头,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半开的仓库门外,奇怪的怪物走走停停。
那束白光从屋顶照射下来,像主角出场时的追光。
第190章 千王之王(十七)
原来这个幻境是源自一个小孩子的幻想。
当知道了这件事再回过头来看后厨的厨师和员工, 这些诡异的动物或是物品脑袋也不那么瘆人了。
那这艘船大约就是这个小女孩以前的玩具,承载着小女孩的梦想和童年,自我觉醒出了一个童真的幻境异种。
如果幻境的源头是一个小孩, 那这个幻境的难点就不在于解密或是找到主线, 而是在于小孩子光怪陆离的想象。
小孩子的想象没什么逻辑, 重点在于了解她这个人, 好在现在邓白风找到小女孩在哪儿, 那一个很大的问题就解决了。
这小孩把流水线管得井井有条, 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性。
这要是邓白风过年走亲戚时见到这么个小小年纪就有管理层气质的小孩, 她少不得对着小孩的母亲大肆称赞。
可是再看墙上那些画,想来最后的结局也不算太好。
作孽啊。邓白风一边遵循记忆往回挪,一边在心里想。
她很想知道其余的队员们都在哪里,主要是好奇其它地方长什么样。
会不会有糖果做的城堡、巧克力的墙壁还有棉花糖的被褥。
邓白风很喜欢小孩子,每次家庭聚会要是有小孩,她一定会全程抱着她们, 甚至想过她要是不加入淸剿队, 现在估计就是保育员。
路上的路怪大多是鱼头或是虾头,它们的手臂各有不同,双腿倒是一致的烂泥。
与邓白风路过的怪物们频频回头看邓白风,就算是在怪物堆里,一个会走的奶茶杯也是最显眼的。
邓白风肚子里的奶茶咕嘟嘟地冒着泡泡,不管她再怎么不情愿,还是挪到了后厨门口。
鱼头厨师长背着身子用筷子手臂挑菜品尝,邓白风瞄了一眼盘子上的菜, 应该是一份烤全鸭……大概。
因为整只烤鸭分成三个部分, 鸭皮上的颜色是渐变的,从左往右, 从粉色变到焦糖色。
烤熟的地方外脆里嫩,没烤熟的地方甚至飘着一股腥臭味。
邓白风忽然想到自己听总控室那些人聊天的时候,她们提过总部八队一开始去青苔城市时,孙霄那惊世骇俗的「腐肉就是动物尸体」。
很奇怪,虽然吃的肉类的确都是动物尸体,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非常别扭。
而这一刻,邓白风更加直观地意识到,烤鸭也好,烤羊也好,不都是在烤尸体吗?!
好在幻境里的生鸭肉死了很久也没有招来苍蝇和蛆虫,鱼头厨师用筷子手夹走了一小块夹生的鸭肉,放进自己的鱼嘴里。
围在旁边的各种鱼头厨师双手紧张地搓在一起。它们双手有的是菜刀,有的是盐罐,有的是糖罐,或者一个不粘锅和锅铲。
厨师长好像没有嚼就咽下去了,毕竟鱼又没有牙齿。
它闭上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久,才用筷子点了点锅铲手的厨师。
也不知道它们达成了什么共识,锅铲手厨师一下子跳了起来,双腿乱飞,泥点乱溅。
邓白风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把一个海绵擦塞进了她的手里。
厨师长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扭头看到邓白风和她怀里装满的洗洁精瓶。
在场人都看到了,厨师长竖起自己的手臂,立马就有两个手臂是抹布的鱼头人伸手过来包裹住厨师长的手臂。
……如果邓白风没看错的话,它们应该是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那个小女孩还是很难搞的存在?可邓白风一点威胁都没有感受到。
她摆摆手,抬了抬吸管,像是一个骄傲的仰头。
厨师们敬畏地给她让开一条道,让她能带着洗洁精瓶回到水池前,重新开始洗碗。
堆积在一起的空盘子和空碗上趴满了水母,身上的电流顺着瓷砖上残留的水渍噼里啪啦地闪着电光。
邓白风朝水池里倒下了洗洁精。洗洁精流进水母透明的身体里,渗到它们细长的触手上,挥舞着触手尖端的泡泡就开始自主洗碗。
她把刚才有个厨师塞过来的海绵擦扔进水池,海绵擦撕裂成一条长长的丝线,缠绕住空碗和盘子,水母的触手与丝线打结。
绵软的泡泡逐渐布满整个水池。
邓白风用力倒了倒洗洁精,再一次把瓶子倒空。
这一回她没有等厨师长指示,直接自己揣着空瓶子,在一众敬仰的目光中出门了。
空的洗洁精瓶子简直是她的免死金牌。
后厨似乎没有时间限制和特别的规矩,邓白风就把瓶子放在大衣胸口的口袋里,确保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能看到她胸口的免死金牌。
而且既然厨师们都把那个小女孩当成很难对付的角色,那她不小心失去音讯了,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她没有再往仓库的方向走,而是绕了个远路。
这里的走廊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绕来绕去。
她第一次走的时候,每遇到一个拐角就选择右拐。
走廊是银色的,每扇门前放着一盆绿植,墙角不是尖锐的直角而是圆钝的。
路上有不少穿着厨师服走来走去的鱼头人,怀里抱着各种各样的食材或是器具。
她绕了一圈,最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
第二次,她选择每遇到一个拐角就左拐。
左边的走廊同样是银色的、圆钝的,像一条染过色的方腿。
左边的房间更少一些,路上的路怪也少一些。
直到前后都没有怪物出现了,邓白风轻轻拍打着自己化成泥水的双腿,泥水从地面上抬起时会发出一声吸盘脱离般的「啵」。
邓白风脑子里想到一个神奇的主意。
她再次确认了走廊里只剩她一个人,便蠕动着自己的「脚」,搭上了垂直的墙壁。
脚底的吸盘粘附住了墙壁,她核心一用力,抬起剩下的腿。
然而她体内的奶茶倾倒下来,吸管也不受控制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她的视野跟着转到昏天黑地,双腿只好忙不迭地从墙上退了下来。
她喘了两口气,肚子里的奶茶因她吸入的空气而咕嘟咕嘟直叫。
「锵啷——」
头顶响起轻微的碰撞声,邓白风循声望去,正巧看到通风口有颗头缩了回去。
等等……通风口……冉英杰?
终于找到自己的一个队友,邓白风心情振奋。但她没法说话,自然也叫不出冉英杰的名字。
她把手里唯一可以使用的空瓶子向上一扔,恰好扔中那排风扇的正中央。
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巨大,在走廊里响起回声。邓白风连忙上前捡起瓶子,但通风口那个缩回去的人头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是,冉英杰本来就很警惕,自己这样有点故意想引她上钩了。
那……
邓白风又想到一个鬼主意——她怀疑是自己和翟星声待久,被同化了。
她先是弄了点假装离开的动静,然后静悄悄地走到排风扇底下,背部靠在墙上,减缓呼吸的频率,让自己发出的噪音降到最低。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十五分钟过去了,冉英杰还是没有冒出头。
当队友的时候会觉得冉英杰的沉稳是可靠安心的存在,但当她站在让对方觉得危险不明的位置时,她这种能忍就会变得格外折磨。
邓白风又屏息等了好久,见冉英杰还是没有冒头的意向,终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会冉英杰其实已经从哪个管道里离开了,而自己现在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吧?!
邓白风拉长自己的双腿,将自己摇摇晃晃地送到天花板的高度。
她两只老虎钳子夹住通风扇的扇叶,挤扁了自己的吸管,伸进扇叶间。
因为拉长双腿后,支撑身体的腿太细,所以她只能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钳子手臂上。
管道里一片漆黑,她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削掉了她伸进管道的那部分吸管。
头部传来冰凉的感觉,邓白风倒退两步,下意识松了手,过细的双腿站不住,她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吸管摇摇晃晃地对准排风扇,她看到一个残影在其中一闪而过,一张薄薄的吸管残片从缝隙里挤出来,掉在了地上。
好消息,冉英杰没有提前离开。
坏消息,冉英杰没有提前离开,她还有武器。
邓白风用老虎钳摸了摸自己的「头」,还好奶茶杯没有痛觉,只是觉得凉凉的。
她扶着滑溜溜的地板起身,金属的老虎钳在地上又是一滑。她猛地抬头。
吸管被削断,所以身体里的奶茶会更容易流出来!
虽然不知道奶茶和她的生命有没有关系,但失去某种身体固有的东西还是会让人感到心慌。
邓白风勉强站稳了身体,地上早就流了好大一滩浅棕色的奶茶。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试图用腿上的泥水吸收掉一点奶茶。但是奶茶干得太快,很快触感就变成了黏腻的,她的「脚」险些被牢牢黏住。
她想叹口气,但怕自己叹口气的功夫又吐出更多奶茶,只好忍下。老虎钳扶正了吸管,她绕开地上的那滩奶茶继续往前走。
在邓白风第二次经过同一条走廊的时候,她停住了。
面前的Y型岔路口两边都一样,她刚才试了一直左转,也试了一直右转,显然这两种方案走过的道路是闭合的圆。
身后有怪物推搡了她一把,她走到旁边让开,没看到有怪物走过去,她左右巡视一周后低头一看——
是一只穿着水手服的泰迪熊。
和仓库里跌倒在门口的小泰迪熊有点相似,但不太一样。
邓白风目送着小熊右拐,她抬步跟上。
第二次走右边的走廊,一切都还很熟悉。无论是墙上的挂画、员工证件照一览,还是墙角的绿植,乃至于……
咦?
邓白风的吸管口无知无觉地滴下一滴奶茶,她对着刚刚走过去的鱼头人愣住了。
这只鱼头人她好像见过,就在自己第一次走这条道的时候。
她盯着鱼头人的背影,当看到它屁股后的尾巴缺了一小块的时候就肯定了这个想法。
她的确见过这个鱼头人,第一次的时候它绝对有和自己擦肩而过!
它当时也是抱着一袋鲜绿的大葱,一共两根,当时邓白风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怎么这么大的袋子只装两根葱,未免也太抠了。
就连葱摆放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刚想追上那个鱼头人,邓白风的脚步又纠结地停住了。
是跟着能给她指路、带她去一个新地方的泰迪熊,还是跟着鱼头人看看它都在做些什么?
在泰迪熊消失在拐角前,邓白风做出了决定——还是跟着泰迪熊。
鱼头人一直在这里徘徊,怀里的东西也不见有变化,可能等她绕完一圈回来,鱼头人还在。
是泰迪熊更重要。
她扭头追上那只小泰迪熊。
小熊对这里熟门熟路了,它似乎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杯奶茶跟着它,它看过邓白风一眼,推了推无框眼镜,没什么反应。
它一路深入迷宫,越是深处,门就越少,路上摆放的绿植也越少。
走廊逐渐失去独特性,宽度变窄,颜色变浅,头顶的灯一如既往的纯白而刺眼。
拐弯更加频繁,往往走了没几步路就要转弯。直线都没走多少,净在转圈了。
左晃晃右晃晃,下一条走廊里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了,一切变得一模一样,这让邓白风感觉自己的双腿麻木了。
她无法感知到自己是不是在挪动双腿,因为眼前的一切是不会变化的。
泰迪熊的步速似乎有意地放慢,还会在拐角处等她一会儿。
邓白风扶住墙壁,她觉得有点头晕。
抬起吸管大喘了好几口气,奶茶在她的吸管里上上下下,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她缓过气来,甩了甩脑袋,打起精神往里走。
邓白风只能死死地盯着泰迪熊的背影,那是在这完全银白的空间里唯一的异色。
熊身上穿着的白色水手服也让她觉得碍眼,露出的深棕色卷毛其实没有多少。
她的双腿早就失去了力气,全靠本能在往前移动。视线越来越低,但她没有力气再支起腿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不是,这走廊也矮了许多。
又走过了三四个拐角,邓白风不知为何忽然抬了一下手,金属的老虎钳一下撞上了天花板。
清脆的撞击声和低频震动把邓白风的精神唤了回来,她看到泰迪熊站在不远处的尽头,打开了一扇小小的门,然后钻了进去。
……到头了?
邓白风矮下身子,去掉双腿以后,她的上半身大小刚好可以挤进那小门。
——也许是她全身都跟着一起缩水了也说不定。
小门在她身后阖上,门里的房间高度超乎她的想象。
这是一间正常高度的屋子,家具与玩具也都是正常尺寸,这就让缩水后的邓白风成了一杯货真价实的奶茶。
巨人般的小孩从懒人沙发上起身,像是刚发现地上的奶茶。她把邓白风举起,晃了晃听声音。
“奶茶快没了,要加水……”
她嘟哝一句,抱着奶茶杯噔噔噔地跑向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正在看说明书的成年人,那人穿着围裙,好像在研究怎么维修电饭锅。
听到女孩跑进来的动静,那人一惊:“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厨房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孩举起手里的奶茶杯:“大舅,我的奶茶快喝完了,我想再倒点水。”
“那你喊我一声就好了嘛。”被叫做大舅的男人接过女孩手里的奶茶杯,倒入凉开水,“给。”
奶茶杯的杯壁有夹层,夹层里装着奶茶色的液体,但其实杯子里所谓的奶茶是白开水。
只是因为有这个夹层,所以让小孩有个在喝奶茶的假象。
“好的,谢谢大舅。”小孩双手捧住奶茶杯,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她就着吸管喝了两口,就把邓白风放在了桌子上。
邓白风环视一周,看到墙边的展示架上放着好几个制作精美的船只模型,有人将它们搭在一起后用颜料上了色,让每一艘船都变得独一无二。
大多都是商场里随处可见的型号,不是很复杂的类型,保证小孩自己独立拼接就可以拼接完成。
“你好。”
邓白风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小孩坐到地上开始堆积木的动作,没有听到身后的招呼。
“你好。”
于是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邓白风才回过神来。她小幅度地扭转吸管,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她转过了头但一直沉默不语,声音源头的塑料叉子又说:“其实你现在可以说话,试试看?”
啊?怎么说话?
邓白风感觉有点别扭,她不知道奶茶杯要怎么说话,具体着力点在哪儿。
她鼓了鼓自己的吸管,原以为会有奶茶被掉出来,没想到竟然吹了一声口哨。
邓白风连忙扭头看那小孩,看到她低头玩积木完全没发现这边的情况就松了口气。
塑料叉子说:“你别担心,她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她听得见!她只是装作她听不见!”声音更为尖利的塑料刀尖叫起来,“她是个巫师,怎么会听不见我们说话?”
邓白风看向躺在盘子上簌簌发抖的塑料刀:“什么意思?什么巫师?”
塑料叉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挪动了几厘米:“你不知道?你的记忆都忘记了吗?”
邓白风不动声色:“你还记得?”
塑料叉子没有立刻回答,它静了很久,声音再响起时带上了些尊敬:“看来您的地位一定很高。”
邓白风:“……”这是在说什么。
她不说话,塑料叉子也不说话。长久的寂静里,邓白风感觉自己该说些什么套塑料叉子的话,但也不好说得太明显。
愣了半天,她选择冷笑一声。
只见那塑料叉子浑身一颤,声音在响起时便全然是希冀:“大人!大人请您一定要带我们出去!”
一只叉子爆发出这样的求救声,继而桌面上摆放的所有塑料玩具都纷纷叫起来。
“大人救救我们!”
“我们把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我也是!”
邓白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等待它们自己安静下来以后,她又冷笑了一声。
塑料叉子呜呜咽咽地说:“大人,我们原本都是人类,是那个巫师把我们的灵魂关在这里。”
——人类?
邓白风的灵魂挑了挑眉。
左边的塑料筷子大叫着「领导」,右边的塑料筷子高喊着「将军」,无数哭声与呼喊灌入邓白风的耳朵里。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那女孩果然听不见,仍然低着头堆积木。
女孩的头发细软,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她神情认真地拿起一块红色的圆形积木,又拿起一个红色的正方形积木,把两个合在一起放在地上。
“这是妈妈。”她小声说。
随后,她将黑色的圆形与黑色的正方形放在旁边,嘴里念叨着:“这是爸爸。”
在四个积木中间放了个红色的小圆和小方形,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宝宝。”
两只小手按在积木上,调整了方位和方向,让窗口的阳光处在与蜡笔画同一个方位。
“这是太阳婆婆。”
这个小女孩是个小巫师?邓白风绝不可能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
不过,塑料叉子和筷子都叫她大人、将军,想来她们误会自己的身份大约是个雷厉风行的存在,那她的回应不可以太模棱两可……
邓白风的选择是再次冷哼,并且撇过头去,作出一副不想和它们沟通的样子。
“将军大人,是真的。我们以前都是人类,您——您应该是我们的上司!我们在出、呃,出任务的时候被这个女孩的妈妈埋伏了,再次醒来后,我们就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
邓白风:“……”这些人把她当傻子哄呢。
“我们亲眼看到这个小女孩之前在客厅里搭出了一个魔法阵,然后桌子上就多了两个塑料杯。一定是她做的,将军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邓白风说:“小孩子没什么是非观念,都是大人教她的。你们是执行什么任务?”
塑料叉子没有怀疑——毕竟邓白风现在是个失忆的领导——它说:“就是日常巡逻任务,没什么特别的。”
邓白风「啧」了一下:“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一点有效信息都不给我还要我帮你?”
塑料叉子的叉尖瑟缩了一下,喏喏道:“大人,这要我们怎么说嘛,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变成叉子的。”
“还是要和小巫师交流啊……不然就算是将军大人也没有办法。”左边的塑料筷子说。
右边的塑料筷子搭腔:“就是嘛,都怪这个小屁孩。耽误这么久我能赚个好几十万了。”
塑料盘子扯着嘶哑的声音说:“我钓的鱼估计早脱钩了,那可是条大鱼……”
邓白风感觉它们的话语里有许多黑话的样子,这都是小喽啰级别的人类,怎么动辄就赚几十万?
那所谓的大鱼也不会是真的鱼类。
看到那小女孩摆出了一个阵法——真的假的?
她捏不准。如果这个幻境是源自一个小女孩的幻想,那么在这里的确是她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
小孩想要借用巫术关住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觉得邓白风太难说通,那些塑料餐具放弃说服她,继而开始在内部商讨起逃脱的方法。
“我看到书架上有一本魔法阵大全,我需要有人吸引走那个小孩的注意力,然后筷子和我一起去把那本书撬下来。”
“可是你是推车,你不够高,怎么办?”
“所以我说撬下来!杠杆原理学过没有?俩筷子像跷跷板一样把我弹起来,然后我去把那本书推下来……”
“等这个小孩把水喝完了,再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做吧?”
它们聊得热火朝天,小女孩时不时端起邓白风喝两口水。
那种感觉着实奇怪,好像有人在吮吸自己的眼球,加上吸管之前被冉英杰削断了一截,顶端凉凉的,又像垫了一片薄荷,眼球没有依托,随时都可能被吸走。
邓白风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她感受到自己肚子里的水空了一些,小女孩也发现了,她抱着邓白风离开了房间。
身后,那些塑料餐具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开始行动。
女孩先是去了洗手间,用儿童马桶解决完生理需求,这才抱着邓白风去厨房灌水。
厨房里的成年人刚把电饭锅修好,正在淘米,看到女孩进来,停下手里的活,先给她倒水。
大舅灌好水,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宝宝今天喝几杯水了?”
女孩的小手比出一个四,声音自信而响亮:“四杯啦!”
“哇塞。”大舅眉眼弯弯,“你连4的手势都会做了?咱们家出了个小天才啊。”
“嘿嘿。”女孩笑得双眼都眯成一条缝,抱着奶茶杯离开了厨房。
恰好经过大门口,她与邓白风都听到大门的密码锁响动。女孩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成年女人打开了房门。
“宝宝你在等我吗?”来人惊喜地扬眉,她关上门,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
女孩用力点头:“嗯,大舅妈,工作辛苦啦,欢迎回家!”
“谢谢宝宝。”大舅妈还没洗手,就只给女孩飞了一个飞吻。
女孩的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大舅妈的飞吻,心满意足地往房间里走。
但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而是走进了一个更大更宽敞的房间。
这个房间好像很久没有人待过了,家具上都蒙了一层透明的遮罩,架子上放着两盆绿植,叶子上还沾着水珠,不久之前刚有人浇过水。
桌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摆件、裱好的完整拼图、几张相框里的照片……只是全都用防尘膜包了一层。
从下往上看的视角反光严重,邓白风看不清那相框里的照片长什么样。
大舅妈脱了衣服准备去洗澡,暂时没有人管女孩。
女孩把邓白风放在自己能够平视的桌子上,拖了张椅子过来坐着,说:“你想帮它们吗?”
邓白风一愣,在和她说话吗?
见邓白风不说话,女孩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奶茶杯,你想帮它们吗?”
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坐得板板正正:“我知道你和它们不是一个群体的,因为我不记得又变出过一个奶茶杯。”
——居然真的是她做的?!
她自顾自地说:“我听得到你们说话,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一个邪恶的巫师吗?”
邓白风还是选择沉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还是少说少错。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邓白风说不说话:“如果你也觉得我是一个邪恶的巫师,那我会听你的话,把它们都放了。”
邓白风:“……为什么?”
女孩探出上半身,凑近邓白风,她的双眼放大:“因为我可以感知到,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被困在奶茶杯里。”
邓白风静了静,道:“真的是你把它们抓紧塑料餐具里的?”
女孩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后悔或是高兴:“是我。”
邓白风问:“为什么?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我才能说我对你的印象。”
女孩垂眸。
她的身周萦绕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重,她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的话,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邓白风对这种说法很熟悉,前世时,李琢光就是一直这么神秘兮兮地不愿意告诉她世界的真相。
“你做了一件有悖天道的事么?”
女孩并不意外,她缓慢地眨着眼,点头道:“是。”
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一阵微风,邓白风的吸管左右晃动。她问:“那,做了这件事以后你后悔吗?”
女孩一顿,抬头看向那只奶茶杯。她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邓白风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吸管上半部分下压,就像一个微笑的嘴型。
“好吧,那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好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