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千王之王(十八)
“谢谢你。”女孩松了一口气, 这才又笑了。
她的两颗门牙很小,像两粒珍珠,一双眼睛沉静而湿润, 绝不是属于五岁孩子的眼睛。
“我只是想帮帮我的妈爸, 如果我做的事是错的, 那等到结束以后, 我甘愿被惩罚。”
她双手抱住邓白风的瓶身, 认认真真地说:“奶茶神, 如果你是来监视我的, 那麻烦你这样告诉天道。”
“……好的。”邓白风没办法拒绝她。
此时,她的大舅妈也洗完了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上,走进房间里,带来一股沐浴露的香气。
她蹲到女孩旁边,温声问道:“宝宝又在想念妈爸吗?”
女孩点点头:“嗯, 我想她们。”
大舅妈把女孩抱起来, 坐到那个小凳子上,让女孩能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拿下桌子上塑封好的相框。
邓白风看见照片上的一女一男身着保卫厅的制服,面对镜头敬礼,站得笔直。
大舅妈的下巴搁在女孩的头顶,用指腹拂去塑封塑料上不存在的灰尘:“舅妈也想她们。”
“她们会回来的,对吗?”女孩抬起头,大舅妈湿润的头发就垂到她的脸颊边, 未干的水渍流到女孩脸上, 成了她眼下流的泪。
“对。”大舅妈抿出一个笑容,紧了紧抱着女孩的手臂。
“她们一定会回来的。等到她们回来的时候, 舅妈把她们锁在家里,让她们陪你拼模型。”
女孩张了张嘴,她本来忍得住的,可也许是大舅妈的拥抱太紧,也可能是洗发液的香味太浓,她嘴巴一扁,眼泪就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可是我真的好想她们呀……她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大舅妈轻声安慰:“等到她们任务结束的时候就回来啦,不要急,我们在家里要为妈妈祈祷她平安归来,对吗?”
女孩却只是看了大舅妈一眼,没有作声。
大舅妈摸了摸女孩的头,说:“放心啦,宝宝,这次保卫厅和淸剿队合作,她们的力量充足,枪/支/弹/药都够用,妈妈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说完,她就将小女孩放下到地上,说着要去吹头发,便离开了房间。
小女孩看了邓白风一眼,把她抱了起来,凑在吸管边小声说:“如果这一次也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叹了口气:“要是我说的话都能变成现实就好了。”
邓白风的吸管抬了抬。
一人一茶杯静悄悄地跟在大舅妈身后。
女孩房间里的动静不大,她看了一眼,魔法阵的书已经被运到桌上摊开了,她没打算管。
大舅妈没有去吹头发,而是为了接一个电话才找借口离开。
她先是听着电话那头说了许久,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姥姥,我只是害怕。
“而且我觉得屠十步不会再派遣更多支援的,屠十步不就希望我们这些人早点死掉吗?”
“……”
“我真没办法了,姥姥。建义她太聪明了,我真的瞒不住她太久。”
“……”
“我都知道……姥姥,不然我把建义送到您那儿去?我真担心在我这儿我那天就都漏出去了。您也知道我一向是个大漏勺……”
“……”
终端的通话隔音做得太好了,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邓白风是一句也听不清。
最终,大舅妈把电话挂断了,坐到沙发上。
她皱着眉,揉捏太阳穴,频繁地吞咽口水,片刻后,她突然起身跑进厕所里,抱着洗手槽干呕。
声音将厨房里的男人吸引过来,他过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杯温水。女孩往门后躲了躲,大舅妈接过温水,喝了几口。
她扶着洗手间的门:“你姥姥不愿意把她接回去。”她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你们本家现在在闹分家,真是的,就趁建义她妈出事的时候做这些腌臜事。”
她脸上的疲惫也掩盖不了厌恶之色:“如果你小妹真的……那岂不是便宜那帮子混蛋了?”
大舅安静地听着大舅妈絮絮叨叨的抱怨,小心地扶着人到沙发上坐下,轻声说:“你现在也怀着韶英,烂糟心的事情就别去想了。
“建义在我们这里受不了委屈,分家的事,我妈一定能给小妹争取到最大利益……可是韶英也不能受委屈。”
——韶英?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如果再加上屠十步这个年代,邓白风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
葛韶英。
地质研究所所长葛靖的太太孙女。
如果真的是葛韶英的话,那么面前这个女孩就是葛韶英的表姐。
邓白风对葛靖的印象仅止于她一开始说自己是李琢光的志愿者,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
她与葛靖没多少交际,相互之间只是听说过名字,还是因为地质研究所的事,她才把葛靖的名字记住了。
说实话,在此以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葛靖是芮礼的人。
她们那些人里,先离开李琢光投胎的人年纪就比较大,葛靖是第一批进入新世界帮忙建设的人。
后来她寿终正寝,她的太太孙女葛韶英在黑死病蔓延的登梅临危受命当上了星球总指挥,没过几年也去世了。
——想到这里,邓白风总觉得自己这个视角要是让李琢光来,她一定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分到这个角色。
“如果我把那个消息告诉她们,她们非得开派对狂欢。”她的呼吸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而强烈起伏,说话的声音也略有些颤抖。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连着脸颊红到鼻头。她摇头,哀叹:“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偏偏祸害遗千年。”
大舅递来纸巾被她推开,她又骂了一通那些没良心的家伙,门铃响了,大舅前去开门,而大舅妈双手撑着额头,痛苦地闭着眼睛。
她深深地吸吐,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后,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站起身去吹头发。
大舅妈离开了,她的终端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
女孩没有犹豫,把邓白风搁在旁边,拿起终端,输入密码。
她打开了相册,动作很熟练,像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
很快,女孩翻到了一张图片,看了一会儿后,划到了下一张。
邓白风一直看着,在看清照片上是什么的那一刻,她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想要阻止女孩。
但她失败了,杯身倒在桌子上,骨碌碌地顺着桌子朝边缘滚去,最后一下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碎片,奶茶色的填充液流了一地。
听到声响的大舅妈和大舅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看到女孩手里在看终端上的照片时,脸色猝然煞白。
大舅妈冲过来夺走终端,一把抱住面无表情的女孩,一双手抖而又抖地轻轻拍打着女孩的脊背。
分不清是谁哭得更痛苦,也分不清谁的眼泪和谁的哭声。
前一张照片是个下半身被砍得摇摇欲坠的男人,后一张则是一个女人。
两张照片都是血淋淋的,女人的脸庞上糊着浅淡的血,似乎是用毛巾囫囵擦过,但因为血太多,实在擦不干净。
她的手死死地握着一把枪,扣着扳机,另一只手搭在身旁,半蜷未蜷,连指缝里都是刮不干净的鲜红。
女孩呆立在那里,她的目光呆滞,不知该看往何处。
那是她的妈妈和爸爸。
她失败了。
*
船只的模型里有东西。
李琢光无意中晃了晃模型才听到里面的声响,但模型拆到最后如果要继续拆下去,那模型本身的形状就要散了。
李琢光研究了很久,确定模型上真的没有可以开启的机关,她便只好想办法把模型拆开。
然而她和观千剑、羊曜二人一鬼试了大半天,那模型零件就好似卡在那儿了一样,使多大的力都拆不下来。
她一狠心,一手将模型捏碎了。
断裂的零件从她的手里落下,她的掌心中央只留下了一粒小小的芯片。
芯片的制式她并不熟悉,判断不出是不是人类会植入体内的芯片。
而鱼缸里的狄乐人忽然甩动尾巴疯狂拍击水面,巨大的声响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观千剑上前戳破了狄乐人吐出的泡泡。
“我知道那个是什么!我知道我知道!”
“把那边的柜子挪开,后面有个暗格,我之前看一个怪物这么做了。”
“但那个怪物不知道密码,所以它只能离开了。”
“它肯定是来偷里面的东西的,你们有谁能和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情况?”
唯一能说话的观千剑用最简短的语言陈述了一遍,而李琢光和羊曜一人一鬼去把狄乐人说的柜子挪开。
那个暗格打开,里面是一个用转盘密码的原始保险柜,保险柜旁边连着一条透明的管道。
李琢光顺着管道的方向摸到墙壁上翘起一角的壁纸,她撕开壁纸。
在石壁之间垫着一条管道,管道里似乎装满了液体,在墙壁里嵌着几个冒着蓝光的小灯。
一路撕下去,李琢光在脚底发现了向上翘起的管道起点。
在研究保险箱的羊曜说:“密码,电。”
密码解开的不是保险箱,而是防止电流保护开启的装置?
李琢光的手势询问得到了羊曜的肯定,她回到保险箱前。
「这种保险箱你可以听得出密码吗?」
羊曜耸耸肩:“试试。”
她耳朵贴到保险箱上,左手放在耳边,右手开始调试转盘密码。
羊曜之前是保卫厅爆破组的,除了使用炸弹开路、炸毁危险装置以外,拆弹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新型炸弹的引线已经不是主要控制炸弹的存在了,炸弹主体上也有一个小小的转盘,控制着内部无数引线的走向。
一旦手放上转盘,不把转盘转到安全的位置都会导致炸弹引爆。
拆弹拆的不是哪根引线是安全的,而是靠调试转盘把炸药锁死。
羊曜的职业生涯中拆了很多个炸弹,她的耳朵很灵敏,对此熟门熟路。
即使是幻境中将她的耳朵进行了一定削弱,也不构成什么障碍。
李琢光和观千剑捂着「加拉克尔」和「段凤」的嘴巴,将人远远地拖走,以免影响到羊曜的发挥。
「段凤」还算老实,它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敬仰别别姨,热情关心别别姨的手别太用力痛到了。
「段凤」用气声在李琢光耳边说:“姨,你可以松点手,不要这么用力,我保证不会发出声音的。”
它在李琢光的怀抱里扭了扭身体,让自己能面向李琢光。它抬着头,说:“姨,你放心,我背叛谁都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姨你带我做的事都是错的,但姨你也救了我一命。从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李琢光没搭理它,动作也没有变化。
劝不动李琢光,「段凤」只好闭嘴。
好在羊曜那边很快成功了,她后退两步,保险箱的门弹开了。
李琢光刚走了两步,就被从保险箱里涌出来的记忆包裹,而她手里的「段凤」和另一边的「加拉克尔」突然暴起。
「加拉克尔」的眼球刹那被黑色吞没,观千剑立刻与她缠斗起来。
羊曜冲上来一拳掼飞「段凤」,成功转移了仇恨目标,李琢光的脚步不自觉地前进了两步。
*
午夜梦回时,广建义总是会想起当时的场景。
照片里的血好像渗到了终端外,在她的房间里流了满地。她的大舅妈紧紧地抱着她,好像在和她说什么。
但她耳朵里除了空茫的耳鸣以外一句话也没听到。
她的妈妈和爸爸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她知道。她也知道自己的舅妈总是把总部保卫厅的账号设置成置顶,一天看个几十次。
不是为了看她们会不会出现在表扬名单里,而是害怕她们的名字列在牺牲名单里。
广建义字都没认全,但牢牢记住了妈爸名字怎么写。
她知道当名字出现在那个黑白名单上时,就意味着坏消息来了。
可是她那么小的一个小孩,每天幼儿园上学放学,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在夜里睡觉之前编故事哄哄自己,她可以飞到妈妈的工作地点,成为拳打脚踢把所有阻碍都清除干净的天才萌宝。
她抱着她的小帆船,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那些话。
这是她妈妈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给她买的帆船模型,她自己一个人拼好了。
虽然抱在怀里有点硌人,但她还是放不下。
睡着以后再醒来,新的一天继续为妈爸担心。
如果她幻想的故事是真的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看到那张照片,大舅妈也真的可以等妈爸任务结束后回家,把她们锁在家里陪自己拼模型。
她不止在黑白名单上看到了妈爸的名字,还有一张火红的表彰名单。
她的妈妈是一级功勋,而她的爸爸是二级。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园区的幕后黑手是个军阀,外号叫别别姨。
广建义的人生中无数次被家庭完整的小孩顺嘴问到「你的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然后在她一句「我没有妈妈」里,大家陷入愧疚的沉默。
「对不起,我不知道。」抑或是「我不是故意的,节哀啊。」
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有人会嘲笑她没妈没爸是个孤儿,自然也会有人跳出来说,她的妈爸都是缉赌组的保卫员。
她的妈妈是一级功勋,她的爸爸是二级功勋,她们是为了晴山与和平牺牲的。
然后大家都会反过去说那些嘲笑人的家伙没有教养,安慰广建义她的母父多伟大。
而她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
她的大舅妈和大舅对她如亲生,她的表妹葛韶英出生以后亦是。
广家闹分家,她的姥姥争取到了很多财产。
她有三个舅舅,她的妈妈是姥姥最小的孩子,而她是她母亲唯一的孩子。
她妈妈从小叛逆,也有主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她才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加入保卫厅。
平时训练晒黑了、变瘦了、身上多了一道疤了,姥姥、姥爷们和舅舅们都要心疼好半天。
谁能想到她有一天只传回了一张冰冷的照片。
姥姥在分到财产后第一时间就立下遗嘱把大部分财产都分给广建义,这笔钱她一辈子都用不完。
——可是广建义不想要那一级功勋和二级功勋,也不想要这几千万的财产,她只想要妈爸能回家陪她拼模型。
她不断地祈祷时间可以倒流,在夜灯辐射后觉醒了异能时,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拥有回溯时间的异能。
但是没有,她绝望地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时间异种。
女孩和母父一起拼造的帆船承载了女孩最多的祈祷,而愿望是最容易凝聚到一起的力量。
在夜灯辐射后,聚集了女孩所有愿望的船觉醒了「自我意识」,变成死物异种。
它建造了一个幻境,在这个幻境里,有永无止尽的赌局,所有携带着赌徒与庄家灵魂的烙鬼将在其中一遍又一遍地赌/博,输者死去,进入下一个轮回。
漂浮在太空里的幽灵船有永恒的时光来进行这样的轮回,而幽灵船也将自身所有的异能全用在维持这个幻境里。
它给小主人创造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将险恶的一切与小主人隔绝开来。
小主人有无穷无尽的幻想力,于是这个世界就变得光怪陆离。
鱼头人、骆驼头人,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水母,因为水是水母的孩子。
泰迪熊穿着水手服成为她的得力干将,她们可以开着小船扬帆远航,去到她一切想去的地方。
它想让小主人开心一点,可它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它只好按照小主人曾经想过的想法,把那些赌徒的灵魂收集起来,放进一个怪物的躯体里。
可它从没见过小主人的妈妈或者爸爸,它自拼好的那一刻起就只见过小主人和小主人的舅妈、舅舅。
所以它没办法把小主人的妈爸在幻境里捏出来。
奶茶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能不能告诉我小主人的妈爸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
它或许是无意伤害外来的生命,可它的自我意识在日复一日的轮回里根深蒂固了一件事——当初赌场里都是人类。
赌徒都是人类,人类都是赌徒。赌徒要全部杀死,人类要全部杀死。
它把小主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现实——
「如果我说的话都能变成现实就好了。」
想要赌徒永远输掉赌局,其实很简单,只要向它们隐瞒关键规则就好了。
庄家都有用来出老千的第三只手,于是赌徒也为此长出了第三只手,渴望可以用这只手接收到庄家的暗示。
想要赢的心情让它们频繁向天女祈求,可天女不会在这种事上显灵。
于是塑像废弃,信仰凋落。
本来就没有烙鬼这个种族,不是烙鬼,是捞鬼[注]。
幽灵船杜撰出一个种族,把那些赌徒的灵魂塞进烙鬼的身体里,参考它们园区里的等级制度,给它们也设置上三六九等。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看着它们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受到幻境主人意识的影响,烙鬼们也开始讨厌人类。
但仍有相当一部分烙鬼牢记自己本是人类的身份,它们想要回去,只能抓住偶尔到来的「侵入者」。
占领她们的身体,带着她们的身体逃离这里。
只可惜她们没有成功。占领了人类身体以后,它们的意图很快被幽灵船觉察,在一段时间的暗地观察后,幽灵船选择先信号干扰,然后将它们逐一杀死。
彼时人类体内的芯片还较为依赖信号传播,在有信号干扰的情况下,很容易创造出同一时间死亡的假象。
而这一举动证明幽灵船不同于别的死物异种,它产生了自我意识,就被四维祇盯上。
四维祇在它体内大动干戈调整它的幻境来适应四维祇自己的目的,幽灵船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向外求助。
但四维祇既然能直接动手调成它的幻境,自然也能让它的求救信号局限在一个人。
——四维祇真正的目标,李琢光。
在李琢光进入幻境的第一时间,幽灵船就通过她的记忆检索了她的生平。
李琢光是一个和小主人的妈爸一样的存在,所以自己要保护她。
幽灵船是这么想的,可是它与四维祇的抗拒中输掉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琢光装进了别别姨的身体里。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好?
为什么这么世界上要有不完美的人与物存在?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路径去走呢?
*
「妈妈,你知道吗,我发现将伸未伸的手形状好像一颗心脏,当你抽搐时,心脏就像在跳动。
「妈妈,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
「那天我在大舅妈的终端里看到一张照片,你和爸爸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是你手的形状。」
「好可笑啊,我都出老千了,为什么这场赌局不能让我赢呢?
「我想要她们全部去死,换你和爸爸活过来。她们还有什么资格活着?她们凭什么还可以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们不会改的,上瘾的赌徒永远都不会改正的。我甚至听到过她们说,为什么你们要在那个时候发起围剿,明明那一把她们能赢。」
「老师告诉我,母女关系是联系最紧密的,所以女儿是这世上最了解妈妈的人。可是妈妈,有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你。
「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为什么我没办法扭转既定的结局。
「我以为我长大了就能了解你,但原来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法了解你?
「这种想法让我感到无比痛苦,我失去你以后,就连最后可以触摸你的机会也要剥夺吗?」
「我最近知道了一些秘密,听说有些人是死而复生的,而我表妹的太太姥姥可能知道真相。我去问了表妹,让表妹回她家的老宅时问问她的太太姥姥。
「……表妹的答案给我了,是一个让我失望的答案。原来神也不是无处不在,如果天女真的可以回应我的祈愿就好了,我愿意付出一切。
「这个世界总是在阻挠我,可我根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痛苦的人是我呢?我想要的只不过是……」
日记本写到这里,字迹笔墨被泪水洇湿了,全都糊作一团。
李琢光翻了一页,才看到清晰的字迹。
「我今天早上抓拍到一只很稀少的蝴蝶,给博物杂志投稿,刚刚收到消息,说她们录用了我的照片,我好开心。」
「我高考超常发挥!我都没想到我能考得这么好,居然可以去到我的梦校……我好开心!
「哈哈哈哈之前的计划居然就要废掉从头设置了,但我一点都不难过!你是不是也在替我开心呢?」
「我今天去剪了头发,但是那家理发店的店员只是会用剪刀而已,把我的头发剪得像狗啃过一样……不,狗啃了都比这好看。
「让我顶着这个发型去做新生代表演讲我实在是……所以我干脆自己拿推子把头发推成寸头。好难过,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花那一百星币。我的钱啊!!」
「今天下大雨了,要命,我还忘记带伞了,在图书馆里受困一晚。还好有很多同学也没带伞,这大概是图书馆最吵闹的一次吧。」
「我老是做梦梦见你生了重病去世,在梦里哭得要死要活以后醒来第一反应是还好是梦,第二反应是,哦不对,我已经失去你了。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妈妈,我能因为这样的梦境和你见一晚上的面,我也很开心。」
「毕业典礼,我的朋友问我一百年以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我说会的。然后她拉着我找到我们所有的共同朋友一一问过去。
「大家都说我们永远会是朋友。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的灵魂突然抽离出了我的身体,对着我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好扫兴啊,你也这么觉得吗?」
「妈妈……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开这本日记本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写完这一整本,就应该是我从伤痛里走出来的时候了。
「以前每次看到别人和妈妈走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很难过,虽然大舅妈也会像妈妈那样抱着我,可是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能收到我写的信吗?你会陪在我的身边吗?也许你的转世都已经快成年了吧?我有机会能见到吗?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妈妈,今年我过完生日,年纪就要比你大了。」
「妈妈,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有什么办法可以离你更近一点呢?」
为了在有限的篇幅里写下更多的字,广建义最后写得每个字都团在一起,还没有蚂蚁大,几乎辨认不出。
泪和墨水糊在一起,纸张褶皱得厉害。
李琢光将手里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她拿着帆船模型的另一只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尾页上只有一句话:
「妈妈,想见你的心情像潮湿的盛夏,但我的夏天再也不会有太阳升起了。」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观千剑骑在「加拉克尔」的身上,手臂卡在对方的脖颈处,把对方的脸卡得发红发紫。
羊曜的脸上多了两道伤疤,而「段凤」趴在血泊之中没有多余的反应。
她坐在「段凤」的背上,伤口汩汩流血,冷漠的双眼触到李琢光视线的瞬息便温柔起来。
狄乐人在桌后的透明管道里摇摆尾巴,让机关保持开启的状态,等待李琢光的下一步指示。
害死幻境小主人母父的幕后黑手就叫别别姨,她现在借用了别别姨的身体,与这个怪物融为了一体,在走出这个幻境以前,不分你我。
如果李琢光想要结束这个幻境的执念,她必须自/杀。
这是来自四维祇的恶意。
也是芮礼无论如何都要联络上芮琅的真正原因。
第192章 千王之王(十九)
“你看到什么了?”观千剑见李琢光转过头来, 开口问道。
「看到了一些关于副本的事情,我们……」
她的手势没打完,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她警惕地后退, 却看到天花板上打开了一个黑洞一般的大洞, 有一个人从洞里掉了下来。
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李琢光立刻上前接住了她。
邓白风在天旋地转中又被一股臭气扑鼻,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 就看到一张巨大而怪异的脸孔凑在眼前。
她猛地一把推开李琢光, 掉落在地上顺势翻滚几圈后站稳,摆出一个防御姿势。
观千剑在后面喊道:“邓白风,那是琢光。”
邓白风倏地扭头,对上观千剑的眼睛后仍没有放松警惕:“观千剑而后识器——”
观千剑接道:“操千曲而后晓声。”
邓白风又瞟了一眼旁边的羊曜,这才一点点放松了肌肉。
但看着李琢光的样子,她还是不可置信:“这是李琢光?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观千剑松开了掐着「加拉克尔」的手臂, 那人跳起又想反击, 被羊曜扑上去牢牢制住。
邓白风微微皱眉:“怎么回事?这不是加拉克尔吗?”
“呃,说来话长……”观千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正尴尬时,她突然一拍脑门。
“诶,你还没看到狄乐人呢吧?快来快来。”
观千剑拉着一头雾水的邓白风就走到墙边,管道里的狄乐人想逃却无处可去,在狭窄的管道里左右游动, 却只能尴尬地停留在原地。
邓白风:“……你的意思是, 这条鱼是狄乐人?”
邓白风抬手摩挲唇瓣,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噗」, 她转过身去。
狄乐人:“……”
一条龙还能怎么更社死?从今天起,她往后再遇到任何难题都不叫难题了。
邓白风的肩膀抖动越来越厉害,到最后终于蹲到地上开始大笑。
“我、我不是在笑你——哈哈哈哈……”邓白风扶着墙起身,一手拍着狄乐人身体附近的管道,气都捋不顺。
“我是觉得你这样还挺自由自在的。”
她一张脸笑得通红:“毕竟你龙的本体也没法进到这么窄的水管里,你说是吧?”
狄乐人:“……”是个鬼,谁有事没事进这种水管里给自己找事做啊!
李琢光脸上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拿走了保险箱里余下的东西,用指甲敲了敲管道:「出来吧。」
狄乐人如蒙大赦,一条尾巴游出残影。她头顶还顶着一个硕大的泡泡。
到了水面附近,观千剑戳破了那个巨大的泡泡,伸手捞起狄乐人,像之前那样把她先放进杯子里救急,小跑到鱼缸边。
“邓白风!你不许再笑了!我警告你,我们的队友情从今天为止就没了!归零了!”
邓白风听到这里,放肆地仰天大笑。
观千剑把狄乐人放进鱼缸里,狄乐人立马游到底部的小山山洞里躲起来。
人类……可恶的人类!她讨厌人类。
另一边,终于有了能正常交流对象的观千剑看邓白风像看着救命稻草。
她们两个人交流两边的情报,李琢光在旁边听,时不时用手势问几句话。
羊曜靠束手束脚这个词把「加拉克尔」的手和脚整个束缚起来,概念控制比羁押带要牢靠得多。
随后抱着人叠到「段凤」背上,而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两个人的背上。
邓白风那边和这里的画风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一开始观千剑还以为她是在幻境里的幻境,但——
“你最后摔在地上摔碎了?那作为奶茶杯来说,不就是死了吗?”观千剑很好奇。
邓白风想了想:“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我猜可能是因为幽灵船的小主人比较喜欢我,所以幽灵船对我手下留情了?”
她抬抬下巴:“你那儿也是吧,你那个文字游戏什么的,估计就是幽灵船给你开的后门。”
想要人为更改幻境需要更高维度的力量,霍听潮和芮礼没那么大能量,四维祇又不可能帮助李琢光,那就只能是幻境主人本身。
它困住了别别姨的灵魂,却不知道该如何杀死她。
别别姨太聪明了,能做到割据一方的军阀,不会被它几个小小的隐瞒困住围杀。
而上一次的淸剿队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真的理解了幻境的含义而为它清剿烙鬼,结果都是在它的幻境里造成了非常大的破坏。
幽灵船是有自我意识的,有了上一次淸剿队的经历,它就能明白有些人和赌徒是不一样的。
就像这世上有不知悔改的赌鬼与将它们引入深渊的推手,自然也有和它小主人一样的人类。
上次那些人类的破坏让它花了很长时间自我修复,期间差点让别别姨真的逃出去。
这个时候,四维祇向它伸出了橄榄枝。借着帮它修复幻境的举动博取它的信任,然后在其中做出四维祇想要的改变。
幻境里的烙鬼发现了四维祇的力量,于是它们认为这个力量是神灵一般的存在,可以带着它们脱离苦海。
天女信仰坍塌后,四维祇的信仰建立了。它们学习四维祇的举动,模仿四维祇的日常生活,以期自己也可以变成四维祇的样子。
从而获得四维祇的力量,从这个幻境里逃出去。
四维祇不允许它们真的逃出去,但也不希望它们放弃对自己的信仰,需要在它们眼前吊一颗激励它们一直拉磨的苹果。
日益充盈的力量就是这颗苹果。
烙鬼在幻境里将拥有比人类更强大的体术力量,在大家都不能使用异能的情况下,体术就变成决定生死的关键。
幽灵船无法动摇四维祇做出的改变,尽管四维祇小心地不让烙鬼的力量超出幽灵船的掌控界限,但也让它必须要投入全副心神才能完全掌控幻境。
分不出多余的力量与四维祇对抗,也让它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它需要借助这好人类的力量来达成它的目的。
最好的人类被四维祇指定成了别别姨,那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最好的人类记忆中最相信的两个人类。
——羊曜和观千剑。
还有那个芮礼,它在人类的记忆里也看到了这个名字,既然芮礼想要让芮琅帮忙,那它可以行个方便。
最好的人类头衔是队长,那剩余两个队长应该也很靠谱,所以邓白风和燕义就分到了信息最多的身份、以及可以掌控烙鬼生死的身份。
其余人?其余人它只能放手,不然消耗的能量太多,到时候幻境维持不了就得不偿失。
观千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她看向李琢光,“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琢光拿着日记本转身走到羊曜面前,对她比划了几个手势。
羊曜勾腿,用脚后跟踢了踢身下不安分的「加拉克尔」,说:“嗯。”
她认识李琢光说的那个人。
她知道李琢光想问什么:“好。”
那个人是好人。
既然如此,那李琢光就没什么顾虑了。
「我们现在先回四楼,看看庞湛那边有没有新信息。然后分头行动,邓白风你和观千剑去找后厨,把你之前没能找到答案的大葱鱼头人调查清楚。
「羊曜,你和我一起——我们去找驾驶室。」
羊曜虽然说不了完整的话,但李琢光能听得懂。
听到这个安排,羊曜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观千剑瞥她一眼,脸色快速一沉,须臾间就恢复了正常。
“知道了。”观千剑握了握拳,强装镇定,“你注意安全。如果用不了文字游戏的话,你可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深深吐出一口气:“算了,你是烙鬼的身体,应该没有这个顾虑了。”
李琢光翘起嘴角,上前用自己的指腹轻轻地揉了揉观千剑的头顶。
「是啊,在这个幻境里应该是我保护你们。」
观千剑敛眸看着李琢光的手势,表情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平淡得毫无波动:“我知道了,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鱼缸里的狄乐人突然从山洞里游出来,激动地在水面上跳起落下,吐出了好几个泡泡。
但观千剑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去戳破泡泡让她说话,低着头拽着邓白风离开了。
李琢光无奈,捏碎了狄乐人的泡泡。
“带上我啊!我一条龙在这里很无聊的。”
“大佬求带,我不是躺赢怪啊!”
“虽然我现在只是一条鱼,但是我真的超有用!带上我带上我,我在这里无聊到要翻肚皮了。”
李琢光用手指敲敲鱼缸,狄乐人游到水面附近,用折射后变得极大的双眼看着李琢光卖萌。
她心存一丝希冀,要是李琢光能想出带她一起走的办法就好了。
然而李琢光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也没办法。
狄乐人委屈巴巴地吐出一个泡泡。
“好吧……但是你可以把鱼缸底下的小纸人带走,那是蓝一一留下的。要是你们出问题了可以用那个小纸人和她联络。”
「那你呢?你不就彻底一条鱼了?」
“哈?我是龙,不是鱼!!尊重一下本龙晴山龙王的称号可以吗?”
“唉,算了……没事的,你也说了我只是一条鱼,那个谁不也说了我是吉祥物么,按照这里烙鬼的等级来说,本吉祥物它们不敢随便乱动!”
“你俩可以把这两个鬼也留在这里,出去的时候把门锁好,我帮你们看着。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呃,小半个战力。”
李琢光被她的碎嘴子逗笑了,的确她可以帮忙看着「加拉克尔」和「段凤」,而这两个人在概念束缚下也动不了。
的确也没有能够让鱼离开水的成语,李琢光便只好采纳了狄乐人的建议,从鱼缸底下摸走小纸人。
羊曜给狄乐人加了个漏网之鱼的加成,这样就算狄乐人被抓住也能成功逃走。
做完这一切,二人就从房间里离开,锁上了房门。
走廊里的灯比来时暗了许多,尽头的窗户里映来莹莹月光却没有照亮多少,需要人十分集中注意力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这是异变,还是别的什么?李琢光不清楚,这也是她急需找到驾驶室的原因。
——她需要和幽灵船直接沟通。
她把那艘小船模型带出来了,按照小船模型来看,驾驶室应当在二层最里侧,因为小船只有两层,而一般驾驶室都在视野最好的最高层。
她与羊曜先去了四层找庞湛和丹尼斯,可她们之前在的房间里一片狼藉,二人不知所踪。
房间里的布局是四人寝室的样子,左右两边各一张上下铺的床。此时被褥与枕头都被随地乱扔,好几个枕头都破了,羽毛飘了出来。
羊曜捏着鼻子打了两个喷嚏。
李琢光简单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痕迹,确定她们不是遇到危险与怪物缠斗,而是主动冲出去追逐它物后就放下了心。
羊曜在推倒的椅子里找到一本烧毁了一半的牛皮本,本子里写的是晴山语,记载着一些船舶驾驶事项。
她掸去本子上的灰烬颗粒,翻了两页,发现写的全是一些航行术语。
「先拿着。」李琢光的手大,她负责拿着所有的本子与线索,「看来这一间是船上水手或是海员的宿舍。」
“四楼?”
可是水手或是海员的宿舍怎么会在四楼呢?按理来说,一般来说宿舍都会在一楼或是水面下的楼层。
四楼这个楼层不上不下,视野好,离娱乐场所近,这一层的普通套房都是最贵的。
李琢光耸耸肩:「到了驾驶室问问幽灵船吧。」
她的脚尖勾起地上一个被踹烂了的枕头:「这里这么乱,想来也是有人不希望后来者在这里再发现什么线索。」
“嗯。”羊曜淡淡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灯关了。
咦?
李琢光皱了皱眉,忽然伸手卡住将要关上的门缝,再次推开。
她刚才看到的一瞬间的反光早已不见踪影。
第193章 千王之王(二十)
“嗯?”羊曜把头伸进黑暗的房间看了一圈。
「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李琢光问, 指了指她看到反光的地面,「刚才那里好像闪过了反光。」
“没。但,见过。”
刚才没有, 但是她之前见过。
「在哪儿?」
“厕所, 死前。”
在李琢光捏碎自己心脏之前的洗手间。
李琢光重新走进房间, 羊曜给她开了灯, 她抬头在天花板上巡视了片刻。
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也没有隐藏的管道或是暗门的样子。
李琢光拉长自己的双腿, 将自己送到天花板底下, 伸手去抚摸天花板。
在触碰到天花板上的触感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收回手,缩短双腿,转而打手势:「羊曜,你去摸摸看。」
羊曜点头,于是李琢光双手伸到羊曜腋下, 把人直接举了起来。
羊曜按照李琢光的指示摸了摸天花板, 她就明白了为什么李琢光要她来摸。
——这个触感和瞳湖村里,她家天花板上的人皮触感一模一样。
想到瞳湖村,羊曜又有点心虚,毕竟李琢光在那里贡献了她第一次世界内的躯体死亡,还是自己间接造成的。
羊曜摸索天花板的动作不停:“……纪念。”
瞳湖村的人皮屋顶是一种纪念,当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寿终正寝后,会剥下她们的皮,经过特殊处理后裹在屋子内部。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佑后代也能承泽其福, 村民也相信当人皮发臭时, 就是她们将所有福气都接到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再将人皮卸下,等待下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
因为这种老人的数量很少, 所以人皮屋还不是所有村民都能住得上的。一般优先供给村长家,剩余人按照一年内的贡献排名。
李琢光:“……”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离谱,但一想到她们的日常生活都是吃生肉,还觉得肉煮熟以后有股奇怪的味道,也不奇怪了。
羊曜那个世界,李琢光只带回了羊曜和她的姐姐两个人。如果是恰好与羊曜世界习俗有关,那么这便只能是四维祇的手笔。
幽灵船的人皮房能纪念谁?或者说四维祇想在这里纪念谁?
这两个问题似乎都没有答案,但是换一种思考方式的话……
虽然羊曜说是纪念,其实也算是一种力量的获取方式,想要通过居住在人皮房里获得人皮的长寿。
从这个角度看来,也有可能是四维祇向海员或是烙鬼透露了这一讯息,诱导它们包装人皮房。
找到驾驶室迫在眉睫啊……如果能和幽灵船本船对话的话,一切大约就能迎刃而解。
羊曜轻巧地跳到地上,她的手上残留着一股与李琢光身上相似的臭味。
李琢光没有嗅觉,因为烙鬼的身体无法呼吸。羊曜用语言告诉了李琢光这件事以后,她沉默了半晌。
「我知道了。总之,快去找驾驶室吧。」
一人一鬼退出房间,羊曜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上李琢光的手臂。她边走边感受着李琢光的皮肤触感。
“像。”
有点像人皮房里的天花板触感。
“墙壁,不是。”
但是只有天花板是这样,墙壁上没有包裹人皮。
李琢光一只手搂住羊曜的肩膀,将人搂到自己身边,她现在的身高比羊曜足足高出两个头,弯着脊背与脖子,阴影足以遮蔽羊曜。
恰时前方有个房间门打开了,烙鬼们鱼贯而出,李琢光紧急把双腿融化,放在羊曜肩上的手臂收紧了。
烙鬼们纷纷向她们侧目,视线在羊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琢光身上。
它们自觉地给一人一鬼让开一条道,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又在她们身后安静地走到一起去。
视线在羊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琢光的身上。
身后的烙鬼纷纷举起第三只手,朝向李琢光的方向,又在将要触碰到她的时候蜷着手指垂下手。
李琢光扭头,看到一个烙鬼一只手比出数字三的手势放在胸前,微微躬腰。
羊曜正要回头看,李琢光一把按住她的头,在她的肩膀上写字。
「别。」
李琢光收紧了手臂,从背后看过去,羊曜完全被她抱在了怀里。
她们顺利地经过走廊走入楼梯间,身后的烙鬼们作鸟兽状散。
李琢光这才松开了手臂,羊曜看着李琢光慢慢放下的手,问:“问题?”
刚才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李琢光没有选择告诉羊曜,可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先去找驾驶室吧。」
看到李琢光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羊曜皱了皱眉,但没多说什么。
到达二楼以后都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二楼外围有一片很大的平台,透过那边的栏杆能看到一楼宴会厅里的景象。
大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1」。
李琢光站在那儿看了片刻,拉着羊曜扭头走进走廊。
长走廊过于逼仄,往深处看一眼似乎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走廊是直线式的,为了节省时间,李琢光和羊曜一人一边开门查看,只要里面不是驾驶室就直接去到下一间。
她们的速度很快,没用十分钟就看完了一整条走廊。
二楼没有驾驶室。
那难不成在七楼?还是在现在已经去不了的八楼?
可是如果这艘幽灵船是从最初的小船一点一点搭建出来的,那么驾驶室不该在小船以外的楼层。
还是……在一楼?
李琢光站在走廊中央沉思,羊曜戳了戳她的肩膀。
她歪头,用眼神询问羊曜是出了什么事。
羊曜说:“没有?”
会不会没有驾驶室?毕竟这艘船实在称不上是一艘正经的船只,不那么精密的模型也会略过驾驶室的建模。
李琢光拿起手中的模型,的确那只模型上并没有驾驶舱——或者说,至少从外部看,是看不到驾驶舱在哪里的。
如果没有驾驶室,她要怎么联络上幽灵船本体?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便伸出自己的第三只手放在墙壁上,等待了一会儿,果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真是疯了,居然觉得这样就能联络上幽灵船。
地毯式搜索太浪费时间,而她们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李琢光收回自己的第三只手臂,在原地转了两圈。
「我们去找燕义。」
做了这个决定,她又风风火火地拉起羊曜的手一起上楼。
燕义应该还在四楼,按照之前的规划,她不出意外就会一直在四楼布置赌局杀死烙鬼。
走到楼梯间要经过外面的平台,一楼杯碗碰撞的声音减轻了许多,影子也稀疏了不少。很多烙鬼不在楼下了。
李琢光为了确认驾驶室不在水平面以下的负楼层,还特地跑到一楼去看了一眼,的确没有再往下的楼梯。
一人一鬼又跑到四楼,依旧是一人一边,直接大喇喇地打开房门,看到有赌局时就由李琢光连上对方的第三只手臂,判断是不是燕义。
转了一圈,连燕义都不在四楼了。
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的胸腔没有起伏,眼皮却慌乱得一直在跳。
流逝的时间在她的耳边变成有形的滴答声,那声音越来越响的同时也越来越像水滴声。
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像是割开了她的肌肤,让她的手在洞的另一头不断流血。
她的胸口开始发热,小腹痉挛,立刻扭身跑回楼梯间,下到三楼,找到狄乐人在的房间。
想要打开锁的手抖得厉害,她只能直接□□,一下子撞开门。
然而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鱼缸,那张烙鬼皮不见踪影,就连本该趴在地上的「加拉克尔」和「段凤」都不在了。
地毯上干干净净,挪开的柜子复原了,仿佛这间房间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琢光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里空无一物。
她连忙抬手查看,被她拿在手里的那本日记和海员牛皮本不见了。
——等一下,她的手,什么时候变成人类的手了?!
她翻转手腕,便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贴着三张贴片,右手手心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一抬头,眼前的景象早就变成了一间病房。
注意到她的动静,在前方记录的医生淡淡瞥她一眼,对旁边的实习医生说:“别走神,好好记。
“今天是■■■■年■年■日,93099床今日心跳正常,血压正常,大脑皮层活动正常,身体排异反应已消失,检查一切正常。”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二分,目前93001床与芯片匹配度下降到百分之九十一,仍在正常波动范围内。”
说完,她便带着实习生离开了病房。
李琢光呆滞地看着二人走远,不过多时,便走进来一个穿着护工制服的女人,熟门熟路地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抬腿,双腿交叠搁在床边上。
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护工,倒像是需要李琢光来照顾她。
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好像堵了个什么东西,艰难地开口:“芮礼,怎么是你?”
——不对,她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一切她都经历过!
在登梅,那个幻境结束以后她就躺到了一张病床上,也是有一个长相酷似芮礼的护工过来照顾她。
然后是羊曜过来看望她,再就是她恢复了一点力量,拔下针管夺路而逃,逃进羊曜原世界后来居住的小家里。
然后、然后……是「天堂」!
“你做梦了吧?”那人神色冷淡,但李琢光莫名觉得她不开心了,“我不是芮礼。”
“那你叫什么名字?”李琢光看到她胸口有个铭牌,于是努力眨眼想要看清上面的名字。
两个字……不对,好像是三个字……咦?怎么又变了。
她眯起眼睛,越看越觉得昏昏欲睡。在脑袋即将倒下去的前一秒,她用力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护工看着她的挣扎,忽而勾唇一笑,嘴角上翘,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还挺坚强的。”
“……什么意思?”李琢光不明白,被芮礼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只觉得心下慌张,“你真的不是芮礼吗?你和她真的长得很像。”
“我不认识。”护工冷笑一声,“不过呢,我理解你。这一层都是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你把我认成别人也是正常。”
不是啊!李琢光在心里说,她不是把别人认成芮礼,而是眼前这张脸的确就是芮——
诶?
她愣住了。
芮礼是琥珀色眼睛,护工却是一双瘆人的红色眼睛。芮礼是中分短发,护工则是三七分的及肩中长发,她的发色是灰色的,脖子上还缠绕着绑带。
护工的脸明明和芮礼一丁点相似都没有,她为什么会把护工认成芮礼?
“……抱歉,是我认错了。”李琢光低声道歉。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护工抽走了垫在她腰后的枕头,动作不算温柔地调整了靠背的高度。
不对,她刚刚还在幻境里,她必须要回去,还有六十多个人等着她的救援,她——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护工凑上前来,盯着李琢光的双眼,似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端倪。
李琢光撇过头:“没想什么。我忘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正常,你们总是忘。”护工没有坐回去,而是就着那个姿势继续说,她的脸距离李琢光太近了,灼热的气息全都喷在李琢光的脸上。
“只有匹配度能到达百分百的人才能承载得住完整的记忆。”她说,伸手强硬地掰过李琢光的脸,让李琢光直视自己。
她与李琢光对视了一段时间,遽然后仰脑袋,眉头深深皱起:“等一下,你——”
在疑问过后,她眼睛里爆发出的是极端的惊喜,倒抽气着露出一个近乎疯癫的笑容,还没说什么,病房的门就被一个人撞开了。
李琢光没来得及看是谁,头晕目眩间,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幻境里。
羊曜背着她打开了一扇房门,正是她在寻找的驾驶室。
第194章 千王之王(二十一)
感受到背上的鬼醒来, 羊曜说:“晕?”
你刚刚突然晕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李琢光摇摇头,没有回答。
刚才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把她的灵魂从这里吸走, 吐到另一个身体里, 在那里昏迷以后, 就是把灵魂再吐回来。
那个灰色头发的女人看着也很眼熟, 但李琢光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红色眼睛的人, 她和自己的记忆对不上号。
她在昏迷前也没能看到门口进来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个灰发女人似是有些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李琢光从羊曜的背上下来, 问她:「你怎么找到驾驶室的?」
羊曜:“炸,本,飞。页。”
刚才幽灵船上爆炸了,那本海员的本子从李琢光的手里飞了出去,在地上打开,翻到一页。
羊曜将它拿起来的时候头顶的灯忽然闪了闪, 就被她发现五页合在一起看就是一个完整的幽灵船侧面图。
这么巧合, 总有种幽灵船自己看不下去出手干预的感觉。
羊曜开了灯,把那合在一起的五页拿给李琢光看。
其实那五页并不是分开的不同船体,第一页是完整的幽灵船,而后面几页是零件的简笔画。
是那零件的简笔画正好圈在幽灵船一楼里侧的一间房间里,羊曜找到了这间房间,发现柜子后有个暗格,也是转盘开启的门。
所以她靠听转盘的声音打开了密室的门。
驾驶室藏在密室里啊……李琢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来驾驶室的确是比较重要的房间,否则幽灵船也不会藏得这么深。
算了……能找到驾驶室就是好的。
幽灵船驾驶室里的布置稀松平常, 与寻常游轮驾驶室没什么不同。
海员手册里也有驾驶相关贴士——这海员野心还不小。
李琢光根据贴士内容找到了幽灵船的总控板。
总控板都可以弹出虚拟屏幕, 于是李琢光一口气在空中开了十来个屏幕。
她现在只有九根手指,每根手指还都很长, 输入代码的速度就要慢上很多。
同时脑控三只手臂,最开始还有点困难,但越往后越是渐入佳境。
当屏幕上出现「突破中枢」的字样时,距离她们进入驾驶室刚过去了五百秒。
羊曜看到弹出的巨大屏幕角落里有计时,便停下心里默数的秒数。
时间是倒计时,现在代表天数的数字已经归零,小时数也少到只有十二。
时间过得这么快?羊曜脸上的汗混着血一起流下来,她掀起衣服擦去。
她总觉得自己和观千剑才刚从密室里出来,怎么这个幻境就迫近尾声了?
虚拟屏幕上出现一条心电图一般的线条,当无机质的机械音响起时,直线中央就会波动一下。
“我很抱歉,将你卷入这一场斗争。”偌大的驾驶室里回荡着幽灵船没有起伏的声音,“你不必自/杀,我有办法直接让你出去。
“首先,请将你的手放到面前这个面板上来。”
随着它声音落下,总控台上浮起一个闪着白光的透明面板。李琢光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面板从上而下地扫描了一遍李琢光的手掌,随后那面板就收了回去。
李琢光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面板的收缩,忽然觉得喉头一痒,她清了清嗓子,无意中发出一声咳嗽。
羊曜猛地抬头:“声?”
你能发出声音了?
李琢光也愣住了,她试探性地说:“我——”
声音还很沙哑,好像几千年没喝过水一样,对喉舌的控制也还有些生疏,嘴巴里十几根舌头乱甩,但她居然真的能说话了。
“你会慢慢恢复成人类的,同志。”机械声响起,“但是需要十个幻境小时,你不要再往下掉了,保持在这个幻境的十个小时就好。”
李琢光说:“我会尽量不死。”
“那很好,同志。”机械声顿了顿,整理自己的措辞,“那很好的,同志。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就在这里待满十个小时,到了时间,我就直接把你送出去。”
“不行。”李琢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需要救援人质,还有把人类身体里烙鬼的灵魂拔除。”
“……”幽灵船沉默了半晌,它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类活路摆在眼前不愿意走,“但是你出去的话,人类的躯体会给你招致灾难。
“当烙鬼发现你盗用了别别姨的身体,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李琢光说,她那双米粒大的瞳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宽,“但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要这么做。”
“……我并不理解,同志。”幽灵船说,“我希望你活。”
就像广建义希望她母亲活一样,幽灵船也希望它喜欢的人类可以活。
“人类不是这样的。”李琢光的手搭在总控台上,她现在能处理好嘴里那么多根舌头的关系了,“或者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人不是这样的。”
她垂眸,看到总控台最上方的中央放着一张泛黄的相片,是广建义和她母父的合照。
照片上,那个小孩的笑容很灿烂,她的牙都没长齐。
“人类都是趋利避害的,我学习过。”幽灵船注意到李琢光的目光,它调暗了些灯光,好让李琢光不要再看。
李琢光笑了:“嗯,那大家都趋利避害了,害虫要怎么办呢?就任其生长吗?”
就像庞湛说的,就像千千万淸剿队队员在入职前会宣誓的那样——
「我是母亲的孩子,是晴山的血肉柱石,我发誓,我将用生命守护晴山,我将永远把人民的性命放在我之前,人民至上,人民万岁。」
做清剿这一行的,在刚入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怕死的人不会加入淸剿队。
“总要有人逆着人流走,如果连我们都不迎难而上,那人民的和平生活要怎么办?”李琢光微微垂下头,就像在誓师仪式上做的那样。
“这是我们的使命,只要有更多的人能因为我存活下来,那我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人命不能用数字衡量,但对于李琢光来说,只要有更多的心脏因为她的死亡而鲜活跳动,那她的死亡就可以只是冷冰冰的数字。
这一次幽灵船沉默得更久,驾驶室里的灯光缓缓调亮了。
“谢谢您,同志,您解答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的问题。”
屏幕上的线条规律起伏,总控台上照片表面的塑料壳子揭起,它将照片抬起,送到李琢光的眼前。
“同志,如果您能见到我的小主人,请把这张照片转交给她吧,以及……或许还有一句对不起。”
李琢光的手挣扎着长出更多的手指来,她伸手取下了总控台上的那张照片:“她在哪儿?”
幽灵船颇为拟人地低笑了一声:“我认为您知道的,同志。我看到那些脏东西最开始供奉的塑像有一张与您差不多的脸。”
李琢光摩挲着手里的照片:“……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你要知道晴山是不允许私自搜寻个人信息的。”
幽灵船:“我知道的,人类将这种情感称作相信,我想我是相信您的,同志。”
李琢光挑了挑眉:“好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说。”
李琢光的身上还未长出衣服,她便先把照片塞进羊曜的防护服口袋里。
“四楼的人皮房是怎么回事?”
大屏幕上出现一个色彩暗淡的画面,是几个穿着水手服的水手跪在宿舍中央,她们正前方点着两根烧到一半的香,燃起的烟雾在空中拐了两个弯。
“是那些家伙的旨意,它们说,这么做可以获得皮主人的所有力量,所以这些愚蠢的人类就这么做了。”
李琢光凑近辨认那几个上香人类的脸孔,她没见过,不是第一支在幽灵船里失踪的淸剿队。
难道是这艘船上之前赌徒的人类形态?
这么想着,她问:“她们一开始还是人类?”
幽灵船说:“是啊,大家一开始都是人类——除了别别姨。”
屏幕上相继展现了几张画面。
最初的幻境里,只有别别姨一个烙鬼,其余赌徒都是人类。彼时自然是人类与人类抱团,而别别姨成为孤零零一座孤岛。
即使别别姨从说话、手指灵活度都遭到削弱,但她仍旧不慌不忙。
她试了两次赌局,就猜到了幽灵船隐藏的规则。她靠这个规则吸引了一部分人类投靠,通过保护自己手下的人类存活巩固联盟。
她有了自己的势力,那么一切都回到了她的舒适区。
她先是挑选培养两个最无脑的「心腹」,无论如何都会相信她,同时也不断向其余人类灌输跟着别别姨才能活下来的观念。
人类方发现别别姨的联盟越发坚固的时候,为了抗衡她,自发推选出了一个聪明的首领,听从首领的指挥。
殊不知这样正好中了别别姨的圈套。
她对自己手下的人类下黑手后便有了明确的人可以栽赃陷害,然后又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类,营造出她很靠谱的假象。
而借助自己推理出的隐藏规则,她成功杀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类,而且对方还不知道是别别姨做的。
人类死亡的次数越多,外表就越趋近于如今的烙鬼,而死得越多的人类就越不相信人类的首领。
加之因为外貌的原因被人类联盟排挤,别别姨手下的力量自然而然变得越来越强大。
最后殊途同归,如同现实中一样,所有人再度归顺别别姨。
别别姨也不是没有做过逃离幻境的尝试,但她显然低估了幽灵船自我意识的觉醒程度。
每当她以为自己攻击出一个小豁口的时候,幽灵船就会立刻将豁口补上,有时候甚至会营造一些脆弱的假象,从而消耗她们的力量。
失败多次后,别别姨暂时老实了一段时间,躲起来不见人,幽灵船也乐得清闲,直到四维祇的降临。
幽灵船说到这里的时候,驾驶室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幽灵船正说着的话语也变成一堆走音的乱码,听得人耳朵刺痛。
晃动在半分钟后才慢慢地停住,幽灵船的声音也随之恢复正常。
“抱歉,同志,这次幻境快结束了,能量不太稳定。”
李琢光刚听完前半句就倏地抬起手捂住耳朵:“我现在应该还算一半是别别姨吧?你别乱说话,等会儿弱点全被她知道了。”
幽灵船又笑了一声:“您别担心,不会的。您只是借用了别别姨的身体,她的灵魂不在这儿。
“随着您身体的恢复,她在躲藏地的身体也在复原。”
李琢光:“……哦,那就好。
“继续,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的幻境是纵向幻境,那为什么有的人类我不管在哪层幻境都看得到,有的人类就不行?”
幽灵船答道:“因为你在哪一层都看得到的人类体内有烙鬼,看不到的就是没有烙鬼。”
——这就意味着那些孩子体内没有烙鬼,李琢光松了一口气。
“那我要怎么把人类体内的烙鬼拔除?”
幽灵船说:“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能把人类杀死,因为想出这个办法的,是头顶的那群混蛋。”
该死的灵魂进入了无辜的躯体,为了杀死灵魂,就不得不杀死躯体。
这个选择对于李琢光而言,是显而易见的痛苦。
李琢光的眼睛差不多恢复成人类时的样子,她的眼中泄出如水的悲悯。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考,驾驶室再一次震动起来,这一回驾驶室的厚重铁门被整个炸飞,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浓雾里翻滚进来。
带着杀气的眼神破开硝烟,当她看清驾驶室里都有谁的时候,整个人明显僵住了。
她耳朵里一直存在的呼吸声也戛然而止,随后是一句尾调上扬的幸灾乐祸:
“我早说了,把幽灵船炸飞,别的人死就死了,让李琢光一个人活下来就行。不然你看,她就是会去做我们不喜欢的事。
“芮礼,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脑子有点问题。”
第195章 千王之王(二十二)
“姐姐!”芮琅眼睛一亮, 随即瞥到旁边的羊曜,变脸似的面色一沉,“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她看到李琢光身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烙鬼外表, 想到芮礼给她的那些记忆, 李琢光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她一直在死。
想到这里, 她的呼吸又粗重起来。
“别担心。”李琢光朝芮琅走了两步, 顾及到现在自己的脸孔大约不堪入目, 停在远处, “我没事, 没有人欺负我。”
芮琅听到这句话却没有放心,双眸反而更为阴沉。她淡淡地应了一句:“是么。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清芮琅眼中燃起的怒火,李琢光心道不妙,可她并不知道芮琅为何会如此激动。
说实话,芮琅的心理活动她一直没有看懂过。
好在羊曜对她说过芮琅的异常,她至少有心理准备。
她只好暂时先用哄芮礼的那一套诚恳道:“你放心, 我肯定没有被欺负。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能随随便便被人欺负吗?
“身体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是烙鬼,现在才慢慢恢复成人类。”
芮琅的耳朵里响起一阵类似于争夺话筒一般的声响,随后她听到一个循循善诱的粗粝嗓音:
“她在骗你。就像她之前欺骗你的大姐一样,也像你的大姐欺骗观千剑、欺骗李载雪一样。
“小琅,你要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你一个单纯的孩子。她不骗你……还能骗谁?”
芮琅听着那声音,看向李琢光的目光就越发失望, 她低声道:“你别骗我, 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孩。”
李琢光眯了眯眼。
不对劲。
这不是芮礼在背后指导她会有的反应,芮琅背后的人现在不是芮礼。
她不着痕迹地垂眸看了一眼芮琅紧握的双拳。
如果芮礼在背后引导她, 刚才大概率会给她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之前的人类是如何在死后变成烙鬼的,甚至直接给她看相关的记忆。
所以芮琅的反应应当类似于「我什么都知道」。
而这句「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孩」倒是让李琢光觉得芮琅……像是被煽动情绪了。
想想芮礼现在身边可能有的人——
李载雪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如今估计还在到底要不要继续帮助芮礼问题中纠结。
更多的人李琢光也不知道了,于是答案就只剩下一个:屠十步。
屠十步啊。
想想在钟楼里见到的那个老头,再想想在楼上那封只让她看到一半的信。
李琢光朝芮琅几步,俯下身,她凑近芮琅的脸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屠十步,是你吗?”
她偏过头,看到芮琅猛然僵硬的侧脸。
屠十步是什么性格?李琢光目前还只能摸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一个极端的、失去理性的家伙。
这种人是很好用的尖刀,但稍不注意就可能误伤到自己。
但是掌控这种人……其实也很容易。
她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抚过:“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提示,我向你保证,下一次任务,我先去见你,好不好?”
过分温柔的声音在纯白空间里响起,屏幕前的屠十步双手撑在桌子上,她呆滞地愣怔了半晌,喉咙里忽然溢出一声轻笑。
那轻笑之后紧跟着另一声笑,更多的笑声连成一片,她的肩膀缩在一起,笑得浑身颤抖,眼角甚至凝出一滴眼泪。
她将嘴唇贴近话筒,话语里仍然是止不住的笑意:“小宝,对不起,我骗了你,哈哈哈哈……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你受骗上当时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芮琅的面色铁青,她现在知道李琢光猜到她脑子里有几个声音在说话了,便也不再遮掩:“你是什么意思,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吗?”
她听到屠十步的话:“也不算吧……我还是有实话的,只是几个字罢了。
“毕竟你的大姐就在我身边,我要是一句实话都没有,她就要对我出手了。”
芮琅感觉有些耻辱——她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脑袋里那个家伙单方面的污蔑。
李琢光看到她的神情变化,也就猜了个大概,用自己恢复了大半的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说:“我没有骗你,对不对?”
芮琅没有抚开李琢光的手,微微皱起的眉头里除了被欺骗后的恼怒,似乎还有些别的。
李琢光又问了几个平常的问题,芮琅瞥了她一眼,都乖乖地回答了。看上去,她的状态似乎与平常无异了。
注意到李琢光仍然探究地注视着自己,芮琅似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没事了,姐姐。又不是第一次被骗了。”
李琢光歪头挑眉,她没有追着询问屠十步到底对芮琅说了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屠十步和芮礼现在肯定不再对芮琅说话了。
李琢光捻起芮琅肩膀上的碎发,轻声道:“没关系的。”
“嗯?”芮琅没有明白。
李琢光的手褪去烙鬼的外形,恢复成她原本人类的手:“就算被骗也没有关系的,这又不是你犯的错。”
芮琅目光一顿,呼吸轻颤。
李琢光感觉自己似乎想明白为什么芮家三姐妹,偏偏是芮礼和芮琅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了。
是芮逸对待三姐妹的态度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虽说芮逸对芮礼和对芮忞差不多,而芮忞还多次崩溃过,可对于芮忞而言,她能看到自己的长姐也在遭受这样的痛苦,她是有「盟友」的。
她能够通过和芮礼打好关系、离家出走到李琢光家大哭特哭来调节自己的情绪,会有人劝她,也会有人支持她的「揭竿起义」。
随着她自己闹,闹够也就收手了。
而芮琅不一样。
正是因为芮逸长久以来对她的爱几乎称得上是宠爱,而她同时与芮礼、芮忞、李琢光的关系也很好。
母亲对自己和对自己的两个姐姐是不公平的,姐姐没有得到相应的爱,因为母亲把本该给她们的全给了自己。
这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姐妹的联盟。
可是母亲那么爱她,如果她再叛逆,又对不起母亲的悉心栽培。
她只能忍着,佯装无事地汇报自己的喜事与忧愁。直到大姐葬礼那天,她发现自己居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些没见过的人一个哭得比一个惨,而她——死者的亲生妹妹,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她就在问自己这一个问题。
为什么那天她哭不出来。她真的背叛了芮礼吗?
她心里的阀门总共只能装得下那么多情绪,于是当装不下的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就会爆发成偏执的念头。
她绝不可以再背叛芮礼,所以芮礼说的一切她都将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
可是现在有个人借着她的愧疚反过来利用她,而她的天真受骗再一次被自己曾背叛过的姐姐目睹。
好难过、好难过。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不,或许她不该难过。这是姐姐默许的,所以是姐姐在报复自己。哦——那就好,如果姐姐什么都不做,那她迟早要被愧疚折磨疯。
“芮礼一直都很爱你。小宝。”李琢光扯了扯嘴角,眼神快速地上下扫视过芮琅的身体。
“她为她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感到骄傲,她的终端壁纸是和你还有芮忞的合照,那张你在每个人脸上画了张猫脸的合照。
“芮礼葬礼那天我也没哭,你看,现在芮礼还活着,所以你那天没有哭,一定是因为你与她血脉的联系在潜意识里告诉你,她还没有死。
“对不起,小宝,我作弊了。我用了我的四维眼睛,窥探了你的隐私,你能原谅我吗?”
芮琅眼尾红了一些,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在意你看。”
李琢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她伸手抓住芮琅两边的手臂:“那芮礼也一定从来不在意你比她多分到了多少爱。
“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
“芮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李琢光最后一句话和耳朵里熟悉的声音一道响起,芮琅无措地垂眸,眼睫颤得厉害。
她死死地瞪着地面,片刻后又抬起头,眼里雾湿。
李琢光甩了甩手,她的手臂现在完全变回人类了,伸手将芮琅搂进怀里:“傻孩子,虽然我身上还有点臭,但是你将就一下?”
芮琅眼睛里的眼泪刚快憋回去了,她又被这句话给逗笑了,于是眼睑挤压着泪落下,在李琢光深紫色的身体上落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嗔怪的,像在撒娇:“讨厌姐姐。”
李琢光猛地用力,把芮琅箍进怀里左右挤挤,随着她的动作,芮琅胸膛里也发出一下下尾调上扬的「嗯」声。
“讨厌我?那我要把你臭死!”
芮琅「哎呀」一声:“我穿过烙鬼的皮,应该和你臭得不相上下。”
没什么存在感的羊曜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后,冷不丁出声:“嗯。”
确实,你俩都臭得要命。
作为嗅觉正常、而且自己也不臭的人类,羊曜现在多少有点崩溃了。
“很抱歉打扰你们正好的氛围。”幽灵船的机械音响起,“但是我五楼的尾部被炸毁了,这里不再安全,你们……”
它的声音开始结巴,一个字节花了很久才磕磕绊绊地说完。
“快、跑、吧。”
尾音落下,面前的虚拟屏幕熄灭,驾驶室里便只剩下窗外投来的月光。
风平浪静的海洋开始变得波涛汹涌,连船只本身也开始摇晃。
李琢光意识到这个幻境要塌了。
她一把抱起芮琅,和羊曜往外奔去。
芮琅紧紧抱着李琢光的脖子,说:“你别急,坏家伙告诉我我的同学都还活着,而且全被庚孤和于卿找到了,她们很安全。”
听到这话,李琢光的步速慢了下来。
“还有我们的护卫队也都找到了,大家都还活着,就是护卫队现在全被绑起来了。”
她的声音停顿一下,似乎是在听谁说:“在七楼。”
李琢光她本想抄近路,但近路离刚才的爆炸点太近。不过现在知道了所有人的动向,她便也不急了,带着羊曜从另一边更安全的楼梯上去。
羊曜走在李琢光身边,凉凉地说:“哭。”
怎么你和谁说话谁就要哭?
李琢光:“那我现在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哭?”
羊曜从额头上沾了点未干的血,在自己的眼下点了两下:“泪。”
你看,我流眼泪了。
李琢光被气笑了:“……我真的受不了你们了!”
羊曜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只手作势卡在李琢光的脖子前,没有用力:“们?”
李琢光:“你和你妈。”
羊曜一愣,而在看到李琢光脸上戏谑的笑容后明白了一切。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翻了个白眼。
李琢光摩挲着下巴:“你说,观千剑要是你妈,我曾经是她的同学,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小姨?”
羊曜的死鱼眼里依旧沉寂,但她深呼吸的姿态却好似在忍耐什么。
被李琢光抱在怀里的芮琅也笑了一下,难得开玩笑说:“但是你说话只说一个字,你可以只叫姨,姨也好听。”
“诶!”李琢光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是你姨,芮礼也应该是你姨,那和芮礼同辈的芮琅——也是你姨!”
她兴奋地掂了掂芮琅:“小宝,你涨辈分了!”
芮琅反而比这个六十多岁的成年人成熟,也比那个一百多岁的中年人稳重,莫名其妙涨了辈分也不喜形于色。
她扯起半边嘴角,目光掠过瞪着李琢光的羊曜。
她其实本来想说一些调和的话圆圆场,可是眼前的这个姐姐好像也没有真的在生气。
所以她勾着李琢光的脖子,侧着头把脸埋在李琢光的脖颈间。
也许……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人类的认知,可能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错误。
但是没关系,李琢光说的,犯错是被允许的,她可以慢慢试错。
她只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孩而已,未来还有很久,她还可以试很多次。
第196章 千王之王(完)
三人走到一半, 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尖叫。她们快速地对了一下视线,加快步伐往楼上走去。
然而在踩到通往七楼的第一层台阶时,抱着芮琅的李琢光往下歪倒——
羊曜刚要回过身去拉住李琢光, 身后却空无一人。
羊曜愣怔了一下, 想到自己刚才余光瞥见地上张开的黑洞, 意识到了什么, 迅速抬步跑向七楼走廊。
七楼又变了样, 前方之前的一堵墙壁没了, 转而变成一个华丽的大厅。没过多久, 又变成一间间房间。
幽灵船维持幻境的能力在减弱,这个幻境的寿命快到头了!
在频繁的变化中,羊曜眼尖看到只有707和相隔不远的708一直都在那里。她连忙跑了过去,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众孩子和成年人都集中在这里。
观千剑看到羊曜进来,皱着眉探出头去看,没看到她想要找的人, 问道:“琢光呢?没跟你回来?”
羊曜的手势打得飞起, 观千剑磕磕绊绊地看懂了,随后睁大眼睛:“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快去找她——”
“你打算去哪儿找?”
燕义慢慢悠悠地从后面走上来,她脸上仍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如今这个场合看着有些欠揍。
——无论是变成烙鬼还是屏幕鬼,抑或是别的羊曜暂时不知道的品种的人类,如今全都变回了原样。想来也是幽灵船最后的赎罪。
观千剑攥紧拳头,撇开头不去看燕义:“地毯式搜, 这艘幽灵船统共就这么大, 总能找到。”
“可是时间不够了呀。”燕义弯起双眼,虽说着时间不够了的话, 表情却看不出着急的样子,“来不及地毯式搜查。”
观千剑抿了抿唇,她的目光在八四七五人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说话的于卿身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于卿的异能是——
燕义注意到她的眼神,往侧旁走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在看什么?”
观千剑忍了忍:“我希望于卿可以帮个忙。”
燕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那估计不太行,毕竟在幻境里没法使用异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呢?”
羊曜插入观千剑与燕义中央,她挑着半边眉毛,显然是不信的样子。
「这个幻境都快塌了,对异能的影响接近于无,你在骗三岁小孩儿呢?」
虽然被羊曜明涵成三岁小孩,观千剑也还来不及生气,附和道:“就是!”
燕义笑容更深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于卿帮忙,怎么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观千剑咬牙切齿,只好答应,“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什么忙都不问问就直接答应?观千剑,你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傻白甜。”燕义也不说到底要她帮什么忙,转身便递给于卿一个眼前,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庞湛抓住了于卿的手腕。
“庞湛!”观千剑急急叫了一声,“你拦着她干什么?让她先找人啊!”
庞湛冷静地与燕义上挑的桃花眼对视,她握着于卿腕骨的手下垂:“有什么忙是只有观千剑能帮上你的?
“还是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个忙你对我或是羊曜提起,我们都不会同意……还是没办法同意?”
“你是个聪明的乖宝。”燕义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被戳中心思的窘迫,“不过她已经答应我了,你说什么也晚了。”
“怎么会晚了呢?”庞湛的背脊挺直,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要的无非就那么几个——”
她细细数来:“你顶着要是被发现就会处分的压力,把那年所有的录像全都销毁了,可庚孤的谅解书里还留着她最后的罪证。
“还有你们队伍里死去的那个男队员,他真的是自然死亡吗?还是说……”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笑:“是故技重施,为了给更有用的拳击运动员腾位?”
燕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顿住了,当她的唇角不再有虚情假意时,那双眼睛就假得吓人。
而庞湛还在说:“于卿,她才七级,可她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大家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她,她的异能难道不是探测生命么?
“说起来,低存在感这个异能也着实耳熟,让我想想,在哪里——”
“够了。”燕义脸色铁青,她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面对庞湛得胜的笑容,扯起一边嘴角。
“我真是小看你了。”
她低头整理防护服的袖口,捏着松紧带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半天没有动作,许久,她挥手让于卿开始。
“也是,能经过霍听潮测试的人,怎么会是个简单角色。”燕义抬起头,再一次咧开嘴笑了,“你这个小骗子。”
庞湛谦虚道:“是你太笨了。”
燕义没有搭话,转过身,于卿抬起手放在墙壁上,闭眼感受生命的位置。
燕义瞥了一眼呆立的观千剑:“愿赌服输,你不必把庚孤的谅解书还给我了。这个把柄,你自己好好留着吧。”
观千剑扭头看向庞湛,矮她一个头的女人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长点心吧,你这个傻黑甜。”
哦……观千剑后知后觉地想到,她好像也被庞湛骗了。
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人……藏得很深啊!
于卿睁开眼:“两个人,一个成年一个幼年,在五楼后厨的……管道里。”
*
李琢光和芮琅摔在了狭窄的管道里。
管道黑暗,前后都没有灯光,什么也看不清。
视野逼仄,空气稀薄,李琢光曲着手臂抬起一丁点身体,后脑勺就碰到了上方的极限。
这么窄,她只能和芮琅一前一后爬动了。
……不,可是这样不保险。万一芮琅在的方向有危险,芮琅逃都逃不掉。
那种瞬移的黑洞通常是空间折叠技术,要么是幻境的主人——幽灵船,要么就是四维祇。
幽灵船已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只可能是四维祇。
而四维祇应当只会针对自己,当然连带着带来了谁,它们也不会感到内疚。
可对于李琢光而言,她还是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芮琅。
这一次的幻境很简单,因为幽灵船的恶意只针对烙鬼而已。
难度其实都在烙鬼身上,最困难的自然是潜入了淸剿队身体里的那几个烙鬼。
但幽灵船也给了通关最大的金手指,把燕义变成可以完全掌控赌局的屏幕鬼,于是普通烙鬼对她们就毫无威胁。
能被它分配到看到真相的身份里去,就都远离了最中心的战场。
李琢光艰难地在管道里调转了姿势,她半侧躺着,这个姿势好歹可以和芮琅并排了。
肩膀挤得厉害,上臂骨骼隐隐作痛,但那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说到底,其她人救出人质逃离这里的方法很简单,与往常的任务没什么两样,更何况还有幻境主人的助力。
只有她。
她的身体属于别别姨,就算幽灵船愿意放李琢光走,也绝不会允许别别姨的身体离开幻境。
所以对于李琢光而言,她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永远留在幻境里,等待芯片状态转换成已死亡,一个就是自/杀。
谁知道李琢光居然能获得一个死物的信任,所幸幽灵船为了剥离李琢光和别别姨用了相当多的能量,于是PlanB启动。
在李琢光彻底变回人类以前,把幻境摧毁。
李琢光尽量保持自己的呼吸平稳,每一次呼吸间都屏息几秒,这样可以最大限度节约管道内的氧气。
不知道这个管道在哪里,如果是什么输送液体的管道,或是煤气管之类的地方,那她和芮琅是彻底玩完了。
她半搂着芮琅的身体,缓慢地往前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她们连一个拐弯处都没有看到。
不过有个好消息,这条管道是水平的,她们并没有感受到上坡或是下坡。
那么长又直的一条管道,能管什么用呢?
李琢光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是烙鬼外型的双腿,她融化了腿,试图用融化后的液体流向更远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她失败了。
不管双腿的液体流得有多远,传回的触感仍旧是冰冷的、没有拐弯的。
芮琅也一直没有说话,努力地向前爬,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在黑暗里,李琢光隐约看到芮琅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她便又放缓了呼吸的频率。
芮礼有和她说一些什么吗?李琢光想要问,但是没能问出口。
还是节约一点氧气吧,如果芮礼真和芮琅说了什么,芮琅现在去的地方就是芮礼说的了。
可能爬了有一辈子了吧,她们终于到达一个拐弯口。
这是一个锐角拐弯口,而且没有直行的路线。芮琅的体型小,李琢光让她先过去。
——因为要是自己过去,铁定要被卡住。
芮琅顺利地爬了过去,李琢光便撑着管壁也要动身。
上半身刚通过转角,那转角就忽地往里一收,把李琢光卡在当场。
芮琅急了,连忙拉着李琢光的手想把她扯出来,但管道内似乎又在变长,芮琅没有动,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在扩大。
不远处,她们听到外面人的呼喊:“李琢光?芮琅?如果听得到的话,这里是出口,往这里来!”
李琢光想着让芮琅先出去,可芮琅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
而且管道这么窄,自己爬着都勉强。外面一个比一个壮的成年人,哪可能挤得进来?
因为距离控制不住的越来越远,芮琅双脚蹬地想要保持原先的位置。
她的手臂上响起「咔咔」两声,她脸色刹那间惨白。
李琢光的手已经没再用力了,而芮琅还是死咬着不肯松开。
看到小孩因为手臂脱臼而疼得满头冷汗,李琢光心疼得要命,可她也不敢用力挣脱,怕让芮琅的伤势更严重:“芮琅,快点松手。”
纯白空间里,芮礼的手一直在挠自己的下巴,挠得下巴肌肤全是血红的抓痕也无所察觉。
她该怎么办……为什么她不能使用四维的力量?为什么她偷不到四维的力量了?
她伸手捞过桌上那瓶装着眼泪的瓶子,指甲无意识地剐蹭着瓶身,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李琢光不会被困在这里——她可是天女,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厨余管道困住呢?
屏幕里,她清晰地看到在二人所处的管道下方,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火舌舔舐着管道的外围。
管道内部的温度很快就会上升,困在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被慢慢烤熟。
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屠十步扬起声音:“这么说有点地狱,不过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好像就是让李琢光早点自/杀早点解脱了。”
芮礼顺手拎起身旁的椅子砸向后方,屠十步扭身躲过,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芮礼,你知道的。”她好脾气地截住飞到自己身后的椅子,在地上一滑,滑回芮礼身边。
“如果李琢光死了,剩下所有人都给她陪葬就好了。”
芮礼痛苦地捂着脸,她的心跳又快又乱,下巴的抓痕渗出血珠。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血和眼泪糊作一团。她调出好几张虚拟屏幕开始干活,手指敲得飞快,程序代码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屏幕上列出。
然而所有的程序运行结果全部都是——
「运行失败,请检查程序代码是否有误。」
芮礼试遍了她知道的所有编程语言,先前好不容易找到三维世界管理局那转瞬即逝的系统bug消失不见,她无法成功侵入世界管理局盗取四维人的能力。
她崩溃地挥开桌上所有的东西,乒里乓啷落了一地。她双手撑着桌面大喘气,最后,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她救不了李琢光。
在这里死了……李琢光就是彻底死了。
可是还有她的妹妹……她不能……
芮礼的背梁深深地弯了下去,嘴唇颤抖,说话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芮琅,放手……”
“芮琅,放手。”
芮琅的耳朵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她哭得快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大姐你明明把姐姐看做最重要的人,为什么要我松手——我不松手!”
“芮琅!”
这是芮琅第一次听到大姐的声音里混入了哭腔,她茫然失措地放松了一些力道。
“芮琅……快放手,出去。”
“小琅,出去。”
两张脸在她面前逐渐合为一体,就连李琢光短促严肃的语气都像极了芮礼。
“我不……我不要……”
芮琅双手拉着李琢光无力的手,可她趴在地上,这里太窄,她只是些微抬一抬头就要撞到上方的管道,根本无处借力。
“我不要松手——”
“小琅!”李琢光加重了语气。
第一次被吼的芮琅一愣,眼泪凝结在眼角。
“小琅。”李琢光于是放柔了语调,“乖,你快点出去。”
“那你怎么办?你要我丢下你一个人吗?!”
芮礼好像开口在她的耳朵里说了什么,她直接扬起声音盖过了芮礼的话语,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做不到!!”
李琢光俯下身想放松一下悬空已久的腰腹,一碰底下的管道,那热度把她的手心直接燎红一片。
她声音一紧:“小琅,快出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你现在留在这里,我和你一起死,还是你逃出去,活着,只有我一个人死掉——
“这个问题。”李琢光的后背抽筋,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比1+1等于几还要简单吧?”
“芮琅。”芮礼也在她的耳边说,“出去吧。”
“大姐……”芮琅呜咽着不肯接受这个唯一的答案,“我……”
“乖孩子。”芮礼轻声说,话筒那头似乎传来水滴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我不能在同一时间同时失去两个亲人。”
芮琅攥紧了拳头,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拉着李琢光的手。
她抹着眼睛爬出去,李琢光卡在管道里了——
她的双腿还是烙鬼的样子,在管道灼热的温度里融化又凝结,彻底把她牢牢固定在最深处。
管道内壁凸起的把手烧得火红,不小心碰上去都会顷刻间把皮肤烧熟。四周的热气几乎要把李琢光皮肤里为数不多的水分全都蒸发掉。
空气稀薄到她无法呼吸的程度,而她必须腰腹用力抬着上半身,才好让自己的身体不要接触到烫红的内壁。
她轻笑一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愿意直接和我说话吗?”
除了身体底下火焰升腾的声音以外,没有多余的回应。
“那好吧。”李琢光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汗珠从发间滴落,“还是说,你在想办法把我救出去?
“……可如果有办法利用四维祇的能力,你也不会等到这一步了,对吗?”
“你烦死了!!”芮礼的声音突然在耳朵里炸响。
李琢光无力地「诶哟」了两下,讨饶道:“和你商量商量,我现在捂不了耳朵,你声音轻点儿呗。”
随后是芮礼深深抽气的声音,再然后,通讯突兀地断了。
远远地,从管道另一头传来冉英杰的声音:“太窄了,不行,到一半我就卡住了。”
李琢光的后腰发酸,有些痉挛,她额头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落到管道内壁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她的生命即将在高温里蒸发,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全只有嗡鸣。
好像……好像还有点遗憾。她的眼前闪出走马灯,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去。
“邓白风你干什么?!”
几声嘈杂的、辨不出是谁的声音过去,一剪刀剪碎了李琢光眼前的一切。
响起肢体与管道碰撞的声音,仔细听去,似乎还有女人的闷哼声。
血腥味从那一头传过来,浓稠的鲜血随之淌来,在触到灼热的部分时蒸发成血雾。
李琢光本来就呼吸不畅,又被这血雾呛得连连咳嗽。
她声音沙哑:“邓白风,别过来。”
艰难地说完六个字,邓白风的动静也近了,她从前方的拐角处探出头,脸色煞白却带着笑:“现在说这个?晚了。
“我手和脚砍都砍了,你要是不跟着我出去,就太不给面子了吧?”
她说话的语气极为轻松,就好像她刚才做的事不是砍断自己的手脚,而是拽下了某一个泰迪熊的手脚。
她背靠后方的管道,蜷缩起身体,一只脚抵在前方的管壁上,将自己折叠成一道长弓。
却见她左手臂与右腿全都被她干脆利落地砍掉,血红的肌肉组织还随着她有力的心跳带着鼓动。
她趴着,用一只手一条腿匍匐前进。
——冉英杰会卡住,但砍掉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的邓白风就比冉英杰细长了。
她伸过唯一完好的手:“抓住我。”
李琢光眼前阵阵发黑,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伸出手。
为了不要让自己的伤势再雪上加霜,邓白风只能停留在那个拐角处,再近就要被烤熟了。
这个距离要抓住李琢光的手还有些勉强,她们都拼命伸长手臂,绷紧的指尖却总在半空中错开。
在第四次错开以后,邓白风不耐地眯了眯眼,撑着头顶的管道松了腿,半跪在地上,膝盖抵着温热的铁壁。
不断流血的伤口被压在身下,血流顿时如注,剧痛传来,而她面不改色。
换了这个姿势,距离就足够了。她一把抓住李琢光被汗弄得湿透的手腕喊了一声:“抓紧。”
汗水起了些润滑的作用,邓白风脱手了两次。
眼见李琢光在高温的炙烤下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在下垂,就快提不起精神了。
邓白风闷笑一声,忽然将手碰上烧得滚烫的管道壁。
「滋滋」烤肉般的声音瞬间让李琢光醒神,她皱眉,哑声道:“邓白风你干什么?”
“干什么?”邓白风挑了挑眉,像是一个挑衅,对着不知在哪儿的芮礼说,“你不会放弃了吧,嗯?怎么才走到这一步就放弃了?
“你的决心呢,你的毅力呢?还以为你的爱比我们多多少,结果没想到——连我都比不上吗?”
她抬手,高温黏连下她一小片血肉,再度抓上李琢光的手腕,她手心烧焦的粗糙加大了摩擦力。
她又喊了一声:“抓紧,我开始用力了!”
李琢光手心感受到邓白风的血,她咬牙咬得嘴巴里一股铁锈味,喉咙干得发痛。
邓白风的脚蹬着管道壁借力,她口中喊着「一二三」指挥,每次「三」的音节落下,两个人就一起用力。
李琢光的腰腹往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黏在壁上的肉在慢慢地剥离管道,也许留下了一些,但总比两条腿都留在这里好。
“嗬啊——!”邓白风咬紧牙关,最后猛地用了一次力,李琢光的腿终于彻底脱离管道壁。
她整个人朝邓白风怀中飞去,「咚」的一声巨响,李琢光的脑袋撞上邓白风的鼻梁,两个人都被撞得眼冒金星。
邓白风怀抱住怀里昏迷的李琢光,鼻孔里流下一道鲜血,鼻梁骨肯定是断了。她嘟哝一句:“真会找地方砸……”
管道里的热气迎面扑来,邓白风抓紧时间推着李琢光的双脚离开这里。
纯白空间里,芮礼捂住脸,深深地喘息。
不远处斜靠在白色柱子上的屠十步双手抱胸地看着,冷笑了一声:“芮礼,看来你也背叛我了。”
芮礼从掌心里抬起,扭过头,通红的双眼看向好整以暇的屠十步:“你在说什么屁话?忘了我在做什么了?”
屠十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讥笑僵硬地转成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抱歉。”她一字一顿地说,“芮礼大人。”
*
李琢光醒了过来,脸颊上的烫伤现在还隐隐作痛,敷了凉凉的药膏,中和了滚烫的温度。
她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搞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迷迷糊糊地转头,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额头。
“不要动。”
在挣开的眼缝里,她看到邓白风的脸。
邓白风的手臂和腿各长出了一个小肉块,新肢体的颜色与她晒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给你全身上下都涂了药膏,你一动,全沾到我的衣服上了。干洗费很贵的。”
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抬眸看向飞船的窗外。
在广阔的视野里,幽灵船炸成碎片,离一些星球近的正被引力吸引过去,留守飞船的普通外勤穿着死种回收装备回收幽灵船残骸。
巨大的土星环在视线尽头处悠然转动,星球表面的纹路深深浅浅,像是一张永远没有结尾的唱片。
“再睡一会儿。”邓白风粗粝的指腹抚开李琢光汗湿而粘在额头上的碎发,“你可以安心睡很久。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吧。”
李琢光紧绷的后颈逐渐放松下来,她枕在邓白风的大腿上,膝盖骨头磕得她后脑勺有点疼。
飞船大厅里,能直接包扎的就直接包扎,伤势实在太严重的就移去医疗舱。流了很多血,好在没有人牺牲。
龇牙咧嘴的喊疼与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此刻听在李琢光耳朵里,却并不觉得刺耳。
没什么人说话,但气氛也不凝重。
就在这时,蓝一一忽然踩上一个凳子,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大家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双手叉腰,表情骄傲:“来来来,大家看这里!我要宣布一件事!”
扫视一周,看到大家都用眼神回应了她,她便说:“我发明了一个新的骂人的话!”
燕义轻轻拍手,弹去裤子上的饼干碎屑——她是伤势最轻的那一波人——笑着配合道:“那是什么?”
邓白风似乎预见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事,她抬手想捂住耳朵,但她只有一只手,暂时捂不住双耳。她绝望地闭上眼。
“哼哼——”蓝一一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说,“狄乐人的嘴唇!”
还是只有燕义附和着问她:“什么意思?”
蓝一一推了推并不存在的墨镜:“愚蠢(鱼唇)!”
随着她话音落下,大厅里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燕义:“……”她的喉结动了动,看得出是像笑两声缓解尴尬,但可能是刚才饼干吃多了噎喉咙,她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琢光:“……”这是什么冷笑话吗?怎么她昏迷了这么一段时间,外面的潮流又变了?
邓白风:“……”
唉……她就知道。蓝一一和翟星声这两个最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关键这两人还互相看不上对方的诡计与冷笑话,都觉得自己的更好。
可是……算了。
其她人:“……”
是应该笑一下吗?这气氛好尴尬……怎么办,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再笑好像就太刻意了!
狄乐人不知何时踩着另一张凳子站到了蓝一一的身后,雪白的龙瞳眯起,语气十足危险:“蓝丨丨,你完了。”
狄乐人一扭身就变回龙身,巨大的口腔一口叼住蓝一一的身体,在蓝一一的喊叫里咬着她上下翻滚。
蓝一一最初还在叫,到后面就变成感到有趣的大笑。
偏偏还有人添乱,翟星声莫名其妙地一边接受包扎一边轻笑着唱生日快乐歌,
冉英杰喝了一口奶茶,放在嘴里半晌忽然尽数吐了回去,旁边人问她是不合口味么,她摇摇头说:“不,喝奶茶让我觉得在喝邓白风的血。”
旁边人声音走形:“啊——哦!”在他说出别的什么话以前,后勤队友紧急捏了他手臂上的肉一把。
大厅里很快乱成一锅粥。
李琢光转头看了邓白风一眼,邓白风在她眼中看出一行字——
「这就是你养的兵?」
邓白风默默移开视线,仰头研究天花板上的花纹。
她什么都不知道,作为唯一的正常人,她将宣布和这帮子神经病割席。
李琢光算是知道了,原来七十九队所谓各有各的怪癖,不是小说里那样主角标配的强迫症、洁癖、洗手时唱歌营造反社会人格氛围。
从正不正常的角度来看,也确实是「怪」癖。
第197章 回程休整
李琢光在邓白风的大腿上躺了很久, 直到身上的药膏都吸收进肌肤里,才得到邓白风让她起身的允许。
路过光滑的镜面柱时,她看到了自己骇人的面容——
大半张脸的血肉都裸/露, 在皮肉恢复剂的帮助下, 出血停止了, 边缘长出粉色的新鲜皮肤。
她自己能看到的手臂和大腿上全是深红色的疤, 有的疤甚至还是湿润的, 现在她不需要化特效妆也可以直接出演恐怖电影了。
按照皮肉恢复剂的效用来说, 恢复速度慢得有点夸张了。
她闻到厨房传来的焦糊味, 刚想过去一看,就被相原寿江叫住了。
“没啥好看的。”相原寿江盘腿坐在地上维修手上的飞行装置。
“翟星声和狄乐人在试能不能用激光焊接器煮咖啡,以及离子锯切糖块会不会更整齐……小心过去把你刚治好的烧伤又燎回来。”
李琢光:“哦……”
招来了两个闯祸蛋。
观千剑躺在沙发上,手指敲打键盘速度快得飞起,李琢光顺口问了一句:“在给家里人报平安?”
观千剑转过头来,却见她一脸怒容:“没有, 我在和人吵架!”
“吵什么架?”李琢光第一反应就是观千剑受了什么委屈, 皱眉上前,看到观千剑在用数字乱码的小号回复星网上的恶评。
「我只说真话:#李琢光救援行动已逾一周#怎么还没消息?是不是完不成任务被打脸了不敢发消息出来?」
「想不出名字了:[慢速截图.gif]这一段,很明显看得出她瞳孔放大,微表情专家都盖章是在撒谎,大家别等了,都散了吧。」
「192038 评论想不出名字了:你在说什么屁话?瞳孔放大就是撒谎?我把你扔到暴动异种堆里等你被杀得瞳孔涣散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撒谎。」
「有点困了评论想不出名字了:其实我不太赞同撒谎这个想法,我反而觉得是她在背稿,然后那时候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了。」
「192038 回复有点困了:?」
「曲速守护者:内部消息!猎户座天文望远镜看到淸剿队舰队残骸碎片![模糊图像.gif]现在还没消息当然是因为她们全死了!吃了我们交的税, 结果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废物。」
「192038 评论曲速守护者:你这图像还能再模糊一点吗?连像素点都看得到, 伪装内部人士能不能p点清晰的图片?」
「曲速守护者回复 192038:我发清晰图片被总部告上法庭你替我去打官司?」
「宇宙终极末日回复曲速守护者:守护!有的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录像带真没丢回复 192038:htc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的。」
「润滑油不够了:我只能说有些人的政/治手段也真是够脏的。你以为李琢光出发是为了救孩子?呵呵……其实只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样就无人注意到前段时间生化毒药泄露事件了。」
「192038 评论润滑油不够了:[截图.jpg]诶我真受不了了, 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动动手指搜搜看?蓝底白字的文件前因后果都摆在这儿了还装瞎?」
「噩梦牧羊人:额……你们多少有点不可理喻了,救援不需要时间吗?七天在大型任务里很久吗?大部分大型救援任务都需要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好吗……」
「反物质体温计评论噩梦牧羊人:你才是不可理喻,这种任务不该越快越好吗?要是这点效率都没有,她们凭什么用我们交的税养啊?」
「192038 回复反物质体温计:?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最好瞬移过去一秒钟里救好人再瞬移回来给你们报告呗,不然都是废物呗?」
「反物质体温计回复 192038:你这个滑坡谬论从银河系都滑到第三旋臂去了,我说要快就非是一秒钟?不是说这次的飞船驾驶员是伊万涅芙娃吗?所以大部分时间应该全都在救援,我骂一句效率低怎么了?」
「192038 回复反物质体温计:你又懂了,任务时长记录都是在总部星网上公开可查询的,三支队伍联合的大型任务撇去路程时间都是两周打底。识数吗?两周!!」
「录像带真没丢回复反物质体温计:别和这个人纠缠了,这人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举报完事。」
「我只说真话:#李琢光##李琢光救援已逾一周##坐吃空饷的废物滚出淸剿队#@192038 @87661 @726182 大家点点举报,这三条估计都是淸剿队养的狗。」
「薯片万岁 评论我只说真话:IP地址还在同一个星系,全是水/军吧?我们交的税都拿去养这些狗了[流汗黄豆.emogif]」
观千剑被恶意揣测的评论气得眼眶通红,但她刚回骂了几条,下一条发送时就弹出「发送失败」的弹窗。
到处为李琢光说话反而让她的账号被举报封号了。
她动作飞快地切了另一个小号,接着刚才找到的帖子继续反驳。
李琢光握住观千剑的手腕,观千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发了,可她还是气不过:
“她们凭什么这么揣测你?你根本——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政/治家的弯弯绕绕!”
李琢光默了默,怎么观千剑明明是在帮她说话,但感觉自己被骂了呢?
她拉扯了一下观千剑的手:“没事,不用去管。”
——在芮逸那天和她商量过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些事。
事实上,现在星网上舆论这么一边倒,也少不了芮逸的助力。
芮逸在确认了李琢光可以去救援芮琅之后就迅速进入状态和她谈起这些,包括出发前录的那条视频,都是芮逸写好的稿子让李琢光背下。
所以那位id是「有点困了」的网友是说中了。
那晚芮逸没有直说李琢光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李琢光能猜到——因为晴山总指挥换届选举在今年年中。
往届造势都是一早就开始了,芮逸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才动手,大概率也是为了煽动情绪,好让激动的情绪维持到没有李琢光,晴山就要完了的程度。
再也不会有比四十个孩子无故失踪、由李琢光领队找回,更能振奋人心的事件了。
即使做出这件事,是在用自己孩子的命赌。
要是再叠上一个一直以来都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的高层领导忽然被发现其实内里藏了恶毒的心思,于是善良的人也被怀疑是否也是披着羊皮的狼。
给她们营造出一个晴山指挥部已然被蛀虫啃咬得全是漏洞的绝望场景,在情绪最浓烈的时候告诉她们正直善良的实话逆天改命……
不管对手最终决定推出谁,都不再可能是李琢光的对手。
现在这场戏刚演到四面楚歌的绝望,按照芮逸的风格,还得再持续个几天几夜,那些唱衰的声音里,还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塞了钱」的水/军。
直到她们班师回朝那一天,直接召开新闻发布会。
在此之前,她身上的伤势不能恢复得太快,要带着这副光是看着就让人夜里要做噩梦的外表去参加新闻发布会。
就像那次全星际直播的法庭审判一样,如果小孩只靠哭两声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玩具,那么往后每一次都会这么做。
不是去卖惨,而是顶着这张本可以卖惨的脸对大家说,「幸不辱命」。
“怎么不用管?”观千剑的双手都被李琢光拽住,虚拟屏幕上的实时广场疯狂弹出新帖子,“你的伤口都这样了恢复不好,到时候全被人拿来当成攻击你的事情!
“芮逸才是个吃干饭的,舆论都发酵整整一天了,她居然还不出来澄清!”
“什么什么?”
观千剑的声音把大厅里没睡的人全吸引过来了,本来她们看观千剑情绪激动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和家里人吵架了没敢问。
观千剑高声把星网上的一切都说出来,却没想到众人没有跟着她一起激动,而是神色复杂地互相看看。
冉英杰打头,问李琢光:“您需要我们去回应吗?”
“不用。”李琢光摇摇头,“等着。”
“等个屁!”观千剑不敢挣开李琢光的手,只能呲目欲裂地看着她,“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庞湛伏低身子,小声劝道:“观千剑,你就听李队的吧。”
相原寿江之前听到了观千剑说李琢光不懂政/治家的弯弯绕绕,此时也是说:“你还说李琢光不懂呢,我看你也不懂。”
观千剑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污蔑还能如此平常对待。
最重要的是,如果那些人把所有人都一起骂了也就算了,可她们——
不管是单独发帖还是星网热搜,都只点了李琢光一个人的名字!
就因为李琢光是队长吗?怎么不来骂她们?
“你不给我解释解释吗?”观千剑怒瞪李琢光。
李琢光点点她胸口别着的针孔记录仪:“拍着呢。”
观千剑不情不愿地撇嘴,把李琢光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下,搭在沙发靠背上:“行,我知道了。”
说的是「我知道了」,满脸都是「我不服气」。
李琢光伸手揉乱了观千剑的短发,众人散开。
她转身,想去上个厕所,路过医疗室时,从没关紧的门缝里看到芮琅的脸。
她在门口看到芮琅的袖子卷起,手臂上是骇人的点点烧伤。
后勤医疗队在给她涂烫伤药膏,旁边还有个人蹲着,手里戴着两个玩偶手套,似乎本来是想转移芮琅的注意力,但这小孩一点都不怕疼。
岑云英陪在她身边,一边点头一边听医生说着什么话,让她们二人的表情都不是太开心。
李琢光敲了门,芮琅让她进来。
听到李琢光开门见山的询问,芮琅「哦」了一声,语气随意地说:
“没什么,就是医生说我烫到手臂神经,以后这只手可能没法用力了。”
留着哄人的后勤都识相地走了,岑云英也不想留着,李琢光把她送出去以后,锁上了医疗室的门。
医生把屏幕上的图像放大,芮琅身上的烧伤非常严重,本来年纪小皮肉就嫩,烧断了大半个肩膀,骨头都凹陷下去好大一块,全黑了。
而这小孩硬是一声不吭地扛着,不哭,也不跟人撒娇。
现下肉是长回来一些了,可神经坏了是更麻烦的事。
医生说:“这里,臂丛神经经过,整块肉都烧没了。你看——”
她指挥着芮琅,让她动动手臂,然而放在桌上的短臂只是手指尖抬了抬,然后无力地放下。
医生体贴地给芮琅戴上了一对耳塞,对李琢光说:
“臂丛神经损伤会导致上臂运动功能受到严重影响,最严重的可能会导致完全丧失运动功能。神经损伤的治疗,要么等慢慢自愈,人工神经目前只研究到完全重建和重建修复。”
李琢光垂头,对上芮琅平静的、隐隐带着一些难过的视线。
这还不是芮琅说的「可能没法用力」,也许是这条手都没法用了。
医生和她解释,像邓白风那样砍断手臂再重新长出来的就算是完全重建,若是保持断肢活性后重新接上,就属于重建修复。
像芮琅这样中间烧断了一部分,要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需要在中间接上新的神经。
然而新的神经与旧的神经难以磨合,要是完全重建,那好说,前面全是新神经,不存在运动排斥现象。
重接神经也是,新神经的长度可以缩减至几微米,会有一点影响,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神经本身在肉/体损伤修复后可以缓慢恢复,但芮琅的伤就伤在连神经纤维也一块儿断了。没法自行修复,便只能外界介入。
可像这样一段新一段旧,运动排斥现象就会非常强烈。
——运动排斥现象,就是肢体运动不能按照大脑指令正常进行。
重接神经的那几微米人工神经桥梁,就像齿轮间一点点无伤大雅的锈迹,偶尔会卡一下齿轮,但不会阻碍整体运动。
而一段旧里有一部分新,就像齿轮的齿高变得有高有低,齿间变得有宽有窄,原本均匀分配的齿数在某一段突然变得密集。
这些都会严重阻碍肢体的动作。[注]
“刚才问过了,小朋友说是从管道里爬出去的时候管道在收缩,她被烤得看不清路,在管道壁上靠了一会儿,伤口才变成这样。
“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医生戴着口罩,芮琅戴上耳塞以后也看不到她的口型,“装义肢。”
“……”
李琢光的手轻轻揉过芮琅柔软的发顶。
芮琅看到李琢光眼里的愧疚和难过,反过来开口安慰她:“别难过了,姐姐,我可以装你之前送我的机械义肢,这下我就可以真的变成海盗了。”
早知道在芮琅初潮宴那日,她就不该送机械义肢。
*
和李琢光预料得一样,飞船还在星球外转圈等待降落时机时,就收到了霍听潮的视频电话。
大致意思是,星塔现在有几百个记者等着她们,一出门,直接就地开新闻发布会。
听到这个布置,观千剑才终于放下心。
还好还好,还是有动静的。
降落的事交给加拉赫和温莎,伊万涅芙娃被「架空」了。
飞船平稳降落,在打开飞船门前还有一段检查飞船的时间,这个时候她们的记录仪都关闭,该准备的也能准备了起来。
出于卖惨、还不能太明显的需要,十几位淸剿队的队员安排了翟星声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小半截脖子处的淤青。
还有肢体没长好的邓白风也是拄着拐,剩下人都安安分分地穿好制服。
李琢光则是被拉着卷起袖管和裤腿,造型设计师邓白风和燕义看了半天,觉得裤腿卷得太高,得放下来一些。
四肢上的烧伤用新绷带绑好,脸上也裹得只剩一只眼睛和一只嘴巴。因为嘴巴边缘也有烧伤,为了能说话,「不得不」露出一小点伤痕。
“好了——”调整了半天后,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
她们特意用布料修补液把李琢光防护服上的脏点子全点了,让这件衣服看起来是完全崭新的。
“我如果是那个在热搜下拼命为你说话导致封号的人,一在新闻发布会上看到这样的你,估计心都快碎了。”燕义啧啧道,冲着观千剑挑挑眉。
观千剑翻了个白眼。
霍听潮发来马上开门的预告消息,众人以李琢光为首站在飞船出口前,深吸一口气。
飞船门缓缓打开,停船坪前的空旷场地里,闪光灯飞快闪烁,在看到李琢光身上的伤口时,前排的记者压着声音发出惊呼。
李琢光眯起眼睛,抬手挡住照来的补光,适应了光线后,一个悬浮话筒飘到她嘴边。
她开口:“很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适合在直播中开新闻发布会,但我注意到了星网上的一些讨论,所以我还是决定参加此次发布会。”
她微微侧开身体,身后的淸剿队队员们与她同频转身,让开一条道,抹着眼泪的小孩儿们从飞船里冲出来。
她们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的家人。
有人控制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哭:“妈妈呢?我要妈妈——”
总部保卫厅的队伍上前安抚小孩,还有学校的老师和保育员。
能看到熟悉的面孔,焦虑多少缓解了一些,可她们还是想要见到自己的妈妈。
“芮逸。”李琢光盯着镜头,背在背后的指腹摩挲终端屏幕,沉声道,“如果你在看的话,请不要让错误继续下去。”
李琢光如压舱石般沉稳的声音让嘈杂的现场一静,绷带缠绕的脸颊侧渗出一小团血,眼尖的人看到她腿缝间滴落一滴红色的血滴。
她抠破了自己手背上结好的痂。
右后方垂着眼睛的燕义欲盖弥彰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按照「微表情学」来说,她的眉头皱起了两个像素点,代表她想要表达关心,但在镜头下控制住了自己。
邓白风展示了幽灵船碎片被收容的视频,普通外勤适时将装着碎片的箱子推到这群人身后。
在片刻缄默后,有一道声音率先问道:“李琢光同志,既然你说你注意到了网上的舆论,那么面对九三零蛀虫论、李琢光蛀虫论,您如何看待此次巨大的晴山信任危机?”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和芮逸发来的照片对上了号:“能产生信任危机的前提是大家相信晴山,相信我们,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绝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我知道有些同志质疑我们的救援速度,是的,没有办法在这个方面完全回应大家的期待也让我们很痛苦。
“但我们绝对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可以折叠宇宙,一秒钟之内救出所有的人质。”
她垂下眼睑,在超清摄像头里,连她眼睛上烧得只剩三根睫毛都清清楚楚:
“正是大家的期待与督促,让我们更加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足,而在这之后,我们才能有更清晰的目标继续前进。”
见李琢光回答得很有条理,台下又爆发出各种问询声,交杂在一起,谁的问题都听不清。
邓白风板着一张棺材脸,燕义微笑着接过话筒,说:“各位,慢慢来。时间有限,一个人最多只能问一个问题。
“回程的这几天我们都集中精神在写汇报,后续会公开我们三个队长的汇报,只要是非机密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找到答案。”
记者群安静下来,燕义按照顺序点了一个前排举手的:“一个一个来,您先。”
记者扬起声音问道:“您的伤势看起来非常严重,为什么不使用医疗舱治疗?是不是故意想在镜头前卖惨?”
李琢光平静地摇头:“当然不是。我想在回到总部的第一时间就向大家汇报情况,如果去医疗舱治疗,就赶不及了。
“我心里明白大家有多重视这一次的事件,再说——”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受伤之于我们,就像呼吸之于生命,是家常便饭,大家不必过多关注,也不必论伤行赏,伤势轻重并非英雌模板的标准。”
燕义又点了一个人,那人问:“据说在任务中,孩子们的芯片曾经有过几毫秒的死亡判定,您对此有何解释?你如何向我们保证,这些孩子还是原来的孩子?”
李琢光的目光倏地变得锐利:“首先,我需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认知——每个人的芯片信息都是绝密的个人隐私,在孩子家长同意以前,我们谁都看不到孩子芯片的状态。
“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总部中枢被黑客侵入的消息应该会先爆上热搜。你的消息来源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
下一个记者问:“你从来不使用你的星网,而且你做出回应的时机与芮逸软禁家长正好是前后脚,你是否早就预谋用自/残式救援来掩盖和芮逸同谋的事实?”
李琢光眼神坦然:“谁说我从不使用我的星网?”
她低头,调出一张虚拟屏幕,用一片黑色的马赛克马掉私人信息后展现在镜头前。
“我只是不喜欢发东西,相反,我很喜欢看。我也是个年轻人,不可能不用星网。
“我之前常看到有人抱怨事件发酵后总是拖着不回复,还有一个黄金24小时,所以我想着要是能早点回应,就能早点让大家安心。”
她调出几个短视频,最短的只有十几秒:“我在去飞船的路上紧急写了份稿子,拍了几遍,才拍出比较完美的一段。难道我不该回应吗?”
问问题的记者低头唰唰记录。
李琢光继续说:“至于芮逸……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无权评定她的行为,因为我目前也还一知半解,不知道全部真相。
“这一切还是交给干部法庭调查吧,我不希望我在这里表露的态度成为引导舆论的旗帜。”
再往后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刁钻了,都是一些比较常规的问题,也是怕等不及她们三个人的任务报告披露,所以提前发布消息打个底。
燕义早就把所有相关的证据都整理好了,问一个问题她就能找到相关的照片或是视频。
问到最后,观千剑忽然上前两步,胸口抵住李琢光的背。
站得太久,她身体开始发抖了。
芮逸派来的记者也都问完了问题,大家安静下来,等待李琢光做最后的总结。
李琢光的后背感受到观千剑有力的心跳和灼热体温,她露在绑带外的嘴唇微微勾起。
“感谢、辛苦大家拨冗前来。
“先进的医疗技术可以治愈烧伤和疤痕,高超的黑客可以伪造终端系统数据,在科技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不对,有的。人民的期待永远都是点燃文明的火种,人民的督促是亘古长明的灯塔。
“我是母亲的孩子,是晴山的血肉柱石,我发誓,我将用生命守护晴山,我将永远把人民的性命放在我之前,人民至上,人民万岁。”
站立整齐的淸剿队队员们面对镜头低下头,李琢光背出宣誓词时的声音是平淡的,并不掷地有声,也不铿锵有力。
聚焦到她脸上的镜头都能看到她眼睛周围的绒毛,稍稍侧了一点角度,就拍进她没能完全遮住的烧伤。
“就像我出发前说的那样,请把一切都放心交给我们。下一次大型救援任务,我们一定可以再快一点。”
*
一排排显示器面前,冷光打在每一张严肃认真的脸上,一个胸口别着三个金灿灿徽章的女人站在两个人身后,手撑椅背,面色凝重。
她左手侧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坐标锁定了。”
她右手侧的人则从终端虚拟屏幕中抬起头:“当地保卫厅……啧,为虎作伥,估计不肯帮多少忙。
“全都总部出力量不是不行,可到了她们的地盘可就说不准了。”
女人点头应道:“最关键的是,那儿的平民估计也会通风报信,毕竟她们都得靠这个园区过活。”
她直起身,双手交错:“还需要从长计议。”
“广队!”从玻璃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实习制服的年轻人,她挥着手里的文件袋,“门口有人来送了个东西,说指明是给你的。”
“我的快递?”广建义接过文件袋,找了个角落,背对着众人打开。
有人从屏幕前探出头:“谁送的?这么放心,要是里面有炸弹咋办?”
“李琢光送的!”实习生抬了抬下巴,“前辈还担心吗?”
“李琢光?”那人惊讶地挑了挑眉。
听到这个名字,桌子前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伸了出来,跟地里的地鼠似的。
那人「哇」了一声:“广队,你啥时候和李琢光搭上线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说,是不是没把我们当姐妹?”
“去去去,别贫嘴,有这个功夫多黑几个园区的中控。”
广建义瞥到文件袋里有一张照片,她动作顿了顿,模糊的影子都不必细看,脑海里就能想到照片的内容。
她猛地把文件袋拍在胸口,急忙抬步走进办公室,阖上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敢从文件袋里取出照片。她没敢将正面对着自己,所以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照片背面角落里的一行手写字——
「玉玉、妈妈和巴巴!」
她抬眸,正巧看到窗外有个背影走向停车场里唯一一辆淸剿队出勤专用车,与她合作过多次的羊曜脸上挂着她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那张丢了将近一百年的照片,居然在这一天,毫无征兆的,像纸飞机一样被送回了她手里。
她曾发过誓,把照片送还给她的人她会用生命报答。
可那个人明知这个窗口是广建义的办公室,却还是一次头都没有回。
第198章 黄符木箱
屠十步的提示来得很快——
李琢光那晚明明在睡眠舱里睡的, 却还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潮湿阴冷的地下室,角落里搁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木箱子,有一个明明稚嫩却粗哑的声音在李琢光的耳边吹出一阵阴冷的风。
卡着门上把手的是一把生锈的断剑, 从台阶上蔓延而下的青苔像是墙壁上长出的静脉血管, 霉味裹着一股奇异的腥味扑面而来。
天花板四角各钉着一个钉子, 仔细看去, 那钉子上似是还用微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地上很乱, 四个角落里堆着数量差不多的金黄色稻草, 上行的台阶前摆着一盘白蜡烛, 蜡烛一长一短。
地板是木质的,颜色是很深的黑色,看不到一点木质的纹路,连地板间的缝隙都不见踪影。
墙上的木头缝隙更明显,大约有一指宽,里头镶满了密密麻麻的白糯米, 间或夹着几缕灰白的头发。
小女孩站在地下室里, 头顶细细的一条白光恰好横亘于她的后颈,被她的身体截断。
她穿着粗布的衣裳,袖管与裤管仅能遮到手肘和膝盖,裸露的肌肤上没有伤痕,只是很细,仿佛一握就断。
她有一头杂乱的灰色头发,像稻草似地搭在肩膀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阴影里发着光。
她身上贴满了黄符, 从天灵盖开始, 呈螺旋状布满全身,符纸上用朱砂画着诅咒咒文, 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双目刺痛。
女孩被黄符禁锢在原地,她敏锐地发觉了「李琢光」的存在,凌乱灰发间露出半张苍白削瘦的脸:
“救我……大人……救救我……她们囚禁我,要将我当做阵眼,复活山魈石胎……她们每夜都来给我灌符水,烧得我肚子好痛……
“我不是邪祟,灰发红眼是天生,这一生我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都没做过——救救我——大人!!”
“屠十步?”李琢光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躯体,她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脑海里想到的则是在幽灵船里那一场短暂的「梦境」,那个护工也是灰发红眼……所以那就是屠十步?
不对,之前上台的屠十步是很正常的黑发黑眼。
但那女孩却惊喜道:“您知道我?!我是——我是屠十步!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她说您会回来,您真的回来了!大人,救救我!”
“她?她是谁?”李琢光下了两级台阶,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台阶上的钉子绊一跟头。
女孩苦着一张脸:“我不知道,大人,她穿着很宽松的袍子,还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没露脸,我连她体型是胖是瘦都不确定。”
“——面具?面具是什么样?”李琢光的记忆里闪过去了一个碎片。
“是一个圆面具,上面写着一个「吉」字。”女孩答道。
李琢光呼吸一滞。
在二十部调查晒伤病时,那边反/叛/军的头领项珩有着异常熟悉的拳法,而李琢光记忆里曾有个神秘人给她带来了一个「拳法教练」……
那个神秘人的面具,正是圆形、上书一个「吉」字。
李琢光心里想的是屠十步在用这场梦境给她提示,她没把女孩口中的「回来了」三个字当真。
“我要如何救你?”李琢光问,
她在地下室里走了几步,伸手欲摸墙壁木缝里的糯米,被女孩尖声制止。
“大人别碰!她们拿邪祟的血浸透墙壁与白糯米,邪祟的血虽是黑的,却让这白糯米颜色愈发剔透……
“我不知她们这么做了会发生什么,但最好还是别碰。”
李琢光点点头:“那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救你?”
女孩似乎在惧怕些什么,她转动眼珠,盯天花板盯了半晌,才压着声音道:“祠堂。”
声音极轻,只剩气音:“祠堂的暗格里有用我心头血写就的一份生辰八字,要烧了那份生辰八字……
“还有村长家的那只黑猫,它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红色眼睛,要给它喂一口符水,就是夜里她们喂我的那种,但要在里面夹一根我的头发。
“这样就好,大人,这样便能救我。”
“除此之外呢?”李琢光又问。
她本意是想确定有没有关于女孩所在地点的线索,没成想女孩一愣,居然让她试探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如果您想保险一些,可以用羊奶先泼洒在我身上与这地上,但村中养羊的只有村长一家,她们对外乡人提防得很,不会借你羊奶的。
“但倘若您能借到,那自然皆大欢喜。大人,你……”
“我会尽力。”李琢光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我想寻求我的队友支援,如果我要给她们报坐标,我得怎么说?”
好像有点太直白了。
但女孩没起疑心,报了四个数字。
她说话的声音刚落下,李琢光眼前便开始发黑晕倒,她被睡眠舱唤醒的前一秒想的是——
四个数字?这算什么坐标?四维坐标么?
睡眠舱透明的舱门在眼前打开,李琢光从中坐起身,看清周围景色后,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往上爬到后脑勺,她顿时愣在原地。
这里是……三部当初拨给她们的临时宿舍——也就是帮助晏妙阳的那个任务。
不对,是梦吧……是梦吧?
四周全是黑的,没拉拢的窗帘外映入不远处璀璨的高饱和霓虹灯。
李琢光不太确定,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细细感受了一下身后的气息,确认身后没有人,才慢慢地转过头。
还好,没出现什么惨白大脸贴面打招呼的恐怖事件。
这房间的确与当时的宿舍一模一样,身旁属于观千剑和羊曜的睡眠舱都安分守己地合拢运行着。
稍稍垫高点位置,就能看到她们二人熟睡的侧脸。
她们的耳朵上戴着芮礼特制的现实锚点耳钉,她们是真的。
见到羊曜和观千剑还可以,但要是见到死而复生的昙起云,这惊吓可就大了。
她伸手搭上侧门准备打开,房间门忽然传来响动,解离装置好像卡住了。
李琢光犹豫了半秒便立马躺下,阖上舱门。
睡眠舱一旦阖上舱门进入密闭状态就会自动喷出睡眠喷雾,李琢光选了最低档,这样她还能用自己的意志力抵抗一下。
她闭着眼睛,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清醒着,睡眠舱的隔音很好,只能模糊听到门口的人捣鼓了很久解离装置。
声音停下后,应该是门开了。
李琢光感知到那边有道身影走了进来,那人在房间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先站在羊曜和观千剑的舱室前看了半晌,然后缓缓挪动脚步,朝最里侧的李琢光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女人的路径。
睡意越来越沉重,李琢光的眼皮快有些睁不开了,在昏迷的前一秒,她蓦地想到:羊曜没有耳洞,哪儿来的地方佩戴耳钉?
刚睡去一会儿,她便又醒来了,这一次她侧身躺在一张病床上,毯子被她踢到地上去了。
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她连忙闭起眼睛。
她们在说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与那梦境中的灰发护工一致:“你新选的地方也太冷了,就不能选个离恒星近一点的星球?”
“离恒星远又能有碳基生命的迹象,这种地方不是最适合用来建立据点么?怎么,晴山总指挥连这点都悟不透?”
是芮礼的声音!
屠十步闷笑一声:“比不上你玲珑心思七千窍。”皮鞋踏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屠十步走向李琢光床边。
“这就是你说的,匹配度稳定在99%以上的身体?”
“嗯。”芮礼的脚步声也靠近了,“合你眼缘吗?”
“……呵,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谁都比不上她……”
一道阴影在李琢光面前投下,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忽又吃痛收手。
芮礼冷笑:“你真的很喜欢自讨苦吃。”
屠十步道:“咱们大姐不说二姐,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屠十步:“那是当然。我已经把提示给她了,下一次我就能见到她了。”
她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能靠你,你这张嘴巴说出来的话,没一句真的。”
屠十步弯腰附身,专注地看着李琢光这具身体的侧脸:“你不是说要唤醒她看看记忆适配度么?怎么还不动手?”
芮礼的脚步好像后退了几步:“我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屠十步倏然转身:“你什么意思?反悔了?”
芮礼:“没有,我怎么会反悔?我不过是觉得,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
李琢光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屠十步和芮礼相对站着,屠十步垂在身侧的手腕里侧用朱砂画着一条延伸至袖子里的直线。
芮礼垂着眼睛,眼眸闪了闪,又往后退了几步:“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万一又失败,我们就要从头开始。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屠十步深呼吸了两下,似乎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波澜。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了。”
她说完便要回头,而芮礼忽然一把拉住她。
她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没什么。”芮礼的手指搭在屠十步的脉搏处,“我只是想看看你之前没戴氧气面罩就出去,呼吸了这么多有毒气体,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屠十步嗤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中医了?”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用指腹用力摩挲着芮礼刚才碰过的地方。
“有这厉害的功夫,你还不如去看看自己的脑子。”
她旋身,李琢光连忙闭上眼睛。
脚步声近了,屠十步身上那一股冰冷的味道重新靠近,在那冰冷里似乎还带着一些羊奶的腥甜。
屠十步单膝跪在床前,隔着病号服抓起李琢光的手腕,即使隔着一层布料,李琢光还是感受到她手心冰凉的温度。
“这个手腕太细了……下次要捏得粗一点。”
芮礼:“怎么事儿这么多呢?又不是给你捏的。”
屠十步:“那又如何,和她的样子差得太大,容易被发现。”
“……不会的。”芮礼的声音响起,那语气有些像小时候她第一次恶作剧成功时的得逞笑意。
“我有一个,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办法。”
屠十步转头:“真的?是什么?”
芮礼的声音顿了顿:“我不能告诉你。”
屠十步静了一会儿,声音再响起时,却阴沉得很:“是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芮礼刚要说什么,屠十步似乎并不真的想要她回答自己,自顾自地接下一句:“因为有不能告诉我的理由。”
她握着李琢光手腕的手在收紧,越收越紧,一点都不怕把她的腕骨捏碎似的力气。
李琢光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假装还在熟睡。
“芮礼,我知道你这次没有骗我,可是……”屠十步松了手,蓦地伸来从下巴处抓住李琢光的脸,直将她整张脸都挤得变形。
“李琢光没有在那个梦境里,在这里,对不对?”
李琢光暂且按兵不动,而芮礼仍然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动作轻一点,捏碎了就要重来。”
“又是这句话……”屠十步的力道不松,“你以为我是芮琅?三岁小孩,你说什么信什么?
“上次也是这样,你既然敢把她的灵魂放进这具身体里,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所以呢?”芮礼轻飘飘地说,“所以你要怎么办?是杀了我,还是杀了床上的那个人?”
她的喉咙里溢出轻笑:“你哪一个都做不到,屠十步。你以为你还是六十年前呼风唤雨的总指挥么?让一大群人陪你玩你那三六九等的过家家酒?
“在我这里,就要听我的话。”
屠十步的手松开了些许。
“只有乖乖听话,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屠十步的手彻底松开,不情不愿地应:“我知道了。”
片刻后,李琢光再一次昏迷、醒来。
她看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回不过神来。
第199章 要去开会
那家医院在哪里?远离恒星却有碳基生物生长的星球, 星球上有大量有害气体,有这些关键词,就足够找到了。
屠十步给她的提示都是她前世的记忆——这家伙可真是, 大概还以为自己可以直接从这里进入她的记忆里。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十点, 庞湛和观千剑在客厅里唱卡拉OK, 李琢光揉了揉太阳穴。
之前的任务回来以后, 那支淸剿队做了一次完整的体检, 结果验证了李琢光的猜测——真正的淸剿队还没有死。
但就像幽灵船说的那样, 四维祇做的事, 仅凭三维人无法解决。于是她们被关在异种保护所,谁也不允许与她们直接接触。
如果李琢光可以早日恢复一点力量,大约就可以早一日救她们脱离苦海。
今天约了牛璟那边开会,李琢光坐在床边缓了缓神,耳朵里听到观千剑那撕心裂肺的歌声,终端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她们的邻居:
「你们宿舍什么时候该做杀猪行当了?」
李琢光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了半天,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
她出了门,走到观千剑身侧,一把躲过人手中的话筒:“隔壁问我我们是不是该做杀猪行当,我要怎么回?”
“啊……”观千剑愣了一下,“声音很响吗?”
“响。”李琢光点了点头,“我在睡眠舱里都快被你吵醒了。”
观千剑摸摸后脑勺:“奇了怪了,我们装卡拉OK以前,上下左右都问过, 全说听不到声音啊?”
其实也就是前两天的事, 李琢光不在场,听过一耳朵。
她说:“别是人家当着你们的面不好意思拒绝。”
庞湛皱着眉摇头:“不可能呀, 要是这样,她们更不会直接给你发消息了。”
说得也是,要是当时不好意思拒绝,也一定会再忍上十天半个月的,而且头一个一定不是和李琢光说,而是和她们私底下暗示。
李琢光举着终端:“但人小潘确实这么给我发的消息啊。”
“走,我们过去问问!”观千剑当机立断,跑到玄关处蹬了双外出的鞋子,踩扁了脚后跟,趿拉着拖鞋一般走到隔壁宿舍门口。
按响门铃,她没等多久,里面就传出了走近的脚步声,门一开,潘子石穿着她那套紫色的睡衣,嘴里叼了个冰果冻:“咋了?”
“你问我?”李琢光眉心一跳,“你刚刚跟我发消息说观千剑唱歌太吵。”
潘子石身后凑上来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们也在问着什么事。
李琢光又重复了一遍,而三个人的反应出奇一致——
“我们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啊。”
迷茫的眼神真诚得很,她们看起来没有说谎,更不是不好意思当面指出而刻意忍耐。
潘子石说:“这里隔音特别好的,你关上门窗,就是有人把自己宿舍拆了你都听不见声响。”
李琢光当然知道宿舍与宿舍之间隔音好,所以才格外担心观千剑的音量是不是真的影响到她们。
她取出自己的终端递给潘子石三人看,那条「跟杀猪一样」的消息仍在屏幕上没有消失,不是她的幻觉。
潘子石愣住了,她打开自己的终端自证清白:“我什么都没给你发过!”
她与李琢光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那天潘子石把自己的外套落在了会议室,刚巧下一个预约会议室的是李琢光,后来把外套给她送回去了。
就这么短短一段,她们没再在终端上聊过天。
潘子石没必要骗她,但两边消息有差别也是事实……
李琢光抿了抿唇,看来她下午开会有事情可说了。
庞湛小声说:“不会是有鬼吧?”
观千剑:“……你别瞎说,快点呸呸呸。”
庞湛扭头:“我不。”
观千剑:“呸呸呸!快点!”
庞湛宁死不从。
观千剑:“行,那我帮你呸。呸呸呸!”
“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李琢光没去制止那两人的追逐打闹,准备离开前,最后问了一遍。
“真的!我发誓!”潘子石挺了挺胸,“你不信就进来听一听。”
“那就算了。”李琢光摇摇头,“我下午还有事,要先走了。”
“行,辛苦你了!”
两边告别,李琢光独自一个人乘直达梯下楼,在电梯里,她又遇到一个老熟人。
魏文绾。
看到魏文绾,李琢光扬起一个笑容和她打招呼:“休假?”
“中场休息。”魏文绾也笑了一下,“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关东煮,你呢?又工作?”
李琢光耸耸肩:“中场工作。”
魏文绾眯了眯眼:“你这说的,多招人恨呐……”
“最近研究进度怎么样?”直达梯的通道拥堵,暂时停滞下来,李琢光手指拨弄着衣角,没话找话,“出这次任务以前就想问了,没找到人。”
“嗯……还行吧。”魏文绾说得模模糊糊,“有点进展,进展不多。”
李琢光:“……”
魏文绾转头问:“那你呢?新闻发布会你可出了好大的风头!现在大家都在说你铁定是下一任总指挥了。采访你一下,有什么想说的?”
李琢光嘴角微勾,牵出半个笑容:“有点想法,想法不多。”
魏文绾:“……”
李琢光左右脚重心调换,故作轻松地问:“你就直接把下一任总指挥拿到台面上来说,不怕霍总指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她以为魏文绾会说「霍总指不是这个性格的人」,没想到,对方回答自己的话却是:“不会的,她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当总指挥。”
电梯还是卡着,前面的直达梯里已经有人不耐烦地拨打保修部电话,李琢光继续没话找话:“我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魏文绾:“嗯……怎么说呢,我是从……一个……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愚昧,总是,是有点封建迷信的村子里出来的。”
“昂。”除非是女尊世界,否则封建迷信通常伴随着重男轻女,而李琢光想到的则是昨晚做的那个关于屠十步的梦境。
魏文绾道:“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村子里的地窖关着一个小女孩,婶婶姨姨叔叔伯伯都说她是邪祟,是祸害……”
李琢光微微挺直了背脊——这不是和屠十步给她展现的东西一样么?
她忍住用四维眼睛去看前世今生的冲动,听魏文绾说。
“其实我……”魏文绾面露纠结地咬住了下唇,“其实我也觉得,她真是邪祟。”
——那个黄符满身的小姑娘?李琢光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魏文绾道:“你就当我瞎胡扯吧,毕竟最后她也到这里来了,既然你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她应该不是邪祟!”
李琢光默了默,盯着前方直达梯里打电话的人:“你判断她是不是邪祟,只有我带不带来这一点么?”
“也不算吧。”魏文绾双手抱胸,回忆片刻,“我没见过她,地窖是禁区,除了村长和村长选中的人以外,谁都不可以过去。
“就我在村子里的那段时间,村长只选中了一个人,就是村里的神婆。因为我是觉得神婆人挺好,平常帮忙都尽职尽责……”
她抬手捋了一把眼前的碎头发:“我小时候高烧惊厥,就是她给我喝符水治好的——
“哦对,虽然喝符水在晴山是封建迷信,但在我们那儿是真有用的!我们那儿的巫术、法术等等都是有专门教科书的,你懂吧?”
李琢光可以明白,大概就和羊曜那个世界一样,玄学是被官方承认的。
而魏文绾这个世界要再全面一些,对相关人才有全套的教育体系。
“我继续说,神婆治好了我,后来我高中大学都是去别的城市读的,再回村子里时,已经是我二十多岁找到工作的时候。
“那个时候遇到神婆,她还能认出我,笑眯眯地对我说,看到我现在身体康健,前途顺遂,她就开心。”
魏文绾垂眸:“总之就是这样,我觉得神婆不会骗我。”
李琢光大概了解了。
她们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些家常话,过了很久,直达梯通道才通畅地运行起来。
她们从直达梯里出来,就听到前一个电梯里的人终端接着保修部电话在骂街。
大概意思是这次是机器突然莫名其妙故障,保修部的人来检查过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最后给了个万金油理由:设备老化。
魏文绾把李琢光送到车库门口,便转身从另一个岔道口上行去便利店。
李琢光找到自己的车,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调整后视镜的时候突然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垂着头的女人。
「滴答——滴答——」
可再一晃眼,什么女人、什么滴水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李琢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说不会是她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吧?
不可能啊……她经常晒太阳,身体里阳气很重,鬼应该缠不上她才对。
她启动车辆,缓缓开入今日灿烂的晨光中,被日光包围时,她才觉得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一些。
正好下午开会的人阳气都重,她要是身上阳气不够了,下午就去沾沾别人的。
她呼唤出车子里的AI小助手,让它推荐保卫厅附近好吃的餐厅,AI机械声念道一半,忽然插播了一条新消息:
「来自刘平安的新文本消息: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李琢光瞄了一眼虚拟屏幕上的消息栏,开口说:「回她有空。」
刘平安回得更快,就好像等在终端边上守着李琢光的消息似的:
「上次饭店,5号小包间,多穿件外套来。如果有口罩的话,也记得戴着。」
李琢光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
她的烧伤复原了差不多三成,新的血肉与皮肤长出来了,在她的脸上分开了一道粉色的分界线。
刘平安要带着自己见人?不然为什么还要戴口罩……神神秘秘的。
她调转方向盘,开向上次的饭店。
她到得有些早了,刘平安和可能的神秘客人还没到,便站在包房的落地窗前看街景。
城市里车水马龙,建筑风格其实与观千剑的世界差不多,除了低空飞行轨道和为了自动驾驶而开辟出的多层高架,没什么差别。
看过了太多的记忆,有时候李琢光面对眼前这些发达的科技也偶尔会觉得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其实都像做梦一样。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对自己是天女这件事还是报以感觉不真实的态度,一点也没有高兴或是兴奋的感觉。
就是……淡淡的。
其实仔细想来,她真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特别大的时候——
芮礼从钟楼掉下去那次除外。
可要说她是一个「淡人」,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淡。毕竟她也会焦虑,也会犹疑,更会生气和难过。
只是这些情绪从来不会影响她的决定,或是跟着她太久的时间。
她每一个看似是在情绪助推下做出的决定,事后冷静了再看,就算自己理智时也仍会这么做。
她瞄了一眼和刘平安的聊天界面,那边还没给她回复消息。
李琢光在小包间里转了几圈,开水烫的功夫茶泡开了茶叶,她倒了一杯放在旁边放凉。
整个事件最后会怎么解决呢?李琢光暂时还没有头绪,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的。
在此之前,当然需要先看到和霍听潮的记忆、和芮礼的记忆。
如果按照《血脉》的分类来看,在她心里,霍听潮的地位似乎是比芮礼要重得多的。
而现实生活中,这二位对她的在意似乎也是只多不少。
好想知道啊。她单手支着脑袋,就算知道以后不会恢复能力也没关系。
无聊到用筷子虐待茶叶上下浮沉的时候,包房门终于开了。
除了刘平安身上的消毒水味,李琢光还闻到了另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她猝然转头,看到在刘平安身边,跟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女人。
第200章 见到她了
李琢光翕动嘴唇, 声音卡在喉咙口。
她都还没找回自己的声音,刘平安突然从她俩中间走了过去:“行了,一个李载雪一个李琢光, 别堵门口搞煽情了, 让服务员上菜, 我饿死了。”
李琢光:“……”
情绪被打断, 两人就是想再煽煽情也没有开头了。对视了片刻, 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载雪低声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李琢光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你也是为了我好。”
这句话一出口, 李载雪扁扁嘴,反而先李琢光一步委屈起来:“那我也做了错事嘛……”
李琢光伸手揽过李载雪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没事的,你做的错事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其实除了选边芮礼以外,李载雪好像也没做什么看起来「反派」的事情,而选边芮礼不过也是和霍听潮对比起来才像是反派做法……
她估计就是听了芮礼一句来新世界就能见到自己, 于是什么都没问, 直接闷头就来了。
结果在缝隙里看到李琢光怎么又受伤了,芮礼怎么没法救她了,这才又中途反悔,回来了。
不过按照去任务之前刘平安的反应,她可能当时就猜到李载雪可能会叛变。虽然还是觉得她说的话都怪谜语人的。
李琢光其实有点奇怪,和李载雪关系最好的人居然会是刘平安。
毕竟刘平安是毫无遮掩地告诉李载雪,放弃李琢光要趁早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她俩关系好,所以有话才会直说?
就像芮礼那样……明知道她很在意带来新世界的人, 还是敢直接在她面前说「我要杀了她们」。
刘平安在点菜, 点到一半抬起头来揶揄一句:“你俩到底谁是妈谁是女儿?”
李琢光推着李载雪坐到位置上,回了一句:“我们共轭母女。”
刘平安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这又是什么潮流新名词?”
李琢光满脸一言难尽:“姐……不是, 姨,你怎么才一百岁出头,说话就一股两百岁的味儿?”
“不想跟你们的潮流——糖醋小排和红烧排骨选一个。”刘平安一边说一边划菜单。
“就不能都要吗?”李琢光舔了舔嘴唇,上回吃这家店两道菜的口感似乎还能回味起来,她哪一个都割舍不下。
刘平安猛地蹙眉:“不行,你身上烧伤还没好,吃这么多重油重糖的东西,是嫌好得还不够慢?”
李琢光有点难过地皱了皱鼻子:“行,那我要红烧排骨。”
一旁的李载雪一直满脸心疼地摸着李琢光的手臂,但她只敢摸好肉,一点都不敢碰包着绑带的部分。
眼看着李载雪眼里又含起一包泪,刘平安长叹一口气:“伺候完小祖宗,你呢,大祖宗,你要吃什么?”
李载雪气息有些不稳,却报出了一连串菜名,报完以后再继续之前的情绪巴巴地掉眼泪,一点都没有断截的尴尬。
刘平安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总结一句:“老规矩对吧?”
李琢光总觉得这短短几分钟里,刘平安又苍老了几岁。
李载雪点点头,转头又「囡囡」、「宝宝」地连声叫。她问一句,李琢光就答一句「不痛」、「没关系」。
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不勉强,李载雪还是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顷刻间把浅红色的地毯都洇湿了。
服务员敲了敲门进来上菜,李载雪就一边哭一边吃,闹得李琢光夺走她的筷子说:“哭的时候吃饭不长肉!要哭,哭完再吃。”
刘平安看着顿住的李载雪,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这下真和阿姨一样了。这叫什么,隔代亲?”
李载雪小时候就特爱哭,什么事儿不顺心了就开始哭。把她妈哭得烦了,筷子一摔,吼一句:「哭哭哭,哭什么哭?哭的时候吃饭不长肉!」
熟悉的血脉镇压让李载雪噤了声,她抹掉眼泪,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饭。
等她情绪缓和了一些,才主动开口道:“琢光,你别嫌妈妈没用,芮礼都不怎么让我接触核心的东西,屠十步防我也防得厉害。”
说着说着,看起来又要哭,李琢光这下真没辙了。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掉过几滴眼泪,是不是都是因为给李载雪都哭光了。
怎么她和宁聆峰吵《天女传》不外借的时候就不见她掉眼泪呢?
李载雪虽然一直在掉眼泪,说话的条理却很清晰,就跟在登梅城外一直哭泣的小李琢光一样。
她告诉李琢光,芮礼借用四维的力量是靠用世界管理局中枢的bug黑入中枢,借调世界管理局的「系统」能力。
通常都是随机的,不一定能随机到特别合适的,但芮礼很聪明,再千奇百怪的能力也能想到办法用上。
还有,她们两个人好像在捣鼓什么东西,每天就拿着一个3D建模数据跑过来问这个像不像李琢光。
李载雪问过她们,是不是在做盗版李琢光计划,她们都不肯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看像不像。
她不敢给出太像的建议,但也知道给得太不像,她俩又不是傻子,肯定看得出来。
“按照你对芮礼的了解,你觉得她在做什么?”
面对李载雪的问题,李琢光沉默了。
难说……她现在很难说自己究竟还了不了解芮礼。
但非要让她说的话……不对,那也太夸张了。
而且她不可能靠着让人看到眼前这个长得和李琢光一样,就能让人把这个「李琢光」当成真的李琢光。
看到李琢光皱眉,刘平安开口问:“有想法了?”
李琢光觉得自己想法有点离谱,为了集思广益,还是告诉了刘平安。
刘平安并未露出讥诮的眼神,反而,她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忽然拿出终端,调出一份文献。
“就前几天的新研究成果,人体内的π+激素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人类的记忆、反应乃至情绪。”
在死物异种最初出现的时候,就有诸多猜测觉得死种影响人类的记忆靠的就是通过辐射影响人类体内π+激素的浓度。
但这个报告也不能直接证明死物异种修改人记忆的方式,只是先证明了第一步。
李琢光看了一眼,实验组名单里都是熟悉的人,包括魏文绾。
这是总部实验部的实验报告?那魏文绾对她只说「有点进展,进展不多」?这么重要的成果,是「不多」?!
因为这个实验还包括一些医学方面的问题,因此刘平安手下的研究员也有参与。
刘平安说:“其实这个实验很早就开始了,只是一直拖到现在才公开。
“最开始大家觉得异能用激素会导致死亡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了,最初也是……实验着实验着就忘记了,某一天再突然想起,又重新开始。
“这种来回循环了好几次,也浪费了很多时间,最近才捡起来,认认真真地研究下去。
“虽然还是有点缓慢吧,一次性推进得太多,死物异种的影响就要增大。所以磨磨蹭蹭的,前几天才出。”
“那死物异种和激素影响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能出呢?”说话间,李琢光已经把文献从头到尾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和她推测的都差不多,各项实验数据也不需要细看了。
刘平安闻言,却笑了一声:“你问这个啊,那可能等到你彻底解决这些事时,也出不了。”
“为什么?”李琢光蹙眉。
刘平安说:“因为我们都没有办法确切地记录下死物异种导致的变化呀,你是唯一一个,但总不能把你禁锢在实验室里。”
“哦……那如果按照我的想法,这个死物异种确实会通过辐射影响激素,再影响记忆……
“你的意思是,芮礼会通过影响人的激素来改变记忆,让她们觉得自己单独捏出来的「李琢光」是真正的李琢光?”
刘平安点头:“嗯,我是这么想的。毕竟她可以借用四维的能力,谁知道那些黑来的能力能不能暂时储存,如果可以,她又储存了多少个。”
李琢光接道:“然后让这个假的「李琢光」代替我去死……换我活下来?”她偏了偏头,这听起来似乎是最可能的一个理由了。
但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她完全接受。
“我觉得这个是最有可能的!”李载雪忽然出声,“我和她相处这么长一点时间,我发现她最在意的其实不是你……嗯,妈这么说你别生气啊。”
刘平安:“哟,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妈了?”
李琢光:“没事,我不会生气,你说。”
李载雪得到许可,放心大胆地说:“我发现芮礼最在意的不是你的情绪,就是,她好像不是很管你开心还是难过,她最在意的……
“是你的生死。”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然后那个屠十步就更夸张一点,连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也不是很在意……”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撇撇嘴,面露一丝厌恶:“她原话是,「给李琢光准备的福尔马林和冰柜都已经快一百年了,她怎么还没出现。」”
——再找个人对比,那便是观千剑。观千剑又在意李琢光生死,又希望她开心。这三个人排排队,一个比一个病得厉害。
现在要问李载雪最讨厌谁,就算芮礼骗了她,现在首当其冲的肯定还是屠十步。
刘平安挺了挺腰,似乎浅浅地伸了个懒腰:“确实,听起来像屠十步会说的话。”
“是吧……唉。”李载雪满脸写着三个大字——「早知道」,“我真后悔,怎么当初就跟着芮礼来了呢?”
“是啊。”李琢光蓦地抬眸,“为什么我带来了焦洲、刘平安和宁代宝,却独独漏过了你?”
李载雪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芮礼给我的解释是,三维人承担不起四维祇母亲的命格,如果我要做你的妈妈,可能会被这个命格克死。”
“……你信了?”李琢光摸摸鼻子,她不好意思说,本来自己也是相信的。
李载雪道:“那不相信还能怎么办嘛……你又不带我过来。”
真是这个原因吗?李琢光细细想着。
好奇怪啊……可能是她能力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恢复的原因,她敏锐觉察到这个原因里的一丝违和感。
就像是……芮礼其实知道李琢光不带李载雪来的真实原因,但为了哄骗李载雪,故意编出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连记忆不完全的李琢光都可以骗过去。
所以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带着李载雪来呢?现在看来,李载雪的世界是她的轮回转世的第一世,所以七情六欲皆失。
那第一世里学会的情绪也该是最浓烈的,更何况连自己母亲的朋友都带来了,母亲本人更加没有理由不带来。
李琢光一边想,一边伸筷子去夹盘子里的三文鱼刺身,被刘平安一筷子拍掉:“牛了啊,还能吃生冷的东西?”
李琢光:“……”完了,她当初不让观千剑吃糖醋小排的回旋镖也扎在自己身上了。
但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医嘱里没说不能吃生冷的啊?”
刘平安冷笑:“我是医生你是医生?我说的话就是医嘱。”
李琢光不服,李琢光被镇压,李琢光妥协:“哦……”
李载雪趁乱:“嗯嗯,这个得听医嘱的。”
李琢光突然来了底气——大概是因为刘平安是李载雪最好的朋友,而且李载雪在她面前表现得也很随意,因此李琢光也不怕她了。
“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想吃!”
“干嘛!”李载雪用筷子夹住李琢光蠢蠢欲动的筷子尖,“造反?我是你妈还是你是我妈?嗯?”
末尾颇为霸道总裁的语调上扬把李琢光逗笑了:“怎么了,不听刘医生医嘱,我从你这儿遗传到的。”
“我什么时候——”李载雪下意识张嘴反驳,但她很快想到了,又心虚地缩了回去,“我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