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高家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诸王之中谁人能与高家结亲,无疑是一大助力。
可高家偏偏看中了辰王府,而高柔又恰恰对其十分痴迷,如此门当户对,各取所需的婚配,无疑是最合适的。
文瑶心脏怦怦直跳,有些激动。
那两个嬷嬷能如此肯定,而高柔又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来西院,显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她稍稍靠近了些,看见高柔进了寝房且掩上了门,随后有那么小片刻都没出来。
文瑶觉得此事应该稳妥了。
若高柔真的能嫁给魏璟,那与她的婚约就能作罢了!
想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的事,文瑶头顿时就觉得晕沉了,精神饱满,回去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她一回房,便开始收拾包袱,然后躺在床上默默地等着。
虽不知高柔用的是何种手段,但思来想去能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的方法,也就只剩了情/欲之药。
那种药物她没有接触过,但也从医书上翻过,床笫之间的助兴药物解来麻烦,通常情况下没几人能把控住的,都在解药之前就已经共赴云雨之欢了。
文瑶弯起唇角,心情美妙,甚至开始祈祷这对新人能长长久久。
然而没多久,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
陈管事是跑着来的,气喘吁吁:“舒姑娘烦请你您去一趟。”
文瑶从床上坐起来,猛地起一阵眩晕,险些没坐稳。
直到房门再次敲响:“舒姑娘,殿下身子不适,请您去看看!”
她打定了主意不想去,于是虚弱着声音:“陈管事帮我和殿下说一声,我今日回来淋了雨眼下起热实在走不动了。”
傍晚文瑶走回来时,确实是一身湿透淋了雨,陈管当时是看见了的。
他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头疾犯了的话,或许可以去请刘太医前来”
门外没有了声音,陈管事不敢耽误时间,直接走了。
这药只要发作,必然是撑不了多久的。
只要撑不下去,这事应该还能成!-
离成亲还有四个月,宫里并没有派礼教嬷嬷来教她宫规礼仪,她在府中实在悠闲,除了逗弄魏璟送来的那只花狸奴,便是看看医书打发时间。
偶尔魏璟会让玉白送些东西过来,都是泥塑或是陶瓷做成猫狗狐狸小兔子这些,每回都是满满一大盒。
也确实可爱,但太多了就有些乏味了。张裕徳为官数十年行事利落,知太子在此也不敢让人多等,身份以及数张文书登记落印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弄完了。而得知面前女子是文景修之女时,先是有些诧异,不过想起外头有关文瑶的传言又有些理解。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拱手道:“你父亲孜孜奉国忠良正直,曾与张某在共事两年,令张某受益良多。”
虽然谁都知道当年的新政贪污案另有隐情,可这么多年来圣上十分避忌前太子之死,谁也不敢再提及丝毫,更没有人会突然说起父亲。
文瑶有些意外,亦作揖回了礼:“多谢张大人。”
两人回了正厅,魏璟尚坐在那,张裕徳拿着文书弓腰请示道:“文姑娘申买的文书都已落印核实了,还请殿下过目。”
魏璟道:“不必了,可要孤落指印?”
张裕德原本都不敢开口说要太子落印这事,毕竟太子是储君,谁还敢质疑太子。但魏璟这么一提,他也丝毫不觉得无礼,耿直地就将文书递了过去:“多谢殿□□恤微臣。”
不按章办事便是无视朝廷,府衙制度,这罪追究起来,是要革职贬官的。
张裕德心里对太子又敬重了几分。
既已申办完,那最后便是要去封条,再让府衙的人宣告明安堂解封。
按理申买的人与作保的人也是要在当场的,但张裕德自觉太子身份尊贵不会与之同去,只与文瑶道:“下官与文姑娘同去明安堂,算是与文姑娘道贺。”
知道文瑶一女子开香铺不容易,念在与文景修的旧日情他能帮则帮,加上太子都为其作了保人,那他这个京兆府的副使怎么也要亲自将事处理妥当。
文瑶感激道谢,被冷落一旁的魏璟却凉凉道:“怎么,孤不能去?”
她在灵州街头买下那只小猫,也只是因为觉得很像他,一时兴起才买下的,并不是当真喜欢这些小东西
她让玉白回话:“帮我告诉殿下,这些东西已经够多了,就不必再送了。”
入了六月,天便渐渐燥热起来。折腾了半天,又将脚给扭伤了,魏璟提出让她上马车时,文瑶没有再推辞。
但即便对面而坐,两人也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文瑶靠在马车的一侧,尚在想吴仁清的事。
他是自万安来经商的,万安在海岛之上,那儿的位置偏远与世隔绝,民风落后,除了盛产香料其它资源都很匮乏,而吴仁清来汴京几乎是带着村民希望而来。
便是他将万安沉香引入汴京,大获文人雅士喜爱,让万安的许多山民因此有了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与他相识三年,文瑶知他为人正直和善,绝不会是贪图一时便宜愿意毁自己清誉之人。若是价格不对,唯一可能便是香典司故意为之。
就如同她那日在大仓发现的一样,有人在背后谋划这一切,且不止是贪图眼前这么简单。
可即便对方权势滔天,而她不过蝼蚁之躯,她也不会撒手不管。
一路郁郁无言,直至马车停下。
文瑶没有因为崴了脚不方便而多作停留,她扶着车门边沿,借力迈出一条腿,在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安然的从那马凳上走了下来。
她站定在马车前:“今日多谢殿下。”
方才两人一路无话,文瑶知道魏璟许是有些恼了她今日这般鲁莽无状,也知他定然也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不待他回应自己,便转身要走。
“谢什么?”魏璟忽然问。另一头,文瑶还是先去了看了老张,因为自己的画惹来这一堆祸事,她心里愧疚不已。
她决心走上这条道时,想过有一天无法再逃身权势之间,却忽略了身边的人会因她遭罪。
那种无力感忽而倾倒而来,就像当初一样,或许她就该一个人。
老张被大夫处理完伤口,这会儿正与小厮一起整理被砸乱的铺子,看见文瑶平安回来,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见文瑶整个人都没精气神,也没太过问太多事,只扶着腰从一旁的柜子里端出一个小木箱子,递给了文瑶。
“今日闹这么大,铺子估计得歇一段时间,你那些东西一时半回也出卖不了,这些钱你先拿着。”
香料价格上涨,文瑶这些日子一直忙前忙后的换银子买香料,他都知道。
不等文瑶开口,他坐下来,缓缓道:“我与你父亲相识,你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知道你这四年挨了多少苦,也明白你做这些事,不过是想为你爹证清白。”
“你跟你爹一个样,都性子倔,一旦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劝不了。但你也比你爹聪明,张伯不劝你,只是希望你别再让自己受委屈就成。”
话说完,门口的刚雇来的马车也到了。
不待文瑶多停留询问一下,张伯便催促着她赶紧回家。
文瑶抱着木箱朝张伯拜了一下,终是牵起了唇角:“把家底全都给我,想必是指着我养老了。”
她其实不是擅长于与人之间的相处往来,可却有幸到了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倾心相待。
但似乎,她能回应的,只能是藏于身后的默默关心。
文瑶瞧不见马车里头的人是何神色,亦瞧不见那僵在半空的手,凄凄然放下,只听见里面轻应了一声,然后问:“谢什么?”
“民女买铺子的事,多谢殿下帮忙。”
有太子做保人,明安堂想来会是全汴京最安全的铺子,只是这欠下的情,不知该如何去还。
“也多谢殿下愿意将小瑶送回家。”
除了他们俩之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未将人看低一等,愿意屈身帮忙。
马车里沉默了一阵。
“那便欠着吧。”
这两日郑氏收了好些宴贴,因褚峥兄弟俩的年纪不小了,也要操心他们的婚事,便也都应了下来。
又见文瑶在府中待得有些闷,便问:“瑶瑶可随舅母一同去?”
文瑶本来不想去的,但又听郑氏道:“如今在家中还好些,日后成了太子妃想必宫中宴会少不了,也好早些适应熟悉些。”
便也不好再推辞。一个时辰后,位于喜鹊街的青云楼雅间里,一个园领锦袍的男子将手中茶杯摔打了出去,口中愤愤:“好他个赵六郎,居然敢拿个赝品诓骗本皇子!”
六皇子一想到自己花了整整三千两买的画竟然是赝品,就气到脸涨耳红,他看向一旁的男子诉苦道:“那赵六郎如今连我都敢骗,五哥可得想办法好好惩处他!”
五皇子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宽慰道:“父皇信任他赵家,且他又是太子的人,难免有些傲气……倒是你,也该长点心了。”
“可三哥在的时候他从不这样……”
六皇子苦着脸,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叹了口气,自怜自艾道:“三哥能保家卫国,五哥聪明能替父皇分忧……而我连一件像样的寿辰礼都拿不出来。”
六皇子年纪不过十五,心性单纯也藏不住情绪,因寻了一副假画,便丧了气。
五皇子却道:“慌什么,既然东西没收到,便让他赵六郎再寻一副真迹来不就成了?”
“可东西都让人送过来了……万一他反咬我一口,如何是好?”
“你若直言没有,他还敢以下犯上不成?”
若是敢,那便有了由头罚他。
六皇子觉得有道理,当即唤人把桌上的赝品给扔出去销毁,随后又派人去管赵六郎要东西。
他前脚刚走,王语然便红着眼眶跑来了。
她自小就被太后带在身边,与宫里的皇子公主十分相熟。除了太子以外,五皇子算是她第二个心仪的男子。
但五皇子对她无感,见她带着哭腔进来,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眉头微皱略显不耐烦:“我忙于处理朝政难得抽空出来一趟,你哭成这般是为何?”
一想起文瑶先前的那番话,王语然就满腹委屈,决定不再矜持,直言道:“我想你娶我!”
只是宴会而已,确也用不着担心什么。
文瑶随着郑氏去了苏府赴宴,道是寻常的宴,来的人却不少。
褚家虽说搬来京城没多久,但郑氏却是在京城长大的,故而有不少熟人,很快融入。
而她身侧的文瑶,也无须多提,她如今是与太子定亲,京中女眷如今没有不知道她的。
外头有烈阳,故而众人都在厅堂里叙话,文瑶先陪着郑氏坐了一会儿,便从廊下寻去的绿影庭园中。
庭园凉爽些,周围廊道有不少年轻女子聚在一处谈天,文瑶只是随处走走,便不巧看见几张较为熟悉的面孔——是在皇后生辰宴上献艺的女子,也是给魏璟选的妃。
当时文瑶被拉着看她们在地下排练,说了几句话。如今不可避免地与那几道目光撞上,她停下微微颔首,才绕开她们。
可即便如此,身后的人还是说她趾高气扬,一脸装蒜之类的小话。
“能当太子妃人家自然是高兴的,可瞧你她那样,竟还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故意跑来你我面前炫耀。她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褚家,她不过是一个孤女,哪里来得这么硬气!”
能当太子妃几乎是京中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倘若谁能当上,怕是只会兴奋激动,摆出这样淡定的态度,便是装模作样。
“或许太子殿下是看上了她的容貌,你我逊色些,便也瞧不上不过容貌这些,总有一天会老会看腻,她得意不了多久。”
“你们都少说这些酸话吧,她即便不出现在京城,太子也未必选得上你我,何不看开些?”
文瑶试图唤醒他,可终是被他咬得酥痛涌至,齿间轻吟。
明明是在隐忍着痛不敢喊太大声,可面前人听来莫名一顿。
随后扶在文瑶腰上的手力道不知不觉加重,意乱情迷地吻着,从锁骨往上,至下颌、侧脸,最后在嘴角险险停住。
他紧盯着她起了红晕的脸颊,忽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将手指塞入了她的嘴里。
指腹在那舌尖下软嫩的肌肤上滑蹭,最后压着那软舌,不让她喊不出半点声音。
文瑶被迫仰着头,发簪不知何时掉落,乌黑的长发垂落在两边,眼里湿蒙蒙一片水意,毫无反抗之力,看着实在可怜。
魏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看向那双可怜无辜的双眸,他的眼里只有山雨欲来的风暴酝酿。
他手指在她嘴里拨弄,指尖黏腻不已,“不是说,比太医还管用?”
他垂眸:“想个法子,解决了。”
“”
能解决什么。
他把她当什么了!?
趁他松手之际,文瑶朝他手指狠狠咬了一口,直到贝齿陷进皮肉尝到腥甜,才松了嘴。
一向温顺的人发起脾气来,如同一只炸毛的狸猫,可惜小尖牙没有一点攻击性,不疼,反倒是痒。
魏璟被磨得没了力气,松开了她。
“你最好快点想办法。”
他气息不稳地起伏着,那漆黑的瞳仁里浸满了情/欲迷离。
这怎么解?
她哪里有随身带这种解药
文瑶想了想,干脆摸出药袋里她润手的膏脂,丢给他:“你、你自己解决。”
第 22 章 022
夜寂静,榻上一片狼藉,滑腻膏脂也被抠挖了个干净。
魏璟擦净手中黏腻,起了身。他不似夤夜不眠之人,反倒神清气爽。
他走向角落里,面前的女人正蜷成一团睡着了,肩膀裸露在外,上面啃咬的痕迹极其显眼。
发丝遮住了半张脸,依旧能见她眉头紧皱,似是在害怕。
他静静看了她十来息,眸中情绪不明,过了一会儿才抬腿走向门外。
陈管事已经候着了,见人无恙,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回禀道:“刘太医今夜在宫中当值,说是贵妃娘娘这两日身子不适。”
刘太医如此凑巧地被支开,其用意十分明显。
“高家那边,殿下是想先压着还是着人去处理?”
先是膳房投毒一事,再有今日下药,高家仗着有贵妃撑腰已经肆无忌惮,陈管事隐约感觉到自家殿下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魏璟冷道:“唐家的案子该结了,去行宫之前都处理了。”
“是。”
唐家的案子看似死无对证,实际单这一桩事就牵扯颇多,先是章王的人,后又煜王的人。
而高家看似忠心一片,不惜送女儿上门,实际高淮那样的老狐狸两边都讨好,对煜王也私下往来不断,是以高家也有不少牵其中的人。
案子一结,就不只是丢官帽这么简单了。
老皇帝下令凡牵涉者,一律杀之。
魏璟道结案,也是这个意思。
陈管事站在廊下,没敢抬眼看房间里面,但他来时便知道文瑶在屋内。
如今人留在屋内几个时辰,殿下又早已经没事,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事先也不是没想过文瑶,只不过魏璟尚有头疾要医治,平白让一个姑娘受委屈实在不妥。
而高柔虽不合适,但不是到底不会有什么损失,加之要顾及魏璟当前的安危,所以选择留她在门外。
他本以为是稳妥之举,却不料自家殿下还是选了最不合适的。
以两人相处的情况来看,陈管事很担忧今日之后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名分怕是给不了,但这样不管不顾,未免太过绝情。
陈管事叹了口气,开始在想,要如何再去请刘太医回来-
翌日再醒来时,身侧已经没人了。
文瑶起身收拾完才推开门,影卫在外头等着,“殿下去了府衙,文姑娘若是要出去的话,马车就在外头。”
文瑶应下,便去了齐家。从京兆府出来时,未时刚过,日头还晒着。
张裕德给文瑶准备了一辆马车,而自己则与太子同坐一辆,一路上他看着正襟危坐的太子,再想想先前的事,汗流浃背。
不为别得,就为方才坐马车这事。“……”顾氏的热络,文瑶还是有些不适应。
王语然称顾氏一句姨母,按理顾氏应该也会讨厌自己才对,何来的帮她呢?
就和当初主动找她一样,令人想不通。文瑶僵在那儿。
一别四年,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魏璟。知道魏璟与文瑶在一起,赵六郎自觉留出空地守到了外面的马车旁,可见人出来时,一个走得匆匆忙忙,一个面色竟比去时还难看几分。
赵六郎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两人莫不是谈崩了?
他瞧了眼身后的予良,试图让他给个提示,予良轻轻摇头。
要说魏璟与文瑶之间的事,赵六郎是最头疼的。就好比如当初,谁也不知两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这位一向沉稳的主,头一回乱了阵脚,不惜任何手段,撕翻脸,公然成为人人唾骂的夺权之人。
而今日之神态,尤为相似,这就让他有些冒冷汗。
好在上马车后,这主终于肯开口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系何人提拔?”
赵六郎心知这是对今日燕郊去当铺闹事做处理了,忙回道:“这燕郊以前是京兆府尹骑射曹参军,后又被荣国公与宁远侯同举荐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是早两年替了指挥使的位置。这厮仗着身后有靠山,行事嚣张无所顾忌着实可恨。”
又负手称罪道:“ 今日文姑娘受伤这个事原也赖我,燕郊的品行恶劣是我没却没多加阻拦。”
跟随魏璟这么些年,岂会不知能左右他情绪的,除了文瑶没别人。
但这都四年过去了,还没放下?
“只是,殿下若想将他革职恐怕是难的,顶多追究个不按章程办职……或许他都不愿承认。”
不痛不痒,压根儿起不到威慑作用,何况人家还有荣国公府,宁远侯府这两大靠山,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值。
赵六郎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是不敢这么说。
对面的人却冷声冷气道:“那便查。”赵六郎有些愣住,“殿下的意思是……”这又要开始动手了?刚回京,好歹缓缓。
魏璟没有解释,只道:“昨日孤去了一趟香典司大仓,香料价格存疑,恐怕牵扯的不止一人。”
闻言,赵六郎面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利用香典司谋利?”
四年前的海上新政贪污一案牵涉了朝中一半官员,罢相废太子,累累尸骨的血腥场面尚历历在目,香典司竟又出现了贪污谋利?
赵六郎虽然外表看着浪荡纨绔,实则也是个心术聪悟之人,能立马分晓利害关系:“香典司一向由尚书令监管,他深受陛下信任,殿下若要查他必然会惹得陛下疑心。”
魏璟道:“倒也不用查他,从香典司开始着手,剥茧抽丝。”
赵六郎顿了一下,忽然问道:“殿下这次想清理的人,只是尚书令或是燕郊吗?”
当初新政贪污一案乃是先太子一手筹谋,落网之人中有不少咎由自取的,亦有不少无辜受害的。而这其中最不该担罪的便是文景修,可先太子一死,圣上便下令不准任何人再理此案。
可他知道,面前的这位主可是一刻都没有忘。
是以,他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比起殿下回京,陛下更不能容忍的恐怕就是此事了。”
魏璟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神色异常沉静。
赵六郎缩了缩脖子,忽然又有种四年前的预感,只是这一次,这位主好像不是一时冲动。
他扯了一抹极其不自然的笑:“臣只是问问。”
而她还天真的以为刚刚他拿刀架脖子上应该是没认出自己,又还将人拉起来躲藏,却不想他早就听出来是自己了。
文瑶很尴尬,温温吞吞地挪了两步,还未从昏暗中走出去,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不走,等着被关?”
许是瞧文瑶不太自在,顾氏便派人送她回去了。青云楼离老张的当铺并不远,一来一回两刻钟足以,但眼下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燕郊还没回来。
赵六郎知道燕郊此人常常仗势欺人没什么好口风,担心人还没请来,就已经被他先伺候一顿,便准备让自己身边的人去看看,可刚要下楼,就见人已经回来了。
燕郊先是回禀人带回来了,然后有些为难的解释道:“回少詹事大人,那卖赝品的另有其人。”
赵六郎皱眉:“哦?是谁?”
“是文瑶。”
赵六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燕郊往旁边挪了两步,便见其身后的女子立在台阶下,正抬眸看向自己:“那幅《江山图》是我转手的。”
她起身也准备走,王语然突然屏风架后面出来,一脸闷气:“姨母为何对她那般客气!”
顾氏劝道:“你这气性倒是真要改改,文瑶如今的身份你还有何可记恨的?”
“姨母难道忘了?”王语然也不管旁边的丫鬟婆子在场,冷着脸直接道,“她是个克星扫把星,姨母与文瑶来往,就不怕被她那煞星坏运给影响了吗?她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子,都不知道在市井里养成了什么不良品性,姨母可莫要被她欺骗了!”
顾氏不以为然,笑说:“本夫人行得正坐的端,且侯爷一心为政又爱行善积德,日后有的是好运享!”
“可太子殿下都被她克得行霉运去了边关,姨母就不怕她也害了宁远侯府?”
这话听着就像是在诅咒她宁远候府一样,顾氏脸色不太好看。
虽说王语然称顾氏一声“姨母”,可却并未是亲的。顾氏与王语然的母亲赵氏曾是闺中密友,但自从顾氏母家被贬官还牵扯上一桩贪污案,赵氏便与她断了来往
直到顾氏高嫁宁远侯,才逐渐有了来往。可顾氏心中明白只不过是权势使然,如今她更不喜目无尊长被骄纵坏了王语然,只是碍于有太后宠着,不得已维持些表面功夫罢了。
顾氏清冷冷地回了她一句:“太子去边关是圣意,你说太子行了霉运便是在咒圣上?”
王语然一惊:“姨母、我明明说的是文瑶!”五皇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手里茶杯险些没端稳:“此事应该与你父亲商议,哪有女子提亲的,不成体统!”
“可你分明答应了爹爹,会好生待我!”
“本皇子难道对你不好吗?”
见他这反应,王语然气不打一处来:“荣国府弃了太子辅佐你五殿下,你这样辜负于我,就不怕爹爹他们重新跟了太子!”
魏策闻言只是笑了一声,他笑面前的女子太过天真。
政权之争并非儿戏,一旦选择便不可能有回头的余地。何况魏璟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哪里还容得下荣国公。
至于喜欢王语然更是无从谈起,她任性骄横,空有其表,实在无趣。
但他也不会去与她计较什么,只道:“本皇子没空与你在这玩闹,你赶紧回去。”
王语然还想再说什么,便见面前的男子陡然沉脸,一副不容违抗的语气,最后与她说了一句:“出去。”
顾氏笑了:“文瑶又到底能影响你什么?这些年太子去边关,你不也早就移心了吗?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庆幸没与太子订下婚约。”
继文家倒台先太子病逝,圣上虽说重新立了太子,可太子去了边关,如今朝中已然是五皇子独掌权势。而荣国公府向来见势转舵,王语然这般虚情假意实在让人见笑。
见顾氏陡然沉脸,王语然方才后知后觉说话有点太没顾忌了,软声撒娇道:“姨母,是语然一时糊涂……只是文瑶那样的人,姨母还是小心为好。”
顾氏没了与她说下去的兴致,一脸乏色:“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母亲近日身子不爽,也早些回去陪她吧。”
“母亲已经好多了。”王语然见顾氏没同自己生气,松了一口气,也想起来今日来宁远侯府目的,她道,“姨母,那我去看看璟哥哥。”
不等顾氏回话,王语然领着丫鬟径直往南院走了。
郑婆站在顾氏的旁边,一脸担忧:“夫人,这王姑娘未免太不计较男女之防了。”
“如今五皇子虽得势,却也终究只是个皇子,赵氏这是怕有朝一日太子回来秋后算账,巴结我宁远侯府,留一点后路。”
赵氏的算盘打得很好,一边附着五皇子,一边又想她宁远侯府当后备,可谓是不要脸皮。
不过顾氏一点不急,自个儿子压根就看不上那王语然,只吩咐道:“趁璟儿还没从国子监回来,派人去传话,让他好好温习没事别回府了。”
然后坐下抿了一口茶,想起很快就要回京的太子,心情大好,又吩咐道:“去库房挑些礼给文姑娘送去,让她有需要就来宁远侯府找我,平日也派人多去照拂照拂。”
今日府尹不在,府衙内也就剩了一辆马车,他原本道自己比文瑶的父亲还年长,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头了,又想着文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太子同乘坐一辆马车到底是不太方便,便提出与文瑶同坐一辆。
哪知太子瞧他一眼,突然来一句:“张大人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吗?”
他顿时惶恐,杵在原地揣摩半天都没明白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在旁边提醒了他一句:“张大人,文姑娘自己坐一辆马车就行了。”
他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文瑶,想起太子今日又是作保人,又是亲自落指印,陪着去看铺子……这才惶然大悟,诚惶诚恐地坐上了太子的马车。
谁能想到,他一把年纪,差点被太子指出个品行不端之罪!
武卫那一脚踢得厉害,齐蕴眼下正躺在床上养着,余下三个孩子都在院子里。
大一些双胞胎兄弟俩蹲在炉子边上煎药,见文瑶来了,忙上前行礼:“瑶姐姐。”
最小的妹妹小四坐在秋千上,也立时跳下来,缠着问:“爹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文瑶道:“待府衙的大人把案子清理完,便会还你们爹一个清白。”
三个孩子闻言顿时笑起来,忙又谢她。
鹤老在屋子里面查看齐蕴的伤势,也听见了文瑶的话,把人唤进来问:“太子当真不打算追究了?”
私铸钱币一事,确实隐瞒没报,按律法行事,齐家怎么都逃不了罪。何况太子行事果决,昨日便把那些人处理了。
文瑶如实道:“死罪可饶恕,怕也免不了些杖责。”
相比处死,杖责已经是宽恕了,鹤老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你早些回京去吧。”
“师父要留下吗?”
煎药的兄弟俩端着药进来,鹤老瞧着他们笑道:“这俩孩子沉稳细心,与你当初一般无二。”
文瑶也是这个年纪便跟着去了泽州,想想过往,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鹤老说:“师父游荡这么些年也该停下歇一歇,就不随你再回去了。”
齐家这几个孩子根基都不错,奈何齐蕴爹与二叔都无暇顾及他们,若是放养,实在可惜。他看着几个孩子似乎对药理术也感兴趣,便打算留下来教教他们。
“你替师父好好谢谢太子吧。”
鹤老也庆幸太子能来,若非他在,这事不会这么快解决。
他到底是为了自己这徒弟,想早早地把人娶进宫罢了。
鹤老问道:“你都想好了?”
文瑶颔首。
鹤老知晓没人能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故而也不说旁的,只道:“你祖父最放心不下你,不过老夫也算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情。”
虽不知日后如何,但就当下来说,确也没有比太子更好的人能托付。
文瑶拜谢完,魏璟也来了。
他未曾进院子,就站在外头等着,院子里没其他人,小四便上前问了几句找谁。
魏璟没想催人,便也没有回话。
小四见到他身边站了好些官兵,本是有些害怕的,可她想到了什么,还是问了句:“你是瑶姐姐的夫君吗?”
魏璟方才转过头,应了声。
小四当即卸下了防备,将他请进来。
文瑶听见小四与人说话,便也从屋子里出来,小四把人带到面前,说:“是姐夫来啦!”
身子也魏璟沉沉压在车厢壁上,轻薄的衣物传递来他身体的温度,滚烫无比。
总不可能是昨夜的药效还没散,又让他发了疯??
文瑶去推他,没有推动,但却是松了唇。
她忙着喘息,魏璟却埋在她脖子间,像是气极,却又无甚力气地说:“真该掐死你”
说完,整个身子沉沉倒在她身上。
文瑶愣了一会儿,没敢动。
她好些察觉到他像是忽然没了气息
第 23 章 023
魏璟就这么倒文瑶的颈间,脸上的温度灼烫着她的脸颊,似比昨夜还要厉害。
文瑶尚顾不及嘴上的疼痛伸手去探他鼻息,十分的微弱,显然是热症烧到了极度。
她早该想到的,他近几日一直都在宫里,不曾服药夜施针,想来夜间也都没怎么休息,加上昨夜又中了药,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但她白日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便以为没事。
哪知竟是硬撑。
她挺想就这么放任不管的,但目前的情况来说,不允许她不管。
玉白就在外面,文瑶急急喊他驾马车回府,而在路上,她便剥去魏璟的上衣,又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施针放血急救。
等到抬回王府,人才清醒了几分。
官府人的在灵州城内搜寻了两日,而今日的官兵更多了不少。
鹤老一早出去走了一圈,发现齐家原本的房子里果然有人守着。
文瑶道:“他们动静闹得这么大,可人却一直没有抓到,像是在等什么。”
鹤老说:“这些官府巴不得造大声势,好给自己谋份功劳。也正是因求助无门,他们的爹才会送信给老夫。”
一切都谋算好了,才会陷入如此无计可施的地步。
鹤老有些愁苦,他孤家寡人习惯了,突然揽上这么多个人的性命,到底有些吃力。
文瑶安抚了一句,可心里也是着急的。魏璟没去宴席,而是与江父在旁边厅堂里聊些朝政上的事。
玉白守在门外,视线落在廊下的鸟笼子里,忽见对面文瑶步履不稳地从眼前走过,他察觉不对,唤了一句:“舒姑娘?”
文瑶根本没有听见。
魏璟听见这一声唤,目光也瞥向了窗外,随即眉间微微一蹙。
文瑶晃悠着朝外走,路过的婢女见她走路不稳,忙扶着她,“舒姑娘可要紧?”
文瑶摇头道:“快去帮我把马车牵出来。”
她今日没带银针,应该尽快回去,这样再久留,实在不堪想象。
婢女应了好,立马下去吩咐人。
文瑶失去了助力扶着,没走几步便险些摔倒,幸而身后的人托住了她。
“喝酒了?”炼制香料,调制香料工序繁多,文瑶前些日子调香每天都忙到亥时,洗浴完便睡实在没有力气再动身,是以,大夫吩咐的一天三回的换药也只成了早一起换一趟。
到后来几天因闷热伤口开始发红溃烂,便干脆取了包裹的布条。许妈看着那封口未动的药膏,也是几次提醒她:“宫中伤药必是比民间的药效好,姑娘何不用太子殿下送来的药膏呢?”
文瑶低头不言,只是想起予良后来和她的说的话,他怕自己不肯收下,便道:“这伤药膏我们殿下在边关时常用,恢复快也不留疤。如今回京想来用不上了,便拿来给文姑娘。”
然后便盯着那药膏,走神了好久。
他那样谨慎冷静之人,若非自己撕毁婚书并斥责他无用,他不会冒险去废太子与圣上作对,也不会被圣上贬去边关。
边关凶险,却一去四年。她看着手里的药膏,问出了郁结心中无数次的话:“许妈,你说他这四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四年很长,长到她不知多少个入夜都能梦见那个大雪天,他说再也不要与自己相见。
可眼下即便两人再次相见,即便他握着自己的手靠得很近,却比他说不再相见时,隔得还远。
文瑶恍惚间突然升起的心虚忽又随着他问出口的话,回了神。抬头回望他的目光,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殿下误会了,民女忙于制香,只是忘了而已。而且宁远候夫人也曾赠民女好些药膏,混在一起,实在难辨出殿下的药膏是哪个。”
“是么。”那眸色变得晦暗不明,被握着的手腕陡然被松开,随即唇角边一点点勾起了笑意,就连话语里也带着些暗嘲,“看来文姑娘这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不然早该嫁入富商之家,相夫教子了。”
文瑶再次被他的话哽住。第二日一早,顾氏便派人来传话了,宫中昭仪娘娘调制的香方已经用完了要给续上,顺便再多调制几份送给各宫的娘娘。
可如今龙脑香和沉香十分稀缺,平时采买的香铺也陆陆续续关了铺子,文瑶不想失信于人便准备南市走一趟,那儿的南来北往的商贩居多,希望还能买到些。
夜里下过雨清早又晴了,摊铺沿街而摆,街道人群挤挤热闹的紧,文瑶雇了辆马车行到南市街头就下了车,选择了步行。
但她今日运气不佳,一下马车没走几步便遇见了王语然。
她身着粉橘襦裙,天水碧纱罗披帛,盈盈走来。打量了一眼文瑶,见她穿的衣裙仍是上次在西园时穿的,面露忍不住奚落道: “文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制香,跑来街上做什么?哦,倒是我忘了,你本就是这个市井之人。”
文瑶不想理她,绕开而行。
王语然却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将其拉住。
她势气凛人:“攀上了宁远侯府,便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了?与人行礼问好不会?”
文瑶蜷了蜷手指,尽力忍住。
可王语然却愈发疯起来:“少在这装模作样!你那大伯突然进宫向圣上重提起婚约,不就是你交待的吗?”
“不过,你那大伯倒是个聪明的,知晓太后不同意,便又改口说你沦落市井染了俗气品行不配太子,要帮你退婚呢!陛下也觉得愧疚,将你那大伯擢升了礼部的员外郎。”
文瑶怔然,她都四年未回文家,以为自此断了关联,却没曾想文家竟然还敢利用她的婚约来谋利!
王语然知道文家对文瑶的态度,脸上写着得意,继而哂笑:“既然身份不匹,就少做些春秋大梦,你也不想想,以你如今的身份只能脏了人眼!”
“呵。”文瑶指甲嵌在掌心的肉里,面色却十分平静,她挣脱出另一只被握着的手臂,也凑上前讥讽道:“那你呢?是想要当五皇子妃呢还是太子妃呢?不过,五皇子妃肯定是不行的,不然你也不用憋屈这四年。至于太子妃恐怕也是没可能,荣国公府朝三暮四的,太子瞧不上。”
四年前荣国公还是太子的属臣,如今却成了五皇子的人,而这期间王语然与五皇子两人之间互相倾心的传言不少,但也止与此。
而太子能安然回京,大约谁也没有想到,丢了西瓜捡芝麻,王语然自然少不了发疯。
但文瑶不怕她疯,眉眼带笑,附在她耳畔,直言激恼她:“眼高于顶,两头贪,终于把自己炒成了一盘没人要的剩菜么?”
“你!”
王语然怒意蹭蹭地扬手就想打过去,但却被身边的丫鬟及时制止住了。
南市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人流混杂,几乎都是挨着挤着走,王语然将她那华丽马车停在街头本就显眼,加上她此刻嚣张跋扈的模样,很快就围观了不少看戏的人。只待她的巴掌落下,不消一个时辰,王语然的名字定然会在南市各大话堂的说书先生嘴里。
王语然气得脸一阵青红,眼眶都快憋红了。
文瑶见她一脸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说:“今日多谢王姑娘挂念了。”
随后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之人的恶毒神色,直接去了南市。
她曾经确实扯了个大话,说自己一定会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一世无忧。如今四年过去,她仍然在汴京,成为了最狼狈的那个。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偏了偏头,垂下手去将画卷收起,磨蹭了许久,才自嘲似的笑着回了一句:“民女八字不好,不敢与人相处,让殿下见笑了。”
她的笑实在难看,分明是极其苦的模样,却硬是扯出了笑容。
身后的人也默然一阵,忽是侧身面向窗外,嘴唇张合轻喃了一句:“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
文瑶手中的动作僵停在了那儿。
她已经无法辨清他今日这些话到底是何意,像是故意刺她,又像是……
“罢了,走吧。”那人倒先歇了气。
文瑶也当没听见他方才的话,将画卷放回了盒子里,拿上帷帽,准备要走:“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魏璟往门外走,“文姑娘还去不去申买铺子了?”
文瑶微愣:“殿下怎知……”
前面的人步子放缓,解释了一句:“旧案事宜的启帖原是在孤这儿,孤不在时少詹事一直代为处理。眼下你是最后一个买主,孤也该去为这些事做个审结……你走不走?”
方才冰冷的气氛,莫名就打破了。
若无其事的,两人还并肩走到了一起,只是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头顶的声音冷冰冰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文瑶没说话,也没回头,站直了身子去扶墙而走,可没走几步便停下长长吐气,再抬腿时竟然连门槛也迈不过去。
魏璟停在身后,耐着性子看她要如何走出去。可在见到她连走旁边水廊都不惧时,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两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才发现她额头沁着细汗又面颊苍白,他脸色蓦地一沉。
“你到底喝什么东西了?”
文瑶靠在他臂弯,低声道:“高柔欲对江大人下药我喝了江大人的酒”
她也是身子不对劲才反应过来,高柔为何会出现在江府,为何在宴席上那一副冒火恨透了她的模样,原是想给江淮之设局。
而她恰好就误喝了那壶酒
廊下已经有不少人走过来,文瑶扶着身前的人已然站不稳,将头埋得低低的。
“殿下,我想快些回去”她的声音开始无力,乞求道。
魏璟毫不避讳地将她横抱起来,穿过庭园回了马车。
到了车上,文瑶便从魏璟身上挪开了,缩在角落里,不肯靠近一分。
可整个马车里都是她低低的喘息声,她却只是将脸埋在臂弯,不肯露出一点。
魏璟没去动她,只吩咐玉白快一些。
可江府离王府到底有些距离,便是加速也需要些时间。
而随着马车加速车身也随之晃动,文瑶趴着身子也不稳当,魏璟伸手捞来将人固定在怀里。
他身上是凉的,文瑶一碰上身子不自觉便贴了过去。
但她尚有意识,很快又忍住了。
只要回去,她便能给自己施针,以她现在这种状态,应该可解。
文瑶从南市出来时已经快午时了,所幸在街尾的几个香料铺寻到了需要的香料材,只急着回去便走了近路,从喜鹊巷穿过后,然便停在了拐角处。
适才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卖出去装《江山图》的紫檀木盒,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便见那人毫不怜惜地直接将那紫檀木盒踩碎,随后扔在了拐角处的垃圾篓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木盒被踩的稀碎,里头的画卷也踩扁了。
恰巧青云楼洒扫的阿婆端来一托盘茶楼里的瓜果皮干要就要倒进去。
文瑶情急喊住:“阿婆,别倒!”
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阿婆已经将托盘里的杂物都倒了进去。
文瑶见状,三步作两步迈上前,弯腰伸手去垃圾篓里翻。
“哎呦,文姑娘你……这可是污秽东西……”阿婆有些不忍看。
她也是识得文瑶的,寻常也会去文瑶那儿买花囊,对她的事也多有同情,但今日见她竟然艰苦到要翻垃圾篓,莫名有些酸楚。
文瑶没有解释,捡起那画,拨弄开黏在画卷上的果皮,仔细一辨,发现竟然真的是自己卖出去的那副。
三千两银子,竟然说丢就丢?
文瑶有些气愤,把画收起拢在袖子里,回过头说了句:“谢谢阿婆。”
阿婆欲言又止想,艰难道:“文姑娘日后有需要帮忙,尽管来找老婆子……”
文瑶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翻垃圾篓被误会了。
因也不知从何解释,便只道:“……谢谢阿婆。”然后转身离去。
巧的,被五皇子唤来对质的赵六郎也刚好行至此,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蓝衣男子。
原本这事没人会在意,但文瑶方才的喊声,临近些的人都听见了,便下意识地寻声看去。
因为背对着,赵六郎并没有看见是文瑶,但他凭着风流多年的经验,只一眼便判断出那背影气质绝对是个容色姝丽的漂亮姑娘。
折扇一摊轻轻晃着,怜惜心泛滥:“如此妙怜的姑娘,怎就落到如此地步了呢……”
他的眼睛随着文瑶的背影走远,大有要去助人解难的态度。
魏璟则一早就注意到文瑶了,但他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先一步走进青云楼,催向身后的人:“找了个赝品本就是你办事不力,你若不上心,别怪我也不讲情面。”
赵六郎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却不敢再拖,匆匆收回视线,迈步跟了上去,笑嘻嘻道:“可不敢,可不敢。” 然而她忽略了随着时间推移,药效会在体内发生变化。回到王府时,她昏沉到不行,魏璟身上的衣服都被她扯得凌乱不堪。
魏璟将人放在寝房,问她:“如何?你自己可能解决?”
文瑶垂下眼睫,她这副模样寻太医来也无用。
她原本是能自己解决的,但她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魏璟见她不答,淡然坐下,静静看着面前的人伏在一侧难受,一点点撕扯自己的衣领,撕扯半天也没能脱下。
面色潮红,整个人蜷在那儿,低低喘息,如同脱水的鱼儿搁浅在岸上。
文瑶最终放弃了,抬头问了一句:“殿下,能不能帮我寻个人。”
魏璟压根不理。
文瑶见他不肯,便费力起身想离开,可还未有动作,人已经挡在了身前。
魏璟抓着她的手腕,眸底涌着些怒火:“你还想去哪?”
不知为何魏璟的人会来得如此慢,即便看不见她留的信,灵州的消息也该传去了京城才对。
因为是临时找的房子,并不隐蔽,午后官府的人便挨家挨户搜查到了。
除了齐蕴,其余几个孩子都才八九岁,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一处玩闹着,教这官府的人带刀闯入,都躲在了文瑶的身后。
领头的武卫看见了齐蕴,便知没找错地方,当即唤人上去抓住:“你们的父亲犯了滔天死罪,而今却躲藏起来不肯认罪,你们眼下便也要被带去衙门!”
鹤老站出来阻止:“案子既然还没查清楚,便是没判罪,你们带走这些无辜孩子是想胁迫人认罪不成!”
武卫打量着身前的老者,问了一句:“你是哪来的?”
齐家多少人他早已清楚,但突然多出来的两人却是眼生得很。
旁边小吏上前附耳两句,武卫面色顿了顿,当即冷喝一声:“既然也是齐家人那就带走!”
“老夫可以跟你们走。”鹤老并不挣扎,他清楚他们是奔着自己来的,哪里肯轻易放过,他道:“但这些孩子毫不知情,也未牵及什么罪,你们不能带走!”
“齐家犯的是铸造铜币的大罪,你以为你们还能逃过?乖乖受擒,也能免些皮肉痛!”
说完,身后的官兵立即上前要将鹤老带走,齐蕴一时心急,抓着身前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猛地推开,要去阻止人带走鹤老。
可他还没走到跟前,那领头武卫伸腿狠踢了一脚。
齐蕴哪里受得住,当即吐出一口血,可他立时又站起身:“他不是我们齐家人,你们要抓抓我!”
可并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武卫拽着鹤老要走,他压根不怕,又走上前去拦,结果便是手臂挨了一刀,再次被人踹在地上。
“找死的东西!”
齐蕴这回没能起来。
鹤老又怒又急:“傻小子,你爹教你这样鲁莽行事的?!”
文瑶身后小不点们已经吓哭了,她拍着他们,心里也是恼怒极了。这些官兵行事如此蛮横嚣张,想来没打算给人留活路。
她走上前把齐蕴给扶起来,随后也开口问道:“何人指使你们来抓人的?是你们大人,还是太子殿下?”
魏璟的人还未赶到,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官府的人要先斩后奏。
领头武卫被突如其来的话给问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皮肤黢黑模样奇丑的年轻男子,嫌恶道:“滚一边去!”
文瑶知道自己这身板也拦不住如此多人,便只能让他们留几分胆怯:“齐家人有没有私铸铜币尚未查明,你们现在抓着的人也绝对不可能参与。便是太子来了,也绝不会如你们这般行事。贪功冒进,有时候也会让自己走上一条死路。”
领头武卫听得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宁国候落得什么下场,他们也十分清楚,齐家如今是与宁国候有牵连的,他们若是放过才是找死。
“死到临头还想挣扎?你们齐家人今日一个也跑不掉!”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带走了,沿路都是几个孩子的哭声。
寝房内,陈管事将太子醒来一时回禀了魏璟。
“这两日不曾服药,倒真是好了些,白日里没一直躺着,说是绕着娘娘寝殿走了一圈,也用了些膳。”
魏璟淡淡应了声。
“或许舒姑娘当真可以试试。”陈管事是这么想的,于是又说,“不管殿下您心里怎么看待舒姑娘,只是想着这些日子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殿下,便是她有所图,也绝不会是伤害殿下之事。”
两人在门外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何况魏璟耳力一向敏锐,不可能没有听见。
陈管事没等来他的回应,倒是影卫先进门来了。
第 24 章 024
文瑶不知道魏璟怎么突然来了,更不明白他这样来意不善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房门合上。魏璟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袒露着胸膛,带着一股冷冽混杂着药味的气息,一起扑面而来。
文瑶也顾不上问他为什么来,只仰头看着他,面色有些着急:“司膳房有人受伤昏迷了,民女需要尽快过去救治。”
伤在了头部,又流血过多昏迷,若再晚一些兴许连命都没了,根本耽误不得。
魏璟眉眼冰冷,“若人人都医,你也就不值什么了。”
文瑶听着他这荒唐话,不可思议道:“大夫不医病,那学医术做什么?”
白日里没找到人,便有人连夜进宫上奏,告知元宁帝齐家铸造铜币之事已经证据确凿,尽快派人前去缉拿。
元宁帝派人来东宫问话,魏璟本就心情不佳,再听闻有人先斩后奏,如此紧逼,到底没了耐心。
唤来影卫:“去趟灵州。”
魏璟才从浴房出来,玉白随在身后捧着衣服,那枚荷包显眼地放在了最上。
这样的荷包他丢了两次,次次教人心梗。如今既然拒绝,何必费心再来做这些无谓的事。
玉白看见人在犹豫,委婉道:“鹤老突然离开想来是知晓齐家的事,文姑娘跟着不见,或许也是因为齐家的事”
魏璟没心情接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心里终究心梗的慌。
她狠心拒绝离开,他亦不打算再追缠着她。
“下去吧。”翌日一早,魏璟从朝殿回来等着人送药,不料半天没等到人。
于嬷嬷代着送药过来:“舒姑娘近日的脸色都不太好,加上昨夜不知因何事,哭了一宿,早起时精神便看着也比昨日还差。本是要来给殿下送药的,哪知还没走到门口便倒下了。”
能为何事哭?有了顾氏的引荐,十香丸的香方传遍了京城,文瑶回去后忙了大半个月。
林城街尾的一座小院落,西侧的香房亮着数盏灯火,案桌前的人儿眼睑微垂,有条不紊地在戥称上称量香料,她的面前摆放了十几种香料,都是即将调制十香丸的。
此香方确实是出自制香闻名百年叶氏一族,但前朝一亡叶氏香方便都失传了,却谁也不会想到叶氏一族最后的传人会嫁进了文家,成了文瑶的母亲。
而文瑶从小受母亲影响也爱制香,被赶出文府后依靠幼时母亲所教的香方讨起了生活。起初她只是调制了些寻常香方,攒了些钱在临街开个了小香铺。
可她的铺子刚开张便不断有人深夜来砸门砸铺子,报官不通,还反被警告她得罪了权贵,要夹起尾巴藏着度日。
但即便如此,文瑶依旧没有放弃制香。
香之为用,从上古以。不仅权,贵文人雅士喜香,寻常百姓也会以香料入药疗疾,或调制香膏,佩戴香囊,雅室内熏香,沏饮香茶,沐浴香汤……诸多用处,已为传统雅制。而叶氏香方乃是凝聚先人智慧的古典香文化,历代相承,日趋繁复。
用父亲的话来说,香事虽小,却大有可观。如今的大朔内外治安,强大富庶,香品的用量产出远逾前时代,若能推出香料香品海上贸易的新政,便能推动大朔的农田开垦,解决农力剩余以及穷苦百姓的温饱。
文瑶虽不太懂朝政国策,但却是知道母亲一辈子都在专研叶氏香方,而父亲忠心辅政最后却被人陷害贬官,到死都背负着贪财揽势的罪名。
所以她决不会放弃这一切,她会重振叶氏香方,去完成母亲的遗志,去替父亲讨一个公道。
案旁边小炉雾气腾腾,屋里香氛缭绕,文瑶不疾不徐地忙活于案前与小炉旁。
旁边的许妈将炮制好的香料逐一放进惠夷槽研磨,抬眼见文瑶两眼熬得有些泛红,心疼道:“ 姑娘可去歇会儿,今日奴婢来就行。”
逢春宴会颇多,贵家夫人小姐们都指了要十香丸,却不知十香丸工活细,只一份便要耗费四个时辰,女儿家身子娇贵又如何能这般没日没夜地熬着。
可文瑶却不太在意:“无妨。”
调香是从小喜好,她享于其中,若能得大家喜欢,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成就。
何况,四年都捱过来了,眼下这点又算什么。
双耳釡里的水已经沸腾过三次,文瑶将里头用油纸密封的沙蜜瓷罐取出,将瓷罐放至炭火炉上煨煎,使之散尽水气。接着再将另一头已经炼好的沙蜜与酥油倒入石臼,又把研好的细末逐一拌入其中开始合香。
有条不紊,技艺娴熟,早已不是那个被人百般娇宠的千金大小姐。
又有谁能想到明明看着如娇花一样的人儿却做着非常人能忍受的劳力,还从不抱怨半句。
许妈见了几次哽咽道:“这京中与姑娘一般大的贵家小姐们要么入学国子监,要么早早嫁作人妇富贵无忧。姑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实在不该日日受这般委屈。”
文瑶觉得今日的许妈似乎有些不对劲,停下手,问她:“许妈你今日怎么了?”
许妈欲言又止,虽然知道文瑶肯定不愿提及从前的事,但还是没忍不住:“奴婢今早出门听外头的人都在说皇上寿辰,太子殿下不日便要回京,且回来以后不用再去边关了。”
文瑶心里“咯噔”一下。
许妈又道:“如今太子殿下要回京,姑娘与殿下的婚约皇上又并未取消,奴婢想着等皇上寿辰一过,姑娘便可回让叔老爷进宫去与皇上商议婚期。”
文景修忠心辅政一直得皇上器重,即便当初新政出事也交代过不牵及家人,所以这婚姻也是没有取消的。
“奴婢相信太子殿下重情于姑娘,绝对不会不管姑娘。若是姑娘能进宫,便再不用留在这儿受苦了。”
一想到前些日子姑娘为了保住铺子,将那些无耻之徒告了官,却最终换来一顿板子,许妈便开始抹眼泪。
这四年来,她家姑娘受尽了苦头。先是老爷被陷害,姑娘因退婚被赶出了文府,再后来便有谣言说姑娘人是八字凶煞害亲缘的命格。三夫人受流言影响,担心姑娘继续留在文家会影响几个儿女的前途,以死相逼求老太太做主把姑娘赶去城西的宅子。
大雪漫了整个汴京,姑娘冒着朔风寒雪,从城东街道走到了城西,随后便感染了寒病躺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养全了身子,那三夫人说要给女儿置办嫁妆突然又把城西的小宅子全都给变卖了。
除夕夜,她搂着姑娘缩在街巷角里,看着她枯瘦的脸,从始至终都没有怨言一句,让人瞧着难受。
“姑娘若想哭便哭一会儿,奴婢在这儿。”
她没有哭,只是安静的拔下了头上的莲花簪,轻声道:“许妈咱们把它当了。”
夫人留下的唯一遗物,最后解决了两人的温饱。
那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女,落得如此境地,换作旁人早受不住了,可姑娘心性坚强,从不畏那些流言,还屡屡安慰道:“正身直行,众邪自息。若事事都听入了心里又纠结其中,岂非囚身牢笼?”
似乎无论遭受了怎样的境遇,都能不放在心上,事后也从不愿提起,仿佛都将一切都揭了过去。
但许妈知道,她这是将过往带来的教训,一一刻进骨子里去了,否则也不会决然违背当初在老爷面前发誓绝不制香的誓言。
虽说姑娘得夫人亲传,一手调香手艺独一无二,可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讨生活不是长久之计,总归是要嫁人的。
但文瑶依旧是安静地,不在意似的,复又去忙手里的活。
然后缓缓道:“许妈,我觉得我们现在挺好的。”
没有可能了。
她亲手撕毁的婚书,他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如今她有自己的宅院,清静自在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便好。
魏璟想起她昨日走时也是一副想哭的模样,便知是为何了。
他淡淡地问:“服过药了?”
“未曾,舒姑娘说不必,只需要多睡觉就行。奴婢不敢做主,特来请过殿下。”
“既然如此难受,却不早些服药,她这大夫倒不能医治自己了。”魏璟神色不明,淡漠道,“将太医叫过去,她若不肯喝,就灌下去吧。”
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哭一宿就罢了,还使性子折腾自己。
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嬷嬷去请了王府刘太医给文瑶把脉,随后又去给魏璟回禀。
魏璟正与人在书房商议公事,玉白便先替着问了:“舒姑娘如何?”
刘太医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叹道:“她这是劳累过度了,许久没有休息过了。”
在世子身边做事如玉白等人,是不觉得有什么劳累的,本就习惯了。但像他们这种大夫,向来是难熬的。
何况自己从前也跟在世子身边多年,岂会不知世子的脾性如何,所以多半是熬夜太多导致的。
玉白担心道:“可是要紧?”
刘太医:“倒不是要紧事,只是还是要多休息。”
屋内。充公的房铺由京兆府监理,可文瑶只在门口便被衙吏退了回来,告知她无门无路不能申买,需要去找保人拿引荐信。
原是官府处理那些被充公的房铺不能随便就出卖的,得需要有个引荐的保人,若是冒然前往,会被定个扰乱府衙之罪,不定还得吃板子。
赵六郎没来,文瑶只好作罢。
可她将将转身,魏璟不知何时突然走近了,目光望向前方:“别急,等会儿。”
文瑶抬眸,便见予良上前与那衙吏说了些什么,慌得那衙吏下跪请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殿下恕罪。”
听见叫罢礼,复又起身躬身前来引进正厅堂,再急跑去禀报内堂府尹。
文瑶站在那,大概猜出来魏璟是想帮自己,她想了想还是道:“不敢劳烦殿下,民女还是过些日子再来。”
“你要等赵六郎?”魏璟不待她答,直言道,“他忙着。”
不消片刻,府尹的副使便来了,定睛瞧了一眼座堂上的人,便疾步上前扑跪在地:“微臣京兆府副使张裕德,拜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来访,下官失迎,还请太子殿下治罪。”
魏璟面容冷寂,看着下方跪着的人喊起,然后道:“孤来审结旧案。”
由太子审理的旧案,除了四年前那桩新政贪污案,当是没别的了。
张裕德恭恭敬敬地回道:“所有的卷宗在上月都交由少詹事大人重新审阅过了,昨日也已经让人送去了东宫,殿下繁忙想来还不曾查看,容微臣去拿府衙内的备留的卷宗。”
魏璟道:“不必,你且将最后要审的拿来给孤看看。”
张裕德没反应过来,不太确定道:“殿下,最后留审的只有一些尚未出卖的商铺……”
见上坐的人没有否认,他方才起身去卷房拿了过来,又禀道:“明安堂原是赵太傅之女夫家产业,圣上下旨后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人人都道是这阴宅,无人敢买才留有至今。”
魏璟随意翻看了一下,然后看向文瑶:“可是这个?”
文瑶接过,仔细查看起来。
张裕德一头雾水,不知这带帷帽的姑娘是哪家的贵小姐,竟与太子殿下一起前来审案。他默默候着,不敢多言垂首与胸前,等着上座的人发话。
过了一会儿,文瑶看完点了点头,魏璟才道:“那便行,孤且帮你当一回保人。”
“殿下……”张裕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买铺子?
出卖的商铺确实需要有作保人,但太子当这个保人,他还是头一回听!
又瞧了一眼文瑶,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要来申买明安堂的。
要知道前太子被废,赵太傅一家皆被问斩流放,无人敢染指这样罪臣的铺子,担心触了霉头。且充公查抄的铺子,没多少人愿意作保。
这姑娘竟然能喊来太子作保,实在令人佩服,眼神也不由得恭敬起来:“这位姑娘请随下官去登记,也好早些落契。”
文瑶一时没想到能如此顺利就买下,银钱也还不曾准备,略带歉意道:“还望大人通融,可否让民女明日将银钱送来。”
“自然可以。”都有太子作保了,就是明年后年,甚至忘了都成。
已经商议完正事,几个臣子拖着不愿意走,奉承了好一会儿。
魏璟他在众人面前都保持温和的态度,免不了陪着,只是他也没有什么耐心听,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倒是将外头人说话的声音听进了耳。
缓缓皱了眉。
官员们见状立时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纷纷告退。
玉白没再多话,搁下东西,退去了殿外。
翌日,派去泽州监督修河道的工部官员回了京,午后便来了东宫。
修河道仅仅半年便完成了,百姓们皆赞颂太子贤德,官员代为传话滔滔不绝捧了一大堆。
魏璟听得并不耐烦,示意其退下,他又忽地拿出一物:“此玉佩是有人交到微臣手中,因说是殿下与三姑娘留下之物,微臣便带了回来。”
魏璟自然认得是何物,她当初便是指着这玉佩冷讽他不爱惜随处摆放,没有真情实意。
未曾想到,这玉佩到底被她自己拿走了。
他冷着脸问:“何处得来的?”
既这样爱惜此物,必然不会随意丢下。
官员察觉是重要之物,忙将玉佩捧在手中:“听村子里的百姓说是三姑娘留下的,用这玉佩换了些衣服与食物,走时忘记归还了。”
魏璟陷入了沉默。
玉白忙上前将东西拿过来,与那荷包放在了一处。
直至日落,案前的人忽地停了笔,抬头盯着那些东西许久,终是伸手上前。
魏璟睁开眼,不否认:“确实不佳。”
文瑶想了想他心情不佳的理由,大概是头疾犯了,于是道:“民女回王府后立马给殿下施针。”
“明日便要去行宫,今夜就不回去了,陪本世子去办件事。”
私底下,魏璟极少敛情绪,文瑶能从他不悦的心情,突然转变到有些兴奋的表情里感受到丝丝悚然。
以往这种时候,准没好事。
她委婉拒绝:“如果不是民女行医范围内的事,小人恐怕帮不了。”
第 25 章 025
文瑶没明白假扮成一个被卖掉的侍妾,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想着能见到云月姐姐,她也就忍下了。
夜间的集园熙熙攘攘,她自马车上下来眼睛便用布遮住了,看不见路,只能拽着魏璟的衣袖跟着走进人流。他步伐快,她便也得跟着快。
因只顾着前行,注意不到侧面是否有人,这一路上被撞了好几下,魏璟似有些不耐烦了,才终于减缓了速度。
约莫再行了一刻,终于停在了一处。
“进去之后,小人需要做什么吗?若人在里面,我要如何出来告知殿下呢?”
既然是要把她卖进去,文瑶猜测着是要自己进去探听消息。
日落后,文瑶才从厨房后的小门进了院子。
她怀里抱着在街上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鹤老忙上前接过,一边叹道:“外头还有不少官兵找着,你何苦跟着老夫来受罪。”
虽还是女儿身,可文瑶已然换了身装束,和先前的容貌截然不同,“师父有难,徒弟怎么能弃之不顾。”
她追着赶来灵州,便是不想让师父受人污蔑,更不想断了师徒关系。文瑶睡到第二日才醒。
这大抵是她这好几年来,头一回晕倒。也不是别原因,就是熬夜太多了。
他忙得晚,她便来得晚,施针频繁时,她几乎日日都到子时才回去。
他又怎么会知道,人最累便是熬夜,常人哪能与他这种体格相比。
房内点着昏昏的两盏灯火,于嬷嬷就在外间,见帐内有动响,忙走上前来问她:“舒姑娘可好些了?”
能好好睡觉,文瑶便觉得好了许多,“已经好多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见里外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礼盒物件,散满了桌子与地上。
“嬷嬷这是哪儿来的?”文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方才五皇子提出让她临摹《江山图》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想答应下来。
可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到底是多虑了。他是魏璟,是如今的太子,以他的能耐,恐怕没有人能加害得了他。
何况他现在与自己形同陌路,若自己冒然答应帮忙,倒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了。
是以,她尽量躲开他的视线,避免没必要的尴尬,也下意识地觉得魏璟这会儿肯定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自己旁边的赵六郎。
赵六郎也以为是如此,随即跟上了前,可魏璟停在原地,目光仍看向文瑶,然后又开口道:“文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见唤的是自己,文瑶稍一迟疑,才点了头。
两人出来后,魏璟便朝着长廊另一头的走,文瑶以为他也是因为画卷之事 ,不待进房门,便先道:“画卷之事殿下不用担忧,只宽限民女几日便好。”
青云楼今日似乎清了场,无甚宾客,但两人共处一室始终不太好。
见她杵在那,魏璟也干脆停在门口:“画卷之事不用文姑娘操心。”
文瑶不解:“那殿下喊我来所为何事?”
面前的人没答,只是将她瞧着。
而这突如其来的凝视文瑶有些不自在,见他冷森森的,内心有些踌躇,想必是要追问昨日她去大仓的事情?
她准备好了能解释的理由,却在张口之际,听得他突然开口问:“文姑娘这几年过得如何?”
他眸色淡然,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文瑶微愣片刻,觉得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四年时间足够淡化从前一切,何况魏璟这样大人,若是真恨她,恐怕今日也不会站在此与她说话。
于是释然回道:“劳殿下挂心了,民女一切都好。”
“那便好。”魏璟收回了目光,顿了片刻,然后扔出一句,“孤今日一早见了文景行,他说你这几年一直在等孤回来,还与孤商量了婚事。”
魏璟似笑非笑:“孤以为,你早该跟他们说过了。”
所以文家不仅面见了圣上,还去找了魏璟。
文瑶一时僵在那,不能言语。
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因男女之防而与魏璟站在门口说话,或许在他看来,是十分可笑之举。
她被赶出文府后分明与文家的人再无来往,可似乎无论何时,他们都能让她陷入难堪之地。
从前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文瑶跪地告罪:“民女给殿下带来困扰了,还请殿下恕罪,民女绝无此意。”
魏璟浅浅掠过她的脸,眼瞧着那面色突然变得不安与惶恐,神色微动,陷入了沉默。
“起来吧。”再抬眼时眸中那抹异色已经消失,异常平静的回了一句,本该就是预料之中的话,“孤拒绝了。”
文瑶起身,却又听得他补了一句:“一如你从前一般。”
他的每个字都似软刀子一样,看着不疼,却十分扎人。
文瑶未敢抬眼,只解释道:“我与文家已经多年未曾来往,请婚也并非我本意。但今日之事皆由民女而起,殿下若觉冒犯,民女愿受罚。”
觉得不堪的人也不止她,魏璟何尝不是。
但无论如何,当初是她撕毁婚事推开了他,即便魏璟恨她,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魏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淡淡道:“不至于。”
文瑶立时又道:“是民女小人之心了。”
她这般从善如流,卑躬屈膝的,让人瞧不出有几分真假,魏璟敛了眸,转了身准备离开。
可步子尚未踏出,突如其来的热茶壶忽是翻倒在两人之间。
这长廊的两侧都有楼梯,一边是宾客上楼的,一边是小厮专门奉茶端水的,魏璟与文瑶此刻站的位置恰好是送茶水的楼梯。
楼下奉茶的小厮一手提留着热水壶,一手举着托盘正上楼,他步子走得轻快,一时不查拐角出有人,亦来不及抽身,热开水壶便这么倾倒打翻了。
魏璟反应倒是迅速,可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拉过身前的人,无奈手落了空,连一片衣角都不曾触及丝毫,与他隔开的利落。
而文瑶因往前侧躲,裙摆一侧尽被茶水淋湿,滚烫的茶水隔着裙摆灼在脚踝处,手心的伤口也不可避免的就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花架,传来阵阵刺疼。
她屈着身子,忍着疼。
一旁的小厮见状都被吓坏了,惶恐地跪伏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魏璟没说话,视线尚落在文瑶身上,见她蹙着眉,想来是伤的不轻。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文瑶先道:“无碍,本是我们站错了地方。”
然后朝魏璟福了身:“殿下恕罪,民女此番模样实在失礼,就先行离开了。”
于嬷嬷笑道:“都是世子赏的,说舒姑娘近日实在辛苦了。”
文瑶皱了皱眉,不知他这是何意,难不成开始清算诊金,拿这些东西来试图满足她?
“麻烦嬷嬷帮我都退回去吧,再转告殿下我不会收的。”
于嬷嬷转头端了药,道:“世子说了,舒姑娘不该不收。”
文瑶也不为难她。
她不敢因自己生病拖延太久,梳洗完,便换衣服去给人送药。
这个时辰尚早,魏璟刚从朝殿回来,他身后跟着江淮之与几位官员。
玉白见她,忙道:“殿下要随大臣们去商议事情,一时半会儿恐不得闲,你且跟着去,寻着奉茶的空儿,送进去便是。”
文瑶应下,便一直在书房外头等着,因这书房并不大,所以也不隔音,文瑶站在廊下,清楚得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似乎在说翻案与章王的事。
“当年圣上因失火一事悲痛不已,遂不曾细查便判了文大人的失职罪。殿下不妨再唤高大人对一对案卷供词?”
江淮之道:“诸位大人莫要糊涂了,高淮的面目,你们还未看清楚吗?文大人醉酒之事,只是高淮一人之词。当时他可与诸位大人同为太子殿下办事,且不说文大人不可能在那夜醉酒,便是有,你们可会如他一样落井下石非要至文大人于死地?”
“他既然能站出来污蔑文大人,岂非没有准备?对供词有何用?”
几位老官员哑口。
高淮就是一个笑面虎,从不得罪人,太子久病,他面上却还是在为东宫办事,所以没到证据确凿的地步,众人不敢断言。
反倒为江淮之今日如此直言,有些奇怪。
众人看向肃然坐着的魏璟,也没敢接话。
太子久病多年,他们这几个老臣在朝中逐渐说不上什么话,魏璟也从不需要他们来办事。
今日特地让他们留在东宫,倒教他们有些惶然。
沉默中,斟酌出一句:“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能来?”
太子身子好了不少,近来也会接见他们这些臣子,将来也会慢慢接手魏璟手上的事。所以要当年的案子,他们还需与太子商议。
江淮之便是知道他们会如此想:“殿下已经将此案都交由世子处理。”
几个老臣再次看向魏璟。
他的神态并不似以往和缓:“那夜九皇叔负责巡防,他手底下的人能为文大人证明清白,如此诸位大人还觉得不够?”
章王当初负责巡防护卫,那些人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只因他是个躲事的,不愿掺和此事,故而袖手旁观。
“我出去时街道上没看见几个官兵,估摸着已经回去了。如今留下的都是一群孩子,想必没有太多耐心找。”
“那些衙吏就冲着齐家来的,无论如何不会罢休,怕是还守在那屋子里面。”鹤老叹了一口气,“先进去吧。”
为了躲着官兵追查,两人连夜把齐家的几个孩子都带了出来,白日不敢出去,便都饿了一整日。
可推开门,也不见他们吵闹,哥哥在温习功课,几个小的都安静在地上雕刻木偶。唤他们前来吃东西,也不争抢,先是谢过才规规矩矩地拿了些吃。
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糕点,可因未曾吃过,各个眼里稀奇又高兴。甚至担心价格贵不敢多吃,只有小的忍耐不住,问了一句:“姐姐,我能再吃一块吗?”
文瑶见他们小心翼翼地,不由得心酸。
齐家虽然曾经贪腐,可也已经隔了几代,这一家子如今勤勤恳恳劳作,当着普通百姓,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却因自己莫名背上了这么大的罪。
鹤老站在一旁,也沉默不言。
他与这些后辈们没什么来往,但也未曾想到,齐家仅剩得这点人,过得太苦了些。
安抚几个小的歇下,鹤老便将适才温习功课的齐蕴喊出来,问起近日的情况。
“你父亲与二叔到底发生了什么?近些日子一直没回来?”
“我也并不清楚,只记得去年入冬后有人夜闯入家中,说二叔欠下银子,便强行带走了父亲与二叔。回来没几日父亲便说已经还清了。再后来,父亲与二叔三五日回一次,每每都是夜半,留下些银子便走了。”
鹤老不禁皱眉,这怕是当真惹了些事。
一晃而过地看了一眼,便看出来是个酒池肉林,私下勾结的地下欢愉场。
章王点点头,很是满意:“办得不错,该赏。”
掌事听见主子要赏心下高兴不已,又问:“王爷,此人夫君也在外面,如何处置了?”
“夫君?”章王眼睛直盯着新来的美人,冷哼一笑,“只管剁碎了喂鱼,本王哪里来的工夫去见他们。”
第 26 章 026
文瑶揽着衣袖不肯松,整个身子也都往魏璟的手臂靠去着。
见她不肯动,魏璟默不作声地睨着她。
时下天热起来,掌事吩咐人给她的衣裙不似常服,反倒偏向舞姬的服饰,不算修身,衣料也很是轻薄。
一双藕臂及至双肩都在薄衫里隐隐透现,待靠近时,瞧得也清晰了些。
文瑶顾不得难堪:“我能跟在殿下身后吗?”
魏璟受伤也没有传出来,文瑶不知伤情如何,忐忑了几日,到底还是想去打听一下。
她刚要出门,江淮之正巧来了,他如实道:“褚将军下手确实有些重,这两日朝殿之上,各个都在问及殿下的伤势。”
文瑶一脸紧张,“那殿下怎么说?”
江淮之道:“殿下隐瞒了下来。”
“可看过太医了?”接下来的几日文瑶没再出门,把欠下的几份十香丸都给调制完了。因为近来香料材严重短缺,也希望展现出叶氏香方的多样性,所以文瑶决定推出其它的美容香方。
只是在这之前,要先去选好铺子。因为有十香丸的名字以及顾氏的引荐,眼下光是她与许妈两人之力,短时间内很难以完成所有人的需求。要重新开香铺,再寻一些人手。
从前她是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张伯,但眼下她不想再给张伯添麻烦,便打算空出几日时间,自己慢慢去寻。
几场大雨后昭然迎来了初夏,天气开始变得酷热。文瑶手心的伤口养了几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但平日会碰到水,加上调香时也会包裹着布闷上一整天,今早再看伤口时,又有些泛红溃烂了。
许妈倒是提醒了文瑶要把药膏涂抹了,但她走时又忘了。
文瑶上午去了东街看铺子,下午又去的喜鹊街,逛了大半天两处的铺子都没瞧上,不是偏远,就是铺子太小。
临回去时,还在青云楼附近遇见了刚散值回来的赵六郎,几番追问下得知她是要看铺子,便十分积极的说他有个好地方可以介绍。
“御成街的明安堂宏敞精丽,层轩广庭,地段也适宜,用来做香铺最为合适!文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带姑娘去瞧瞧。”
“赵大人的心意民女心领了,只是御成街恐怕不适合民女。”
御成街是汴京富贵繁华街区,那儿的铺子地段虽好,可租金也十分昂贵,每月少说也得一百贯,一年下来便是一万贯,着实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文瑶自觉是租不起的。
瞥见其难色,赵六郎又道:“无妨,我也只是替人问问那铺子能否卖出去。”
文瑶抬眸:“明安堂竟有意出卖?”
汴京人口密集,房价近乎天价,极少有人能买得起,遂大都是赁居。而且大朔一直土地不抑兼并制度,大部分房地都是私有财产,这些世家也断不会轻易出卖商铺。
赵六郎解释说:“当初新政贪污一案牵涉众多,汴京好些铺子都被查抄充公,不少铺子已经让府衙出卖了,如今明安堂应当是最后一部分还未处理完的。”
然后又笑道:“在下平日闲来无事常与那些同僚小酌几杯,知那些铺子让他们头痛不已,才顺口一提。不过那些铺子本就不吉利,文姑娘介意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知……价格如何?”文瑶有些心动,被抄家充公的房铺出卖一般会相对来说比较便宜。
“原本府衙放告是三万贯。”赵六郎顿了一下,小声道,“圣上对新政一案一直忌讳,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想继续摊着这事,遂有意放低出卖,约莫两万贯就能落契。”
两万贯,即是两年铺子的租金就能买下整个铺子,文瑶觉得这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也不作思考,当即便道:“还请赵大人代为转告,民女愿意买下。”
赵六郎作惊讶状:“文姑娘当真要买吗?那房子怕是不太吉利,我也就随口说说”
文瑶却道:“白石似玉,奸佞似贤,吉不吉利,犹未可知。”
铺子的事情商定下后,便只待明日去府衙拿告申请。因昨日之事尚在愧疚,又觉她一女子行事恐遭不便,赵六郎便自荐请后日散值同去。
文瑶起先觉得赵六郎是魏璟的人,心里多少有些避嫌,但今日赵六郎如此帮她,若再与人扭捏便是太过矫情,遂也答应了下来。
到了那日未时,文瑶应约去了青云楼,可她推开门时,里头坐着的却并非是赵六郎。
文瑶的步子生生顿在门槛那,里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文姑娘是怕见到孤么?”
“民女不敢。”
文瑶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迈腿进去了,却也只是走了几步。
一旁的予良开口解释道:“赵大人这几日事务缠身,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得闲。”
“多谢告知。”
即便是赵六郎今日不来,她也是要去府衙申办铺子的,但手里的东西,既然都拿来了,便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文瑶把东西放下:“这本是民女给赵大人的,既然他没来,有劳殿下替民女转交与他。”
魏璟睨了一眼:“何物?”
文瑶道:“民女描绘的《江山图》画卷。”
也是昨日熬了一整夜完成的,她不能无端承受别人的情,便想着将此画作为报答。
“打开瞧瞧。”
文瑶应是,便与予良将画卷摊开。
这江山图描绘着万里山地,足有三米长。观其画,山势崔嵬、泉流洒落、野径迂回、来路分晓,无不细致,端是个妙手。
魏璟大致浏览一眼,视线便不由落在文瑶拿着画轴的右手,便见那掌心的两道伤痕,红肿着,边沿也磨出了新的血痕。
他抬头看她:“膏药不曾用?”
文瑶一愣,那膏药竟是他给的?
不过,她手受了伤,顾氏知道也送了许多药材,予良带来药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垂眸将画卷收起来,随口答了一句:“忙着的时候,忘了吧。”
画卷未收完,那人起身靠近,霍然抓住她的手,那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紧握着她的手腕,低眉瞧着,欲要抬起。
文瑶急忙抽开,却又被他用力抓住,往身前一带。
四目相对,气氛逐渐有些不对。
予良见状,自觉弓腰垂头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了两人。
魏璟尚握着她的手,低眸去看她,面色依旧平静: “文姑娘既然已经放下过去,却连孤给的膏药都不敢涂,莫不是当真如文景行所言,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孤?”
他那样在乎容貌,如今顶着一张被人揍肿的脸上朝,怕是心情糟透了。
到底还是托着江淮之将送药膏进宫,以消减他对哥哥的记恨。
江淮之都应下,才说了来意:“三姑娘今日可有空?母亲想请你过府一叙。”
因先前相看一事,文瑶还有些尴尬,正欲拒绝,江淮之解释道:“文家抄家时,母亲留了些东西下来,如今正好转交给你。”
文瑶哪里还会拒绝,自然应下。魏璟转过了身,冷道:“你倒是会想。”
该说的都说了,他也没空去与她扯旁的又丢下一句:“你是大夫,若一直生病又受伤,你让本世子如何再信你?”
文瑶将适才莫名来的想法抛之脑后了。一团身影忽地压来,文瑶后退了几步,语调依旧是淡定:“殿下既然不喜,何必要生气。我只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再不让殿下看着我心烦生厌,岂不是很好?”
能离开确实最好,可魏璟胸口似有怒火腾腾往上冒。
文瑶尽量将声音放冷了一些:“当初答应殿下的我都已经做到了,如今我不提任何要求,只想离开,殿下便没必要再生气了。”
她什么都明白,知道他无法反驳,也没有理由留着她,便挑在这种时候说出离开的话。
魏璟忽地笑了一声:“从你要本世子退婚到现在,不过三日,竟就想离开了?”
这些虚假之言,再配上她这张狡猾能装的脸,如此玩弄他,他便恨不得立刻就捏死她。
文瑶哪知他内心到底翻滚成何种模样,只道他是不信自己,正色道:“我只是为了殿下头疾着想,并没有其他意思。”
幸而那日她试探着要他退婚时,也给自己留了个“退婚是为治病”的台阶,所以眼下才能说得如此坦然。
魏璟听着她狡辩,一字一句像要生吃了她:“你敢问心无愧再说一遍?”
文瑶仰着头,从容不迫地迎上面前的人的双眸:“我对殿下,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僭越的念头。”
她不该以正常人去想他的,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无故好心。
文瑶点头:“民女回去重新端药过来。”
魏璟拒绝道:“不必,让人送过来便是。”
文瑶应了句“好”往外走,忽地又回头问了句:“那日后施针,民女能早些来吗?”
熬夜伤身,她当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太子渐渐处理政务,他手头上确实能少些事,魏璟道:“可。”
文家抄家时没什么东西留下,唯有些画像以及留下来的书信。江夫人本欲打算待文瑶嫁进辰王府之后再把东西还回去,哪知事情没成,拖延至今。
“这些画还是那年冬日大雪,你贪玩在我这儿绊住了脚,正巧有画师在才留下了这一幅。小时候没怎么觉着你与你母亲像,如今长大了眉眼处却是像极了。”
画上的小女娃粉润乖巧,穿着花裙袄,怀里抱着狸奴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
在不认识江淮之前,文瑶对这段记忆有些模糊,她记得与母亲去过哪里做客,但不记得是在江府,可自从知晓江淮之头上那道疤痕是自己伤的,便也都想起来了。
她疑惑道:“可那画应该烧毁了才对。”
江夫人解释:“原是如此的,怨二郎不知轻重不慎将你的画像给烧了,因见你伤心不已便又请那画师回来重新画了一幅。只是那时你因落水生了场病,便一直拖着没给。”
是了。
画烧毁之后,她不慎跌落花池,迷迷糊糊病了大半个月,没多久后文家又出事了,自然是见不到的。
文瑶把东西都收下,拜谢过后便要回去。
江淮之在廊下等着她,见云初抱着盒子先往外走了,他忽地躬身致歉:“当年害三姑娘落水,淮之有罪。”
他这话说得突然,文瑶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我是去救狸奴的,怨不着你。”
毛茸茸又可爱的狸奴落水,她一时着急便也没有顾及太多,以至于最后没救回,自己还在水塘里泡了许久。
虽因此落下怕水的阴影,但实在怨不着旁人。
“是我没有看住它。”冬日里水塘刺骨冰冷,若再迟些后果不堪设想,江淮之每每想到便愧疚不已。
“可那狸奴也不是你的。”文瑶看向江淮之的眉骨处,“我也有错,不该拿烫红的梅花簪把你给烫伤的。不过你也挺傻的,明明烧毁我画像的不是你,竟也不躲。”
江淮之笑笑:“无妨。”
自己大她好几岁,理当让一让的。
陈年旧事,文瑶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如今再提时只觉得有趣。不过有一件事她还是有些好奇的:“与你在一起的人一个是辰王世子,那另外一个是谁?”
那人脾气恶劣,她只是因为狸奴踩脏了画,所以把它抱走,他便以为自己要抢他的狸奴,不听解释就把她的画给烧了。
她一时气急才有了后来想要报复,却不慎伤到了旁人。
江淮之沉默着不说话,文瑶却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那意思。
还能有谁?
红烛罗帐里,有几个女子衣衫不整的女子,坐在那儿等着。
“你是谁?殿下呢?”
文瑶僵了一瞬,立马回身出去了。
第 27 章 027
章王醉意上头,想起魏璟那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就觉得虚伪.
这世间哪里会有男子不好美色的?
他想看他出糗,于是从云霞台离开,当即让人塞了几个美人进房。
他期待着魏璟看见美人化为野兽的模样,甚至还想带人去观摩。
谁知,下人回禀说房里空无一人
因没上药,魏璟脸上的伤变得严重了,青紫了一团不说,还有些肿了。
朝殿上官员们看见了询问,他却只用“切磋”的借口应付过去了。
江淮之留在东宫,他将齐家留下的人员名册以及这两年在灵州的消息一并都搬了过来,抬头见那伤势几日没好,到底问了一句:“殿下脸上这儿伤怎么来的?”
魏璟没答,倒是旁边玉白没忍住道:“褚将军打的。”
“”江淮之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褚将军原是护妹心切,并非当真有意的。若是因为误会,殿下早日解释清楚才好。”
只稍稍一打听便知文瑶从前隐瞒身份,跟在太子跟前受了不少罪,褚峥那样袒护妹妹的人知晓,如何能不生气。
魏璟瞥了他一眼,冰冷冷道:“孤倒不知你与文家交情颇深。”
人还没到京城前,就听见周檀要给两人撮合,他不问,他倒也不开口澄清。
江淮之解释道:“殿下忘了吗?臣母亲也是江陵人,与文夫人亦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至于相看一事,臣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魏璟眉头深蹙,并不记得有这一桩事。
江淮之提醒道:“昔年殿下与臣还有少瑾在府中下棋,文姑娘也曾来过”
“何时有过这事?”文瑶实在没有想通,他怎么还能生气,还莫名其妙地被关在他的寝殿里。
她要清醒什么。
该清醒的不是他?
他要是因为她前一刻才说要他退婚,所以不相信她要离开的话,直接让她离开不就能证明一切吗?
怎么突然又恼怒起来。
总不能也要处罚她?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他那样爱计较利益得失的人来说,她死了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文瑶冷静片刻,便爬到旁边案榻旁边躺下。
她也不是没有办法离开,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无须遮掩,和和气气离开方才不失体面。
可若明日他还是如此说不通,她便懒得顾及那么多。
待魏璟回王府或是她能出宫,她便能找机会离开。
文瑶躺在案榻上睡了一夜,那地方小,展不开脚,只能屈着身子缩成一团。
魏璟来时天还未亮,进殿门见到人在榻上睡得好好的,浅浅又均匀的呼吸,朱唇微翘,长睫静静合着,瞧来乖软。
与夜里那张伪装的脸相比,实在相差甚大。
魏璟蹙眉瞧着,换下衣袍,便出去了。
文瑶卯时醒过来,见殿门打开,起身便往外走,于嬷嬷却端来洗漱的水,“舒姑娘,先换下衣裳吧。”
于嬷嬷瞧她的眼神似有误会,文瑶懒得理会,“不必了于嬷嬷。”
说完便朝外走去。
玉白见她在外等着,见她欲往书房去,便道:“殿下已经出宫去了,在章王府等着舒姑娘。”
“那正好。”马车驾回了东宫,予良后脚才到。
他今日从香铺出来之后便又折回了京兆府,香典司查抄商铺之前,京兆府也是要将立罪文卷过一遍的,然后才将带回来的人关押在京兆府。将最近被查抄的铺子都大致阅览了一遍后,才匆匆赶回了宫。
魏璟刚从净室出来,尚是一身水气:“如何?”
予良回:“两月内被查抄的铺子有九家,罪名大同小异。”
将手中的箚子递了过去,又道:“曲大人今日未回。”
关于旧案商铺充公的案子昨日就该审结完,且昨日赵六郎还是当着京兆府尹曲平的面说的,谁知今日下午一去,人就以处理其他事为由直接避开了。
张裕德倒是个心思敏锐的,予良示意他隐瞒太子的身份,他便隐隐察觉了什么。见予良折回来,主动把京兆府准备过刑部的箚子给拿了出来。
箚子上是被香典司带来关押在京兆府的人员名单,因曲任平今日不在,还未送去刑部。
予良在一旁问:“殿下,可要将这劄子送回去?”
不送回去,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了。
魏璟翻看了一眼名单,便将其扔在书案上:“不必。”
第二日,散朝。
众官员从朝殿内出来,边走边小声谈论:“回京一个月不曾上殿,今日一上来便将新政一案翻出来,他这是在打圣上的脸。”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边关四年便平定了叛乱,笼络了人心,圣上心里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怕只怕,他不满的不只是陛下,还有当初反对圣上立太子的人。”
当初圣上对故太子贪污谋逆心寒绝望,也对那敢在銮殿之上斩杀朝臣的魏璟忌惮不已,生怕他会步谋逆的后尘,才会将其贬去边关任其自生自灭。可谁也没想他能回来,还在这四年里带兵打仗立下不少战功,笼络了边境军心。
而这样一个睚眦必报杀伐果决之人,一回京便开始翻旧案,便叫人有种脖子悬起来的恐惧。
众人神情凝重,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京兆府尹曲任平:“不知曲大人对太子今日之言有何看法?”
他曾经是太子身边的人,最应该有发言权。
尹曲任平两袖带风,面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道:“只是那些充公的商铺近日才处理完,倒也没什么。”
便是没什么,才会让人觉得起疑。
巳时的日头已经当头晒了,众人内心惶惶地准备赶回各府院当值,却不料刚下长梯便见太子在广场左侧,迎面走来。
众人避无可避,只好正襟拜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魏璟笑道:“诸位大人,好久不见。”
以往那些能言善谏的朝臣,今日上朝都格外的安静寡言,眼下又被太子主动打招呼,无所适从中都透着些惶恐。
豆大的汗珠在官袍下流淌,众人说话都磕巴了,都以公务为由要先走一步。
魏璟淡淡:“也好,那孤来日再与诸位大人一叙。”
待众人都走了,才看向还站在那儿的曲任平:“曲大人今日不忙么?”
相比其他人,曲任平稍显镇定,他拱手道:“不敢,殿下既是来找微臣的,微臣岂有逃避之理。”
昨日出了何事,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魏璟却作不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孤昨日去了趟京兆府,带回来的案卷里多了几份不相干的,孤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回去。”
曲任平愣了一下,京兆府每日要上启御前的文书并不多,更不会犯放错案卷这样的事情。
他忖度一番,想起今早张裕德与他说太子过问了香典司的事由,以及那原本该过刑部呈皇案的箚子,好像也不见了,随即便明白过来太子这话是何意。
又作了作揖,笑道:“殿下今日刚回殿前,想必政务繁忙,不如微臣随殿下去将拿错的文卷取回,省得多跑一趟。”
魏璟:“也行。”
群臣皆散,唯有那廊下的几人远远地瞧着下方,眸光中有些暗讽之意。
荣国公道:“当着殿下的面挑唆关系,这
太子殿下还真是急不可耐。”
五皇子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他若是不找,反倒要让人担心了。”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荣国公虽然年过花甲,但对于太子他向来警惕,“昨日陈大人与老夫说他在宫外见到了太子。”
“哦?太子干嘛去了?”
“陈大人在街头执行公事,他试图阻挠,今日又召见曲大人,恐怕是在查探什么。”
五皇子讥嘲地笑了声:“四年前的教训还不够,那便让他查。”
荣国公欲言又止:“难道殿下就不担心”
“本皇子怕什么。”五皇子打断他,然后抬眸看了一眼荣国公,“当初国公因为不想跟着太子忧心,才投靠本皇子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见五皇子听不见劝告,反而暗讽自己,荣国公袖中的指节陡然捏紧,终是没有再多言。
她用不着再等了,正好有了出宫的由头。
文瑶转身回住处收拾东西。
玉白跟上说:“章王妃前些日子生了场病,这两日情况十分不好,章王一大早便来请殿下,希望舒姑娘能去看一看。”
温贵妃生辰宴时章王妃便没有来,那会儿便听说是身子不适,卧病在家。
因她待周云月实在恶毒,文瑶对她没有好感:“哪就专等着我,宫里有太医,何不让他们去看看。”
文瑶觉得魏璟就是故意的,以为下这种命令就能困住她。
玉白叹了一口气说:“太医去过了,都道是回天乏术,所以想请舒姑娘再去看看。”
文瑶一愣:“如此严重了?”
“这病来得蹊跷,似乎是在周侧妃进了王府开始的,故而有些不好的谣言,道是周侧妃毒害了王妃这两日王妃的父亲薛大人与王爷在圣上跟前闹得厉害。”
文瑶顿住了脚。
云月姐姐怎么可能毒害人,分明是莫须有的罪名。
她问:“这么多日王爷与殿下就没有查到凶手吗?”
“人找到时已经投井自尽了,可背后之人却尚未查清。”
文瑶皱了皱眉,想起上回在朝露宫遇见的凶徒,再看如今章王妃的情况,似乎是有人故意针对章王?
她长叹一口气,终是转了身:“出宫罢。”
云月姐姐有麻烦,她总不能不管。
他这模样显然是忘得彻底。
江淮之欲言又止一阵,“因为狸奴,殿下还曾与文姑娘吵了一架”
魏璟:??
玉白昨日将人房中的人处理了,今日直接守在寝殿外。
只是他能拦住章王的人,却拦不住高柔。
她奉了贵妃之命前来,又说要给世子道歉,他就没怎么拦着。
魏璟回去见到寝殿外有人,脸色阴沉沉的。
文瑶跟在后面,看见是高柔,暗退到一边。
“那日之事原是贵妃娘娘与姨母着急了些,柔儿不安抗命,还请殿下原谅。”
魏璟摆了摆手,“本世子不想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殿下可还记得这玉佩?”
高柔似没有听见,走上前,将手心的玉佩摊开,是一枚雕刻十分精致的月牙玉佩。
“这是殿下在柔儿十岁那年送的,是殿下亲手雕刻的。殿下说柔儿喜欢月牙,还说以后柔儿喜欢什么都会寻来。”
“殿下说待柔及笄便会来向爹爹提亲柔儿年幼,不知殿下真心情意。”
高柔回忆着从前,嘴角都漾着笑意。
她含羞问道:“殿下可还记得从前这些?”
魏璟面色平静,低头看了一眼那玉佩,反问道:“你怎么证明此物是本世子相赠?”
高柔怔了怔,鼻尖一酸,“殿下是说柔儿是在撒谎吗?”
世子依旧在拒绝她,甚至不肯承认从前之事。
“从前是柔儿不好,以后一定会好好喜欢殿下的,殿下日后能不要假装没有看见柔儿”
魏璟一点表情没有,但他今日也算极有耐心,能淡定地听她讲完这些话。
第 28 章 028
种种猜测,到那一闪而过的想法,文瑶再看向面前人时,不知不觉渗了些冷汗。
偏她忘躲开视线,就这么一眨不眨地迎上那冷锐的目光。
魏璟行至她身前,果然停住问她:“怎么?”
他并不乐意去参加狩猎,故而这两日穿得都是素雅些的常服,又或许因为要与人应酬来往,特意如此打扮,能让人感觉谦和些。
文瑶虽习惯了他人前人后又不同的面孔,但此刻仍然觉得有些不适。
一瓣琼花还弥留在那冠发上,文瑶踮脚取下,掩了掩神色,带着笑问道:“殿下今日可好了些?”
关心是真,可适才那表情却逃不过魏璟的眼睛。
摆明了不感兴趣,甚至是厌恶。
章王坐在一侧暗暗看着,不禁摇头发笑。
见人要走,紧随其后。文瑶来癸水之后还从没有过不舒服的症状,偏偏这次有些难受,结束后也浑身提不起劲。
她心知什么缘由,却也无可奈何,只待忍过这些时日,回去好好养着。
而这期温贵妃找过她一次,问及魏璟的情况。
“世子这头疾病缠了好些年,自你来了后当真是缓解了不少,不知这病何时能不再发作?”
文瑶道:“观殿下的发作时间,约莫还需要三个月,之后便是调养为主,若保持良好作息,调养一两年便能彻底痊愈。”
魏璟上一次发作严重时还是在行宫,已经是一个月前,再有便是进宫那夜,因睡眠不足轻微犯了一次,不过也很快缓解了。
她再治疗三个月,头疾不再发作,便也算是治好了,余下只是调理。
温贵妃点头:“世子最迟明年开春就要大婚,若能在此前治好,也算是大功一件。”
文瑶沉默着。
她这两日有听见外边在说,温贵妃生辰宴,祖母派人送了礼进宫,欲要商议婚期的日子。
这比原本预计的快了几个月。
温贵妃见她垂首不言,宽慰道:“你既有如此医术,不妨日后就好好留在世子身边,将来也能替世子妃医治医治。身份什么都无妨,以你的功劳有个侧妃没人敢说什么,本宫能替你做了主。”
文瑶忙跪下道:“民女不敢,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先前不知道温贵妃为何执意要给她抬身份,如今似乎有些明白,她是让自己一直留在魏璟身边伺候。
“不用着急拒绝。”温贵妃道,“在世子大婚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温贵妃也并非名门之后,她对身份这些并没有那么执着,反而更看重文瑶的存在的价值。
她也相信,文瑶不会拒绝。这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能拒绝如此富贵。
文瑶懒得多言,坐在高位上的人向来如此,看着语气和善,却不会真的容许自己做选择。
魏璟如此,温贵妃也是如此。
暮色四合之际,魏璟从勤政殿回来,问及文瑶去哪时,才得知人去了太子那儿。
自得知太子中毒事之后,魏璟见她胆小不乐意再探病医治,便没有再提。
想着,人总归跑不了,便不急于一时。
这会儿见她肯过去,也省了他多费口舌。
太子书房。文瑶与赵六郎约定好三日后在青云楼看画,而在此之前她又去找了那些被查抄铺子的家眷。没提旁的,只说叶氏香铺需要人帮忙,问她们可有意愿。
铺子被抄几乎断了一家子的生路,他们赁僦的铺子刚赔了一大笔银子,眼下又面临寻不到活干连住的地方都要被牙人赶出来。她们也都是一些妇人家,寻不到好的活计还会被人看笑话。
如今文瑶愿意让他们去叶氏香铺,承诺给她们五两银子的月钱,有了这些钱交了赁屋的钱还能有余,是到哪里都不可能有的待遇。
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叶氏香铺如今比沁香阁的名气还要大,不仅受文人雅士富家贵族推崇,还有有宁远侯府当靠山,如此背景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份安全保障。
众人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至于要她们揭露香典司贪污罪证一事文瑶没再提及。
也不是就此作罢,而是魏璟的那番话,让她明白过来,即便香典司指挥使陈戟罔顾律法以权谋私的罪证确凿,可单凭眼下的证据丝毫不会影响香典司背后的人。
何况眼下吴仁清一死,杀鸡儆猴,其余之人也绝不会轻易供出丝毫不利已香典司的罪证,让自己家人丧命。
唯一的办法,便只能将继续这事继续搅浑,搅到谁也脱不了身。
因为铺子里的人手逐渐增多,又有许妈手把手带着,众人很快便适应了,而文瑶也准备好在东街再开一间铺子。
这日一早,文瑶正要出门,对面沁香阁忽然来了一群人,把门给堵住。
“铺子开的挺大,名声也不小,没想到文姑娘一介女流也能经商。”
这般阴阳怪气说话的是沁香阁的二掌柜魏明,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副气血亏空的阳虚之态,他径直往里走,拉出椅子摆在正中间,势气凛然的开腿坐下。
他身边的几个随从也无所顾忌的翻起铺子里的香料,又对店铺里的妇人露出令人不适的笑。
文瑶欲将人赶走:“此处不是你沁香阁,别在我这撒野!”
“文姑娘来者是客嘛,怎么赶人呢!”魏明吊儿郎当将脚架在茶桌上,打量着文瑶,“从前你开铺子本少爷去的时候,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攀了权贵,腰杆是挺直了不少。”
魏明是王语然的舅舅,因为记恨文瑶与太子曾有婚约想替自己外甥女出气,便是他让人砸过文瑶的铺子。
也因有荣国公府这个靠山,魏明平日里纨绔浪荡从未将谁放在眼里,他这边说着,那几个随从越发嚣张,便要上手去摸那几个新来的妇人。
文瑶直接搬起旁边的花瓶狠狠往那几人跟前一砸,震耳欲聋的声音把铺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带着外面的人也惊动了。
但这还没完,她接着又把旁边高几上的花瓶、瓷器,木架、挨个都砸倒了。
众人看着文瑶突然发疯一样把自个儿店铺里的东西都砸了,皆地愣在那。
魏明挑眉看着文瑶,一脸阴邪地笑着,“文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文瑶将手里最后能砸的茶盏往他脚下一摔,也笑:“魏公子来砸我铺子,怎么还反来问我?”
眼下来买香料的人不多,但店铺里接连砸东西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行人来围观。
文瑶站在门前:“我叶氏香铺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不管是谁来都欢迎。可你魏公子今日带人来砸铺子,是何道理?莫非见我们都是女子好欺负,还是仗着有荣国公府撑腰可以肆无忌惮?”
魏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文瑶跟他玩阴的,骤然怒道:“老子什么时候砸你铺子了?”
围观众人一听,齐齐探头看向铺子里那赫然站着地三四个大男人,以及一地被砸的一地的狼狈,哪里会不明白怎么回事。
有书生气愤道:“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文姑娘一个弱女子能开香铺实属不易,人家凭的是真本事,赵公子无端砸人铺子非君子所为,实乃无耻!”
行街的妇人老者也道:“权势贵族又如何,难不成就可以不拿老百姓当人,随便就欺凛了?以权压人无耻,身为男子欺负女人更是不像话!”
铺子里的几个妇人见状,也纷纷抹泪一脸惶恐状:“文姑娘经商本就不易,我们也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文瑶这些年虽然身份落魄,但她调香讨生活可这些百姓却从未轻看过她,知她是温顺善良的性子,更知道赵明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务正业成日欺负弱小,实在令人不齿!
自古权贵欺压百姓之事常有,本就与之对立,眼下看着堂而皇之地欺负人,就很容易激起民愤。
而看着众人纷纷指骂,魏明气得脸一阵泛红,当下就急眼,抬手便把身边的茶桌掀翻在众人面前,往外啐了一口唾沫:“老子行事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刁民指指点点!她的铺子老子砸了就砸了,你们要如何??”
众人吓得歇了声,文瑶却不怕,直言问道:“那我倒要问问你究竟仗得谁的势?这汴京城里是你赵家称王,还是荣国府称王?圣上贤德爱民,可魏公子在天子脚下都敢如此肆无忌惮,莫非是觉得荣国府的权势让你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少他妈胡说八道!”赵明自觉陷入圈套,看着文瑶,咬牙切齿,“老子倒是看不出来你这般心机毒蝎!给老子等着!”
文瑶冷眼看着他发怒:“魏公子今日所为我也定会状告府衙。”
碍于外头人多,魏明吃了一肚子瘪,甩袖愤走。
临走时,又扔下一句:“你们文家当个舔狗一样求着要把女儿嫁入我赵家,眼下看来下辈子都轮不到!”
文瑶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有了今日这一出,她相信香铺应该可以安生上好一段时间。
对大家的打抱不平表示感谢后,众人便也都散了,又让人房间清扫了,她才抱着一个木盒出门了。
在东街看完铺子,才去了青云楼。
今日约见赵六郎,她特地带了几幅书画。
“岁月既久,名人艺士亦不能复生,这些书画当是无价之宝!”赵六郎看着这些画赞不绝口。
独自欣赏一阵后,看向文瑶:“敢问文姑娘,这些书画你存了多久?”
文瑶道:“六七年吧。”
文瑶并不是来个太子诊脉,而是被告知,要她也医治好“文家女儿”,与温贵妃的说词及态度都是一样。
“你师承鹤老,医术自是众之皎皎,医治起来想必不难。”
文瑶不喜被人掌控着医治谁,也不可能会答应留下被揭露身份,便坦言:“民女只为医治殿下,待殿下头疾痊愈,民女便会离开。”
太子良久沉默,没想到她会如此决定。
他缓缓一笑,似早已看穿一切,问道:“你费心思而来,不就是想留在世子身边?还是说你想要的远不只是留下?”
魏璟膳食也没来得及用,便赶了过来,他尚在殿外廊道,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回说:“舒姑娘就在里面。”
他应了声,抬腿进殿。
文瑶跪在外殿,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民女医治完殿下便会离开,不会再医治旁人。”
太子欲再追问,魏璟已经进来了。
他站在文瑶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文瑶顺着太子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来人。她知道魏璟定然听见了她适才说的话,也清楚他会听着不高兴,可这与她无关。
她收回视线,垂了眼。
太子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一眼,没将人喊起来。他唤人将书案上的木盒递上前,才道:“温贵妃生辰宴,褚家也派人送了礼,顺道转了一样东西给你,今早才让人送过来的。”
小太监将木盒递上前,魏璟才缓缓收回视线,上前伸手,手指勾出来一块双鱼玉佩。
太子道:“这是文大人当年说亲留下的定亲物件,不过没来得及留下。”
文瑶怔怔看着那玉佩,捏紧手心,忽觉得难受不已。
那是她自小佩戴在身上的玉佩,是她父母定亲之物。在离开江陵前,祖母特地要了回去,她当时不知为何,只是想着要离开也不便带着。
哪知会是这样赠了出去。
魏璟收下,往怀里一揣,视线淡淡瞥过旁边的人一眼,“还跪着做什么?”
太子没心思再问下去,也抬手道:“起来吧。”
文瑶起身,匆匆离开。
今日被命令两次尚觉得能忍受,可见到自己的东西被赠出去,她心情低落至极。
大概是要不回来了。
“礼部尚书之女品行良好,姿容又佳,你没必要整副心思都在政事上面,也该成亲有子嗣了。”
魏璟擦着掌心的血迹,并不回话。
章王觑了他一眼,故意道:“你总不会还对着那女大夫念念不忘吧?啧啧,她不是都跑了么?”
世子妃都不愿意当,直接跑了。
这样的女子不仅有骨气也相当厉害,能将自己这侄儿伤这么狠。
章王的嘴向来是毒的,什么能呛人说什么:“这么久没回来,想必早就成亲了生子了,你又何必折磨自个儿呢?”
魏璟手中的帕子骤然捏紧,漫不经心道:“叔父近来日子过得太安宁了。 ”
章王见好就收,留下一句:“再不加把劲,你父皇与那些妃子的孩子都要打酱油了,你仍是孤身一个,这大不孝!”-
见温贵妃的事以及要被抬身份的事,不知为何只这么小半日便传开了。
文瑶惶恐至极,不知要如何解释,好像怎么说都洗不清嫌疑。
她没忘记今日魏璟刚刚警告她,连江淮之都不准妄想,转头竟然传出她喜欢魏璟的事
若是因别的事惹恼了他,她尚能转圜。
可这种已经传开,且无论怎么看,都是利她之事,她当真百口莫辩。
第 29 章 029
没有人比文瑶更清楚魏璟为何会拒绝高柔,又为何会要去殿前请婚。
似这种未娶正妻便与下人在一起,甚至要抬身份的传言冒出来,文瑶已经想到魏璟会何等动怒。
她离开,对谁有利,不需深想。
魏璟或许也能想到,但她未必会信。
如从前在王府的传言一样,她一开始就直奔着魏璟来的,人人都以为她的目的便是借机攀附,就连魏璟也这么认为过。
这样的事在王府传一传,魏璟或许并不在意,但今日在行宫可就不同了,如此多大臣家眷都在,传出去会受什么影响,不言而喻。
魏璟的寝殿位置偏了些,还是个旧殿,前后皆空荡荡的,加之夜间总是有风,总教人觉着有些阴凉。
殿内一片安静。
褚峥见他不直面回应,以为他果然是听信谣言,故而退婚,心里难平,“臣妹虽早年体弱多病,但身体早已康健并无任何不好。”
魏璟淡淡:“那便是无事。”她的温柔乖顺从她说离开那一刻便消失了,不冷不热的态度,视他为无物。
加上波澜不惊的语气更是听得魏璟咬牙,莫名就败下阵来,“你休想离开!”
文瑶没想到他竟如此蛮不讲理。
她尽量冷静:“我不欠殿下任何东西,殿下为什么不让我走?”
魏璟穿上衣服,并不搭理她,起身往外走,连殿门都关了。无异于点火。
魏璟适才还怕伤着她,眼下却无耐心,甚至恶意满满往层迭处深去。
文瑶起先紧咬着唇,后来被逼得她眼眸一片湿漉,脑中阵阵发白,将低吟声压成了破碎的喘息。
忍不住时,魏璟扳着她的脸,吻着她,堵住了那片破碎可怜声。
从潮尖儿落回,她得以机会喘息,却哑了声。
文瑶从他怀里滑落,半睁迷离盈着泪的眼眸,看向眼前的人,唯能看见那张冷峻的侧脸轮廓。
她心觉荒唐,可几息间又神智模糊,不知身在何处。
体内蛰伏之火还未压下
迷迷糊糊间,她似又被抱起,随后被放在软绸织物上,褪去那障碍衣物。
她的肌肤莹白得耀目,此刻却因情/欲染了层薄红,长睫毛濡了些湿润,娇容亦生了些可怜颜色。
她低着眉目,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不安翻动着。
魏璟不急,去数落她:“许是生来便是个多管闲事的,谁的事你都要你去插手,就如此见不惯他人受苦?你当你是谁?”
她这样泛滥的同情心,见谁都要救一救,日后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真是胆大妄为。昨日魏明砸铺子的事情闹开了,五皇子得知后在早朝前责问了荣国公一番。
“叶氏香铺如今名声正旺着,它关系着何人,国公也不会不清楚,收敛些,否则别怪本宫无情!”
荣国公有口难言,低头哈腰受了一肚子气。
原本太子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日渐转下,如今又出这等丢失颜面之事,气得荣国公火冒三丈,散了朝便把魏氏喊去训话。
偏偏魏氏不知其中关系,只听见要魏明从此不要插手沁香阁,便百般相护。荣国公斥责她不分轻重,罚她跪在祠堂。
一个时辰后,王语然见魏氏红着眼眶回来,心疼又气恼:“舅舅也太糊涂了,怎么敢去砸文瑶的铺子!”
如今文瑶巴结着宁远侯府风头盛着,且那铺子又是太子作保,这其中关系她都知道,她那糊涂舅舅竟然都掂量不清!
“这也不赖你舅舅,他是被文瑶给摆了一道。”到底是肚子里没墨水,才会被一个女子给耍了计谋,魏氏擦了擦眼角,眸色变得凌厉,“不过无妨,她始终是文家的人,只要她文家还想攀了这门亲事,自然会有文家收拾她。”
王语然听完,撇撇嘴:“可舅舅若不去找文瑶麻烦,祖父也不至于生气。”
魏氏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你今日吃错东西了不成,怎么净帮着那贱蹄子说话。”
王语然坐在那没吭声,魏氏又道:“行了,今日你祖父寿辰,你且好生打扮一番,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荣国公寿辰宴十分隆重,除了圣上赐福寿帖,太后也赐了一对南海红珊瑚,诸位皇子及公卿大臣也纷纷前来贺寿,排场十足。
不最让人意外的莫过于,太子也亲自来贺寿了。
在场的朝员皆知荣国公的孙女曾与太子议过亲,也就是后来太子去了边关荣国公又成了五皇子一党,这婚事才作罢。
可太子突然出现在这寿辰宴 ,就难免让人猜测,太子这是想重拾旧好。
荣国公一时尴尬,却又不能不迎失了体统,赶紧安排了上座。
魏氏向来精明,知道五皇子无意娶自己的女儿心里也一直不痛快,得知见太子前来,便让王语然前去见礼伺候。
原是想激一下五皇子,却没想太子竟然也没拒绝,这番态度倒让魏氏有些意外。
荣国公也假装没看见,继续与诸位大臣们寒暄谈笑。
五皇子眯了眯眸,眼底一抹冷色,虽然不喜王语然,但眼下对荣国府这态度可是十分不满。
端起酒杯欲要敬之:“皇兄难得赏脸,臣弟必要敬上一杯。”
魏璟没接过,只向荣国公告辞:“今日孤还有事,不久留了。”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都不曾给五皇子一个正脸。
众人看着心都提了起来,心道这五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竟已经这般水深火热。
文瑶这边也没消停,昨日魏明来这一闹,三夫人今日便带着人让她回文府。
原本文瑶不想理,可三夫人却道:“老太太已经命人把静慈庵的牌位都接回文府了,你若不回,岂不是大逆不道?”
文府,文老夫人拄着杖坐在堂前,看着文瑶站在那连一句问安的话都没有,直接问:“文老夫人,我爹娘的灵位不劳你们费心,不必假惺惺地请回来。”
“出去这么些年,竟然变得如此不知礼数!”文老夫人沉着脸在地面上用力敲击拄拐,“你把你爹娘的灵位丢在荒郊是不敬不孝,若旁人知晓了,丢的是我文家脸面!”
文瑶默然地站在那,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见她不吭声,文老夫人道:“你妹妹与魏家尚有亲事在,你且去与魏家道歉。不要以为在外头抛头露面开香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那都不该是你一个女子该做的事!那魏家是何家世,你竟不掂量自己的身份敢与人难堪,便是吃了这亏,也不该与人撕破脸皮惹祸端!”
言毕,文老夫人又拿出一副当家做主的气势来:“既然你爹娘回了祠堂,你日后便也搬回来,一个女子在外面随便与人来往,不成体统!”
三夫人也附和道:“可不是,老太太早就盼着你回来,何必这么固执呢。那宁远侯府再好,又怎么比得过荣国公府呢?如今魏家又与荣国府是一体,你妹妹日后嫁进魏家,怎么也不会忘记你这个当姐姐的好。”
她一脸文瑶肯定占大便宜的模样,“魏家是高门大户,随便撮合一门亲事,都是达官显贵,你这婚事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文瑶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脸大,话多。”
三夫人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气恼了,看向文老夫人,诉委屈:“您瞧瞧,她便是这般态度对长辈!”
文瑶自始自终站得笔直,直盯着老夫人:“我若不敬不孝自有天收,抛头露面嫁不出去我也乐意。你们拿我的婚事升了官,又想拿我父母的灵位来威胁我,又算不算是不要脸呢?”
“我是姓文,可与你们姓文毫无关系,我行事如何也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与其想着靠着嫁女攀附权贵来光荣文家,不如好好反思反思,合家上下到底是多无能,才会致使文家如此败落不堪?”
听见文瑶骂了自己丈夫儿女,三夫人立马变了脸,声音尖锐:“文瑶你什么意思!说谁无能!”
文老夫人看着文瑶这般冥顽不灵,拄着杖起身指着她骂道,“好好!老身倒是不知你今番这般硬气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份还能和从前一样跟了太子吗?当真以为他能为你撑腰?老身今日便告诉你,他那样残害手足,斩杀朝臣之人注定不得善终!”
文瑶从前不是会把话往狠绝了说的人,只因觉得自己身边有在乎的人,使她有胸怀去无视那些不好的人与事。
可她现在没有了,任何一点的不好,她都不想去容忍。
听着文老夫人的话,她面色一凝,随即森笑道:“我爹娘的灵位你们要供就供吧,能跪着供奉也不至于将来在黄泉无颜相见。倘若居心不良,对亡者不敬失了礼数,那便是死了都得下无间地狱!”
“你……”文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文瑶竟然变得如此恶毒,气到手抖,指着文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文老夫人心虚了?也是,你从前把我爹娘赶出家门,后来见我爹升官便开始在背地里捅刀子诬陷,看到我爹娘过世你笑得比谁都开心,不就是在为你那庸碌无能的儿子感到高兴吗?”
文瑶的每一句都精准的刺向文老夫人的心口,使得一阵怒火升上胸膛,直接将手中的拐杖掷向文瑶。
那拐杖是乌檀木,质地沉重,文瑶也没曾想到文老夫人会这般气急败坏,不曾侧身躲,那杖头便砸到了额角。
文瑶抬脚将那拄杖踢远了,抬眸间眼里只剩了冷锐:“凭你又是谁,也配议论他?”
文瑶听不见,也解释不了。
魏璟拨开她并拢的腿,脑子里却又想着,她当时也是不要命就进了王府,说要留在他身边么?
鹤老不喜权贵来往,她却不是。若她不是来找自己,兴许便要是旁人。
魏璟说得自己平白不畅快,又俯身贴在耳边,含咬。
恼着这样令人烦闷的女人,哪里值得他这般尽心,可见人不住往他怀里钻,他扣紧她扭动的腰肢,不由地继续去伺候她。
漂亮的脊背弓起又坠落,软了腰身在他掌中,或轻或重,完全被他掌控。
文瑶受不住他如此报复,隐约带了哭腔,含糊不清道:“轻些”
他都快弄疼她了。
魏璟却并不理会,他低头瞧了一眼:“馋成这样还来怨本世子?”
可到底还是控制了力道,本想着也足够轻了,怎知怀里的人如此不耐,一点疼都受不住,极其难伺候。
从文瑶进去就一直候在殿外的玉白,不知两人怎么就突然吵起架,本是想劝架,可听着听着似乎有些不对劲随后见魏璟出来,更是想把自己塞到那个门缝里去,奈何什么都来不及。
情况实在糟糕,但玉白还是硬着头皮小声问:“殿下,舒姑娘要走了吗?”
魏璟脸色不悦到了极点。
身后文瑶打不开殿门,声音有些轻哑:“世子何故要为难我。”
他置若罔闻:“你在里面好好清醒一晚上。”
随后便去了书房。
适才整个人都被气到无甚理智,此刻冷静下来,才觉得荒唐。
他大可以让她就这么离开,他并不会损失任何,甚至若是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好转,怎么看都是他得利最高。
可他偏偏厌恶她狡猾的嘴脸,装得如此生动迷惑人,将他都骗了过去。
她当真不在乎,便不会刚说完退婚,就说要离开。
魏璟坐在书案前,神色瞧着缓和了些,可自进来后,全然无心思处理公务。
玉白静立在一旁,见自家殿下静坐在那许久,不敢吭声,掩上门下去了。
褚峥见太子没听进去,握紧了拳头,解释道:“昔年大雪,臣妹在风雪天里行了数十里才落下病根,回江陵卧病几年险些救不回,祖母与母亲才忍痛把她送出去养病,绝非传言那般怯懦不堪见不了人。”
传言本就不可信,而被退婚只会让谣言更加传得凶,又如何不会影响自己妹妹的名声?
他逼问:“殿下可是听信谣言,才退婚的?”
褚峥语气里多少有些怨怼,但见魏璟脸色忽地沉下,又放弃了。
毕恭毕敬,躬身告辞:“臣喝多了,一时失言。”
魏璟回了东宫。
陈管事如今在身侧伺候,知晓这样的宴会必然待不久,便早早在书房候着。
魏璟想起褚峥的话,到底问了一句:“文家女儿当初因何而病?”
陈管事没想到太子会突然问这个,如实道:“文家流放时,先帝念其女儿年幼赦免了流放罪,牢房的人把她送出了城,淋几个时辰的雪,因此落下病根。”
魏璟眉宇一敛。
竟还是因为自己。
若非她免了罪,他当初也出不了行宫,躲不开那一劫。
魏璟平视着她,随即皱起了眉头。
文瑶似有所觉,边解边安抚道:“民女愚笨,马上就好。”
其实根本没有多长时间,但文瑶被今日这些事闹腾,手莫名就笨了起来。
终于脱下时,她长舒了口气,转身要去燃灯,不料脚下裙摆不知何时被自己踩住,起身不及,竟往前载去。
魏璟敞腿而坐,被身前来突然倒来时,亦不可控的往后一仰。
文瑶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魏璟的身上,这个姿势,未隔衣料,毫无距离的相贴。
第 30 章 030
文瑶赶到时,江淮之正半躺在营帐里,脸色发白,身上衣袍尽被血色浸染。
箭伤在腹部,血流不止,身边也没太医,只能自己拿着一团白布堵着伤口。
见文瑶进来,还扯出一抹笑:“有劳舒姑娘了。”
文瑶没工夫与他闲聊,当即处理伤口。
她也是来的路上才知晓江淮之为什么没有找太医处理脖子上的伤口了,原是怕找太医会惊动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箭伤虽不在要害处,但伤口颇深,文瑶止血缠好伤口,便建议他即刻回城休养。
江淮之却道:“明日狩猎还有最后一天,我不能离场。”
宫宴结束元宁帝便将魏璟找来问话,本来是恼他好端端地离开宴席,可突然见他嘴角渗着血,脸侧也有青紫,压下责罪,忙问道:“何人将你打伤了?”
魏璟不答,“父皇可是有事吩咐?”
元宁帝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齐家人在灵州私铸造铜币,你且派人去查查是否属实。”
魏璟打开折子看了一眼,入目便是鹤老的名字。
齐家老爷子早年因贪腐废黜官职,齐家落败潦倒,余下的子孙都在外头。而鹤老在此之前便离开了齐家,如今无端牵扯进铸造铜币,实在有些奇怪。
元宁帝道:“有宁国侯谋反在先,不可掉以轻心,该怎么查便怎么查。”
魏璟知晓分寸,应下后便要走。
元宁帝见他惹了事还一脸平静的样子,没好气地把人喊住:“今日宴会上那些女子,你可有入眼的?”
魏璟直言:“没有。”文瑶走出了文府,拽紧的手一路都在颤抖。
额角砸破了皮,血还在往外渗,头也还有些嗡嗡地疼,她拿帕子抹了抹,过往的不堪却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从前在文府的时候,也是这般受辱,可那时候娘却告诉她,“女子要贤良淑德,凡事不要太过计较,也会惹得你父亲难做。”
父亲那时在地方任职,一年才会回一次,她与母亲在文家日日遭受冷眼排挤。便是那一次,母亲调理好了顾氏的失眠症,宁远侯府送来一套翠金首饰却被三夫人看中抢走。
母亲性子软从不会拒绝人,唯有那一次不肯退让,便惹来文老夫人的掌掴罚跪。
她看着母亲怯懦地不敢反抗,一时恨意升起,搬起祠堂案前的香炉砸向文老夫人。可到底年纪小香炉又笨重,堪堪到文老夫人腿边便滑落了在地,香灰溅撒,却并未伤到丝毫。
而在香炉落地的瞬间,她也硬生生挨了一杖,那拐杖头有着尖锐的雕花,砸在她头上一个血窟窿,母亲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哭了一整宿。
等她醒来后,母女俩便再也没有出过院子一步。
母亲告诉她,隐忍不是退缩,而是要保全自己。
起初她不明白,后来她知道了,母亲的隐忍只是在保全她。
她以为这四年过去,终于可以和文家彻底划清界限,但她错了,她对文家的恨,从没有停止过一天。
她不是不想要回爹娘的灵位,只是绝不会受其威胁地乞讨回来。
文瑶拿着帕子捂着额头,片刻后止了血,疼痛却不消,心情也沉落到了极点。
文府外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前站着的是青云楼的掌柜,见文瑶出来,朝着文瑶一揖,然后作了个请的姿势。
文瑶心知是魏璟肯见她,稍梳理了情绪,上了马车。
到了青云楼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院进的,那掌柜道:“文姑娘,主子就在楼上等您。”
文瑶颔首,走向院子的花缸旁,借着水镜,又拿起帕子擦干净血迹,方才上了楼。
后院与前院是隔绝的,不在雅间,像是掌事的账房。
文瑶脚刚踏进去,抬头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人,以为走错了房间便要退身出去,却闷哼一声撞到了身后的人。
她忙进前几步,蹲身行礼:“殿下恕罪。”
魏璟停在原地,目光扫向她。
因为低着头,视线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的额头,血迹虽没有了,淤青红肿却是醒目至极。
“文姑娘是故意的?”
文瑶抬眸看他,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每次见孤都要带伤,若让人知道,还要以为是孤怎么了你。”
文瑶稍稍侧了头,意外的没吭声。
先前见面她句句都与他撇得干净,可今日这般沉默寡言,却也并未觉得心情会舒畅些,魏璟面上漠然,视线却没能移开。
眸色渐暗,又问了一句:“文家伤得?”
那额头上的伤带淤青,一看便知是东西砸的。
文瑶没想提及,只道:“殿下可看了信?”
魏璟直言:“没有。”
他这般不急,还来揶揄她,文瑶便猜到如此,“那信中是……”
“你回文家做什么?”魏璟冷然打断她,“将你打伤,你便和从前一样忍气吞声?”
一如从前一样,被人欺负,明明心里难过,却总是装作没事人一样。
四年过去,她还是如此。
文瑶怔在那,对上那温凉的眸,带着的是冷讽还有揶揄的神色,心中极其不是滋味,握紧了手:“我没有,被砸伤是因为对他们说了不好的话。”
“他们将灵位从静慈庵带走,想以此胁迫我去给魏家道歉,我没有妥协。”或许文瑶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近来事情太多,多到让她有些难以喘息。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好的在处理这些事情,并没有任何的堕落难堪,也没有让自己受任何委屈。
可那个质疑的人是魏璟,便让她有些沉静不下来,言语间不自觉就带了些难以自控的委屈。
“我也没办法装作没听见……即便是任何人说了殿下,我也无法装作没听见。”
文瑶自嘲似地想牵起唇角,却发现好难:“如同殿下所说……放不下的是我。”
她还是做不到。
即便是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有可能了,可面对魏璟的次次追问,她总是忍不住让自己多想。
是她放不下,想表现的不在乎,却发现每一次都只是自欺欺人。
可这些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又会无比的懊悔。
“对不起,是民女逾矩了。”文瑶垂了眸,一时冲动后,牵强地解释一句,“殿下是储君,民女身为子民,自当维护殿下。”
身前的人沉默,饶开她走进了房。
半晌,才开口,“他们说了孤什么?”
文瑶不答。
魏璟将她看着,也没有追问,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孤不用你来护着。”
文瑶自觉把这话归为他不想让自己难堪的意思:“民女知道。”
元宁帝就知道会如此,将手里的名册递过去:“选妃一事,朕已经帮你定好了。永宁伯府家的才貌出众娴雅端庄,许个侧妃不为过。至于太子妃人选朕与皇后选的还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你在先前的宫宴之上应该见过。”
多少次帮他选人,他连看都不看,那些个文臣快要用唾沫星子把朝殿淹了。更甚至有传言,太子好男色以至于不肯选妃。
元宁帝想想都头疼,断不会再容忍太子继续拖延下去了。
魏璟没有接过那册子:“父皇应该知晓,儿臣都不会选。”
元宁帝盯了他半晌,把名册扔在一旁,坐回案前,不紧不慢地突然翻阅起折子:“你不选,是还惦记着文家姑娘?”
三年前那场大火后,他表面记恨不已,实则是念念不忘。至于先前赶去江陵,他也明白过来是为谁去的。
而今夜在宴席间,自己这儿子视线就没从人身上挪开过,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元宁帝提醒他:“你当初求婚又退婚,你觉得褚家会容忍你如此?”
即便当初是因为有误会,可他这样的做法到底不顾及褚家颜面。
今日若想再求娶,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魏璟不以为意:“儿臣会补偿褚家。”
元宁帝拗不过他:“朕明日唤褚远进宫与他提亲,但不管最后成与不成,入秋之前你必须选人进宫 。”
再回到东宫时刘太医已经候在那儿了。褚峥的拳头重又砸伤了嘴角,不及时处理,怕是要肿起来。
可偏偏魏璟不在乎,当即又把人赶走了。
他面色平静,倒是瞧不出有什么不高兴。
玉白在旁边觑着脸色回道:“宴席散时,褚将军似乎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褚老夫人。”
魏璟也不意外。
褚峥迟钝了些,但不至于那么愚蠢,他若捋不清其中缘由与关系,怕也没什么头脑能配得上自己给他的赐封。
第二日散朝后,元宁帝便把褚远单独留下了。
借由褚峥在泽州救人又为朝廷立功起了话头,“爱卿教子有方,朕甚欣慰。”
褚远不敢居功:“大祁人在泽州叛乱,皆因太子殿下明察秋毫,当机立断,才终止祸事。”
元宁帝顺着道:“太子亦有行事不周的时候,爱卿就无须袒护他了。”
褚远闻言当即跪在地上,表态道:“殿下睿智远见沉稳持重,心怀江山社稷,是我朝与百姓之福。”
元宁帝叹了一口气道:“可他当初到底鲁莽退婚,想必爱卿心中已有怨怼。”
"只是一场误会,圣上言重了。"
褚远没明白元宁帝怎么又将此事提起来,一时惶然。
闹退婚本就有误会,而自己外甥女也有欺瞒,实在不敢多言。
元宁帝闻言却是一喜:“既如此,两人婚事便也还作数,如何?”
褚远愣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为何要绕这么一圈。
“圣上恕罪,先前的婚事也是王爷与文家所定下的,如今殿下已然是太子,恐怕有些不妥。”
“这个朕知道,当初是借由这婚事替文家翻案,若再按照从前的婚约肯定是不合适的,朕会重新赐婚。”
“此事恐怕臣做不了主。”
“为何?”
“圣上也知道,瑶丫头随他师父在外行医多年,自小随行惯了,若嫁入宫中对她来说反而不适应,怕也侍奉不好殿下。”
这个元宁帝一早就知道,否则当初也不会有那般医术能医治好太子的头疾与他的病症。
虽是有些大胆随性,却也是个知礼数的,并不如褚远说的那般不合适。
“朕当初也与她相处过些日子,知道她的为人,爱卿不必如此谦虚。况且他们两人从前便心意相通,何不问问再作打算?”
面对元宁帝的紧逼,褚远不敢再拒绝,心中纵然想好了数个理由,却都不敢再说出口:“是,臣会回去问问。”
他这个外甥女自来有自己的想法,自然不敢贸然应下,只能回去后另作打算。
魏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才道:“如今是深夜,你这般苦等,是打算彻夜留下了?”
文瑶:“民女既然答应过医治,自当是尽心尽力。”
等也等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殿门推开,文瑶跟着进去,先是给他探脉,随后回禀道:“近来两月殿下夜歇时间变长,头疾已经缓解了不少。”
虽然有时候施针服药不规律,但较之以往好了太多。原本两三天便会发作一次的头疾,如今延长了许多天,并且发作时也没有从前那么难忍。
一切都走向好的方面。
终于有值得高兴的事情,文瑶有些欣慰。但也不敢贪功,如实道:“若殿下继续保持好情绪,按时服药歇息,说不定再有几月治疗便能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