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031


    文瑶这些年没怎么回江陵,褚老夫人对外一直是称病在家养着,从没怎么见人,是以众人一说起她,便只知她是个病弱不堪。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提出要将人接来京城养病,以免延误了婚期。


    只是这种事辰王妃必然不会插手,老皇帝器重魏璟说不定也不同意这门婚事,那便只能是魏璟自己提出来的 。


    他在担心婚事不成。


    文瑶给褚老夫人回过信,道秋后再回江陵,所以祖母会替她找个理由圆过去,她倒也不担心魏璟会强行提出带人走的要求。


    她也不会认为他是真心关心自己,至少以他对褚家冷嘲不屑的态度,就不可能会有什么真心真意。


    约莫是因为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开始担忧。以至于,他会主动提出定下日子,还装出关心的模样,要接她来京城养病。


    按照梦里走向,成婚是在明年,她原本还有一年的时间,如今魏璟突然提出定下日子,她也无法确定会不会提前。


    鹤老醉酒畅快一天,第二日便急急忙忙打算离开江陵,走前派人告知了文瑶。


    文瑶正准备与褚老夫人去崇庆寺烧香,转头听见师父要走,便向祖母告罪,先要出去一趟。


    褚老夫人倒没说什么,左右都答应了相看,便也什么都依着她。


    外头,婢女领着一男子往褚老夫人的春晖堂里来。


    男子十分知礼,说是特地去崇庆寺吃斋半个月,誊抄了一份佛经送来给褚老夫人。


    还生得仪表堂堂,一双俊目温柔至极,看谁都含着笑意。


    丫鬟见着都不自觉脸红,不敢抬头看他,屈膝一礼道:“林公子稍等,老夫人与三姑娘还在里面。”


    言毕便进去里面通传,林晏生便驻足在外间等。


    虽有不妥,但听见三姑娘在里面,终是忍不住抬头。


    他隔着细纱屏风,望见里面浅碧色的翩跹身影,朦胧中似镀了一层柔白的光,人在其中,如画般呈现。


    眸似新月,颜若朝华。


    纤腰两侧绦带上垂落的玉环,随着盈盈雅步轻微晃动,楚楚动人。


    直到那步子忽顿,他才有些慌乱低了头。


    文瑶早察觉哪儿有一道视线看过来,转过身时,便看见外间立了道人影。


    云初也顺着看了一眼,回道:“外头站着的正是林公子,今日老夫人唤他来问修葺寺庙的事。”


    林晏生虽说落了榜,但却丝毫不受打击,近几年行商生意做得十分大,建学堂修寺庙,乐善好施,在江陵口碑极佳。


    也难怪祖母喜欢。几日后进入了暮春,风雨骤降,院子里那一墙本该盛放的的花朵已然被大雨打谢成泥。


    文瑶站在廊檐下,看着这不知下到何时的漫天雨幕,不免有些心急。


    半月前她答应顾氏帮宫里的昭仪娘娘调制香方,可近来香料实在短缺,寻常采买香料的铺子纷纷关了门,而其它地方则开始以次充好的售卖。


    大朔香品盛行,朝廷也因此专门设立了香典司,定制了香料的专卖制度,不管是外藩来的香料还是大朔的香料,由贵奢到普通,由大商铺到贩夫,皆有官府管实时巡查。


    可观近来的香典司先是大张旗鼓的查抄涉罪商铺,后又纵容那些以次充好的商铺,实在令人矛盾至极。


    文瑶心里存疑,便直接去了城西的大仓。


    那儿管各处运来的香料,有时候会特许香铺的掌柜与司吏进去点货,文瑶不能表明自己是掌柜身份,但那看守仓库的司吏恰好是当铺老张的兄弟,她使了些钱,当即便允她进了仓库。


    仓库内一片昏暗,文瑶取出火折子往最里的甬道走。果然,里头的货架上货物积压如山,且按月期来看有些是半年前就存下的货物。


    又从货架的木盒里取下标注产自大朔万安的沉香,略一闻便发现了不对劲,气息淡,质地略有些粗糙与外头那些以次充好的沉香几乎一样,皆是真腊以及登流眉国的沉香。


    虽在外番中属上品,可论品质远不及海南万安的上品沉香。


    再翻看檀木香、熏陆香,龙脑……等皆有不同品级的参杂其中。虽然这些替换的香不能算差品,但只要相差一点,调制出来的香品效果就会大有影响。而且这之间的价格就是平时也有近两层的差,更别说现下这些香料价格已经翻了倍,这其中利润不言而喻。


    文瑶此刻有些了然,虽说每年开春香料都会有一段时间短缺导致价格有浮动,但近几年来上涨幅度逐渐增加,百姓们虽有怨言却从未质疑过香典司。


    若眼下各商铺以次充好乃是香典司授许,那这半年来不少香料价格频涨也极有可能是香典司有意为之,至于那些被查抄的香铺恐怕也是因为涉及了其中利益。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不顾律法,其背后也定有遮天的权势。


    可放眼如今的朝政,五皇子与荣国公一党势力最盛,又有谁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造事呢?


    文瑶没再继续验下去,而是要将此事从长计议。


    大仓内密不透风,加上偷偷进来本就有些惶然,文瑶头上已经冒了丝丝细汗,她收起火折子刚要回身,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无形的森冷逼近。


    她蓦地顿住,下意识地,手已经摸到发髻上的簪子了,还没拔下,脖颈间一凉,有短刃架了上来。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清淡的龙涎香携裹而来,刻意压低着声,极尽威胁地自她耳边说了句:“擅闯香典司,可是大罪。”


    文瑶的心一沉。


    不知是不是幻听,还是近来太过劳累,她竟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拽紧了手心,先尽量保持镇静:“我只是来提前看看这些要采买的香料……”


    “哦,你是掌柜?”


    男子手里的刀忽然又往那肌肤贴进了几分,顿顿的感觉并不锋利,而且他的声音……


    文瑶尽量不去分神,只答:“是。”


    但男子显然熟悉这香典司的制令:“既是香料铺掌柜为何身边没有司吏一同点验,如此鬼祟?”


    “近日香料短缺,我想提前来大仓拿些货,趁势卖个好价钱”


    每年开春都会有香料材短缺一阵,不少人都会趁势涨价,是以,香铺掌柜来这大仓实在不足为奇。


    但男子仍是不信:“既然是为了谋取钱财,可你绕这么一圈为何又空手而归?”


    魏遭昏暗无光,男子声色俱厉带着威严,问话的方式也似审问,步步相逼。


    他能如此问,想必从她进来就已经在了。


    或许是为查香料而来?


    文瑶默了默:“没看出什么……”


    本也不是犹豫心虚之态,只有刀架脖子的恐慌。


    但男子却不打算放过她,将脖子上的刀陡然逼近了几分,严丝无缝地触着肌肤。


    他也不催,耐心的等着,似乎还要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替自己开脱。


    文瑶浅浅呼了一口气,只好如实道:“真腊与登流眉国的沉香代替了海南万安的上品沉香,紫檀木与薰陆等皆与寻常不同品级参杂其中……品级不同调制出来的香品效果也不同,那些不是我要的货。”


    怕面前男子不理解,她又解释: “真腊的沉香气息不怎么腥烈,香味短燃烧起来有尾焦。虽然一直有供应,但大朔近年来较为推崇的是万安的沉香,论品级,万安沉水香乃第一。”


    男子略略思量了她的话,皱了眉,但却并未再继续问下去:“知道了,是个会调香的。”


    然后松了手,转而又问:“你一人来的?”


    话音刚落,仓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的,文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着身前的人就往物架后面躲。


    身前这一排的格物架靠这墙,间距不宽只能容下一人,若是两人便有些挤了。


    男子猝不及防地被文瑶拉着,就这么被迫挤在了一处,唇边也覆来一掌,又听她紧张兮兮地低声地说了句:“委屈一下。”他便也当真没出声。


    外间的进来的两个司吏只略略巡视了一圈便走了,根本没有走到两人的货架前。


    见人都走了,文瑶才从那货架后面出来,她第一时间便是将地上的帷帽摸寻回来,带好厚,才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多谢。”然后准备往外走。


    不料,仓门又一次被打开。


    而这一次,不等文瑶反应,男子迈腿往外走,至门槛时,见后头人无动响,才回头道:“文姑娘不走?”


    从春晖堂出来,文瑶便直接出了府。


    这两年她也很少出去露面,回回出去也都换了身打扮,但鹤老这回走得急,像是出什么事,便也顾不得换下衣服,直接去了医馆。


    文瑶帮着收拾了些东西,雇好了马车,临走时,鹤老敏锐的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事,便问:“怎么?你祖母又忙着让你嫁人了?”


    许多事情,文瑶没办法和祖母舅母她们说,便只能都告诉师父。眼下也没有隐瞒,尽数都告知了。


    鹤老听完,不由地皱眉:“林望那老头虽与你祖父同朝为官,但他年轻时品性不怎么样,十分自负,满朝中唯有你祖父愿与他来往些。”


    鹤老与文瑶外祖父交情深,自也知道林望是何人。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不行,孙子未必不好。要是他肯入赘,可以试试看。”


    既然人品褚老夫人满意,鹤老也不好多说,他只希望自己的徒弟不受欺负的。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鹤老见着了人,便立即准备离开:“我不能在江陵留太久了,否则被找到,你师父后面这些日子可没得逍遥了。”


    文瑶以为师父如同以往是想出去游玩,哪知还在躲着:“何人还在找你?”


    一问鹤老便来气:“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小子,都当上了太子还如此清闲!当初不过是答应给他药,哪知他如此紧追不放。”


    文瑶疑惑道,“他寻师父做什么?”


    元宁帝的病已大碍,有太医院的人便足够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找师父?


    鹤老直言:“他这几年大江南北四处寻,可没有消停过!我瞧他那架势,像是不死不休,有血海深仇要报!”


    文瑶沉默。


    试图安慰自己,魏璟如今是太子,忙于朝政,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在自己身上,何况她以往的身份也不值得他记恨这么久


    应当是为师父去的。


    鹤老易了容,连声音也变了,回过头也叮嘱了一句:“你近日也少些出门吧。”


    当初这丫头可是在辰王府放了把大火,要是被人找到,想必也是个麻烦事。


    “知道了。”


    文瑶看着人离开,在回身要上马车,忽见前面有一孩童因磕破头在路中间大哭,她又一时停住了脚。


    那孩子附近没有大人看顾,头上又血流不止,自然不能不管。


    文瑶忙拿出出帕子走上前,安抚着小男孩,一边查看他的伤势,止血。


    她蹲在路中间,身后不远处的茶楼里,原本回京路过的影卫,将视线紧紧凝住在她身上。


    她候在殿外,小太监来回说:“世子也在里头,舒姑娘进去便是。”


    文瑶点头。


    殿内已经撤了香炉,闻不见浓厚的药味,太子起身坐在一旁,气色较之过往确实好了不少。


    桌上堆叠着不少折子,他正拿起翻看,面色凝重。


    魏璟就站在一旁,视线从文瑶脸上扫过一眼,随后点头,示意她近前来。


    可她刚行至魏璟身边,太子忽地将手中折子砸在地上,正好砸落在她脚边上,她顿在原处,没敢上前了。


    第 32 章   032


    自从行宫回来,两人很少说话,加上魏璟进来忙于公务,留在王府的时间也很少。


    加上陈管事告知她魏璟有事烦愁,所以除了施针以及叮嘱服药,文瑶很配合地不凑上去惹嫌。


    “你似乎有话没讲完。”魏璟弯腰进了马车,不悦她就这么离开。


    “民女见殿下还有事商议,想让玉白转达的,并非隐瞒不说。”文瑶解释。


    魏璟察觉到她在刻意回避,皱眉问:“本世子就在你面前,你此举是何意?”


    琢磨不出他特地追来问话的原因,文瑶想了想,如实道:“民女以为殿下不想和我说话。”


    她拒绝医治他的“未婚妻”,陈管事便明里暗里都告知她魏璟因此不悦,要她尽量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要多话。她自然照办的。


    褚峥平叛乱立了大功,元宁帝大喜,封赏过后还在宫中为其设了一场晚宴,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夸赞褚家教子有方。


    过往虽退过褚家的婚,可如今长子封为大将军,次子高中,褚家依旧是势不可挡。


    元宁帝趁势也提出要给褚家在京城赐座府邸,将褚远调任京城,群臣皆附议。


    酒宴前半场是在给褚峥庆贺,后半场便是元宁帝劝太子纳妃,大臣们也极为配合的开始谏言。


    “殿下勤勉治国,贤明睿智实乃社稷之福,可后宫一直空着实在不妥,还请早日选妃诞下子嗣!”


    “先帝病于床榻时,曾日日嘱咐臣等辅佐殿下广衍皇脉,如今边关安稳,朝政稳定,殿下选妃之事便不可再拖延了。”


    先前煜王谋反逼宫,朝政不稳,边关又有叛乱,不肯选妃情有可原,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再拖延了。


    元宁帝也道:“太子妃若没有人选,可先纳侧妃,太子应该早日做决定才是。”


    不仅不纳侧妃,到如今东宫连个女人都没有,实在太不像话了。


    魏璟听不入耳,也阻拦不住,端起酒杯懒得回话。第二日一早,魏璟遇刺的事情传开了,辰王妃正午便进了宫。


    魏璟本不打算见她,也没必要再继续演戏,但想想昨日高震被抓,他便让她进来了。


    “世子伤势可要紧?”


    “有事直言,无需拐弯抹角。”


    辰王妃已无往日从容姿态:“昨日姐姐来寻我,希望我来向世子求情,对高震网开一面。”


    沁园坊死了五人,虽都是些身份低微变卖进去的女子,可如此行凶到底法理难容。


    何况还被羽给抓到证据。


    魏璟没去接她的话。


    辰王妃接着道:“世子无须担心,今日我来,便只是想告知世子此事。”


    高家势已去,魏璟如今对高家的态度她心知肚明,便是大义灭亲,她也不能让自己一双儿女牵扯进去。


    魏璟并没有接见太多人,午后前来东宫探望的人除了辰王妃,便只有赵愈一人。


    因魏璟没说见,也没说不见,他便一直跪在殿外。


    待时辰差不多了,才将人唤进来。


    赵愈并不是来探望,而是来请罪:“世子遇刺,是下官失职。”


    魏璟遇刺一事今早在朝殿上才得知,皇帝特地交由刑部去追查,赵愈领了旨连官廨都未回,直接来了东宫。


    魏璟问:“赵大人此话怎么说?”


    赵愈垂首道:“是下官办案不力,竟让奉月堂留有余孽在外。”


    先前几次遇刺都与奉月堂有关,能联想到一起本也是常理推断,但魏璟却直言问:“赵大人连尸体都没看见,怎么就断定是奉月堂的人?”


    赵愈跪在地上,出奇地没有回话。


    座上之人也没再追问,却让他内心愈加不安,挣扎几番最后将额头贴在地上:“下官有罪!”


    魏璟低眸看向他,漫不经心道:“那几人没什么身手,箭术也差了些,赵大人若想动手,不该派这样的人刺杀。”


    适才玉白递来的书信是江淮之送进来的,信上查明死了的几个刺客是赵愈的人,是从前在兵营里的下属,几年前被赵愈招来京城,就在章王的雅园里做事。


    原本派他们刺杀,正好可以将罪名落在章王的头上。


    但赵愈心里很清楚,当初查雅园,不是要打压章王,而是为了针对自己。


    魏璟大张旗鼓地让羽卫将所有人的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最后却谁也没有动,只玩了一招打草惊蛇。


    眼下直言揭穿,更加说明他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赵愈不敢否认,面颊两侧开始沁出冷汗:“下官罪该万死,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听命行事,但也只是想让那几个人做做戏,没有想到真的能将人伤了。


    如今下旨查,用不了几日就能查到他的头上,恐命不久矣。


    魏璟神态淡然,先前种种,便是等他今日来求自己:“本世子已经让人把尸体都处理干净了,赵大人不必担忧。只是赵大人若想向本世子示好,不该行此举,大可像现在这样来东宫。”


    话已至此,赵愈也算是彻底揭开了面目。


    唐家与奉月堂刺杀的案子,他都在魏璟这落下了把柄,如今自身难保,被主子所弃,只能来魏璟这寻求活路。


    他头骨磕在地面,发出闷闷一响:“下官愿听从世子吩咐,万死不辞。”


    魏璟提醒道:“本世子保不了你。”等从那场狼狈囧况回过神来时,文瑶人已经在御成街的芙蓉古玩铺了。


    刚才从大仓出来时,魏璟并没有为难她也没问及其他便上了马车,只是他身边的随从跟他解释了一下说是碰巧路过,然后便离开了。


    文瑶原本还以为要解释一下,但根本没必要,因为从出来后魏璟都没有再看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便也当作无事发生。


    可精明如老张,自文瑶一进门他就瞧出了不对劲,瞧着那无甚血色的脸,递来一杯枣茶,神情凝重,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文瑶抿了一口茶缓了缓,转而问道,“对了张伯,日前那副《江山图》可有人收了?”


    香料价格上涨,她没有现银只得变卖些古玩字画,希望还能淘到一些所需的香料。


    “收了!昨日有个官家子弟到我这来看,二话不说直接给收走了。”


    老张抬起右掌,比了个数:“他出了三千两,一个子儿都没压。”


    这个价格是在文瑶的意料之中的,若不是急着用钱,她还能再等几年出手。


    见她这般淡定,老张笑道:“我说你这丫头运气忒好,那前朝名士瞿溪的江山图有人寻遍大江南北都没找到,竟是让给你捞上了,藏得可够深的!”


    “都是巧合……”文瑶谦虚道。


    那江山图原名《大兴江山图》,是两百年前大兴名将依据当时的江山地貌描绘的,因图中包含了甘州边境以及胡人地界的山地,遂一直收藏在国库嫌少人知。


    大兴亡国时胡人曾经掠夺大兴国库非常多宝物名画,以至于现在胡人每年来朝献贡时都会各种倒卖。恰好文瑶的父亲又爱钻研古玩字画,而她耳濡目染也都了解,所以在没传出皇上也寻江山图之前,她就已经在各个典当行古斋留意过这画。


    她犹记得当时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画,因画不算名家之笔,店家还是以紫檀木盒矜贵喊的价,而江山图完全是附送的……


    文瑶轻轻呷了一口茶,又与老张商量着要转手其它的古玩字画,直到日暮才起身离开。


    走时也并未走大门,而是从后院小门回的家。


    文瑶以为自己留了个心眼,却不知街道不远处的马车,至她进了当铺就一直停在那。


    予良探来消息,躬身回道:“文姑娘似乎去当东西。”


    马车内,没说话。


    “自从文大人离世,殿下又去了边关,文姑娘就被赶出了文府,原本是住在城西的宅子里,后来……”


    予良哽了哽。又何止被赶出了文府那么简单,好好的名门闺秀一连遭受那么多打击,谁看了不得怜。


    但他斟酌了一下,尽量不用那么让人觉得凄惨的词,免得他们殿下听了心里不好受,遂道:“文家落魄,文姑娘近年来的日子确实过得有些辛苦,不过文姑娘有一手好的制香手艺,近来专给那些官夫人们制香,也算是自食其力。”


    “至于文姑娘今日擅自去大仓……许是怕得罪人。”


    听及此,魏璟才掀眸问了一句:“何意?”


    予良回:“如今文家处处受排挤,何况文姑娘一个在外的弱女子呢?她靠着制香讨生活,可如今香料价格不断上涨,她又不敢得罪那些官家贵族的夫人们,自然得想办法活下去么。”


    魏璟默了片刻,今日见她冒着风雨奔走街市就为去贩卖香料,甚至如今被人驾刀威胁都能镇定从容,想来这四年里没有他,也不过如此。


    亏她当初撕婚书,信誓旦旦说会回宁州老家,寻一个富庶子弟嫁人,也绝不要嫁他这个无能护她之人。


    魏璟掩去眸底沉色,又问:“那这当铺又是何人?”


    先前在仓库里经历这么一遭,能想到先避一避,倒还算没有变笨。


    与文瑶来往的拢共就那么几个,打探起来根本不用费功夫。予良早就知道太子殿下会这么问,一并都打听好了,他忙解释道:“回殿下,文姑娘现下住的宅子就是从这芙蓉铺那掌柜那买下的,那掌柜夫人亦十分喜爱文姑娘制的香,故此来往。”


    “嗯。”文瑶却觉得不只魏明脑子有病,文老太太和三夫人都是脑子不清醒的。


    魏家的门槛多少人攀附不成,凭什么无端端就便宜了三夫人呢?


    何况魏明的名声在京城都已经烂透了,年过三十,没考中过功名,也一直未娶妻,这其中缘由他们竟然都没有想过,反而得了泼天富贵一般迫不及待地就要把女儿嫁过去。


    在他们的眼里,或许女儿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嫁过去能换他们在人前的富贵体面。


    至于要让她去做侍妾,简直是痴人说梦,她女儿嫁不嫁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文瑶没有理会三夫人日日来她铺子里闹腾,也没有理会魏明来威胁她,若不答应便不再将香料卖给她。


    这一来一往事情便又闹开了。先前还在传文瑶与文渝之间的事,眼下又成了魏明要文瑶做侍妾的事。


    谁都知道文瑶与魏明有过结,眼下莫名要文瑶做侍妾,要么就是起了歹心报复文瑶,要么就是看看中了叶氏香铺。而魏明仗着背后有荣国公府撑腰,谁都忌惮几分,大家都担心文瑶会被威逼胁迫。


    而文瑶每日却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忙自己的活,对她来说,与魏明越闹得水火不容,正好给了她接近香典司的机会。


    叶氏香铺是香方铺子,并非是售卖的香料材的商铺,不能直接去香典司采入香料,但眼下不同了,魏明因为她不妥协不肯卖香料给她,她便能顺势去与陈戟商量,直接在香典司购入香料材。


    陈戟得知此事,也见了她:“你既不是香料铺的掌柜,本官凭什么同意?”


    他对今日能见文瑶是因为近日的叶氏香铺名声确实大,不得已要顾及几分宁远侯府与秦昭仪的面子。


    文瑶坦诚道:“民女原本是在魏家的香料铺采买,但因民女与魏家二爷有过节,他不肯将香料卖与民女,所以才会冒罪来找指挥使大人。”


    叶氏香铺每日卖出去的香方香品数百上千,所需的香料材数量非常大,早已甚过于沁香阁,这一点陈戟是知道的。


    至于魏明此人无脑虚浮不成器,竟然狂傲到想将与太子有过婚约的女子做侍妾……荣国公也算是家门不幸。


    想想近日荣国公让他吃了一肚子瘪,陈戟倒是乐得瞧见这些。


    他打量了一眼文瑶,见其表面得体端庄,可到底也只是一女子,掩藏不住的那怯懦之态,能孤身来他,想来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目色旋转间,忽然就笑了,他道:“倒不是不行,只是你该知道,你若从香典司采买香料与去外面商铺里面买,价格上是大有不同的。”


    香铺掌柜能进香典司大仓采入香料,是有规定的程序,比如要按需缴纳采买的香税与市税,然后才能在合理的范围内去抬高价格出售。


    而文瑶以普通百姓的身份采买商用,不仅要按照市价采入,也要包含香税与市税,这样一来,便要出去一大笔无端费用。


    文瑶一脸为难,略略思索片刻,还是恳求道:“行商最注重名声信誉,民女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不想就此放弃,只要大人能同意,价格不是问题。”


    陈戟有些意外,文瑶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原本他还因为吴仁清的案子心中忧心日后,又记恨荣国公此人过河拆桥,担心魏家以后也是个靠得住的,没想到文瑶亲自送上了门。


    这送上嘴的肥肉,他没有理由拒绝。


    且就叶氏香铺所需量来说,文瑶能从香典司采买香料,于香典司也是一笔额外的增收,将来也极其有可能取代了沁香阁。


    但陈戟表面沉肃,摆出官威,提醒道:“本官可不与人儿戏,若是文姑娘中途反悔,本官便要问你罪。”


    文瑶惶恐状:“民女无依无靠,若能仰仗大人,必定感激不尽。”


    就这么商量定之后,叶氏香铺的香料便开始由香典司大仓之间供应。而看着叶氏香铺已经每日生意火爆,得知真相的魏明气急败坏就来找文瑶。


    “当初求小爷卖香料给你,如今你忘了旧恩就找上了香典司,卸磨杀驴这一套,你文瑶玩得可是真溜!”


    文瑶漠然:“交易而已,你既然断了香料材供应,我自然要寻求别的出路。”


    见她一副单纯模样,魏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能轻易就能从香典司大仓采买香料?那些税目你兜得住?”


    文瑶转身:“与你没关系,无事就滚。”


    这几日魏明对文瑶的怼骂,已经皮糙肉厚不在怕了,一点不怒,反而坐下来,兀自揣摩道:“看你这般自信,难不成是想要开香料材铺??”


    文瑶没答,实在厌烦与他多说,转身去柜架上取香罐,然后身至香炉桌前,准备将香炉焚上。


    魏明看着她,续了刚才的话:“不是小爷我自夸,没有小爷点头,你便是开了香料材铺也没用。”


    他的话让文瑶略微顿了一下,却仍是没理,继续手中动作。她用香箸将旁边小炉里的烧透的炭夹入炉中,用香灰盖上抹平,置入云母片后将香品放在隔片上,最后用羽尘将香炉边沿的香灰轻轻扫拭干净,合上香炉盖。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双纤长白皙极为的灵秀的双手做起这些事来,格外赏心悦目。


    魏明就这般将她瞧着,见她一手扶着炉底,一手轻罩着,低眉闻了一下香炉里缓缓散发出来的香气,便似瞧见画中的天女洗浴焚香的一幕,无端叫人身心一热。


    他见过太多好看的女子了,有清纯娇美惹人怜、妩媚张扬撩人心、温婉贤淑气质雅的……可文瑶的好看却不同,她的举手投足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纯净至雅,仿佛是壁画佛前那不染世俗,宁静且安然的添灯信女。


    与她那毒舌狡诈的性子是截然相反之态。


    起先让文瑶给他做侍妾,只是想折辱报复她,再把叶氏香铺收至囊中,如今脑海中却当真生出一种想要她顺服侍奉自己的念头。


    魏明笑容猥琐:“若你真想开香料铺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做了小爷的侍妾,小爷保证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会被查抄。”


    他这话是变相承认了那些铺子被查抄是香典司蓄意为之,也应证了魏家与香典司果然存在相互勾结。


    文瑶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时,魏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边,极为轻浮地想摸她的手。


    文瑶急忙躲开,极为恶心且震怒地拾起桌子上的香炉,砸到了魏明的身上。


    炉子里无甚火势,文瑶的力道也并不大,只不过是把香炉撒了一地,不痛不痒。


    魏明掸了掸身上的灰,一脸不屑:“呵,装什么清高!”


    铺了里的其他人都在后面干活,唯有旁边的赵妈与文瑶在铺子前头,她见这动静也急忙撂下手中活,抄起旁边的笤帚将人扫赶至门口,嘴里骂道:“呸!好个死不要脸皮的,我们姑娘岂是你能妄想的!”


    魏明被笤帚上的竹瑶扎得往后退,身边的随从也上前制止,几人就在铺子前争执了起来。


    赵妈内心感恩文瑶,不想她一个姑娘就这么被坏人欺负,便将文瑶护在了身前,扯开嗓子道:“魏家是家大业大有权势,可怎么着?三十岁娶不了妻无儿无女,怕不是个没用的?”


    说罢低头扫了一眼魏明的下身,蔑视道:“一副阴盛阳虚之态,看来就是有什么难言缺陷,才不敢寻个门当户对的怕丢了脸面!”


    赵妈已是过四十岁的妇人,早经过人事懂得其中缘由,说出来的话也是一针见血,往人短处揭。


    听得魏明佛然作色,霎时间就恼红了脸,却却因前几次在这吃了亏,不敢再惹来人群围观,恨恨地瞧了文瑶一眼:“你给小爷等着!”


    除了魏明日常来闹,三夫人近日也会掐着时间点来。


    文瑶收拾着地上的香炉残灰,赵妈忙把她扶起来:“文姑娘不妨回去歇歇,你若待在这铺子里他们便越发肆无忌的来寻你,这有我看着,一会儿我叫渝儿也来守着,你大可放心。”


    文瑶觉得也好,反正这戏也已经不用再演了。


    将近日的账簿都整理好之后,文瑶便去了青云楼。


    吴仁清的案子前些日子重新审了,但魏璟却并未将先前的账簿呈上堂。


    她知道魏璟的目不只是荣国公与香典司,而是想将其身后的人连根拔除,所以她当时也并没有将与魏家和香典司有来往一事及时告诉魏璟。


    但眼下香典司私自改价香料,以次充好的证据,被她清清楚楚的留在了账簿之上,再加上有了万安的账簿,也算有了足够的理由彻查香典司与荣国公。


    文瑶昨日便让青云楼的掌柜通知了魏璟,虽然她也不太想见魏璟,但这此事到底与自己的铺子有关,应当是见面说明,以免日后会牵连上些没必要的麻烦事。


    将账簿都带到以后,文瑶便在的后院的帐房里面等着,但他没等来魏璟,却等来了三夫人。


    原是三夫人最爱尾随人,上一次他便跟着文瑶来到了青云楼 没抓到与文瑶幽会的男人,这次便又是跟着来了青云楼,依旧不见人,又闹了起来。


    文瑶一时无法,只得先将账簿放下,然后去见了三夫人。


    此时尚早,青云楼还没有什么人,三夫人如同上次一般,想要挨个推门去找,却不想文瑶自己出来了。


    “我与你们文家早没有任何关系,去哪也都与你无关,三夫人自己爱做一些龌龊之事,反而来肆意诋毁人,你不臊得慌吗?”文瑶应付这些人,真的是累了。


    可三夫人一反常态的走上前,笑眯眯道:“文瑶啊,近几日是叔母不对,陪嫁之事确实该与你好好商量商量。不过老太太也说了,只要你答应什么都可依了你。”


    文瑶掠过她,向掌柜表示了歉意后,便往外走。


    有三夫人在这闹腾,今日一事,也只能作罢了。


    见她要走,三夫人紧跟上:“我今日也特地来便是要告诉你,老太太松了口,已经同意将你父母的灵位送回静慈庵。”


    担心文瑶不信,又道:“这个时辰估还早,你现下将灵位送回去还能赶回城。”


    说完倒是真的走了,不再纠缠。


    听见此言,文瑶思索片刻,不再犹豫,转身就去雇了一辆马车,跟着回了文府。


    果真如三夫人所说,没有任何人阻拦,她便将父母灵位从文家祠堂带走了。


    临走时,文老太太也一改和气面貌:“你一女子独去城外多有不安全,我让你叔母随你同去。”


    文瑶虽然直言拒绝了,却始终拦不住三夫人执意跟在后头。


    到了静慈庵,正门开着,可秒惠师父不在,文瑶以为许是又下山给人解忧去了,便自己将灵位送回了灵殿。


    打扫一番后才燃蜡烛,摆供品,等这一切都做完了,后面跟着的人才缓缓进了庵门。


    文瑶跪在祭台前,未曾转身,却听得身后的人忽然将门重重关闭。


    随即一道幽幽声音至门外传来:“将父母灵位供在这荒郊野外,文瑶你可真是不孝。”


    跟随而来的三夫人,不知何时变成了魏明。


    马车内轻应了一声,没再问话。


    予良瞧了眼天色,远天云霞渐渐暗沉,华灯挂满了长街,酒楼铺子喧闹肆起。


    再有一刻钟城门便要关了,他略有些担心道:“顾侍卫还未进城,想来是又绊在路上了,殿下提前回京,恐怕也已经走露了风声。”


    从甘州回京的这半个月月,大大小小的刺杀十几次,而临近汴京的这几日更是眼都未敢合。他本以为殿下是想早日回京,没曾想急着回来见人。


    魏璟半阖着眼眸,一脸疲累:“等诏,明日再进宫。”


    “是。”


    予良调转了车头。


    赵愈:“下官但求一死,只是莫牵连家人。”


    赵愈的罪名足够他死十次,他对自己不抱任何能存活的希望。


    魏璟见他还不算愚蠢,思忖了一会儿,倒也答应了。而赵愈为表决心,便也将近来所行之事,以及高家是否参与,都坦白了。


    温贵妃生辰宴上文瑶与周云月遇到的凶徒,章王妃危在旦夕,都是煜王安排的人。目的便是阻止章王查案,挑拨魏璟与章王之间的关系。


    魏璟听完并不意外,只说了一句:“如此说,五皇叔是早知道本世子没死。”


    赵愈不敢隐瞒:“多是从高淮那得知,他在边境有不少眼线。”


    赵愈为官多年,能揣测出几分上位者的心思,从灵州刺杀一案他便能看出魏璟如今对高家的态度,如今顺水推舟,以表诚心。


    但同时也明白,他不会轻易信任自己。


    于是道:“当年行宫大火之事煜王并没有沾手,多是利用他人,而高淮为首。是以如今极力阻止翻案的人便是高淮,世子只需略施计谋,便能引上钩。”


    “再有一桩事,不知该不该提。”


    魏璟道:“说来便是。”


    “煜王似是早已经知道鹤老的下落,故意让人假扮,便是要阻拦鹤老回来医治太子殿下。不过这对世子来说或许不重要了,太子殿下与世子的头疾已经好了”


    “如何看出五皇叔知晓鹤老的下落?”魏璟打断了他。


    “殿下去年年关回京前,煜王派人去了一趟泽州。”


    元宁帝见状便看向了身侧的皇后,示意可以将人带上来。


    片刻后,从那宴席上便有个女子款款走向了皇后,随即又走到魏璟跟前行礼,声音娇柔: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是礼部尚书之女,因早知道今日要见太子,故而打扮一番。


    玉貌花容,俏丽灵动,品行名声在京中世家贵女当中是数一数二的。


    只是这一身穿着打扮却极为眼熟。


    檀色素罗褥,团花纹气胸罗裙,碧色披帛甚至发髻头饰,都与当日文瑶参加温贵妃生辰宴时的穿着一般无二。


    魏璟端着酒杯的手僵在那,双眼从她这身衣裙缓缓看向那张脸上,神色一瞬冷下,瓷杯也陡然被捏裂在手中,殷红的血一点点从掌心滴落。


    太子一言不发,只是凝视,那凌厉的威压便如潮水般涌来。


    那女子瞬间吓到失色,当即跪在地上。


    魏璟收回视线,松了酒杯,面色恢复如常,起身离开了宴席。


    魏璟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将她的腰揽近身前,手掌修长几乎要合握住那细软的脖颈,一点点拢紧。同时又不紧不慢地亲着她的下唇,温和地舔舐含吮,耐心地磨着,暧昧/欲念十分明显。


    耳畔尽是起伏的喘息,与亲吻的粘腻声,眩晕感持续放大,文瑶不受控制的,喉咙里轻“嗯”了一声。


    魏璟无奈松唇,瞧她一眼:“喘气都不会?”


    文瑶脸色通红,嘴唇也被亲得红肿,像是熟透了似的,她失了力,软软伏在他肩膀不断地喘息。


    魏璟抚上她的背脊,替她顺气。


    车厢内光线昏暗,文瑶酒意上头,被这样吻了许久也几乎脱了力,蜷着身子,半闭着眼快要睡着。


    第 33 章   033


    虽晕沉,但仍旧没有忘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文瑶挪到一旁蜷着,不肯再靠过去,可是魏璟从后面将她抱起,又揽来了身边。


    两人贴得极近,她浑身觉得闷热,好似煮沸了一般,偏偏身前的人身上冰凉如雪,抚过来的手令她浑身发颤。


    她或许今夜就不该喝酒,她也想不通魏璟怎么好好地突然出宫了。


    今日太子出席宫宴,他应该陪着,没有闲暇时间才对。


    魏璟没有马车,影卫将马停放在褚府外的一条街巷里。


    他立在马前,看着磨磨蹭蹭一点不想过来的人,丝毫没有耐心,“你可以再站远一点。”


    文瑶根本不敢靠太近,“殿下若有话,可直言,我能听清。”


    魏璟漠然:“孤能有什么话,左不过是一刀了结罢了。”


    那他还等什么?


    文瑶面色尽量柔和:“过往之事,没必要用生死来惩罚,或许也能有别的办法。”


    魏璟冷嗤一声,没说话。一连见了两人,魏璟有些乏。


    但他不愿意当真整日就这样躺在床上,尤其是告知他,若不好好休养伤口难愈合之后,更觉得殿内烦闷。


    本以为是他的错觉,可眼下看来她那想离开的念头似乎也不是作假。


    她也算不得心机多深,心思都极为直白地显在言行上,不难让人看出。所以知晓无望后,打了退堂鼓也未可知。


    魏璟带着伤几乎坐了大半日,这会儿天黑了也不见躺下歇息,玉白实在看不下去,但知道劝了未必听,于是转了个弯:“殿下不是一直都知晓赵大人自己会找来么,实在无须挨一箭来推进此事。”


    那箭的速度对自家主子来说便是救人也绰绰有余,他只能想到是故意为之。


    魏璟目光回转,晦暗不明:“少说点话。”


    玉白闭了嘴。


    傍晚时分温贵妃也来了。她年岁已长,加上听闻魏璟遭遇行刺,一夜间便多了许多白发,瞧来当真是关心眼前这个孙子。


    魏璟不习惯她如此为自己忧心,说了几句话便让人送回了宫。


    终于不再有人来探望,常宁殿恢复了安静。


    没过一会儿,刘太医带着药箱来换药,他还未近前,魏璟便问道:“她人呢?”


    玉白心知问的是谁:“舒姑娘在房里,整日都没出来。”


    “怎么了?”


    “属下不知。”


    刘太医也茫然:“不是殿下吩咐下官来的吗?”


    魏璟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


    “殿下您伤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儿?”


    玉白欲上前扶,被抽开手。


    “不必跟着。”赵六郎怔了几息,有些不敢相信,然后略显慌乱的扶手回了一句“文姑娘”。


    想起里头的那位,一脸苦笑:“文姑娘今日恐怕来的有些不太凑巧……”


    文瑶不明白其意,只道:“画是我让张伯出手的,既然六皇子疑心画是假的,我可以进去解释清楚。”


    “可以是可以……”


    赵六郎犹疑了一下,还是弓腰作了个“请”的姿势,把人领上了楼。


    雅间里,五皇子尚在欣赏一众名家法帖,六皇子则还在一旁向魏璟吐苦水,数落赵六郎。


    原本得知是赝品他就恼着,再与赵六郎几番争执,更是怒意腾腾。瞧见赵六郎把人带进来时,气冲冲地就从里间往往外走,直言就要把那当铺掌柜一道抓起来,可没曾想,来的是一姑娘。


    破口而出的话停在了嘴边,顿了顿,才道:“以下犯上胆大包天之事本皇子料你一个姑娘家断不敢做,你且告诉本皇子,到底是何人在诓骗本皇子!”


    他这话是对文瑶说的,可却瞪向后头的赵六郎,将他一起骂了。


    赵六郎这下不与他争论了,走到文瑶的身旁隔开那侍从,才回身道:“我还是那句话,六殿下既然坚信画是假的,何不将画拿出来当场辨一辨!”


    六皇子昂着脖子:“有何可辨,假的就是假的!”


    赵六郎懒得理他,转头看向文瑶,扶手道:“文大人博古通今,论书论画最有讲究,想来文姑娘也尽得真传,烦请文姑娘替在下证明清白。”


    里间幕帘后的两人忽听见此话,也都顿了手中的动作。


    魏璟眉目微蹙,抬眼看向外间站立的人,不知她又是如何掺和了画卷之事。


    五皇子倒是先搁下手里的法帖,起身走向外间,一脸笑意:“不是说芙蓉当铺的掌柜是名男子么?”


    文瑶闻声抬眸,这才发觉,这雅间里除了赵六郎与六皇子,里头竟还有两人。


    昨日在大仓她不敢与魏璟相见,可眼下却是避无可避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坐在那,容色淡淡没有任何表情,似是从未认识,亦没有过多的停留,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文瑶猝然对上他的双眸又些愣住,但也很快稳住声线,朝走近了的五皇子福了身:“回五殿下,《江山图》乃民女偶然所得,托给芙蓉铺出卖。”


    五皇子“哦”了一句,问道:“既然画卷是在你手里的,那你又如何证明那是真迹?”


    文瑶道:“若为临摹赝品,落墨设色自然不古,不难辨。也可从画上所提的行书辨识,字迹可仿其韵难同,所幸画卷提字之人尚有文书在翰林的书阁,五殿下只需让人一查便知画的真伪。”


    《江山图》因绘制着边境塞外地貌,必要时能当作军事舆图,是以当今圣上才会一直想寻回此画。可到底不是出自名家之笔,众人难以辨认,且真正知道画卷上详细绘图及行字的,也只有翰林院那帮人了。


    分明一查便能知画的真假,却要先手将画毁了。


    文瑶觉得,画是不是赝品其实无所谓的。有关系的是买这画的人是赵六郎,而赵六郎又恰好是东宫的少詹事。既然画毁无法对证,拿着假画卷呈御前邀功的事,最后必然会落到太子的身上。


    先前出现不好的预感,此刻已经豁然。


    五皇子听完此话,定睛看着文瑶:“你知道的,倒还挺多。”


    文瑶却略过他的目光,冷冷道:“民女所知岂能有诸位殿下知道的清楚。民女只是觉得,假若当真有人临摹赝品,那翰林院的人无疑嫌疑最大,而非是无凭无据去当铺砸铺子伤人!”


    说完她又扶手弓腰:“民女卖出的画并非是赝品,还请诸位殿下明鉴,莫要再乱伤无辜。”


    文瑶便那么站在那,那包裹着的布条鲜红刺眼。


    赵六郎便是猜到了燕郊会如此,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把文瑶给伤了,心中顿时愧疚不已。


    他又悄悄瞧了眼里间一直默然坐着的人,神色此刻依旧没什么波动,便也顺着文瑶的话道:“方才我便是这么说的,只消拿画出来对比一番,若那画是赝品,我自是认罪认罚!”


    “我……”


    此番话听下来,六皇子从恼怒逐渐变得有些心虚。


    画都已经让人扔了,他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


    但他实在是个不会撒谎的,如实交代:“画卷被我扔了,没办法比对了!”


    赵六郎闻言当即就不干了:“好嘛!六殿下都把画弄丢了还这般理直气壮,这要是找不着画,我岂非要背一辈子黑锅!”


    六皇子争理道:“你方才若不与我吵,能如同文姑娘一般好好说,我怎么会不听!”


    “六殿下听风就是雨……一个外行人告诉你是假的,你轻易便信了!我便是有十张嘴也拉不回你这头倔牛!”


    “我……我那也是想为父皇寿辰礼!”


    眼瞧着两人又要掐起来,就见魏璟忽然起身走来:“行了,画卷之事到此为止。”


    他今早才进宫,尚未来得及述报边关军情就被唤出宫寻画,又岂能不知他这个父皇是担心他贪功有所图。所以这《山河图》终究只是个幌子,不管最后是真是假,结果都是一样。


    而赵六郎便是知道如此,才非要与六皇子争个对错,甚至想骂醒他被人利用都不自知。


    可如今太子不愿追究,他便也不再多言。


    但偏偏六皇子心有不甘,一边懊恼自己轻易信人,一边又担心把话毁了圣上责罚,便道:“可画弄毁了,父皇定会责罚于我,三哥可要帮我想想办法!”


    魏璟睨了他一眼,突然问:“你将画卷丢哪儿了?”


    六皇子支支吾吾,只说让人撕毁给扔了。


    五皇子却道:“其实倒也不必担心,父皇只在意画中舆图,只要向父皇说明是一场误会,再临摹一副便是。”


    说着,转而看向魏璟,“一向听闻文姑娘书画双绝,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如请文姑娘临摹一副,如何?”


    魏璟腿已经往外迈了,仿佛没听见此言。


    倒是文瑶杵在那,想着若是能重新描一副也不是不行,至少赵六郎不会被圣上怪罪,也不会牵连……


    “还不走?”


    文瑶的思绪忽然被打断,魏璟已经折了身,朝她这看过来。


    白日天晴,夜里又下起了雨,魏璟想起某个狡猾无比且十分会哄骗的人便也顾不得许多。


    文瑶的房间就在常宁殿后侧,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便是。


    魏璟来到房门口,廊下灯笼亮堂,可房门紧紧闭合,里面漆黑。


    他耐着性子试着敲了一下门,无人回应,便一把推开。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倒想看看她如今,还能有什么手段。


    文瑶却突然沉默,站在那,实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早起仍是雨蒙蒙的,文瑶给褚老夫人请安后,便去了医馆。


    刚下马车,便看见前几日在街道上救的小男孩带着父母拎着好些瓜果蔬菜,在医馆面前徘徊。


    文瑶本打算忽视,奈何那小男孩一眼便认出了她,小跑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唤她:“姐姐!”


    文瑶那日来不及遮掩,可今日她是男子扮相,容貌都稍作了些变化,这小孩竟如此眼利。


    小男孩拉着她的衣袖,扯到身后的父母身边:“娘,爹,这是救我的姐姐。”


    夫妻俩一听赶忙拉着小男孩一起磕头,妇人解释道:“这孩子自小顽皮,那日随我出门,闹着要去买糖丸,我一时不依他便撒气跑了!他爹又挑担子出摊去了,我绕圈找了半日也没找到人,回来才瞧见他摔破了头,幸而大夫及时帮着处理了伤口。”


    伤口是有些大的,像是从高处摔下来,两夫妻又独有一个孩子,后怕不已。养了几日伤,有些好转了,便亲自登门道谢。


    见他们下跪,文瑶终是扶起他们,没有否认:“不必客气。”


    又看了一眼小男孩头上的伤口,嘱咐道:“已经在恢复了,你以后不可再顽皮了。”


    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牙齿:“谢谢姐姐。”


    夫妻俩听见这称呼,有些尴尬,但也没有阻止。


    文瑶带他们进了医馆,又帮着重新清理了伤口,送了些涂抹祛疤的药膏,才送着人离开。


    再回身时,不知为何,那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怪异感觉突然又出现了。


    也不只是今日,最近这几日都是如此。


    可她四下观察了一下,又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文瑶站在原地,想起适才小男孩认出她,莫名有些忐忑起来。


    “云初,我们先回去吧。”


    “啊姑娘今日不是要给人施针吗?”


    “并不是紧急的伤势,先别管了。”


    三年过去,一直都相安无事,文瑶自认为隐藏得很好,是以这一年也松懈了许多。


    唯有那日救人,不曾戴帏帽。


    可算算时间也只是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总不至于这么凑巧。


    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发了癫,兴许等他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于他来说只是个下人,就不会如此了。


    她难过地趴了一会儿,再起来时,已经清醒了许多。


    以现在这样的速度,魏璟的头疾最多还有三个月,就能好全了。


    入秋后,她一定要离开。


    第 34 章   034


    文瑶搬进魏璟的书房,西院里的人并没有察觉不妥,只是一直随在魏璟身边的人却知两人之间已有不同。


    陈管事面上与往常无异,但态度却客气小心起来:“舒姑娘如今住的原是殿下的书阁,因昨夜仓促,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添置,一会儿便着人进去重新收拾。”


    昨夜魏璟把人抱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匆匆忙忙搬了一张床进去,便不敢没敢再让人进去。


    文瑶道:“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她留不了多久,平白给她添那么多东西,让人误会。


    陈管事劝道:“舒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你为殿下医治,又帮了这许多忙,理应受得这些待遇。”


    文瑶直言:“我只是帮殿下医治头疾,并没有别的念头,陈管事说的那些东西,我用不着的。”


    陈管事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


    第二日卯时,褚峥来向元宁帝请辞,还未说上两句便听见宫人来传,太子连夜离开了京城。


    元宁帝眉头紧皱,当即唤玉白前来问话:“可是出什么事了,太子怎么如此着急离开?”


    “回圣上,并没有出什么事。”想想昨夜自家殿下盛着滔天怒火离开,玉白到底没敢直言,只躬身回道,“殿下是因有事去了江陵,过些日子便回来了。”


    元宁帝纳闷:“他好好地去江陵做什么?”


    玉白低头:“许是为了褚家”


    人在褚家,这么说应该也没错。


    旁边站着的褚峥一脸懵,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春繁如锦,和暖怡人,倚在园墙的海棠花半含着朝雨,莹莹如碎玉。


    绿水中映着岸边台榭,廊下人影绰绰,都忙着候汤煮茶,一会儿奉去那西园的正厅里。


    今日宁远侯夫人顾氏在西园设了个花宴,请了不少官家夫人前来。虽说是观花饮茶,可实则都是为了顾氏的美容香方而来。


    大朔香品盛行,除去佩戴熏香及香药,近年来的美容香方也颇受京中妇人们喜爱。而顾氏作为一个痴迷香方的人来说,能入得了她眼的香方,那必是极好的。


    但今日一瞧顾氏,便见她的肤色何止是极好,说是容颜回春都不为过。


    “夫人这肤色白净如瓷玉,方才走来可真真是与那二八娇娘无异!”


    “可不,竟养得这般好肤色,叫我们险些不敢认!”


    众人围着顾氏左瞧右瞧,无不惊叹羡慕。


    回想半年前顾氏因小产亏了气血整个人憔悴蜡黄,仿佛老了十岁。可今日再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细纹黄斑瞧不见,整张脸白里透红十分的好气色,哪里瞧得出已是年过四十的妇人。


    众人略略寒暄几句,便都忍不住追问道: “夫人快与我们好好说说,这到底是何种香方竟有如此奇效!”


    顾氏坐在上方,身着青莲团花长褙子梳着高髻,眉目含笑仪态娴雅。她嘱咐众人先别急,然后卖关子道:“说来你们都应该认识的,且我敢保证她所调香方,在这京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众人闻言,愈发被吊起了胃口。


    宁远侯府的香方香品大部分是宫廷调香师调制的,能得顾氏这般高的评价,确实说明对方是个顶厉害的。


    但还没来得及细问,顾氏右侧的粉衣女子突然开口:“姨母可是在沁香阁得的香方?”


    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沁香阁最受欢迎,里面的面脂、香油、香方最受京城女子喜爱,甚至连宫中的贵妃娘娘都在用,香方出自那儿应该最有可能。


    顾氏却摇头,笑说:“沁香阁的东西虽好,但我用着都无功无过,到底不如你们年轻用了好。”


    碍于这沁香阁是王语然外祖家产业,顾氏说话留有分寸,但其实她心里对沁香阁是嗤之以鼻。


    香本为雅,可沁香阁的香只为利,失了本性,便只剩了些富丽淤泥之味。


    顾氏又解释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白和香’,我近来所用的香品名为十香丸,出自前朝的叶氏一族,据说前朝的淑嘉皇后终年都用此香方,到五十岁缠绵病榻时仍是一副花信年华的样貌。”


    叶氏一族的制香年历已有两百年之久,是前朝宫廷制香师,而十香丸便是当时盛极一时的宫廷香方。虽然前朝亡国已经有五十年之久,但一说起叶氏香方却无人不知。


    听闻顾氏得了叶氏香方,众人心情无不激动:“果是如此,夫人定要给我们也引荐引荐!”


    “好东西自然要与诸位同享。”顾氏犹豫道:“只是这般唐突,不知她愿不愿意……”


    正说着,外头的婆子来回禀,说人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顾氏一喜,忙道:“快快请进来。”


    前院的偏厅,女子身着白茶色窄袖褥,淡绿百迭裙,丝带束髻左只一支莲花簪为饰,玉面淡拂,静立在廊下。


    郑婆前来唤她:“文姑娘,夫人有请。”


    文瑶点头,道了谢,便跟着郑婆穿过花廊往西园里去。


    宁远侯府的西园名传京城,园中凿泉脉为池,砌石架舫。又以苓藿、丁香为树,灵璧为山,花厅的房梁柱以黄檀制成,白檀为桌,内置一架大檀木落玉屏风,而旁边的大方桌则是沉香木雕和薰陆垒的城郭。


    这般穷奢极侈的以名贵香料打造府园,在公卿大臣中是独一位。


    不过这园中香物皆是宁远侯与先皇平定外藩所获,先皇知宁远侯爱香便尽数赐予他,而当初打造西园时,当今皇上还亲手在那檀木屏风上绘了一副《落玉图》,可谓是恩宠至极,因此能来此游园的也无不是京中贵族。


    文瑶从前倒是与人来过一回,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再踏入这西园时,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身份。


    穿过花廊,府中婆子将她领进屋内。


    她向顾氏福了身:“夫人安好。”


    “甚好甚好!”顾氏忙拉过文瑶的手,喜道:“难为你今日肯来,快坐。”


    婢女端来座椅就放在了顾氏的身边,而厅内的诸位位夫人们则无不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文瑶是谁,京中无人不知。


    她的父亲文景修生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而文瑶又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子两情相悦,两人一早就订下了亲事。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自文景修获罪以后文家就落败了,文瑶又被传是个八字凶煞害亲缘被赶出了文府,怎么突然与顾氏这般亲络了?


    众人掩嘴私语,而一旁的粉衣女子则面色色难看到了极点。


    粉衣女子是荣国公的嫡孙女王语然,亦是当初太后亲定的三皇子妃,奈何彼时还是三皇子的太子只一心要娶文瑶,故而王语然十分怨恨文瑶。


    厅内一阵安静,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悄悄地打量着文瑶。


    都说文瑶早几年沦落街头过得十分清苦,可如今这容色姝丽倒是出落越发标志。


    不过她如何会有叶氏的真传香方?还能亲手调制?


    众人抱有一丝怀疑,王语然却沉不住气,直接问道:“文姑娘这香方是何人帮你调制的?”


    她是无论如何不信一个流落市井的文瑶会调制香方,八成是有人帮忙,想借机攀上宁远侯府。


    “此香方乃叶氏所出,你莫不是邀他人之功?”


    王语然能来参加今日的花宴,文瑶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对上那充满讥讽的眼神,不躲不闪:“王姑娘误会了,香方是出自叶氏,但也确实是我亲手调制出来的。”


    “哦,那你有何证据?”王语然不依不饶,颇有些为难之意。


    “王姑娘一向这般揣度人心吗?”文瑶面容清冷,反问了她一句。文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倒是别无他想,只觉得魏璟之所以如此,也是出于礼节。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刚驶入东街,就因街头人群围观堵路,被迫停了下来。


    文瑶稍稍掀开帘子,便见前方不远处的自己经常采买香料材的铺子围了不少香典司的兵卫,瞧那阵势应该是在封店查抄。


    见外头围观的人群逐渐增多,一时半会疏通不开,文瑶干脆下了马车,步行往前。


    张裕徳身穿着官服,不便前去插手,只派人前去打听问何时能行,可不等他说完,魏璟也掀帘子下去了。


    铺子外头沸反盈天。


    铺内,香典司的指挥使陈戟将账簿拢在手里,一面威严赫赫道:“价格与账目有出入,私自抬价违反香典司律法,本官有权查抄!”


    跪在地上的掌柜却不服香典司的判定,极力抗争:“香典司是有规定不能私自抬价,可近来香料短缺从香典司购入的价格也上涨,我也只是在此价格上涨了半层,何来的抬价!若香典司真为百姓着想,怎么不去查那些高价出售,此次充好的铺子,反来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我宁死也不服!”


    东街大部分香料商铺都是外来商贾,做的也是糊口生意,无权势靠背,便是平常也会受些排挤。


    如今铺子莫名被查抄,毫无辩驳的机会,直接定了罪。


    陈戟却冷哼一声:“证据确凿,你要不服便去大牢好好想明白!”


    言毕,旁边的官兵直接将其拖拽走。


    外头的围观的百姓见此,却无不拍手称赞。


    “难怪最近香料价格涨这么快,原来就是这些不良商铺从中谋利!抓得好!”


    “如今的香料价格已经是从前的两倍了!再不惩治,岂不是要翻天!”


    掌柜听见此言,恨意腾腾,百般挣扎:“我吴仁清无愧于心!是香典司以权谋私!是香典司压榨百姓!”


    只可惜他的话很在人群的叫闹中显得尤为微弱,没有人会听,亦没有人会信。


    被强行拖走后,铺子里还追出来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抽噎地哭着,一边喊道:“我阿爹是清白的,你们不要抓走我阿爹!”


    “你爹要是清白,这些百姓就得受累!”铺子查抄,但罪不及家人,陈戟将小女孩拽住,又看向吴仁清,“回去告诉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


    小女孩却不听,只觉得面前的人是抓她阿爹的坏人,对着面前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陈戟吃痛一“嘶”反手将小女孩用力甩开在地,面色发怒,抬掌便要打。


    掌未落,一只纤手快速将小女孩拉向旁边。


    文瑶蹲身将小女孩护在怀里,刚起身,边上的人群为了看热闹往里一挤,文瑶被人推搡着崴了脚,失了重心地往前栽。


    原本就下马车来寻人的魏璟,将将赶到。他伸手拉住文瑶的胳膊,把两人往后身侧一带,这才避免了脸磕地及被踩踏的危险。不曾松手,又将人拉出了人群。


    陈戟看着突然闯来的两人,怒从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令要将人抓起来。


    予良想出手制止,倒是被赶过来的张裕德抢先了一步。他瞧见此慕,惊呼大喊“陈大人”,方才止住这又叫他汗流浃背的一幕。


    陈戟先是示意手下的人先把人带走,然后才回身看向张裕德:“本官办案,张大人这是何意?”


    旧案之后香典司大清洗,陈戟是由地方升任至香典司的,未曾见过太子。张裕德原本打算附耳过去说明情况,突然被予良一个眼神示意,急急止住了要凑上前的脸,改揖礼道:“下官正巧要去拆铺子封条路过此地,方才那姑娘是下官故友之女,还请陈大人方便一二。”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陈戟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也卖了张裕徳一个面子:“本官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就不予计较,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张裕徳赔笑称是将一众人送走。


    马车前,文瑶牵着小女孩,急忙蹲身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小女孩哽咽了几声,抱着文瑶大哭了起来:“瑶姐姐,他们抓走了阿爹,呜呜呜!”


    “我阿爹从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为什么要抓走阿爹!”


    文瑶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小瑶不怕,你阿爹没做过坏事,会平安回来的。”


    铺子已经被封了,小瑶家又离得远,文瑶不放心,决定先把小瑶送回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并不太好的魏璟:“殿下恕罪,民女今日不去看铺子了。”


    魏璟没说什么:“先上马车。”


    见人又傻愣在那,便问:“你不是要送人回去?不上马车怎么送?”


    文瑶听见他这么说,也没犹豫,将小瑶扶上了马车。


    一路上小瑶都趴在文瑶怀里哭,她很担心她阿爹被抓走后再也回不来,又道阿娘肚子里还有小宝宝,若是回不来,阿娘也会很担心。


    文瑶不忍,只能一直拍拍她,安抚住她的情绪:“你阿爹若只在香典司规定的范畴内涨价,香典司绝不能罔顾律法胡乱抓人,只待查清楚,你阿爹也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


    “嗯,朝廷律法无人敢不遵守。”


    文瑶这边说着,心中一边回想最近一个月来,汴京城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香料铺因此被查抄,那些定罪为私自抬价,有没有进一步核实审理却从未公布出来。


    她不由得看向对面坐着的魏璟,但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等将小瑶送到家后,天已经擦黑。


    文瑶目送着人进去,才回身走向马车。方才从人群冲出来,只想着赶紧将小瑶带到安全的地方,便没顾及自己的脚,眼下痛意上来,却有些难使上力气。


    魏璟站在巷角的马车边上等她,瞧着她脚步一重一轻地拖着腿走来,眸色逐渐暗下:“你现在的胆子可真是大,为了救人,连兵卫的刀口都能闯了吗?”


    官府查抄,有不从反抗者,连罪是小,若刀剑无眼见血也是常有之事。今日香典司拿人,携十数位兵卫,便是要显权立威,如此阵仗冒然闯去,便是伤残在刀口,都只能认了。


    文瑶知他是好意,遂告罪道:“我与吴掌柜认识,他今日被香典司带走,我不能眼瞧着小瑶一个人在那。是民女擅自做主给殿下添麻烦了。”


    魏璟不说话。


    只是认识便值得这般相待。他倒是不知,这四年里竟变得这般好与人相处。


    旧街市灯火阑珊,巷口昏灯下透来的半斛光照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鬓边碎发轻盈停鼻间,那背脊单薄地好似风一吹便能散,却偏偏笔直而立。


    不见半分后怕,且丝毫不顾及自身地,直言问:“殿下,香典司的定了罪的案子可还会上交刑部?”


    文景修曾经是户部侍郎,一些大致的流程,文瑶知道一点。


    魏璟面色虽冷,却也回了她:“香典司只是查抄民间商铺,不涉及死刑大案,刑部一般不会过问。”


    文瑶怔然:“一连数家商铺被查抄罪名皆相同,难道就不怕判错吗?若是如此,香典司有虚假冤案,岂不是无处申辩!”


    魏璟不置可否。日暮渐沉,四下宫灯张挂,光华璀璨。今日一早宣帝随几位皇子去猎了几头鹿,一高兴,便在今夜设了鹿宴,邀了一些大臣前来共享。


    宴席间该来的都来了,唯有魏璟迟迟未到。宣帝派人去催了,然后目光扫向席间,寻文瑶的位置。


    好半天才看见她独自坐在角落,原是瑞王妃在照顾魏柯,故而没来。


    内侍见状,立马将文瑶唤上前来拜见。宣帝对她没什么印象,只是那日在召见魏璟后方才想起,是自己给两人赐得婚,便想要见一见,也好问一问她与魏璟的情况。


    只是可惜面前的女子对答入流,端庄得体,没让人寻到一丝错处,也问出个什么。


    宣帝便赞了几句,赏了果酒要让其退下享宴。


    旁边姚贵妃何其精明,听出宣帝的意思,将她唤住:“本宫记得你与太子良娣好像是认识?”


    文瑶面色紧了紧,回道:“回娘娘,也只是从前认识。”


    当着宣帝的面,她不敢提及文家与纪府的关系。


    姚贵妃道:“她那个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你可别像一样不争气,早些为王府诞下子嗣吧。”


    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来你也与世子成婚有三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她先前听几个守夜的宫女说,两人好像分床睡,所以故意当着宣帝的面说起此事。


    文瑶做脸红之状也不答她,只恭敬地回道:“多谢娘娘关心,我一定谨记娘娘之言。”


    姚贵妃没兴趣再见她装下去:“行了下去吧,西域特供的果酒你可别浪费了。”


    文瑶回了宴席,看着那果酒发难,心道魏璟怎么还不来,他若再不来,她便要因浪费酒而治罪。


    巧得这时,接连好几个官夫人来与她寒暄拜见,问长问短,末了还都要给她敬酒。


    文瑶都不认识她们,却架不住她们的热情,很快将她的坐席位置推向了众人的视线。


    她没有酒量,春杪欲替她推拒,那头姚贵妃已经派了宫女过来,接过那果酒壶,立马替文瑶斟了一杯。


    “世子妃,娘娘说了,这圣上御赐的果酒,若是不喝完,可是要罚罪的。”


    便是周围还有人,这宫女说话也含带着威胁,丝毫不怕。文瑶也反应过来了,面前这些人都是姚贵妃派过来的。


    只是她不明白,这酒为何非要她喝?


    香典司独立于六部之外享有特权,最上头监管之人又是当朝尚书令,除非直达御前,否则除了朝中官员涉事其中,会有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其余一概不会过问。


    见魏璟此般态度,文瑶也垂了眸:“或许不是不审,只是无权势所依。”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是她看不透,多此一问罢了。


    文瑶的声音很轻,落在人心里却是无端一沉。


    让那本要安慰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


    似架起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隔阂,两人都止了声。


    “这还用想吗?若真是你调制的,你早该拿出来炫耀了,何必等到今日!”


    王语然见到文瑶就冷静不下来,恨不得上前去撕破文瑶的脸皮。


    可顾氏眼色一沉,示意她这般言语无状会有失了身份,这才冷哼一声,冷讽道:“文姑娘能调制此香方,倒真不失一个攀上权贵的手段!”


    文家落魄,文瑶要是能攀上宁远侯府,那可是不愁未来。只是,有王语然在,这关系恐怕不那么好攀。


    众人喝茶看戏,只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面对明晃晃打量和鄙夷的目光,文瑶淡然而坐,柳眉下的双眸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怯懦。


    依靠权势又如何?


    她能走到今天靠的都是她自己,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眼下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只知道这些官夫人们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而她不妨抓住眼下的机会,把叶氏香方的名气扩大出去。


    文瑶没有过分谦卑,只是认真回道:“我幸得叶氏香方,只想着将香方调制出来讨个营生便是,无其他愿想。”


    都说相由心生,文瑶这般柔毅不屈的模样,倒是让众人生了几分恻隐之心。曾经的高门贵女沦落到靠手艺讨生活,也是无可奈何罢了。便是有心攀顾氏,也凭的是真本事。


    倒是荣国公府的王语然自小被骄纵惯了,言语无状说话是个尖酸刻薄的。


    有夫人便同情道:“难为你愿意做这些活。”


    面对王语然这般羞辱,文瑶仍能从容应对,顾氏心底里也多了几分欣赏,这才接了话:“是这样说,文家那几个妇人见识短浅,瞧瞧多标志可人的姑娘,竟也能狠得下心。”


    文瑶的母亲曾经为顾氏调过香治理过她多年的失眠之症,故而对文瑶也一直带有几分好感,不过她更欣赏的是文瑶不畏人言,清风独立的性子。


    她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白和香’,你们方才急着要的方子,可就是出自文姑娘之手,多亏了有她,我这脸色才能一日比一日好。你们也不知,就连那礼部侍郎蔡大人家的夫人也从她这取了个香方,人家两口子浓情蜜意的,没两个月便有了喜事。老来得子,可真是听着都叫人高兴。”


    顾氏这一番话,可把各位官夫人们的心彻底给说急了。


    顾氏容颜回春,连徐氏用了香方都怀孕了?


    要知道那礼部侍郎蔡甸是个老顽固,年少不愿成亲,挨到三十多岁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年轻媳妇,却日日埋头朝政之事让媳妇独守空房,这十余年过去一直无所出,急得老太太焦心害病,都闹到皇上那去了。


    可文瑶给了个香方,就让徐氏怀孕了?


    众人蠢蠢欲动心道,这叶氏香方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她们表面上都是风光富贵的正室,可抵不过岁月无情,各自的夫君又偏爱那年轻漂亮的,三天两头往侍房里钻,她们心里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再退一步讲,即便已经看开了此事,可试问有哪个女子见自己容颜衰退会不伤感哀愁呢?


    便有人先忍不住开口问道:“文姑娘心思灵巧,可帮我来瞧瞧,我这肤色暗黄还有得救一救?”


    这个也走上前拉着文瑶的手急道:“文姑娘也帮我看看,我这皮肤老爱长豆粒儿,这如何调?”


    “我这脸上的黄斑……”


    “还有我……”


    有人起了头,几位夫人们争先恐后的要文瑶调制美容香方,文瑶不敢擅自做主,瞧了一眼顾氏向她请示。


    顾氏看着弯眉笑着,回了文瑶:“烦劳文姑娘了。”


    郑婆方才端来笔墨,又耗费了半个时辰才详细记录好了各位夫人的需求。


    待园会结束,诸位夫人一一拜别顾氏并对其表示万分感谢,顾氏得了面子心里甚喜,转头便又去夸文瑶。


    文瑶忙道:“女子肤色要好多取决于内调心态,外养睡眠。这原是夫人与侯爷恩爱有加,保养得当之功,文瑶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如此谦虚不居功,顾氏越看越觉着喜欢:“今日园会可是累着你了。”


    “文瑶该多谢夫人才是。”


    言毕,文瑶便又蹲身一拜。


    今日顾氏特意帮她,她心里是感激的。


    但她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帮的忙。


    顾氏忙扶起她,拉着她的手,笑弯了眉眼:“没得这些话,我呀,偏生就喜欢你这样的可人儿。”


    太子连夜去江陵是为了褚家?


    他面容慌张起来,莫非是褚家出事了? 两人隔着一道门槛,默然对视。


    “殿下”另一头,静慈庵的所有门都被锁得死死的。


    魏明尚在劝文瑶:“你日后跟着进了我魏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你父母的灵位由我来供着,如何?”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走向灵殿。


    入夏的静慈庵幽凉寂静,廊下无灯,唯有殿内的一拢烛火昏昏晃着,照着那跪着笔直的背影,纤柔清冷,惹人怜惜。


    魏明仿佛已经看见了那跪在灵殿前的人满脸泪花,娇柔破碎。


    他缓了缓步子,反倒是不急了。


    眼下这静慈庵中前后无人,佛前庵堂间,只剩了他和文瑶,便是逃也逃不出哪里去。


    文瑶侧眸看了他一眼,继续焚烧手中的纸钱:“这是往生灵殿,你来此,是打算自我了断吗?”


    灵殿门很宽,能从门外瞧见里面的引路菩萨双足踏着莲花尊,头戴莲花冠,右手持香炉,左手持着专门为亡灵引路的莲花巾幡,天衣庄严,目视下方。


    陡然抬眸便见到这么一尊巨佛像身,魏明心底莫名生了些寒意,咽了口唾沫,收回了步子,没有迈进殿门,只道:“文瑶,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最讨厌的就是耍小聪明的人,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好惹怒小爷。”


    文瑶问道:“所以你到底跟来做什么?”


    “小爷能来做什么?这荒郊野外,天幕暗沉,小爷当然是来保护你,免得你被坏人欺负了去。”魏明语气轻佻,话中之意也十分的露骨。


    “我不会进魏家,你死了这条心。”


    “是吗?这或许已经由不得你了。”魏明背着手,停在外头,对着里面一阵打量,然后阴阴笑道:“小爷已经给过了你机会的,你不好好珍惜,非要玩欲擒故纵,那小爷也只好舍身相陪了。”


    文瑶攥紧了袖口,尽量让自己镇定。


    她一早知道文老夫人没那么好心,但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然跟魏明勾结在一起,想毁她清白。


    既然是有备而来,恐怕浙安里的所有出口都已经被封死了,文瑶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回头:“我如今还是罪臣之女,进入魏家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益处,何况我曾经有过婚约,你难道就不怕吗?”


    “文瑶你未免太小看小爷了,我难道会怕这些吗?再说了,你与太子的婚约早就解除了,既是自由之身,跟了谁都无所谓,不是吗?”魏明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但漫漫长夜,陪她多说几句也无妨。


    文瑶又问:“你今日说开香铺一事,需要你点头,是何意?”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你所说,我想开香铺,但想着被查抄的香铺实在太多,心中有些忧虑而已。”


    见她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魏明有些得意道:“今日之后你就该跟了我,还开什么香铺!”


    文瑶顿了顿,道:“叶氏香铺始终是叶氏香铺,不管如何与魏家都不可能有半点关系。”


    文瑶这话说的很含蓄,算是变相的回应了魏明的那句话。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是进了魏家,叶氏香铺也依旧是她文瑶的。


    魏明也听出了其中之意,觉得文瑶很是识时务:“你的那些铺子,小爷也看不上。你想打听的那些事我暂时无法跟你细说,但有一点你大可放心,这汴京城里都是我魏家说了算,你日后想开几间香铺都成,可懂了?”


    文瑶拨了拨火盆里烧着的纸钱,又问:“你与陈戟关系很好吗?你他竟然能听你的话。”


    “他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有荣国公府相帮,他如今还只是个凿船的,哪能当上这京官!”魏明说得愤慨,也不设防,直言道,“你如今寻了香典司供你香料,以陈戟的性子不啃你骨血吃你肉,怕是不会答应你。”


    “如此说,吴仁清的死,与万安沉香也是与他有关?”


    魏明突然阴了脸,追问道:“你哪听来的这话?”


    文瑶没再搭话,又去拿了一捆纸钱解开。


    外头起了风,将祭台上的蜡烛与烧纸盆里的火焰吹的升起明灭。


    魏明在院子里等了一阵,逐渐不耐烦:“那点破纸,烧得有完没完?”


    文瑶回他:“你爹娘死了的时候,你应该也是畅快无比吧。”


    “说不上两句话,你他妈就开始毒舌!”魏明真的很不喜欢文瑶这张嘴,“天都黑了,小爷不等了,你自己选,在禅房还是就在这庭院外!?”


    说罢将外袍一脱扔在地上,起身走向灵殿。


    可他还未到,早已摸到门边的文瑶迅速起身将殿门关了起来,放上了顶门杠。


    魏明顿时就恼了:“你以为关起门躲起来就有用吗?我告诉你,这殿门我便是砸也会把它砸开!”


    文瑶抵着门:“外面风大,把火都吹灭了,等我将这些纸钱烧完……”


    话落,外头没了声响,透过门缝她见魏明突然走向了禅房,很快举了火把过来。


    文瑶知道自己躲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可这灵殿上面的天窗足足有两三丈之高,她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


    无处可逃,无计可施,唯有佛像前的那一缸香油告诉她,该了尽于此。


    魏明在外面喊着:“你可以不出来,我也可以将这里烧光,你若能躲,就躲着吧!”


    文瑶知道魏明也是个狠辣的,他魏家也背了不少条人命。


    若就这么死在这,她绝对不甘心。


    思考了一下,文瑶拿开了顶门拱,缓缓把殿门打开了。


    “你这般威胁就能虏获女子芳心吗?”


    火盆里的纸钱堪堪烧完,门打开时,火也被吹灭了。


    文瑶抬眸看向魏明,眼眶已经红了:“你喜欢的终究只是皮囊罢了,谁人不行,为何偏偏要是我?”


    “魏公子从前派人砸我铺子,又害我挨了二十板子,更甚至传污蔑我的谣言,如今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叫人如何相信?”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有那般的宽容大度,也会害怕……”


    她的眼角噙着泪盈盈欲滴,一连串地质问完又背过身去抽泣,也是好不可怜委屈。


    而对于文瑶突如其来示弱的模样,魏明一时心软不已,将那火把扔在地上,由其熄灭,然后进了殿内。


    他如愿地抓到了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纤手,安抚她:“你若不反抗,小爷自然会温柔点。”


    文瑶抽回了手,后退至祭台前,仍是一副害怕状。


    手里一空,魏明那被撩起的心忽然就急了,直接将上面的灵位给砸向了地上,一脚踩碎:“你再躲试试?”


    见文瑶吓得不敢动,魏明才又缓步上前靠近她。


    见她闭眼一脸妥协的样子,伸手摸向她的腰间系带。


    可尚未触碰到,头上忽然被重重砸了一下,脑袋“嗡”地一阵耳鸣眩晕,鲜血也瞬间流淌满脸。


    魏明捂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文瑶,身形不稳晃荡着往后退了好了几步,撞到殿门,才瘫倒了下来。


    她看着瘫倒在那不能动弹的魏明,将沾染血迹铜烛台放回了祭桌上,又伸手拿向了另一个还燃有火焰的烛台,逐步走向了他。


    与刚才委屈柔弱的模样完全相反的文瑶,面若冰霜,眸光里满是杀意。


    魏明此刻是真的怕了,看着文瑶又拿起烛台,一脸惊恐地想往后缩,意识却逐渐模糊,浑身都使不上力。


    佛像前的那一缸香油,缓缓流向祭台各处,文瑶行至魏明面前才将烛台扔了回去,祭台顺着佛像瞬时燃起了大火。


    文瑶冷然扫过魏明,从灵殿内出来,没有回头。


    静慈庵前后全是魏明的人,灵殿着了大火,守在后院的人立时察觉不对劲赶了过去,而文瑶此时也从禅房爬上了槐树,再延着树瑶攀到了墙院,一点点的挪到了后院最矮的地方。


    她身手不是矫健之人,但却是知道眼下唯一能逃走的办法,便是要从这两三米高的墙跳下去,否则若被抓回去便绝无活着的可能了。


    她不知道魏明到底死没死,但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也不会愚蠢到会助了奸人之恶而了结自己。


    好在后墙下方全是软土,文瑶反向趴着跳下来时除了一些擦伤并没有大碍。


    她不敢走大路,选择了旁边的丛林,但夜晚的山路不好走,丛林里荆棘遍布更是难行。


    等终于走到山脚下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山腰上的静慈庵,已是火光烛天。


    她分明知道文老夫人愿意将灵位送来静慈庵根本没有安好心,可她仍旧自负的觉得自己能应对,让人有机可乘,甚至最后都没能护住父亲母亲的灵位。


    文瑶略微缓了缓,心中即便难过,也知道今夜一事,只能咬死不认。


    魏璟此刻冠发衣袍尽湿,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文瑶奇怪他怎么莫名跑来淋雨:“殿下怎么突然来此?”


    他恍若未闻,冰冷的雨水在他面颊凝成了水珠,更冷的还有他的眼。


    文瑶看着他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道:“殿下身上有伤,不能淋雨,快回去吧。”


    面前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走不动还是犯病了,可她拿着伞,又提着刚刚煎好的药,实在空不住手,只好道:"殿下若不嫌弃,就先进房吧。"


    雨大风大,这样淋下去,他那伤口兴许都要发烂。


    魏璟转过了身,终于肯移动步子。暮春的雨说下便下,文瑶从青云楼出来时就淋了雨,加上鞋袜也湿了,寒从脚入,当晚便起了热症。


    但想着好不容易寻来香料,不敢拖延,灌了一碗驱寒退热的药,又将手里的伤口处理完,便去了香房。


    许是白日兵马司砸铺子的事闹得太大,顾氏得知后便派郑婆来问了安好,一并还送了些伤药来,文瑶感激道谢。


    郑婆忙说:“文姑娘客气了,夫人心里头牵挂着姑娘,姑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文瑶点头称是,一边郑婆忽然提及起今日青云楼的事:“六皇子年幼心思单纯,让姑娘受了委屈。不过夫人说了画卷之事不用担心,她也会去想办法去禀明了圣上。”


    顾氏能这么快得知此事,文瑶有些诧异,


    郑婆没有隐瞒:“不满文姑娘,那兵马司指挥使燕大人乃是夫人娘家的表兄,白日因莽撞了姑娘又得罪了少詹事大人,一回来便来找了夫人。”


    燕郊将文瑶带去青云楼,见赵六郎对其恭恭敬敬,最后见太子都亲自寻她帮忙,再想想自己得罪狠了文瑶,哪里会不害怕,一放衙便着急去寻了顾氏。


    文瑶还以为燕郊是荣国公府的人,没想到与顾氏也是有亲缘。


    她回道:“若夫人是想替燕指挥使开罪,那想必是找错人了,应该去寻少詹事大人。”


    郑婆起身,朝文瑶福了身,解释说:“文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夫人并没有此打算,今日来看望姑娘,也是想向姑娘谢罪。”


    这话倒让文瑶有些不明白了。


    燕郊既是顾氏的表兄,顾氏不维护反倒来谢罪,还将这一切都告诉她,是为何?


    顾氏这般没来由的讨好她,让文瑶有些疑心。


    但她没来得及细想,许妈从外头来回,说少詹事在外头求见了,便没敢耽误前去大门口相迎。


    郑婆一道去的,她见赵六郎来倒不是很意外,惊讶的是他身旁的随从,却是太子身边的人。


    “冒昧打扰了文姑娘了,今日因画卷一事让文姑娘受伤了,这些是我们殿下替六殿下送来的赔礼。”


    言毕,予良掀开马车的车帘,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说是赔礼,却不知哪有人赔礼用马车来装的。


    文瑶没想要收,欲要推辞,赵六郎赶紧抢话道:“这里头也有我的一份,今日那燕郊行事鲁莽,伤了当铺掌柜又将姑娘伤了,理当来赔罪的!”8以48⑴6⒐六伞


    “我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们确实应该去当铺的张伯赔礼道歉。 ”


    “这是自然,当铺我们明日再去,但今日这些东西你得收下。”


    赵六郎也是回去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在巷子里见的翻垃圾篓的姑娘与文瑶的身影极为相像,甚至衣服都是同一件他顿时就觉得闹出赝品一事真的很对不起文瑶,是以,搬了些私房物品来赔礼。


    又摆出一副惨相,耍皮赖:“文姑娘你若不收,我日后寝食难安。”


    予良也极为赞同的点点头,若不收大家都寝食难安。


    文瑶仍是拒绝:“民女并没有怪罪六殿下,两位请回吧。”


    又拗了一阵,见文瑶执意不肯收,予良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罐:“这是太医院的伤药膏,一日三次涂抹,伤口能好得快一些,还请文姑娘收下。”


    为了让这两人赶紧离开,文瑶无奈只得收下了药膏。


    郑婆在旁看着,也未多言,只等着两人走了,才起身告辞。


    半个时辰后,宁远侯府,顾氏沐浴完坐在镜子前用花露敷脸,一旁的丫鬟则用篦子点桂花油,替她梳发。


    郑婆在旁边回禀着在文瑶那遇见赵六郎以及予良来的经过。


    顾氏听完,并不意外:“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不是掩在人后的。”


    若是旁人,误伤了也就误伤了,哪里会有皇子赔礼道歉的,还是太子身边的亲卫去的。


    不过这也证明了文瑶的特别。从四年前第一次见,她就知道文瑶是个且不一般的女子,也以过来人的直觉相信,太子与文瑶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那样。


    因为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是亲眼见到过,两人都曾为对方豁出过性命。试问,这样的感情,区区四年就忘记吗?


    再退一步讲,即便最后文瑶与太子没能走到一起,就单以文瑶的聪明以及叶氏香方的传人身份,能将其归为己用,对宁远侯府也是多有益处。


    只要是文瑶,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失策。


    文瑶无奈带人回了自己的房,寻来干净的软绸,替他稍稍擦了脸上水渍,便去看了一眼他的后背,果然也被淋了雨,血液都随之洇开,层层浸透。


    她觉得有些头疼。


    这伤在第二日就要加重了。


    文瑶又问了一遍:“殿下为何来此?”


    魏璟没有回答的兴趣,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你去哪了?”


    文瑶疑惑看着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煎药。”


    闻言,魏璟原本蹙着的眉,有所松懈。


    文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殿下以为我逃跑,所以故意来这儿?”


    魏璟否认:“没有本世子的允许,你甚至出不了东宫,又如何逃?”


    那真是奇了。


    褚峥忙问:“可知褚家出什么事了吗?”


    玉白话说不尽,元宁帝也以为是发什么紧急事,脸色发沉,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如实说来!”


    玉白硬着头皮道:“殿下是去找褚三姑娘了”


    元宁帝虽想不明白魏璟是何意,但听见是找褚三姑娘而不是出了什么事,脸色和缓了不少。


    “找褚三姑娘是为何?”


    “属下不知。”


    别的玉白没有多说,情况到底如何他也没办法预料,只能暂时先瞒着。


    元宁帝听完略一沉思,想起昨夜宴席上提完选妃一事,太子今日便赶着去江陵,难不成真的想通了要选妃?


    这退完人婚,又跑上门,莫非是真的喜欢文家的女儿?


    褚峥听完不知怎么,莫名感觉有些不安。


    太子与自己妹妹并没有任何来往,怎么就突然跑去找她?


    昨夜他确实是对太子说了不敬的话,但太子若是心里不痛快,何不来找他,反而突然去江陵找他妹妹??


    出了御书房,褚峥拦住玉白。


    “还请告知,殿下到底因何事去江陵。”


    玉白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左右犹豫半晌最后劝了一句:“褚将军还是快些回江陵吧!”


    魏璟果真收回了手,转而又去搂她,“行,不动你。”


    然后仍不死心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似乎心情好,语气里透着只要开口,就能满足的样子。


    文瑶从他身上起来,脑子里转不过来他今夜这样的反应,只剩了惶恐,“等殿下头疾好了便知晓了。”


    见她坚持,魏璟笑笑,没再多问。


    就等着她开口,他倒想看看到底要什么东西,是他满足不了她。


    第 35 章   035


    魏璟知道她扭捏为难,他心道翻了天,以她的性子也说不出什么狂妄之言,遂也懒得再问,免得又委屈得被欺负狠了的模样,瞧来心烦。


    见她这会儿又躲着,避他如什么似的,没好气笑了一声:“本世子不至于强迫人,你也不必如此表情。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他也是教她这张脸看魔怔了,忘了她本就是个极为狡猾能装的人。


    魏璟又添了一句,“你适才确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既然跟着本世子,就绝不允许再去寻旁人,什么时候都不能。”


    太子迟早要执政的,但他的病并不稳定,太医道若要恢复有些难办,所以他尚需留着她找到鹤老。


    而在没有找到的期间,留着她,也好过留着太医院那群无用东西。


    既有价值,又看得过眼,倒也能勉强接受。


    文瑶有些心颤,“哥哥不该如此冲动的。”


    且不说打太子是大不敬之罪,就魏璟那样记恨的性子,私底下若是有什么折磨手段,还是哥哥受苦。


    褚峥尚还憋着气:“他人面兽心”


    文瑶清楚,依魏璟的脾气若没有动手,只怕是提了不少刺激他的话。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说清楚,褚峥便先问:“他可是三年前就逼迫你了?”


    江陵必然是不可能,泽州也不会有机会,必然是三年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褚峥想想就有些心痛,问出来更不是滋味。


    文瑶哑然一阵,明白这问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回道:“不曾。”


    是她执意要留下的,虽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是有些荒唐,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没到逼迫的份上。


    褚峥停住脚,侧过头:“那现在呢?”


    文瑶如实道:“也没有。”


    被纠缠到不抗拒,她确也有些纵容,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今夜搂在一起的事。


    褚峥沉默。


    长廊风猎猎作响,两人步履未停,谁都没有再说话。


    宴至尾音,宫殿外已有人陆陆续续散出来。


    沿路静默的褚峥,到底还是问了一句:“瑶瑶当真愿意和他在一起?”


    文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他心甘情愿舍身救自己与哥哥的时她是有些触动的,而比起从前他只知道胁迫自己,眼下似乎会更在意她的想法。


    她或许没那么讨厌和他在一起。


    文瑶牵唇一笑:“哥哥不用担心我会受欺负。”


    褚峥叹了一口气:“他是太子,你可看见了他今夜在宴会上便是在选妃相看?”


    “我知道。”


    “那你还”  轻轻巧巧地就将被赶出府的这四年化解成了只是一个误会,还将此事推到了一人身上,佯装无辜。


    文瑶觉得可笑:“从文府出来时,我便没有想过再回去,你说的那些,都与我无关。”


    然后转身嘱咐许妈她们继续收拾东西回家,三夫人见状起身拦住文瑶:“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你怎得这般无情,这要说出去,外头的人该得如何议论我文家教养不当!”


    文瑶淡漠道:“或许叔母该出去打听打听,文家的名声到底是谁败坏的?你若真有孝心便回去照顾,而不是在我这说教。因为从你们担心受牵连把我爹娘的灵位都送走,那儿就不再是我的家了,请回吧!”


    当初的贪污案罢相废太子,圣上大怒彻查同党,文景行担心被牵连自己亲兄弟的尸体都不敢认领,到后面都察院的人将尸体送回来,也只是草草处理,便把灵牌移出了文府。


    因不是亲生的,老太太亦不闻不问,只当作没看见。


    那也是文瑶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也可以冷血无情到这种独步。


    铺子里的其他人听闻此言,都极为鄙夷地看着三夫人,觉得文家未免太过恶毒,都挺身出来要帮文瑶把人赶走。


    三夫人见人无法讲通,气得声音拔尖:“果真是没心没肺的东西!你娘走得早,我好歹好吃好喝照顾了你几年,竟是这般无情无义!”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前一向软弱好拿捏的人,几年不见竟变得如此硬气嘴毒。


    一时讨不到好,她不多作纠缠,反正只要文瑶开铺子一日,她便来一日。


    日头渐沉,这个时辰点本该无人再来买香的,却见那铺子外头有马车喊停,又来了一个令人头疼的。


    “文姑娘果真是一朝得势,就要抛弃家人了。”跟约好了一般,前脚三夫人刚走,王语然又来了。


    文瑶实在没功夫应付,回身让许氏与小瑶她们先回家,然后驱赶道:“今日要关铺了,王姑娘请回。”


    王语然道:“来者是客,岂有赶人的道理。”


    也顺势打量了一眼铺子,随后看向文瑶:“敢在沁香阁对面开香铺,你的胆子不小。”


    文瑶懒得抬眼看她,去收拾东西:“只要这条街不是你荣国府的,我有何不敢?”


    “罢了,想来你确实是有点本事。”王语然这回倒是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道,“上回便听你说十香丸养肤,现下可还有?”


    文瑶也瞧了她一眼,拒绝道:“没有。”


    “你倒也不用如此防备我,只是想瞧瞧,那香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不仅连姑母也喜欢,就连宫中太后都听见了此方,都忍不住来问她。


    “没必要,你既然对我这般讨厌,还来买我的东西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文瑶将包袱揽在手里,再次把人请出去,“我今日还有事,恕不奉陪。”


    “不许走!”


    让她拉下脸来找文瑶买香方,已经让她极为丢脸了,现下文瑶还敢拒绝她,心中窝火:“我今日就偏要买你的十香丸,你不许走!”


    言毕,拉住文瑶手里的包袱,往后一拽,那包袱被甩了出去,里的东西瞬间散落了一地。


    王语然怔愣地看着这一地的香烛元宝,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是……纸钱。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方才若是答应把十香丸卖给我,就不会如此了”


    文瑶没说话,只弯腰去将那些纸钱捡起来,却因满地都是将那仅剩的耐心磨没,面色也一点一点变冷,她起身看向王语然,反问道:“你想要,别人就一定要答应吗?你难道就不明白会被拒绝是因为你很讨人厌吗?你以为一个荣国公府的出身便能让你横着走了吗?”


    “你喜欢谁,又讨厌谁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亦妨碍不了你一星半点!也不要再像个三岁孩童一样,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就去找别人的麻烦,很幼稚!”


    王语然被说的噎嚅无言,面色泛红。


    明明很生气文瑶这般说自己,可却怎么也回不了嘴


    从小娘和爹都告诉她一定要当上太子妃,将来才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也以为是这样的,直到文瑶的出现让她这个愿望破灭,她便开始怨恨文瑶,觉得是她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后来,太子去边关,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太子,只是实在不甘有人抢走了自己的东西,从而每次一见到文瑶都会因为想起自己的难堪而愤怒。


    她不明白文瑶明明落魄不堪,为什么能有人喜欢,为什么她一个女子还能开叶氏香铺。


    总之她真的不喜欢文瑶,一点也不想她过的好。


    可眼下文瑶的话也如同针尖一样,刺的她无力反驳,只觉得比来找文瑶买香方还要让她难堪。


    然后看着那一地的纸钱,心中也忽然生有一丝愧疚,愤愤扔下一句:“我就是讨厌你!”便离开了。


    等文瑶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完,许妈也将马车雇来了,没有提及刚才的事,只是容色十分的苍白。


    今日是文景修的忌日,像往年一样,她今晚要去静慈庵。


    静慈庵在西郊的一座山腰上,等到山脚下时天已经黑了,许妈提着灯笼,两人就着夜色上了山。


    妙惠师父已经在门口候着她了:“小施主今日来的晚了些,路上可还好?”


    文瑶拾掌回礼:“让师父担心了,只是在城里耽误了些时间。”


    不待歇息便去了灵殿祭拜。妙惠师父已经将大殿空出来,又在祭台上燃了数盏蜡烛,将大殿照得很亮堂。


    殿内供奉的是引路菩萨,下方便是文景修与叶氏的灵位。文瑶净了手,点了三支香,双手将香平举至眉齐朝那引路菩萨拜了一拜,随后才跪在蒲团上,将包袱里的元宝纸钱丢入火盆,一一烧完。


    等祭拜完从殿堂里出来时已经是亥时了。


    静慈庵并不大,从灵殿出来右转即是客堂的院子,妙惠师父准备了斋饭送来,文瑶没有胃口,便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见对面的屋子亮起了灯,不由得问:“妙惠师父,今日也有人来静慈庵祭拜吗?”


    妙惠师父看了一眼那屋子,笑笑没有作答,只道:“山间的夜里寒凉,小施主坐坐便进去吧。”


    文瑶点头:“好。”


    夜里寂静,唯有院子里大白槐树的瑶桠隐隐被风吹动,簌簌而落的槐花香氛阵阵。


    文瑶没有睡着,便披了薄衫来到院子里,旁边屋子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安静异常,确切的说,从她来时里面就非常安静。


    静慈庵平时很少有人来,即便有也是妙惠师父认识的人,文瑶心里没多想,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旁边的槐花一阵一阵的被风荡落在地,她将身上花囊解下来,然后借着旁边屋子里照过来的光,蹲下身去捡地上落下来的槐花。


    刚蹲下,旁边的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他是太子,我无法去阻止他。”文瑶顿了一下,也有些涩然,“但我也有我的底线与想法。”


    从前担心自己过往所行之事会牵连家人,如今事情解决,她不必害怕与担责。至于两人的关系虽然众人早已知晓,但她不会因此而框住自己。


    比起他选妃,她更在意的是若魏璟只为占有与束缚她,她便不会回头。


    听完这些话,褚峥从不安到最后只能作罢:“无论怎样,哥哥都是站在你身边的。”-


    撞见太子与女子如此搂抱亲吻,他欲挪开脸,却在转身之际,看见那片裙角的颜色,蓦地觉出一些熟悉感。


    他不太敢信,可却是顿住了脚。


    “瑶瑶”


    相拥在一起的人随之停住,陡然露出的那张脸令褚峥讶然许久。


    魏璟松开怀里的人,不紧不慢地转了身:“孤来处理,你先回去。”


    文瑶一时没敢动。


    褚峥紧握着拳,尚还忍得住:“瑶瑶先回去。”


    这件事,今日他总要找太子讨个说法。


    看着两人互相敌视,似要爆发,文瑶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只能硬着头皮先离开。


    假山后头只剩了两人。


    褚峥看着面前的人,好整以暇一副高高在上毫不在乎的模样,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火:“你敢如此对瑶瑶!”


    魏璟懒懒一笑:“如何?”


    褚峥一下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往后推:“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有那么多人可选,为什么偏偏要是瑶瑶?!”


    “没有为什么,只是她罢了。”


    适才咬破的唇角还流着血,魏璟这样一笑,反而玩弄暧昧的邪恶。


    褚峥握拳朝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咬牙切齿骂道:“适才还在宫宴之上相看,转头就行如此无耻之事!你可要脸?瑶瑶岂能受你这般羞辱!”


    “何来的羞辱?”魏璟指腹抹去唇角渗出来的血,冷笑,“孤早告诉过你,也劝过你,是你自己不信不听。”


    褚峥脑子里滚过他在江陵说的那些忽真忽假的话,只觉得自己被欺骗,更加恼怒。


    尽管他三年前不知道自己妹妹身份而退婚,可他仍然觉得太子此人不可信,倘若有另一个喜爱的,兴许他能作出比退婚更荒唐的举动。


    他人模狗样,早就存了不当的心思,所以才敢在外面亲他妹妹!


    他堂堂太子竟如此无耻行径!


    褚峥手背青筋凸起,怒道:“瑶瑶他不是你的玩物!她是褚家的人,却不能被你如此利用!褚家上下尽职尽责如此,你还想怎样?”


    “利用?你以为孤是为了牵制你褚家才利用她?”魏璟掸了掸被弄皱的衣袍,讥讽一笑,“诚然你褚峥是个可用之才,褚家也确实值得有今日之势,但不值得孤如此费心。”


    褚峥并没有听信魏璟的话,仍是道:“她不适合你!”


    魏璟眼似深潭,冷得人发寒:“若你够清醒,就该知道时至今日,除了孤没人适合!”


    这话犹如惊雷,在褚峥脑中劈开。


    除了他谁都不合适?他到底还做了什么?!


    夜里,魏璟从御书房回来,文瑶前去侍药,将明日去宴会之事告知了他。


    魏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明日本世子兴许顾不上你。”


    文瑶明白他在担心会有像煜王那日的询问,怕她应付不了。


    她坦言道:“民女只与周姑娘见面,并不会久留,殿下不用担心。”


    魏璟瞧了她两眼,满不在乎道:“你自有能耐,本世子何故担心,自作多情。”


    第 36 章   第 36 章


    周云月被推在地上,见文瑶落在水里,惊慌不已,她也不顾自己走上前跪在湖沿边上,伸手过去,“抓着我!”


    这园湖广,边沿是不深的,奈何文瑶仰倒下去,沾水便扑腾,根本不知该怎么伸手,忽觉眼前片片黑影,很快便不做挣扎了。


    眼瞧着她身子朝后沉入,周云月欲跳进水里去救,却有人先她一步跳水,将人拉拽出来,抱上岸。


    魏璟抓着她的手臂稳她身形,另一手去替她拍背。


    文瑶呛着水吐出了几口,得了呼吸又猛地咳嗽起来,脸上水珠不断滚落。


    她怕极了,倚在身前人的臂弯发抖好一阵,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站不稳,魏璟低了身要去将她抱起来,文瑶伸手推开了他。


    “多谢殿下相救”


    虽恐惧未定,却也分出些理智,知晓今日这场合不该与他有过多的触碰。


    魏璟空了手,见她还有心思装这些,脸色发沉:“随你。”


    他松开,如她愿,与她隔开了几步之远。


    周云月忙去扶文瑶,知道她是在怕水,却被自己连累落水,后怕不已:“舒姑娘,我去唤太医来!”


    文瑶拉住了周云月。她浑身湿透,彻骨生寒,有些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身后已有人赶来。周云月见她一身衣裙湿透,轻薄得几乎紧贴在身上,让人瞧见实在不妥,只好对魏璟道:“我先带舒姑娘下去换身衣裙,回来再告知殿下情况。”


    言毕便将人往偏殿带去。她并非故意激怒他,反而是存了理智才这么做,文瑶浑身难受,挣脱他:“我我自己去找。”


    魏璟并不放手:“你想让外面的人都看见你这一脸渴求的模样?”


    文瑶没回答他的话,她站不稳整个身子就要从他手里滑下去,一只手掌将她稳住。


    突如其来的怀抱令她一颤,不受控地去寻求冰凉,贴过去。


    面颊浮起红晕,大脑一片混乱,呼吸也渐渐急促。


    “我不想,可我很难受”


    她眼眶里转着泪水,拽着他的衣服,却偏不肯向他软半句话。


    魏璟想恼又不想当真与她去计较,到底问了她:“想要哪种法子?”


    他从前虽没那份心思与哪个女子滚一起,也不曾体验过,但到底不是毫无欲望之人。


    何况自己也招过一回,清楚那等滋味不好受。


    只是见她如此抗拒自己,还生出找旁人的念头,他活这二十几年,还未曾受过这等不待见。


    文瑶听他这么问,羞耻欲死,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终于道:“不可以来真的。”


    “你倒是想得美。”


    魏璟嘴上斥责她,可到底从身后搂了着她,将那轻薄衣料一寸寸往上推,直至再难遮住春光,他伸手往前。


    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常年如冰雪触感分明。


    以指探入,勾牵碾转。


    无孔不入的凉意侵袭文瑶所有的感知,她因这样怪异的触觉下意识并拢双腿,可却被魏璟强行分开。


    那动作缓慢,像是在她敏感的神经上一点点抓挠,颤栗不已。


    文瑶想推开他,可大脑失控,身体极迫切地需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难掩的轻吟。


    知道她说话总是温温的,不想竟会发出如此娇脆的声音,听在耳中,教身后人也血气奔腾。


    魏璟缓了缓,阻止道:“要人伺候,就小声点。”


    依旧是命令的语气。


    文瑶何时都讨厌他这种说话的语气,但又很不争气地因他突然停下,便觉得整个人如同架悬在空中,难受极了,不住在他怀里胡乱动着寻求齿间不断溢出娇咛。


    那偏殿本是设来给女眷们休息的地方,故而也备有衣裙。


    文瑶缓缓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脸色实在不好,她见周云月比自己还害怕紧张,安慰道:““只是呛了几口水,没事。”


    周云月一边帮着她擦干头发,一边自责道:“是我连累了你,”


    文瑶道:“今日温贵妃生辰宴,他不敢久留,我与他缠扯只是在拖延时间。即便落水了,只要喊救,都能及时赶到相救。”


    幸而只是想推落水,若是持刀行凶,当真想都不敢想。


    “可你分明怕水不是吗?”分明怕得发抖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淡定,周云月听着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往后不可如此了。”


    文瑶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但也想告知她适才那样紧急的情况自然是孕妇要紧,周云月却先正色道:“我比你年长。”


    文瑶没再说下去,低着头,“知道了。”回去的第二天,府吏便将吴仁清从府衙带了回来,案子没结真相未明,但有予良着手帮办得身后事,许氏心里也得了莫大的安慰。


    隔日寅时下葬,张裕徳来了,铺子里的妇人们也都自发来送行,许氏抱着未曾满月的小明月跟着灵柩,小瑶一路上也异常安静。


    雾气沉朦,众人站在远处看着吊棺最终落土,心情都极为悲沉,也都纷纷出言安慰许氏,可许氏在知晓的那晚后就再没有哭过。


    到了夜里,许氏来香房找了文瑶,对她日前提出的事情作了答复:“文姑娘的提议我能做到,只是还要多给我一些时间,”


    “不急,先照顾孩子吧。”


    文瑶当初并不是想单纯的收留许氏,而是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有调香天赋,也一早就打算让她成为自己的合伙人。叶氏香方要传承发扬,光靠她一人认定力不从心,而许氏有天赋又肯下苦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香铺的生意蒸蒸日上,但很快也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由于需要调制大量的香品,采买的香料材也相应增加,而之前那些流动的香料商贩已经不够满足香铺的需求量了。


    如此一来,便免不了要去魏家的香料材铺采买。文瑶倒不担心魏家会不肯卖香料给她,而是她要如何借着魏家去接近香典司。


    这日,文瑶来铺子寻赵妇人,便是当初将文瑶拒之门外的那位妇人,她如今在铺子里专门负责烘制香料。


    “赵妈,文渝呢?”


    文渝是她的儿子,年纪轻才十八,是个待参加春闱的学子,因铺子被抄与香典司据理力争被打折了一条腿,先前一直养伤在家,而如今也已经是文瑶香铺里的管账先生,负责铺子里的出入记账和香料采买。


    赵妈一边挑拣着香料,一边答:“近几日香品卖得空,香料有些不够了,我让他去外头铺子再寻一些回来。他今日出去的早,瞧着时辰也该回来了,文姑娘您再等等。”


    文瑶听完没作停留,昨日她与文渝提了要去魏家的铺子买香料的事,今日文渝便不等她来自己先去了。他知道文渝是想担心她与魏家明结下梁子,才会想着自己一人前去魏家香料铺。


    御城街尾,魏家的香料铺里,魏明听说叶氏香铺的人来采买香料材,直接将人扣下,百般刁难。


    “要买香料可以,把文瑶给小爷喊过来给小爷磕头,小爷就会考虑一下!”上回被文瑶算了一计,魏明一直怀恨在心。


    文渝身形瘦弱,被几人架住动都没法儿动,试图晓之以理:“既然是开门做生意,谁买都是一样。我们叶氏香铺并非是普通小香铺,要采买的香料材量大,魏掌柜难道要拒绝?”


    魏明笑了:“就你们也配跟小爷摆谱?你也不想想,这边汴京城里谁家的产业范围大,小爷还稀罕你那仨瓜俩枣!”


    文渝反驳道:“魏掌柜既然不在乎这点银两那也该掂量掂量,如今在叶氏香铺买香品的都是何人,以他们的身份,魏掌柜难道真的无所顾忌吗?倘若将此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你们魏家失了名声!”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事魏明就想到近些日子沁香阁的声音都被文瑶抢走了,压下去的火又蹭蹭上来了:“呵!我倒要看看是谁失了名声!”


    随从踢弯了文渝的后腿肚,让他跪在地上,又要拿绳子将他绑在凳子上,文瑶赶了过来。


    “青天白日,魏掌柜随便就绑了我的人是何意?”


    魏明回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先发制人:“自然是为了等文姑娘,你这伙计心高气傲,见小爷不肯买卖便在铺子里闹事,文姑娘你说我该做和处理?”


    文瑶道:“魏掌柜说笑了,凭他手无寸铁如何闹事?”


    “如何?就凭小爷说了算!”魏明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转头又对旁边的几人说道,“你们几个都看见了吧,他方才在这铺子里面大肆砸东西!”


    随从很快明白过来,当即把自己店铺柜架上摆的,案桌上陈列的纷纷都砸了个罄尽。


    也无例外,砸东西的声音惹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魏明一脸得意道:“你文瑶心存怨恨,派人来砸我店铺,眼下证据确凿,小爷要告官!”


    文瑶不理他,走上前文渝身上的麻绳解开将他扶起来,才道:“若魏掌柜觉得去告官能有用,且能舒心,那便去吧。”


    她知道魏明不敢。不管是何原由,在经历上次的亏后他都能忍气吞声至今,那今日就更不敢来真的,都只是表面嚣张罢了。


    何况她今日来也不是要跟魏明吵的,她搀着文渝往外走,只留下一句:“既然魏掌柜不愿意卖香料材,我自当去别处。”


    魏明原本也只是想找回点颜面,他也以为只要报官文瑶定然会央求他留情,可她淡定异常,他便恨得后槽牙痒。


    他也确实不会把所有怎么样,但也没有就此作罢,看着两人往门口走,突然说了句:“文姑娘如今也年芳二十了吧?眼瞧着嫁不出去,竟是找了这么个比自己还小的,你也不臊得慌!”


    有些事是经不起说的,尤其是两人眼下搀扶着,众人不由自主的就信了那么几分,议论立时就传开。


    “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何不可?”


    “文姑娘如今孤身一人,也该找个过日子的相伴了。


    “喲,那她不是八字不好,克夫嘛……”


    眼前着越说越离谱,文渝气不过欲要回身辩驳与那群人解释:“我与文姑娘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魏明笑道:“哦?她若是对你无意怎么会让你当铺子里的算账的?你们可是天天都在一起,不是那样又是哪样?”


    “那不是……”


    文渝涨红着脸感觉百口莫辩,他从未想过会被这么多人误解自己和文瑶,一脸发急,就要走进人群里去辩驳,文瑶却将他拉住:“他们便是想看你着急,因为越是着急越说明心虚,你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文瑶对这些事,早就习惯了,眼下倒是担心文渝的腿,他腿骨伤刚好一些,只那魏明手的人那一踢又叫他走路瘸了起来,“先回去吧,看伤要紧。”


    文渝点头一脸愧色,不敢让自己再连累文瑶,遂往旁边躲着保持着距离。


    可即便是这样,到了第二日谣言也很快传得一发不可收拾,铺子里的众人怕文瑶伤心,谁都没敢跟她说。


    文瑶也无心于此,她正猜想着想魏明后来之所以没有找她的麻烦,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有宁远侯府以及为她铺子作保的太子。当然以魏明的脑子肯定是不会顾及这些,唯一的可能便是荣国公阻止了他。


    而昨日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文瑶相信荣国国公为保不节外生瑶,很快就会让魏家同意将香料卖给她。


    不出所料,第二日魏家便主动派人来与她商谈香料的事。香料的价格较前两个月来说倒是下降了一些,只是依旧以外番的香料为首供,而文瑶要求采买万安沉香,魏家却给她送来的却是外番沉香代替了。


    文瑶不动声色,一一收下入账。


    眼下除了街边流动的香料商贩,其他留下的香料铺皆以魏家为首,她不能让其他人冒险挺身指证香典司,也只能一步一步探入其中。


    傍晚时分,青云楼来了人,说是宫里有东西要给她,文瑶忙完了铺子里的事,便跟着去了。


    夜幕沉落,东街灯火亮如白昼,夜市正起,四方喧闹。


    青云楼的东面临江,不少文人雅客们喜欢夜来青云楼赏江景,吟诗作赋闲谈趣事。


    雅间的香炉里焚着近来叶氏香铺里最受文人们喜欢的浓梅香,文士们品茗论道之余,不由得夸起了此香,再顺着也就说起了近几日谣言纷纷的文瑶。


    “外头那些人太过肤浅,文姑娘一手调香手艺独一无二,又心性善良,如何不能讨人喜欢?便是当真喜欢那文渝,也是那文渝的福气!”


    “依我看,文姑娘却未必能看得上文渝,毕竟人当年可是与太子有过婚约……若要嫁也早该嫁了。”


    “此言差矣,四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而且这两位看起来可都不像是会耽于过往之人……”


    一个成了当今的太子,一个曾经落魄街头的贵家小姐如今成为叶氏香方的传人,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这些文人平日正正经经,闲谈起八卦,也分析的有模有样。


    文瑶从头到尾都听完了,内心没什么起伏,但也没必要继续听下去,她看了眼面前的人,拿起手里东西便要走。


    魏璟将茶杯放下:“文姑娘方才不是还说,有事要告诉孤?”


    文瑶道:“也不急,过些日子再与殿下说也是一样的。”


    她就是想顺口提一句,铺子里如今都是在魏家买的香料材,再过些时日,她便想办法去香典司直接购入。


    魏璟没说话,她正欲开门,突然听见门口有三夫人与掌柜说话争执的声音传来。


    “文夫人,这楼上没有你要找的人,莫要妨碍本店做生意。”


    三夫人却不理:“起开!我只是找人何来妨碍你生意?我几次瞧见文瑶进这里头,你无须替她隐瞒,今日我非找到她不可!”


    说完直接跑上楼要挨个敲门要找,边找便在廊下嚷了起来:“文瑶我知道你在这!若你还有一丝良心就去给魏家二爷道歉认错,你妹妹大好的婚事,就因为你给搅黄了!你自己嫁不出去就不让你妹妹也嫁不出去,你怎么这么蛇蝎心肠!”


    “这头不肯回文家还言语羞辱长辈,我道是你长了骨气,原来竟是为了方便在外面幽会野男人!文瑶你给我出来!”


    房内,原本要走的文瑶顿在门口,迟迟未动。


    魏璟却从她身后走来,抬手要开门,她急忙忙挡在身前制止住:“殿下……不如等下再出去?”


    魏璟淡淡:“孤为何要陪你在这躲着?”


    文瑶道:“可殿下若是这会儿出去,肯定会被人误会……”


    三夫人的声音那么大,早就惊动了其他雅间的人。


    魏璟看着她:“文姑娘怕什么?”


    “殿下难道不怕吗?”


    她一个人经历这种这不可理喻且糟心的事情已经够烦了,实在不想害魏璟也卷入其中。


    可她的话,却让身前的人眸色略沉:“文姑娘是怕孤坏了你的好姻缘?”


    说完,门外有敲门声,温贵妃派人来询问情况。


    于是两人整理好仪容,又随着一道回了院子.


    文瑶是真不想看见他,哪里会想给他治伤,能离多远就多远。


    她回府才知林晏生已经提前离开了,王府上下皆不知他何时离开的。


    褚老夫人和郑氏也都在等着文瑶,见她回来,忙问道:“瑶丫头方才见太子时可是发生了什么?”


    太子来得突然,下人都还不曾通传,便已经进了褚府。等大家都赶来时,文瑶已经与太子在茶房内,那里面东西碎裂,狼藉一片,不免担心。


    文瑶解释道:“我适才不知是太子,惊慌之下失手打碎了花瓶。”


    褚老夫人看见了太子手上的伤,再听文瑶此言,庆幸他不曾怪罪。只是太子突然来了江陵,到底不是小事。


    文瑶的面色在见到魏璟就没有好过,褚老夫人以为她是担心冲撞了太子,便也安慰道:“别害怕,便是太子要怪罪,祖母替你担着。”


    如今谁都知道当今的太子不是辰王世子,并非那般的儒雅谦逊,而是在昭华殿屠杀大臣的杀伐果决之人。所以那样威严凛然的突然出现,难免会让人觉得害怕。


    郑氏想想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适才我问过下人,太子今日直匆匆进府,似乎要来寻人,可适才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离开了。”


    褚老夫人没有深想:“许是来找峥儿,这两日峥儿不是也要回来。”


    褚远不在江陵的任职,一时回不来,两人便商量着等一切等褚峥回来再议。


    文瑶沉默不言,回了房。


    今日没见到林晏生,但文瑶还是让人送了些伤药过去,褚老夫人也遣人过来说,待褚峥回来之后再安排见面。


    文瑶已无心此事,躺在床上,脑袋里想的全是魏璟在江陵的事。


    三年过去,他竟还没有放弃找她。这江陵不知存了他的多少眼线,以至于她露那么一次脸便被发现了。


    若非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来不会如此发怒,也不会亲自跑来江陵。


    观他今日愤怒之态,再想以他的手段若想报复她,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但庆幸的是他不想杀她。


    她想其中的原因,应该还是顾及褚家,顾及兄长在边关立了功,他不会擅自对她动手。


    而不是如同当初头脑发热,还喜欢她。


    她眼下唯一该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因此迁怒褚家。魏璟是个利益为上之人,从前他需要褚家,但他如今已然是太子,兄长又未回,倘若他一时起了疯性,她也不敢保证。


    但能有什么法子能解,她一时想不到,只能暂时拖着。


    文瑶这回倒没直言说不行,她想了想问道:“那殿下会帮周侧妃吗?”


    外间的人忽地笑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起了身,走前两步抬手拨开帘帐,那高大的身影便迈入了里间。


    文瑶看着他堂而皇之进她的房,又一点点朝自己走近,她往后退了两步,逼到梳妆台边上了,急道:“这这是民女的房间,殿下不能如此闯入!”


    魏璟停下。


    两人无声对视很久。


    第 37 章   037


    魏璟身上的血腥很浓,文瑶觉得浑身不适。


    她扶着桌沿后退了几步。


    “你今日倒奇怪。”


    从前也不见她受不了这些,如今倒是嫌弃上,一碰也不碰得了。


    魏璟收回手,没再伸过去,只是见她这脸色实在怪异,不至于轻撞一下,就如此疼痛难忍。他皱眉问:“那蠢东西也没武力,你伤哪了?”


    虽没有什么武力,可见她捂着肚子,兴许是伤了,以至于躺了这整日。


    文瑶没答话,惊讶地问:“殿下找到了他?”


    “死了。”


    魏璟弯腰从她梳妆台上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解释了一句:“趁着今日生辰宴混进来的。”


    文瑶再看他这身血,猜到人已经被他杀了,忙问道:“那会是何人指使?”


    敢让人进宫里行凶,必然是对云月姐姐怨恨至极的,虽然目前看着只有章王妃不喜她与肚子里的孩子,可又觉来不像。


    魏璟没打算与她说这些,将帕子收起来:“你还未说你到底伤哪儿了。”


    “没有。”


    文瑶见他执着问,生怕他又伸手过来,直言答,“女子癸水而已,殿下不必担心了。”


    魏璟恍然,“那便安心歇几日。”


    言毕转身朝外走,“周云月用不着你去操心,自有人会处理。”


    文瑶不死心:“那我日后能去看她吗?”


    门关上,魏璟声音依旧冷硬:“不能。”-


    褚峥只能照做,将人领去了文轩阁。


    他回来的一路都在想太子到底为何执意来褚府,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多问,于是便说了些边境的事。


    魏璟问他:“当初留你在边关,可有怨?”


    退婚之时,元宁帝都已经拟了封赏补偿的旨意,未料那会儿煜王谋反,朝堂上便生了许多事要处理,在之后又逢大祁叛乱,便也让褚峥留在了边关。


    魏璟对其也有磨炼之意,以便日后委以重任。


    褚峥肃然道:“为朝堂尽忠尽职是臣应该做的。”


    便是没有太子的那道旨意,褚峥那会儿也没有想回来的心思。叛乱未平,他无法安心回来,太子的那道旨意正也是他的意思。


    如今太子再同他说起这些话,岂会不明白他当初就是在试探自己的意思。


    且他猜得没错的话,封赏后的下一步兴许就该是牵制了,比如联姻。


    褚峥一时紧张。


    魏璟淡淡“嗯”了一句,视线已经看向窗外。


    文轩阁外的桂花树下,文瑶与婢女摘着桂花,她站在凳子上踮着脚拉着头顶的一截桂花枝,衣袖褪至手肘,露出两截玉白手臂,动作轻轻又细细地摘着桂花。


    她身着浅粉衣裙,腰间是海棠色的纱织腰带,随风飘动,衬得那腰纤细盈盈。


    早已不复当初那见人就低头,装出一副身份低微的怯怯模样,而是眉眼唇角都弯着,满脸洋溢着高兴。


    魏璟不确定她有没有同自己这样笑过,但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落差。


    摘得差不多了,那抹粉色身影悠然跃下凳子,将手里捧着的桂花倒在托盘里,嘱咐道: “你在这儿摘着,我再去寻些乳浆来。”


    褚峥爱吃的是桂花乳酥,恰逢今年桂花开得早,她便想着亲手做一份。


    以前她回来江陵,若是褚峥也在,她便会去厨房帮忙做一份。如今算算已经是六七年前了。担心自己手生,索性食材备多了几份。


    文瑶忙忙碌碌地又从桂花树下匆匆走了。


    褚峥许久见魏璟视线盯着外面许久,便也往前两步望了一眼,见是文瑶在忙着摘桂花,自然也知道她在给自己做桂花乳酥,不自觉就扬起了唇角。


    魏璟回过头便见褚峥也望着在笑,坐回去,端起茶抿了一口,“何时医治好的?”


    褚峥回道:“这也有许多年了。瑶瑶六岁接来江陵,九岁便送去了泽州养病。”


    到如今也有十年了,跟了这么久,难怪有如此医术。


    魏璟问:“如何寻得的鹤老?”


    褚峥很是诧异,他会知晓鹤老的事。


    当初宫里虽没有下明令,但元宁帝当初久病,许多大臣一直向先帝谏言请鹤老医治,苦于找不到。而褚家既然与鹤老有来往,却一直瞒报,他这会儿多少有些惶然。


    褚峥诺诺问了一句:“殿下竟也知晓此事吗?”


    魏璟放下茶杯,语气不明:“孤对她知道的,远不止此。”


    褚峥:“”就在她以为无处可躲要身死当场时,魏璟赶来救了她,还为了她挡了箭伤。接着圣上也带着禁卫赶到了此处,救下了太子。


    再后来秦染因救下太子有功,被圣上封为昭仪,而文瑶却被先太子指控为与刺客是一伙的。因为她爹是魏璟的人,太子与五皇子一样都想除去魏璟。


    文瑶看着魏璟带着重伤跪在圣上面前为她求情,却遭来的是圣上牵连贬斥。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魏璟为什么在众人的眼里一直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因为他若不那么做,恐怕父兄之中无人能容他。


    她也比谁都知道,他这些年努力活至现在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即便秦染那晚不知情又如何,她喜欢喜欢的是五皇子,且现在也已经身为了昭仪,就注定了她们不可能再成为深交的朋友。


    她欠了魏璟太多了,所以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宫里出现的马车一早便来了,不待歇脚圣上便带着众人去了围场,想趁着天气还凉爽,痛快地猎一场。


    来东郊行宫约莫会住上两天,文瑶作为顾氏陪同,也只待能在秦昭仪的宫殿里调香。


    但前脚顾氏刚走,太后忽然遣人来召见,而且派来的人还是近身伺候的嬷嬷。


    文瑶从前也是见过一次太后的,只不过那次还是威胁她与魏璟退婚。如今她与魏璟不再有关系,她倒想不出太后还有什么理由要见自己。


    但到了太后寝殿里看见王语然也在时,她心里便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太后问道:“听闻你现下是叶氏香方的传人,还在汴京城里开了叶氏香铺,可是真?”


    文瑶行礼,称是。


    “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今日也确实是有些本事。”人过花甲后总是会显些福态,眼下的太后与从前大有不同,面目慈善好似一个和气菩萨,“我年轻时候倒也常常喜欢这些女儿香方,你过来与我说说,你会研制出来的那些香方都叫什么。”


    文瑶道:“回太后,香方都是前人留下的,并不是民女独自研发出来,民女只是将失传的香方重新都找了回来。不知太后想问的香方是哪个?”


    一旁的王语然插话:“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你给秦昭仪的十香丸,我上回去香铺找你买,你却将直言卖谁都行,就是绝不卖我的那个香方!”


    “那十香丸本就是要为太后买的,你如此不把太后放在眼里,是大不敬之罪!”


    文瑶垂眸,没有辩驳。


    虽然当时不知是太后需要,但她确实没有卖十香丸给王语然,眼下再如何解释,恐怕都改变不了今日太后要来找她的目的。


    太后见她如此,也陡然敛起笑容:“从前我只道你是个家教不严不知羞耻的女子,如今几年不见,仗着有几分本事,便敢如此狂傲!”


    “我且问你,行宫随行都是由圣上钦定,你一个罪臣之女,何人给你的胆敢擅自来行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诘问,文瑶仍是默然不答。


    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被罚去月华台跪两个时辰,之后再问来擅闯行宫的的罪。


    月华台在行宫的西面,本来是个观星台,后来钦天监说这个方位不吉利,便荒在了那,嫌少有人去。


    那嬷嬷亲自把文瑶送到后还不忘留下一句:“跪好了自然会有人来将你带走,这期间你要胆敢起来,便小心褪了你的皮!”


    文瑶规矩跪在那儿,不作反抗。


    今日之事,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先是顾氏来接她时特地说是昭仪娘娘的命令,才会有后来那句“我相信姑娘会有自己的判断”。


    妃嫔大臣名单虽是钦定,可她作为侍奉昭仪的本应该在随行的侍从名单里,显然秦染并没有加上,又或是顾氏在此留了一手。


    至于太后如何得知她来,恐怕也是有人派人告知,以为让她陷入困境再施与援手,她便会做出妥协。


    天底下从来不会有白捡的便宜,但她没得选择,当初攀上了顾氏时,便也早已做好了这些准备。


    夜幕低垂,戌时已过,从月华台上望去,东边的宫殿灯火通亮,夜宴歌舞尚在。


    文瑶并没有规矩的跪着一动不动,时不时的便会蹲着小范围挪动伸展两腿,以防跪麻了。


    从申时开始,到现在早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太后并没有吩咐人来将她带走。或许是忘了,但作为国君之母,就这么除了一个擅闯行宫之人,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月华台终年无人打扫,地上沙粒凹凸,文瑶虽然期间一直有挪动了腿,但跪了这么久,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还是有些困难。


    文瑶不想就这般跪死在这,起身要走,但他还没起身,忽是听得台下方有声音传来。


    似是荣国公的声音:“殿下奉命去安抚灾民,可这颍州百姓的民怨未止,殿下不去为圣上排忧解难,寻老臣来此是何意?”


    “正是为此事来,不过在这之前,孤想来问问你吴仁清案子一事。”


    荣国公声音明显一变:“那案子是香典司的,老臣恐怕帮不了殿下。”


    “孤命人在万安县拿回来了账册,发现税目有些对不上,再细查之下,竟也与魏家有关。”魏璟直言,“那账目庞大,孤未曾声张,想着国公与魏家关系甚密,所以私底下来问问国。”


    荣国公惶恐作揖:“老臣蒙圣上恩德,绝不敢行此欺君大逆之罪!”


    魏璟道:“没有就好,那账册过两日就能核查清楚,真相如何很快就能知道。”


    “哦,对了,国公对颍州灾情可有解法?”


    月华台无灯火,看不清荣国公已经冒汗的两鬓,面对太子的威胁,他仍作镇定状:“灾后无粮,此为民怨之首,应尽早当下拨赈灾银款。”


    魏璟笑笑,不再说话。


    荣国公慌神告退。


    见下方很快没有了人影,文瑶才缓缓起身。


    她不太想找魏璟帮忙,毕竟从刚才荣国公口中所说,他也刚被圣上训斥完,若自己再求他帮忙,也只会添来麻烦。


    她心里想着,已经做好了自己去找太后的打算,却不想身前已然站了个身影。


    魏璟定定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文瑶抬头,扯唇笑了一下:“凑巧吧……”


    她今日穿的是杏色襦裙,跪的时间长了,膝盖也被跪破了,血迹渗在衣裙上格外惹眼,连站着也有些打颤,她下意识地想折了一下裙摆。


    可魏璟忽然拉着她往前,脚一时酸痛到抬不起,便要摔倒。


    魏璟稳住她:“这叫凑巧?”


    “谁让你跪在这?”


    文瑶仍是去折弄自己的裙摆,不敢看他,也没答。


    魏璟没了耐心:“文瑶!”


    “我没事,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月华台虽然不会旁的人来,但太后身边的嬷嬷知道她在这,万一撞见她与魏璟在一起,指不定又给她扣上什么罪,文瑶想想都觉得头痛,她挪了几步,绕开魏璟扶着旁边石栏自己往前走。


    可她没走几步,身子一阵失重,待反应过来时,魏璟已经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文瑶惊慌:“殿下——”


    “闭嘴!”


    魏璟冷着脸色:“你便是不说,孤也能问出来。但你若不想要你的腿,就尽管下去!”


    文瑶蔫了声,手却无处安放。


    下了月华台,魏璟停在那住,侧眸看了一眼她悬在后背的手:“怎么,文姑娘是打算赖在这了?”


    文瑶这才将手勾住了魏璟的脖子。


    月明星稀,宴席也已经散了,沿路上予良都将人提前支开了,魏璟将人抱回了自己的宫殿。


    将文瑶放在软榻上后,魏璟随即又取来了剪刀,药粉和棉布。


    伸手便要握住了文瑶的脚踝,文瑶往后缩,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来。”


    魏璟却没松手:“你不想回城?”


    “想……可是我就这么走了,万一太后……”


    魏璟顿了手中动作,看向她:“所以是太后?”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文瑶点了头,解释道:“顾氏将我带来此,太后便要以擅闯治我的罪。”


    膝盖处的裤子被魏璟剪开了,只露出了伤口的范围,他轻轻挑开布,便见到了那破皮带血的紫瘀痕,面色忽地又凝重了几分:“你这般轻信人,便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文瑶不回话,由他说着。


    眼睛时不时去瞧他一眼,浅浅灯影映在他的脸上意外的柔和,因为要处理伤口,魏璟坐得很近,而她的腿也几乎被他握在了手里,让文瑶胸口也不觉加速跳动。


    直到药粉洒在伤口,那灼热的刺痛让她不由得缩着腿抖,嘴里不知怎么,突然就崩出一句:“好疼……”


    那声音似真疼又似娇嗔,文瑶自己听了都觉得脸红。


    魏璟抬眼盯了她一会儿:“我还以为,你如今是铁打的,都不知道喊疼了。”


    他就知道,太子是奔着他妹妹来的。


    褚峥解释:“鹤老与祖父是旧识,幸得他肯医治,瑶瑶的病才能好全。但殿下也知道,鹤老独来独往,谁都无法左右其想法。若是透露他的踪迹出去,恐怕便不肯医治。”


    又道:“瑶瑶跟在鹤老身边久了,也喜欢上了医术,这些年又一直随着鹤老在泽州行医,所以也并不知道宫中之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魏璟就知道那女人瞒得厉害,做了什么,谋算了什么,一字未提。


    褚峥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太子,见他似不意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又聊了些时候,魏璟起身正要走,外头已有人走来。


    文瑶站在房门外,没有先进来,而是稍稍探了个脑袋,“哥哥忙完了吗?”


    她往里走了两步,没有看见褚峥,倒先迎上一双幽沉的双眸,脸上的笑容随即敛起,站直了身,退后几步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褚峥见她怕极,忙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不怎么忙,殿下正好来府里商议事情,已经好了。”


    文瑶浅浅弯起唇:“里面是桂花酥,哥哥一会儿尝尝。”


    她没打算进去了,朝着魏璟又行一礼,便转身走了。


    头都不曾抬,瞧来胆怯得很。


    魏璟也要离开,便道:“孤到院子里走走,不必陪同。”


    “那怎么见了婚书如此不高兴?”


    文瑶眼睫颤了颤,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魏璟笑道:“起先你还劝本世子要顾着婚约,莫要与你走太近,如今瞧着,你那些话应当都是言不由心。”


    文瑶将茶杯递到他面前,“殿下多虑了。”


    这婚书,与她梦里所见一模一样,同样的纸质,写着她与魏璟的生辰八字。


    她再次见到,心中不免烦躁。


    甚至很想拿来撕了。


    可是不能。


    他头疾没好,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借口能提出。


    魏璟将她不说话视作默认,却又不耐烦她如此态度,执意要问:“你不希望我娶她?”


    殿内安静至极,连根银针掉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文瑶便是再假装,也听见了。


    只是这样的话她该回吗?


    文瑶顿了顿,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话答了:“殿下对文姑娘情深至此,可那文姑娘病弱不堪,恐怕不能与殿下长久。若将来有什么……殿下陷进去,难以恢复。”


    魏璟看着她,眸底情绪不明。


    她垂下眼睫,温声劝道:“情爱之事向来伤神,不利于恢复病情,殿下不如放弃罢?”


    魏璟平静地听完他这一番发酸的劝说,却又似发自内心的心意剖白,淡笑不言。


    果然是吃味了。


    她当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第 38 章   038


    文瑶刚出殿门,玉白正巧要进去回话,还没走两步,便被冷斥了一声“滚”。


    玉白不明所以,惶恐退身出来。


    文瑶面无波澜。


    她将人惹得狠了,清楚这句话多半是对她说的。


    她想过自己那样回话,会迎来什么样的怒火。可她别无选择,魏璟当真以为她医治完便会提出留下的请求,又如此逼问,她解释再多都是无用的。


    甚至以他的脾气,若她执意否认,他会掐着她,逼迫她承认。兴许还不准离不开他的寝殿。


    一面不想她承认,一面又听不进解释,


    如此拧巴的性子,当真是复杂。


    不如顺着,无妨他讨厌她。


    这一夜文瑶依旧没有睡好。许是白日里接二连三的逼迫,先是让她留下,后又是警告她不准妄想当世子妃,心情很是烦闷与担忧。


    她没有想过会接触到温贵妃与太子这些人,很担心当真退了婚时,要如何处理她欺瞒一事。


    以魏璟的性子今日能容忍她,是因她有医术,又是鹤老的徒弟,可日后若是得知自己欺瞒,绝对不会轻易饶了她。


    她该如何安然无恙地逃脱?


    文瑶混混沌沌地又做了那场噩梦,又是一身大汗淋漓,哭湿了枕头。


    于嬷嬷早知她身子不舒服,夜里特来看一眼,哪知听她呜咽哭了许久,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事,想问问她,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文瑶因昨夜回来太晚,躺下后又一直没睡着,快到天亮才睡下,再醒来一瞧卯时都过了。


    她匆忙起身,一阵洗梳后,换上了修身的衣裙,便随着褚峥出了门。


    “瑶瑶可有想去的地方?今日这天气徒步秋游也是个好选择。”


    六年不见,文瑶如今看起来不似以往那般活泼,变得娴静不少,褚峥担心她不爱骑马这样剧烈的活动。


    文瑶诧异道:“咱们从前出去不都是去骑马吗?哥哥是不想去吗?”


    褚峥扬眉笑起来:“怎么会,马儿早就替你选好了!”文瑶的脚伤得不是很严重,抹了化瘀药油,休息了一晚便能正常行走了。


    第二日不等她把买铺子的钱送去,张裕德便亲自将明安堂的地契送来了,随后又一道去了明安堂。


    太子作为保人没来,只让予良来了,文瑶已经很感激了。


    去了封条,摘除牌匾,旧案充公的铺子算是彻底清理完了,张裕德心中这块郁郁了很久大石头也总算落了下来。


    四年前的新政案太过血腥,而这事一直压在这,让他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从前。


    向文瑶道了贺便急着回府衙处理公文并没有久留,倒是予良很积极:“文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已经帮了很多了。”再帮下去,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还。何况昨日太子为她作保人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惹来闲言碎语。


    予良却道:“文姑娘不用见外的,就算当初你与殿下退……”


    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赶忙换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看着文大人的份上,殿下也是会帮的。”


    文瑶点头:“我知道的,我并没有误会殿下的意思。”


    “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予良有种越说越糟糕的感觉,挠头道:“您就当成是小的想帮您吧!”


    这铺子这么大,一个姑娘家,若去外面寻人干活多少有些不稳妥,寻来不怀好意的怎么办?


    他家殿下嘴上没说,可若是文瑶出了什么事,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


    文瑶道:“真的不用,我从前开过香铺,知道该如何处理。”


    予良见文瑶一再拒绝,也不好再强求,只道要是寻不到人或是有事可以来青云楼寻他,便也走了。


    到了四月中旬,明安堂正式更名为“叶氏香铺”,并未大张旗鼓的开张宣扬,却也日日门庭若市,挤满了来寻香之人。


    吴清仁的香铺被查抄,文瑶将那铺子里的人都请了来,就连吴清仁的娘子许氏与小瑶也来了。


    她们都是万安人,自幼与香料打交道对香也十分了解,文瑶将好入门的叶氏香方教于她们,不过几天便能出师了。


    而许氏天赋更为惊人,竟是将文瑶母亲耗费几年才研制出来的“浓梅香”仅仅两次便调制成功了。那香置在外间的铺子里,惹得不少文人雅士驻足停留,大赞此香“似篱落孤山,嫩寒清晓,使人神气俱清”,一时间便在汴京的文人士子圈内大热起来。


    文瑶自愧不如,直言要将许氏拉来当香铺掌柜,不过许氏已怀胎八月,即将临盆,文瑶也不敢让她过多劳累。


    而除了此熏香大受欢迎以外,还有一系列新推出来的美容香方,比如洗面的八白香,日用面如玉;香发木犀香油,绿云香,前者香发,后者养发乌发;而最受妇人们喜爱的,无疑是人参纯露以及灵芝纯露,养肤去皱,是十香丸的替代品。


    以上皆是无需过多的香料,却也是极为养肤,养发且价格也相对便宜的方子,不管贵族百姓皆能受用。


    总之,不论是宁神安志,熏衣点香,美己悦人,无不推崇叶氏香铺。


    这日申时刚过,铺子里已经在收拾准备散工回家,文瑶在里间的香房教小瑶调香,便听许妈来回话说文家三夫人来了。


    文瑶停了手里的活,去了外间的铺子里。


    三夫人一身团花紫衣,金钗玉翡翠,打扮的十分贵气,她里外里的打量着铺子,对铺子里的装饰十分赞许。


    见文瑶出来又先是怔愣了几息,随后笑道:“大姑娘如今倒是越发俏丽了,难怪能开得间如此大的铺子。”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难听,暗讽着倚靠着外貌好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开此香铺。


    然后坐下又道:“你这香铺买来花了不少钱吧?”叶氏香铺如今的名声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文瑶并不理会,淡淡问道:“叔母要买香吗?”


    “我路过,只是来瞧瞧。倒是你,这么久都不回家看看,老太太一直念着你呢。”


    许氏让小瑶端来茶,三夫人瑶然接过,却因里头的茶没起沫又寡淡,又嫌弃地将其放下,回头打量了一下许氏母女又环顾了一下那些还在干活的几名妇人,皱眉道:“这些人年纪怎得相差这般大?而且就这几个人?”


    从一进门便挑三拣四,左右嫌弃地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香铺的主人。


    而许氏与几名妇人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文瑶懒得再听下去:“既不买香,叔母便回吧,我这散工要关铺了。”


    三夫人面色一变:“文瑶,你这什么态度,叔母难得来瞧你!”


    “我与叔母上次见面,还是你把我从文家赶出来的那一次吧。”文瑶想了一想,好像不对,“哦,也不是,是你将城西宅子卖了,赶我出去的那一次。”


    三夫人面色难看,一时接不上话。


    文瑶继续道:“当初要赶我走时,说我八字凶煞害亲缘,怎么,如今不怕了?”


    马车往陵山走,正好停在褚府的庄子上,那儿有一片极好的草地,没有陡坡,平坦至极。


    褚峥还是顾及妹妹的安全,特意挑了这种不会有危险的地方,又牵来两匹极为温顺的马儿。


    文瑶上前挑选了一匹白色的,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那马儿便蹭了蹭她的手,瞧来乖巧极了。


    “从前哥哥送我的玉兔也是这般听话。”十二岁生辰时褚峥也送了一匹白马给她,她喜爱极了,总缠着褚峥一同去外面骑马游玩。


    “玉兔还性子烈一些,眼下这马儿比它更温顺些,你多年不骑,稳妥些好。”


    褚峥也不觉想到了从前,自己教她骑马,成日带她在外面疯玩,玩到日暮回去被祖母与母亲斥骂,说他把人带坏了。


    那时他便知道,文瑶喜欢骑马,她更喜欢无拘无束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然她也爱哭,玉兔突发恶疾他提前埋了它,她得知后哭了好些天。


    如今长大了,她反倒没有小时候那般随性,为了不让家人操心,她偶尔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也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想法。


    褚峥回来这几天就已经察觉到了。他走到文瑶面前道:“不管祖母如何说,你都该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哥哥一直站在你这边。”


    文瑶心里暖暖地:“知道啦。”


    两人说完,身后道上林晏生也到了,他从马车下来。


    一身青色常服,眉目清秀,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发白,给人一种羸弱不堪的错觉。


    但他神态气度却给人感觉并非如此。


    林晏生眉间带着笑意,不急不缓,从容不迫:“抱歉,今日一早让杂事阻挠了脚步,让褚将军和三姑娘久等了。”


    林晏生的生意做得很大,大江南北皆有商路,短短几年,近乎要成了江陵的首富,自然比常人忙一些。


    但褚峥自来是看不上这些,只是听说他落榜后并没有心灰意冷,反而振作起来,且那日又舍身救自己祖母,他对他的品行也有些欣赏:“无妨,我们也刚到。”


    文瑶也微微颔首算作了打招呼。


    林晏生看见两人都是骑装,而自己还是一身宽袖长袍,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一时窘迫:“抱歉,下人并未告知晏生今日是来骑游。”


    褚峥不是爱计较的人,“这儿都是平地,慢慢骑着不妨事。”


    说罢将另一匹马牵到手中,打量了他一番,询问道:“可会骑?”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林晏生这样的瘦弱人看着实在不像是会骑马的,甚至估计都没几两力,万一拉不住缰绳,伤着自个儿了。


    林晏生道:“少时骑过,应该不会生疏。”


    褚峥在军中待惯了,外表瞧来并不是很和蔼,反倒有些摄人,语气洪亮,口中说出来的话难免带着几分威严,常人见到总会有些怯,再不然也都会紧张。


    林晏生却没有,他接过缰绳,也抚摸着马的鬃毛:“将军无需担忧。”


    褚峥见他不惧,转念想到祖母出门时嘱咐过他别太为难人,便也没有多言。


    既然人品不错,那便试试看。


    褚峥林晏生嘱咐了两句,又在后头瞧着他骑得稳当,便也没再跟着,自觉给两人空出时间,靠在马车旁远远看着两人。


    文瑶上马后便往前行,林晏生跟在她身侧,与她并行。


    浅草没过马蹄,缓缓而行,耳边有微风拂过,格外地清凉舒爽。


    陵山景色很好,青山远雾,重重如画。文瑶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这儿吹风赏景了,心情很好。


    眺望着赏了好一会儿,她才侧头与林晏生说了第一句话:“陵山的风景很美。”


    林晏生看着那张脸沐浴阳光下,眉眼鼻唇都好似精雕细琢,在这层金光里耀眼,清晰至极。


    她不是在日日夜夜的梦境里,而是这样完完全全出现在眼前,他忽觉心中躁动不已,难以掩密的情愫在胸腔里迅速升起。


    林晏生盯看着她,回道:“嗯,是很美。”


    这样灼热的目光,令文瑶有些不知所措,她很快回过了头,“那日多谢林公子救下祖母,我本该亲自道谢的,不巧又逢旁的事情耽搁了见面的时间。”


    林晏生道:“三姑娘客气了,那日也是晏生先离开的,说起来,也是我先失礼。”


    他谦逊至极,缓缓与她骑行,也并不多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身侧的人。


    许久后,文瑶想下来走走,他便也率先下马,来扶着她。


    文瑶没有伸手过去,自己很利落地下了马。


    林晏生收回了手,问道:“三姑娘很喜欢骑马吗?”


    文瑶点头,“喜欢。”她回身摸了摸身前马儿的背脊,“从前便很喜欢。”


    林晏生视线落在她脸上,看出她的喜爱之意,忽然道:“日日出行恐有些不方便,晏生回去将府里的池子填平,应当能空出块地方。”


    太子久病多年,他们这几个老臣在朝中逐渐说不上什么话,魏璟也从不需要他们来办事。


    今日特地让他们留在东宫,倒教他们有些惶然。


    沉默中,斟酌出一句:“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能来?”


    太子身子好了不少,近来也会接见他们这些臣子,将来也会慢慢接手魏璟手上的事。所以要当年的案子,他们还需与太子商议。


    江淮之便是知道他们会如此想:“殿下已经将此案都交由世子处理。”


    几个老臣再次看向魏璟。


    他的神态并不似以往和缓:“那夜九皇叔负责巡防,他手底下的人能为文大人证明清白,如此诸位大人还觉得不够?”


    章王当初负责巡防护卫,那些人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只因他是个躲事的,不愿掺和此事,故而袖手旁观。


    第 39 章   039


    前日夜里道破她心思,觉得委屈还能说得过去,眼下不过打碎了个药盏,便让她吓得跪地求饶。


    如此刻意,是觉得他会心软?


    他要她认清身份是告诉她别贪心不足,不是要她如此摆低姿态乞求,让人觉得生厌,“你既尽职尽责,便不会罚你,回去吧。”


    文瑶应是,便去拾起地上的碎片。


    她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刚才的那些话,捡起来的瓷片划破指尖也似麻木不觉。


    魏璟目光沉甸甸落在她身上,凝看了几息,见她继续伸手去捡,将人拽起来。


    “一个破碗,值得你这般?”文家近几年的风评在汴京城实在算不上好,当初把文瑶赶出府的事人尽皆知,加上近几年来三夫人为了嫁女,四处钓金婿,也算是汴京城里有名的人物了。


    同样的,这四年里文家也仿若没有文瑶这个人,从未有一句关心问候。而如今得知文瑶不仅攀上了宁远侯府,就连京中贵夫人也为求其香而讨好她,甚至还在御成街开了香铺名声大噪,三夫人哪里还坐得住。


    她原本是不信的,毕竟上一次打听时,文瑶还因没地方住露宿在街头,怎么可能这会儿又就攀上了权贵。


    可她眼下确实看见文瑶当真出现在这,且还穿得光鲜亮丽,心情立马从不可思议转变到按捺不住的惊喜。


    文瑶一脸懵,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怒了,“民女收拾完马上就出去。”


    她挣脱出手,又要蹲下去,魏璟的面色愈发冷,朝外唤了一句:“来人收拾!”


    文瑶的手又被他抓在手里,用力到皮肤泛白失了血色,她觉得疼想收回来,却又被用力一扯,两人身子几乎黏在一块。


    太监们低头处理地上的碎片,不敢抬头,匆匆收拾完便走了。


    魏璟才将人放开,“你既不是宫人,就不要做这些无谓的事,管好分内之事便足够,明白了?”


    文瑶低头看见了手上小豆粒大的伤口,顿了顿,迷茫地问了一句:“殿下是在心疼吗?”


    皇后的生辰宴十分热闹,几乎宴请了京中所有世家前来庆贺,整个御花园里三三两两地挤满了人。


    褚老夫人受邀而来,带着儿媳与外孙女自然没敢迟了,早早便去拜见。


    皇后端庄贤德,又知晓元宁帝与太子都器重褚家,也不敢怠慢了,留着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问及了江陵的一些事,随后才缓缓看向文瑶。


    “这位想必就是三姑娘了,本宫听圣上提起过你,说你医术了得,为人也善。”


    文家案子虽已经平反,但文瑶一直在褚家长大,外人更愿意称她为三姑娘。


    文瑶屈膝回话:“多谢娘娘,都是臣女应该做的。”宴席未散,江夫人与好些女眷们在一处说话,华阳郡主在身侧陪同。


    高家出事后她似收敛了许多,不同以往喜爱与同龄人扎堆一处玩闹。加之她是代温贵妃前来贺寿,故而整个宴会都显得十分安静。


    即便很想去找江淮之,也一直忍住没去。


    江夫人也算看着她长大的,自然清楚她不是能长久坐着的性子,担心把人憋坏了,便催着她去别处走走。


    华阳郡主这才从人群里走出来,朝那些人群里望了一眼,问向旁边的丫鬟:“可看见柔姐姐了?”


    丫鬟摇头。文瑶没太在意,觉得许是人家睡了,便顶着点微弱的月光继续往那树底下去捡。


    谁知刚刚捡完一捧准备装进花囊,余光忽然瞥见眼前赫然出现两只脚。


    文瑶不是相信鬼神之人,可在这寂静的山夜里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两只脚,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手里的花撒了,人也往地上一坐,还险些磕到头。直到宴席结束魏璟都还没回来,反倒文瑶是被春杪半扛着回了寝殿的。


    那果酒喝着甜甜的,可只是三杯下肚,人已经是醉了大半了。春杪无奈将人先带回来,放在床上,便要下去煮醒酒汤。


    好不容易煮好了,哪知殿门口的宫女一把夺过,将其倒了,还斥她:“世子都回来了,你操什么心。”


    春杪想骂人,却又被捂住了嘴拖带走了。


    廊下魏璟确实回来了,他今夜没能去鹿宴,适才便先去向宣帝请罪,然后才回来要与文瑶解释一番。


    哪知刚回到殿内,便闻到了一股酒味。


    文瑶此刻从那软榻上爬起来,晃晃悠悠,脚踩棉花似的到案桌上寻了一杯水喝。凉水解了身上的燥热,她清醒了一点,看清了殿门口站着的人,没说话,撩开珠帘进去了。


    魏璟一直是睡在外间的软榻上的,所以她得给他腾位置。


    她有些醉,但也不完全醉。至少还记得给自己把发饰摘下来,然后坐在那要等春杪打水来梳洗。


    可等得久了春杪没反应,她便要出去唤她,刚撩开帘子,魏璟陈生制止她:“别出去了,回去睡着。”


    文瑶应了好,然后又进去了,趴回了床上。


    她以为是床上的,可不知怎么觉得脸凉凉的,一睁眼,好像是睡在了地上。她实在没力气了,便也不打算起了。


    云鬓松落,那如墨色溪流一般的长发,铺洒在地上,被魏璟轻轻挽在了手中,另一手搂着了她的腰:“你若站不稳,就到床上去。”


    文瑶身似无骨攀在人身上,脸颊透红,抬眸,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但却知道是谁。


    “若非你不来,这酒也轮不到我喝,姚贵妃派人在外头瞧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声音很小,几乎攀在他耳边说的,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走向床边。


    魏璟站在那看着她,从两三步上床的距离愣是晃出了十几步,最后还扑到在了梳妆台。


    再抬眸时,便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眼前。


    见她被吓到这副惨状,魏璟也是没有想到,弯腰去将人扶起来:“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文瑶愣了愣,呃魏璟怎么会在这。


    他怎么好像……知道自己也在这?


    文瑶从地上起身:“殿下怎么来静慈庵了?”


    魏璟尚扶着她的手臂,薄衫下冰冷的肌肤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格外的清晰,见她站稳了,方才松手:“孤来拜祭故人。”


    华阳郡主本来因为高柔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起来江府十分开心,可适才宴会上高柔突然又一直避开她。她以为高柔还在介怀自己母妃那日将她阻拦在王府外之事,于是想着要去解释一番。


    可她在这庭园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高柔与徐氏,再继而追问时,才知人已经离开了江府。


    华阳郡主觉得奇怪,她适才一直陪在江夫人身侧,也没有见柔姐姐来辞行,怎么就突然离开了?


    她还是头一回见高柔有这样礼仪不周全的时候。


    但人都走了,便也没有多想,只与旁边的侍女嘱咐道:“回去把皇祖母赏我的东西都给柔姐姐送去,高家上下那么多人,也不知她们要到哪里去安置。”


    话一说完,华阳郡主抬头见江淮之站在不远处的水廊,她欣喜不已,忙走上前去。


    却将将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来了,她隔着假山,听见那头的对话。


    “徐氏今日有备而来,江大人不妨听听看。”


    被玉白抓来的人,正是宴席上给江淮之倒酒的婢女,她跪在地上求饶,哆哆嗦嗦道:“是徐氏许了奴婢钱财,让奴婢给二公子酒里下东西说是待高姑娘成二公子的夫人,另有赏赐。”


    江淮之面色一凛。


    温婉话,玉白已经打算将人处置了,那婢女不停地磕头求饶。她原以为二公子温润谦和,且他又没喝上那药酒,能宽容她一二,不想他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帮我转告殿下与舒姑娘,淮之定登门谢罪。”


    那酒原是他亲自递过去的,徐氏母女俩算计的也是他,文瑶却无端受牵连,江淮之愧疚不已。


    一旁的华阳郡主听见这些话,面色惨白。


    高家出事,她能理解她们想要尽早安稳下来,可为什么要是江家呢?


    遥想当初柔姐姐还教自己如何讨江夫人的欢心,如何得淮之哥哥的注意力,是那般为自己好。她分明知道自己喜欢淮之哥哥,却偏偏用如此不堪的手段。


    倘若今日淮之哥哥喝下这药酒,那明日柔姐姐是不是真的就进江家的门了?


    江淮之转过身便看见了华阳郡主,他面色黯淡,并不与她打招呼,而是径直离开。


    她们母女俩是她带到江夫人面前的,华阳郡主低着头,忽然觉得自己好难堪。


    翌日一早,江淮之派人到了辰王妃面前,将此事说明,并表示不会责怪华阳郡主,江府也会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会对高柔做出任何责罚。


    华阳郡主闻言更觉得羞愧难当,只觉得自己再无脸面见江淮之,也知道两人再无可能。


    那头徐氏与高柔谋划失败,以为安然无事,高柔便又转过头来找华阳郡主诉苦,说自己不愿意离开京城。


    华阳郡主却只行了一礼:“祖母唤我回宫,兴许送不了姐姐离开了。”


    高柔看着那漠然背影,愣在原地许久。文瑶被他盯的脸颊泛红,却无处可躲。


    怕疼的,她一直都怕疼,只是每次都会强撑着,鲜少有在人面前有柔弱哭啼的时候。但自从认识魏璟以后,在他的面前,她从未掩饰过自己。


    说来也傻,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异常敏感,她那时担心魏璟只是因为她爹的缘故而接近她,所以每次都会示弱而享受着被他关心呵护,从而暗示自己他是真的喜欢与她在一起。


    后来时隔四年再遇见魏璟,碍于自尊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可不知道怎么,每一次相见她都异常狼狈,那种窘状的羞赧也次次都让她想找个地洞钻起来。


    而眼下,亦是如此。


    魏璟将干净的棉布缠在她的腿上,落了一个结,然后与她对视,眸中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文姑娘从前主动时,也不曾见你害羞。”


    “……”是,她从前确实做过很多主动的事,但那都是以前了。


    那仅剩的一点小自尊被击垮了,文瑶一时就被激了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与殿下并没有任何关系!”


    魏璟明显哽了一下, 但却不打算与这个伤者计较:“嗯,现在文姑娘与文公子喜事将近,自然是要忘记过去。”


    他这话,在文瑶听来怎么都是别扭的。


    外面传她不知羞耻与文渝日夜相处便也罢了,魏璟这般提出来,她心里莫名就堵的慌。


    负气似的就没忍住:“我与文渝并无男女之情,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外头的也皆是谣言而已。魏明故意拿此事说嘴,所以殿下也同他一样,要给民女难堪吗?”


    “殿下不是问我今日为何在此,没错,是我为了香铺要攀附了顾氏,可我今日在月华台跪了三个时辰,却都是殿下害的!”


    魏璟看向她,一时不解。


    文瑶道:“殿下难道不清楚吗?当初我与你的婚事,极力反对的是谁?若我与殿下没有那一纸婚约,殿下便该是与荣国公府的王语然成为了佳偶,那才是太后最希望看到的。”


    魏璟指尖动了动,没有作答。


    文瑶宣泄似的,继续道:“所以是我破坏了太后的愿想,也惹得王语然一直对我怨恨,才会在这四年来让她们见到我便处处为难与我。”


    “我知道殿下并非是真的怨恨我,殿下是储君,堂堂的太子,也很快要娶妃纳妾,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殿下又为何要纠结我要嫁给谁?”


    文瑶说的自己都混乱,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借机埋怨他,但她实在不愿意每回见面,都互相刺对方,明明他都没有真的要记恨自己的意思。


    旁边的灯盏的火苗随风跃动,文瑶一口气说完,然后便是一阵安静。


    虽然强行让魏璟背锅,但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了,文瑶豁出去地问了一句:“所以殿下这下都清楚了?”


    魏璟看着跟前的人像个炸了毛地小猫,但总算不再对他藏着掖着,面色意外的好了很多:“嗯,倒还真是孤的不是了。”


    然后一脸平静地继续去处理伤口。


    文瑶:“”


    就有种撒气撒空了的感觉,她没有想到魏璟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然后比方才还轻的动作,一边语气沉重道:“此事孤会去处理,不过有句话想提醒你,孤便罢了,旁得人文姑娘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否则连如何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文瑶当即解释:“我没有轻信谁,与她们只是香铺里的生意来往,并不会有别的。”


    然后又拒绝道:“民女来行宫是奉了秦昭仪之命,眼下她见自己还未回去,必会去向太后解释,殿下若插手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管是秦昭仪还是顾氏,总之她们不会真的让自己扣上这些罪,无非就是想敲打自己,让她妥协。


    虽然太后一直不喜欢她,但好歹在这皇室中算是唯一会站在魏璟身边的人,若魏璟再为了她与太后作对,那她将来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而且就他们现在的关系,真的没必要如此,她很害怕自己会动摇。


    魏璟眼未抬,像是随口一问:“你方才不还在为此事怨孤,怎么这会儿倒关心起孤来了。”


    文瑶却一脸认真回道:“殿下眼下不仅要处理香典司的案子,还要忧心颍州的灾情,不该为这些小事阻了手脚。”


    魏璟答得很快:“嗯,就当你是在关心孤了。”


    文瑶:“……”


    “好了,这几日少走些路,明日拆棉布时记得再上药,疼也得忍着,不然可就留疤了。”


    “没事,留就留吧。”


    魏璟把东西放回桌上,才缓缓回道:“你现在倒是不在乎这些了。”


    从前的文瑶不但怕疼,也极为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上哪怕有一点点伤口,都会很紧张。


    魏璟那时便问她为什么,文瑶红着脸回他:“女为悦己者容,若是留疤多难看。”


    那时她便是这样,喜欢与不喜欢,高兴与不高兴,即便不说,他总能真实的从她身上感受到。


    可如今脸上的那股稚气不见,面对他也时刻都能克制住情绪,除了疏远没有其他。


    短暂的沉默后,魏璟将文瑶从塌上扶起来:“看看现在能不能走动。”


    文瑶试着抬了一下腿,果然缓解了很多。


    她试探地问道:“殿下如今堪比太医了,是如何学会的这些?”


    魏璟答她:“战场上军医无法随行,孤有这四年时间足够学会了。”


    文瑶扶着魏璟的手顿了一下,眸色也一点点暗了下来,好半晌才问道:“殿下,受了很多伤吗?”


    “记不清了。”魏璟低头看她,“怎么?”


    文瑶低头掩了眼底的那抹异色,尽量克制自己,安慰了他一句:“那殿下为了回京,肯定付出了很多,殿下将来也一定能成为明君。”


    魏璟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原本搭在他腕上的手突然收回了。


    想了想,他回道:“是啊,孤为了回京,沿路上都遭遇了刺客,险些命丧在路上。”


    四年来他尽量不去打探文瑶的消息,即便是知道了,也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在他得知她连开个铺子都被人欺负,甚至还挨了板子,回京的念头便怎么也没能止住。


    而听到此,文瑶心都漏了一拍,头眼发晕没顾上脚边的凳子,便要绊倒。


    身后人眼疾手快的捞住了她,这回抓着他手腕的指节泛白用力,转头望向他时,眼里不加掩饰的只剩了担忧。


    文瑶喉间发涩:“那你……”


    “还好吗”三个字始终艰难于口。


    魏璟将她身前的凳子提挪开,然后把人正身面对自己,定眼询问道:“文瑶,你是在担心孤?”


    文瑶抿着唇,始终不答。


    挪开脸,只道:“我现在也有能力帮助殿下了,不止是香典司,其它的我也可以。”


    她有叶氏香铺,她能赚好多钱,总是能帮助他的。


    魏璟“嗯”了一下,问道:“那文姑娘要以何名义来帮孤?”


    这话似在循循诱导,偏要她说出那永远不可能再说出口的话。


    文瑶背着身,很久都没答。


    直到魏璟连唤了她两声都没有反应,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掌下一片滚烫。


    皇后颔首,朝身边的宫女看了一眼,随即便有人将赏赐的东西端上来。


    都是贵重之物,文瑶不敢收。静恩慈的夜太静了,静到能听见外面槐花簌簌落地的声音,魏璟似乎并没有从前院回来,文瑶躺在禅房里亦没有丝毫睡意。


    临走时,魏璟方才回应了她的话:“文姑娘有没有负担与孤何干?不过你放心,这应该是孤最后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了。”


    文瑶觉得,如此反复无常倒有些不像他了。


    可四年时间,足以冲淡一切感情,她又凭什么要求魏璟能心平气和与她说话呢?


    文瑶头埋在被窝里,说不难受是假的,毕竟曾经是那样好的人。


    她与魏璟是在宫外的文会宴上结识,彼时还是三皇子的他,一向是被人称为温雅贤德,诸位皇子之楷模,可文瑶第一次见到他时却不是这样。


    白玉槐花坠挂在羽叶之下,他静坐槐树下许久,偶有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也无动于衷,便似院落闲散的坐定士子,洁白淡雅,与世无争。


    或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热,魏璟回过头,挑眉笑道:“姑娘若要看,何不大方些上前来看。”


    文瑶羞红了脸,忙解释道:“是我先来此处的,公子无端闯入才是坏了我的赏景的雅致。”


    “是吗?若姑娘真在赏景,在下来时怎么没有听见姑娘阻止呢?”


    皇后道:“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就当作是见面礼,你不必如此生分,往后多来本宫这儿走动走动才是。”


    皇后明显是在主动示好,文瑶变不敢再推辞,以免失了礼数,便与褚老夫人,郑氏一同谢过。


    拜见过皇后,褚老夫人与郑氏都被留下,文瑶则被引去了御花园。


    这时节花儿开得正盛,女眷们在一处赏花玩乐,陡然见文瑶走来,纷纷都止了声,顿足望着。


    先前有不少人在宫宴上见过文瑶,但碍于她那时的身份只是匆匆瞥一眼,无人在意。如今不同了,文家早已平反,且褚家势起,无人敢再小觑她的身份。


    不过,大伙倒不是惊讶她的身份的突然。


    而是她当初故意隐瞒身份,欺骗太子退婚,如今还敢这样出现在众人视野,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虽说医治过圣上有功,圣上贤德并不怪罪,可太子却并非宽厚之人,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这三年里恨极了她,因她受了刺激,迟迟不肯选妃。


    她今日还敢出现在宫宴上,实在有些大胆。是以她突然走入人群里时,众人都只是看着并不敢上前去搭讪。


    倒是江夫人远远地把人唤到身边,眼里满是激动:“瑶瑶,来我这儿。”


    三年多未见,江夫人一见到人,满心满眼里都是高兴。尤其是知道面前之人便是自己姐妹的女儿,心情是一点按捺不住。


    文瑶在来京城的路上听祖母提了娘亲与江夫人之间的交情。虽隐瞒心有愧疚,但到底还是高兴较多,她恭敬行了一礼:“夫人许久未见,可还好?”


    江夫人端详着她的模样,笑意满脸:“好,都好着。 ”


    文瑶想起先前祖母安排的相看,解释道:“夫人勿怪,是我未曾解释清楚,让祖母她们叨扰夫人了。”


    “无妨。”江夫人确实有答应过相看一事,但她当时也不知道舒姑娘就会是文瑶,不过也不觉得尴尬,她问,“听老夫人说,瑶瑶这几年也相看了些,你若有”


    话没说完,江淮之与魏璟已然走了过来,江夫人到底没敢多问。


    文瑶也顺着视线看过去,看向来人。


    目光触及时,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清透的眼睛里亮亮的,不躲不避地迎上魏璟的那双黑眸时,如同看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很是清冷。


    平静地对视几息,随后颔首朝两人行了个礼。


    两人行近,江淮之扶手回礼。


    魏璟眉头却蹙着,目光停在她身上许久,可面前之人仍然无反应,最后干脆走了。


    文瑶认真道:“若殿下当真喜欢,恐怕会对其爱之如宝,不会如无关紧要的东西,随意摆放在桌上。”


    魏璟轻笑一声,闭上眼,懒得听她如此歪理。


    文瑶见他并没有反驳,却又更大胆了些:“殿下或许只是需要这桩婚约,并非真心喜欢文家姑娘何不退了婚?”


    魏璟睁眼,那双锐利的眸子锁着眼前的这张脸。


    他到底给了她肆无忌惮的权力,由着她在自己面前耍起小聪明。


    他看向那小心翼翼又带着些期许似的目光,半笑着:“若不喜欢她,难不成本世子该喜欢你?”


    那笑瞧着温和,实则冷到了骨子里。很快,文瑶便听见他又道:“或许没有跟你说清楚,本世子平生最怨恨贪得无厌之人,能允许你提出旁的要求,但退婚一事你若再说一次,本世子绝不轻饶。”


    第 40 章   040


    终究是她太过抱有幻想,天真地以为能治好他的头疾便能提出退婚的要求。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魏璟绝无可能退婚。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再留下,在他知晓自己隐瞒身份之前自行离开。至于未来的事,待她离开后再做打算。


    她如今留在魏璟身边已有三个月,太子的病她帮了忙,他的头疾她也尽心治疗近乎快要好全。她并未对他造成任何的损失与背叛,她也不提任何要求自认吃亏,所以他应当没有理由会不同意。


    漫长的煎熬,魏璟足足盯了她有半刻:“你说什么?”


    文瑶温声:“我出来有些久了,师父若找不到我,会担心。”


    魏璟压根没听进她这句话。


    适才他警告她别多想,所以这会儿故意说这话来激他?


    面前的女人为了留在他身边,连刀架脖子上都不肯离开,那时他尚瞧不出她有什么念头。


    后来大约是在行宫时知道他的身份,她便开始心思不正。


    可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乎身份地位,才如此执念要他退婚。


    他不计较也权当不知情,甚至只要她不提退婚一事,他便好好满足她的要求。


    但她贪心不足,选择现在提出离开是觉得能威胁到他?


    魏璟眸色阴寒:“你敢如此大胆。”


    果然是魏璟把师父喊来的。静慈庵如今放着的只有父亲和母亲的灵牌,魏璟来拜的当是父亲才对。


    可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母亲去的早,从前两人还在一起时,魏璟也会在母亲的忌日陪着她。


    文瑶努力让自己不往那想,退身几步,福了礼:“殿下能来祭拜父亲,民女很感激。”


    魏璟也不作回应,只道:“这儿离城中太远,你若想回文家,孤可以”


    \"多谢殿下。文瑶打断道,“民女现在很好。”


    魏璟见她反应这般敏感,忽然笑道:“文姑娘在怕什么?怕孤寻机报复?”


    “民女不敢。”


    或许再魏璟看来,她一个女子安居在外实在不太像话,可她无论如何不会再回文家。


    她也知道,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愧疚,她当时将父亲的死全推在他一人身上,太过残忍,可如今若再去坦白那并非是自己的真心话,未免太过牵强,她也无法说出口。


    文瑶弯腰去将花囊捡起来,只道:“殿下并未欠民女什么,也不必如此。”


    然后转身要回房。


    身后的人喊住她:“还睡得着?”


    原本就没有瞌睡头,加上方才被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哪还能睡得着呢?


    文瑶摇了摇头。


    魏璟道:“把衣服穿上,与孤去外院走走。”


    见文瑶杵那没动,语气凉凉:“你觉得孤还能对你做什么?”


    他这话似在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要是不去,便是她心虚,心思不正。


    文瑶抿了抿唇,跟了过去。


    静慈庵的外院是一个大露台,中间有个铜香炉,旁边空地上都是先前文瑶与许妈点的香烛,眼下都已经融成了一滩,只剩了一簇簇小火苗。


    魏璟走在前头,文瑶则跟在后面,两人隔着有一丈远。


    他回头睨了一眼:“还能站远点儿?”


    文瑶停住步子没再往前:“民女不敢僭越。”


    或许是她的举动太过刻意,刻意到甚过于对陌生人的疏远与不自在。


    魏璟收回视线,轻笑了声,音色也变得薄冷:“比起文姑娘曾经对孤做的事,这些又算什么?你绝情寡义便觉得别人也是如此了?”


    月色寂寂,铜炉旁边的香烛彻底烧化了,微弱的烛芯被风吹得明灭,燃尽香油后彻底熄灭。


    见她默然不语,魏璟道:“方才一口一个不敢,这会儿又不说话了,文姑娘还真是不懂如何隐藏自己心思。”


    文瑶停在原地,唇瓣动了动,没能开口。


    她很不想去误会,可不管是先前的送膏药,买铺子作保人,还是眼下在母亲忌日这天他出现在这,又不停换方式来让自己给一个答案,让她也很难分辨清,到底是因为记恨还是他也放不下。


    “那殿下呢?”


    文瑶拽紧了手,也鼓起了勇气:“殿下这般追问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魏璟看着她,眸中没有什么情绪:“文姑娘觉得呢?”


    两人的语气都不太平和,像是互相刺探却谁也不愿承认的推却。明明期待着什么,却又都害怕听见承认后那不敢面对的真相。


    一阵沉默,连风也徐徐静了下来。


    “殿下想知道的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在没有到达无法面对的难堪时,文瑶选择了打破这一沉默。


    而魏璟也似乎并不意外,眸色暗了下来:“呵,你还真是薄情。”


    文瑶转头不敢看他:“殿下说的是,民女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文瑶了,所以殿下也无需因为父亲而愧疚,因为这样反而会给民女带来负担。”


    不论是外面的闲言碎语,文家的心存意图还是王语然仗势怒针对,她都无暇再去应对。


    既然彼此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那么不打扰,便是最好的选择。


    文瑶有些担心道:“师父把罪都揽下,圣上当真没有为难你吗?”


    鹤老道:“堂堂君王不至于这么糊涂,你帮了他们许多,这要算起来只赚不亏没有什么损失。再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即便不是师父让你来的京城,你隐瞒身份也没有错,用不着如此小心翼翼,也不必去内疚。”


    不说自己徒弟帮了他们的大忙,就是自己当初进宫医治,元宁帝也断不会为难他的人。


    鹤老说完想了想,到底还是问了一句:“别的先不管,倒是太子那儿,你打算如何应付?”


    先前他还在疑心太子因受自己徒弟欺骗,会怀恨报复,可眼下瞧来却并非如此。倒像是对自己徒弟上了头。


    文瑶沉默了一会儿,笑说:“师父不是让我烦他么,烦久了或许他就放弃了。”


    鹤老觉得这两人有得闹腾,“倒也是个办法吧,别让自己吃亏就成。”


    文瑶走向人群中,本是看见了周云月想上前打招呼,不巧有一女子走上前来:“三姑娘初来京城,何不去女郎们一处玩闹去,那儿有投壶诗画,可去瞧瞧?”


    御花园里的人越聚越多,夫人们在一处喝茶赏花,年轻的公子女郎们则都在组局玩乐。


    文瑶瞧了一眼不是很想去,可到底还是被推搡着到了那人群里。


    先是被一堆姑娘们围着:“三姑娘肤色当真好,不知是否有什么养肤的方子?”


    “人家是天生的,你若想要去江陵住上几年,那儿气候是养人的好地方,不如你也去试试?”


    “三姑娘这唇脂不错,是哪里买的?”文瑶拿着画卷回了当铺。她将画卷平铺在长桌上,看着那画卷上沾染的果皮印记,以及不同程度的破洞磨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江山图》竟然会被扔弃在垃圾篓。


    按说能直接出三千两不带犹豫的买下此画,那官家公子应该来头不小,可买完又扔,难不成不识这是真迹?


    旁边老张也是一脸惋惜:“这好端端的画怎么就糟蹋成这样了!”


    文瑶忙问:“张伯可知买画之人是谁?”


    “是个不常见的面孔。”老张稍稍回忆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见他身边的人都唤他赵大人。”


    在朝官员中只一家赵姓,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此说来,买画之人极有可能其子赵六郎。


    文瑶从前见过几次这个赵六郎,那时他是魏璟的伴读,虽说性子有些跳脱,但到底也是书画爱好者,以他博古通今之学不至于辨不出此画真假。


    文瑶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处理这画,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是这么想着,楼下便有砸东西的声音传来。


    老张心知是有人闹事,便示意她别担心,然后自己下了楼。


    楼下已是一片狼藉,看铺子的小厮被打倒在地上,展柜上的东西也被一通摔砸,而那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官服正是兵马司的指挥使燕郊。


    原是赵六郎坚持自己买的画是前朝名将的《江山图》,可六皇子偏偏一口咬定画是假的,两人便在青云楼争执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来当铺找老张给他作证人。巧得兵马司的人刚好路过,便领了这命令前来带人。


    老张一听原由有些惶恐,他万万没想到是六皇子买了画,忙解释道:“大人,小老在这汴京数十年可从未卖过一件赝品,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燕郊道:“误会?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六皇子冤枉了你?”


    言毕,他一脚踹在了老张身上,那力道重得直接让老张磕在了桌柜上,鬓角鲜血直流,可燕郊却没看见似的,又喝令手下将人带走。


    文瑶听见此动静急忙下了楼,见老张倒在地,怒道:“我竟不知兵马司也能以权压人目无王法了!”


    燕郊抬眸看了一眼,见是文瑶冷笑一声,并不打算理她:“带走!”


    文瑶却几步走上前,护在老张面前:“律法为上,便是六皇子抓人也该拿出证据来!”


    燕郊顿了步子,讥讽道:“看来文姑娘上回的板子还没挨够呢?”


    半年前文瑶的香铺无端被人砸,告知兵马司后非但没有帮忙查找凶手,反而挨了十个板子,并告知她,得罪了荣国府便是得罪了兵马司。


    所以文瑶很清楚,以燕郊趋炎附势狗仗人势的品行,若让他把张伯带走,不知会如何折磨到死。


    那画本就是她的,没道理让张伯替她受罪。


    燕郊见文瑶执意要拦,也没了耐心,突然就从旁边的兵卫身上拔出刀,不带丝毫犹豫地挥刀过去。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可文瑶却反应其快的握住那刀刃,不惧丝毫,一字一顿:“无凭无据动私刑,即便是到御前也当是你们罔顾律法!燕指挥使,可想清楚了!”


    燕郊本就只是来带人去问话,砸铺子也是顺道的事,料想这当铺的掌柜也不敢反抗,可他却没想到文瑶会在这,还誓死护着这掌柜。


    虽说文家落魄文瑶早没什么身份可言,但近日来她是叶氏香方传人的事已经传扬开了,不仅为汴京的诸位贵人调制香方,还有有顾氏做靠盾,他就不得不顾及这些。


    遂松了语气,劝道:“文大小姐凭你现在的身份,就不要乐善好施了吧?他得罪的人,可不是你能护得起的。”


    言毕,文瑶蓦地松了手。


    燕郊以为她这是想通了,也收了刀,与她商量道:“今日我便当没见过你,他日这当铺掌柜落了罪,也不会牵及你,如何?”


    文瑶没答,回身将老张扶起来,又嘱咐小厮赶紧去找大夫包扎。


    然后又寻了块布条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径直走到门口:“画是我出卖的,我跟你走。”


    “三姑娘这身衣裳瞧来素,可细细一看,竟也是针工繁复,好看极了。”


    回到江陵后仿佛回到了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文瑶不是在家陪祖母,便是去医馆帮忙,偶尔与褚峥出去玩一玩。


    林晏生一事谁也没敢再提,生怕让文瑶心情不好,不过老夫人心里到底还是急的,快要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再找不到合适的人,怕是也挑不到好的了。


    可江陵这地方能选的,这几年几乎都已经选过了,再挑也挑不出什么好的,也担心再挑出林晏生这样的人。


    褚老夫唤来郑氏:“云月如今在京城如何?”


    郑氏知晓老夫人的意思,笑道:“母亲放心,儿媳早早送去了书信,回了信说是有个表房亲戚江家,那家主母还与二妹是多年好友,她正好有个儿子还未娶妻。”


    褚老夫恍然,忙笑弯了眼:“是蓉儿那丫头!她们家很早就搬去了京城,与咱们褚家便少了来往,我倒忘记了。”


    “可不是,正是这么巧。那江夫人如今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贤德敦厚,教养出来的子女没有不好的。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郑氏道,“我也问过了峥儿,他此前在京城与那二公子有过来往,说为人是个靠得住的。”


    褚老夫人满意至极,商议着开春便让郑氏回京探亲。


    文瑶甫一听见这事就觉得有些荒唐,但她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京城就来了圣旨。


    圣上因褚峥剿灭大祁敌贼立功,特赐府邸,还提升褚远的官职,令其开春进京任职。


    能获得荣誉褚家上下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老夫与郑氏。江陵没有合适的人选,文瑶与褚峥的婚事都没着落,能搬到京城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但褚峥接了圣旨却说不上喜。


    宁国侯勾结大祁二王子和大祁人在泽州作乱,这桩桩件件都是太子的功劳,就连自己这条命都是太子所救,这功赏他受之有愧。


    但他也清楚元宁帝早有让自己父亲升任之意,而二弟如今也在京城,他若推辞便该是抗旨不遵了。


    至于文瑶听见这圣旨,第一反应是想起当初魏璟说开春来京城,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竟然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然后便是松散的心情又一下紧绷起来,若去京城她的身份必然会被人识破,那时候她该如何解释?


    送圣旨来的是影卫,他临走时特地见了文瑶。


    “殿下让文姑娘别太担心,有人会替姑娘解释清楚的。”


    文瑶疑惑道:“殿下安排了谁?”


    影卫并不说明:“文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年节一过,褚家便启程了。


    到了京城时已然是二月初,褚峥与褚远父子俩第二日便进宫谢恩,回来时便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拜帖。多是结交攀附之意,父子俩皆以公事繁忙一一回拒。


    到了第四日,恰逢皇后生辰宴,元宁帝准许大臣携带家眷入宫。


    文瑶原本是不想去的,她现在只剩了不安,哪里敢去宫宴露面。可不料皇后特地派人来邀请褚家请,点名了要褚家女眷一同进宫。


    皇后相邀褚老夫人自然不敢不遵,尤其是知道江家也有意要见自己外孙女,更加不能不去。


    可文瑶听完,只觉得自己要没脸面对。


    无措至极-


    魏璟的箭伤没在要害处,但右边肩膀却是伤到了筋骨,血肉模糊。


    玉白将人扶回东宫,文瑶在床榻前替他处理箭伤。灯火的暖光斜斜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地勾勒出那温柔的轮廓与眉眼。


    她动作徐徐,可神色却不大好。


    “你若想走,本世子可替你安排马车。”


    受伤的人面色苍白,不恼今日在街头遇刺,反而与她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别怪本世子没提醒你,生辰宴上你既已露了脸,谁都知道你是本世子的人,倘若遇见今日这样的情况,你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文瑶不去看他的脸:“殿下少说些话吧。”


    那箭对她这样反应迟钝的人来说有危险,可对魏璟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人未必。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以一敌七好身手,也不是没看见他短刀盲刺的精准,今日那一箭只需拉她一把便能救她,何故莫名挨这一箭。


    害她一时离开不得,又回这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