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041
文瑶说得轻,也极为顺从,可听来却并不怎么悦耳。
在那句“会尽量不说话”之后果然没有再接一句,沉默地处理着伤口。
外头还下着雨,从宫外赶回来时两人都淋了雨,文瑶因不敢耽误魏璟的伤,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在这床前处理,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别的。
魏璟亦不再多言。
遇刺的消息暂时没有传开,但在东宫,太子不可能不知晓,他赶来殿前,见着旁边的宫人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来到榻前,文瑶处理完伤口在包缠纱布,太子见魏璟脸上失了血色,担忧问:“伤势可是很严重?
魏璟回道:“不在要害处,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远处,褚峥怔看着太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殿下怎么会来此?”
魏璟冰冷一笑:“孤为何不能来?”
他目光落在行近的两道身影上,怒色一点点掀起又缓缓压下。
影卫杵在一旁,知道这是按捺不住要杀人模样。
到底是来晚了,没阻止上。文瑶这两日在,刘太医便没有来,魏璟没出寝殿,也养了两日。
第三日午后江淮之便来了。文瑶被堵的哑了口,但却并不认输,她走上前,大大方方的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可刚坐下,她就后悔了。
那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温润翩翩,一双眸子清冽锐利,盯着她让那原本到嘴边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然后她就承认了:“我方才确实看你了,但却是并无其它的意思,就与这槐树一样,单纯的觉得好看而已。嗯,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和这树一样!”
对面的人瞧着她发笑:“姑娘这形容,倒还挺新颖。”
然后又道:“外头那般热闹为何不去?”
文瑶垂了眸:“便是太热闹,我才不去。”
倒也不是不喜,而是她感觉自己有些融入不进去,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
她看向魏璟也问:“那你呢?”
“嗯,与你一样。”
说话时,他目光注视远处,一瓣槐花缓缓落在他的头顶,文瑶盯着那花,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了他的脸。
皮肤光洁白皙,眉目深邃,无甚温雅之态反倒无端生出些阴郁。
控制不住的盯出了神,便又再次被抓包,而这次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狡辩,他便倾身上前,面颊绯红,满襟酒气:“姑娘一向这般大胆,看见喜欢的,就挪不开眼了吗?”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文瑶能清晰的数清他的睫毛,也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
慌得她屏住了呼吸,一时不敢动作。
她心想,这人长得好看却是个登徒子,或许也是经常这样对姑娘家。
可下一瞬,他却只是将自己头发上的花瓣轻轻拨下,然后坐了回去:“失礼了。”
宴会是在赵六郎府上举办的,临走散席时不凑巧的下起了大雨,来接文瑶的马车没能及时赶到,她便坐在偏厅里等。
巧得,魏璟也在。
许是酒散了,又或是现下的厅堂里有人来往,他目光沉静了许多,见她也在,只是微微点头,没再多言。
两人就这么干坐了半个时辰,让原本想鼓起胆子问姓名的文瑶又生了怯。
她其实就只是想问问名字,不知道也不是很在意的。
可偏偏在临走时,他突然问了一句:“不知重阳那日的宴会文姑娘可会来?”
文瑶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回头,因为刚好赵六郎从廊檐下走过来了,总不能让人看见自己有多么不矜持,随便参加个宴会就与陌生男子约好下一次见面,这实在让她抹不开面,于是她原本想回答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后来的重阳宴是在御成街的会仙楼,文瑶没去。
上次的宴会是她爹强硬要求她去的,说她成日待在家都要闷傻了才去与京城里贵家公子姑娘们聚一聚,而重阳宴是大宴,聚在一起的人更多。她还是不喜欢那种场合,而且让她为了一个不熟悉只是好看的男子就去参加宴会,太轻浮了些。
而且那日她刚信期来了,也不太方便出去,便一直窝在房间里。
文景修还在时因与文景行性子不和,并没有住在文府,而是另买了一处小宅院。重阳那日许妈刚好出门采买东西,留了她一人在家,她父亲书房里看画,肚子忽然疼到起不了身,好似万箭穿腹,几欲晕厥过去。
她忍着疼想回房,可堪堪踏至门口,就见她爹与魏璟至院子里走来,好死不死的,她也刚好没抗住,眼一晕便倒了。
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便是当朝的皇子,也是爹一直颇为赞扬的那个皇子。
自那以后,她便经常能在家中见到魏璟,如同第一次见一样,他也是只坐在那默默瞧着她,等到爹走开了,他便说:“文姑娘像花儿,叫人移不开眼。”
再后来,他便像圣上请了婚,又来府中与文景修提亲。
那时他说:“恭喜文姑娘如愿以偿。”
文瑶笑问他:“你这般笃定我就一定能嫁给你吗?就算我答应了,可日后的事谁又说的定呢?”
魏璟顿了一下:“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王爷这两日没有上朝,今早圣上派了好些太医前去,连贵妃娘娘也出宫去探望了。”
这两日宫中到处都在传章王妃要不行了,章王已经在备身后事了。而出了此事,给文家翻案的事便也耽搁了。
江淮之道:“王爷上请欲将骑营里的几名武卫召回王府,圣上同意了。”
那些人曾是章王的亲兵,也是当年行宫护驾的兵卫,因如今王妃在王府遇害,老皇帝准许他们护卫王府。
魏璟皱了眉:“九皇叔未免有些急了。”
高淮陷害文家之事,那些兵卫便是当年的人证,但如此高调召回王府,高淮等人绝不会坐视不理,这对章王来说亦是有危险的。
奈何章王虽答应了帮魏璟,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谁让他不爽,那便会搅闹得天翻地覆。
魏璟当即吩咐玉白:“去接应。”
江淮之担忧道:“贵妃娘娘尚留在王府,殿下可要派禁军前去?”
“先不用。”
文瑶来送药,在殿门口听了一阵,知道章王府要出事甚至还要出动禁军,不免担忧起来。
江淮之出来时,她忙上前问了一句:“周侧妃如今可还好?”
江家与周檀到底来往亲密些,魏璟不让她多管闲事,也只能从江淮之的嘴里打听一点消息。
江淮之安慰她:“难免会受到些惊扰,不过大夫瞧过了暂时无碍,等这几日事情过去,舒姑娘可去探望探望。”
文瑶有些忧愁,“殿下不让我出宫。”
她现在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
“在宫里不便,回王府就不会么麻烦了。”江淮之道,“明日回王府后,淮之会向殿下求情的。”
文瑶感激不尽。
江淮之是少数能让魏璟听得进去话的人,两人关系比君臣还要亲厚些,文瑶思忖了一下,将他唤来廊角,小声问道:“不知道江大人可有我师父的消息?”
太子病比从前好了许多,魏璟的头疾亦是,文瑶有些担心魏璟不需要师父的医治,那日答应的她的会是敷衍她的话。
又担心江淮之不肯相告,文瑶如实道:“殿下前日告诉我师父的消息,却不肯再多言,我很担心师父遭遇什么不测。”
江淮之没觉得哪里有异常,只见她关心自己师父的安危,便也不觉得是什么需要隐秘的事。
“殿下已派人在查,若鹤老真的被王爷的人抓走,不会没有半点踪迹留下,兴许很快便有消息了,舒姑娘不必太过忧心。”
文瑶点头:“若有师父的消息,还请江大人一定告知,我比你们了解师父,或许可以帮上忙。”
江淮之想了想,觉得不错,应下了。
虽与江淮之相处没几次,但文瑶对他没来由的信任,又是谢过:“若江大人有需要,尽管开口”
魏璟拿此事威胁她留下,她尚未答应,便也只能从旁探取些消息。如今知道并不需要花很长时间,便也放心了。
转过身再进殿时,魏璟坐在案前,幽幽打量了她一眼:“ 什么话,至于躲着说?”
文瑶话说一半:“殿下不让我去看周侧妃,我只是问问江大人她身子如何。”
将药倒出来,文瑶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殿下何时才有师父的消息?”
魏璟言简意赅:“急不了。”
文瑶见他好似不在意,忙问:“那要到何时?”
魏璟想起她前日还未回答自己,看出她眼下是想从自己这儿白嫖消息,抑或开始盘算着何时离开。他语气懒道:“看你态度如何。”
他根本不上心,语气还似在调弄她。
文瑶眼睛沉了沉。
他寻师父的理由或许还是因为太子症疾没有根治,但留自己的用处是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抬头望向那双墨黑深邃的眸子:“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得殿下如此。”
文瑶不乐意去试探,总担心惹恼了他,想想前两次她劝了两次退婚,他那语气分明是厌恶极了她。
可话已经说出了口。
周围的空气好像又静滞了片刻,文瑶微微弯腰,将汤药端到他面前。魏璟的手中的毛笔已经顿住了,侧头扫过来一眼,恰巧与她的目光对上。
停顿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还不够明显吗?”魏璟突然答了一句。
那眼神有种说不清道明的错觉,文瑶没反应过来。
见她呆愣,魏璟拉过她的手腕,轻扯至身边:“世子妃只有一个,但旁的女人不是不能有。”
他说过,只要不提退婚,旁的要求他都能接受。但他也想了想,忍受不了她就这么离开。
文瑶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宁愿他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才执意要她留下,也不愿意他说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褚峥缓缓握拳,他就是再蠢,也感知到太子这会儿神情实在不对劲,紧盯着自己妹妹的方向,像是要动怒。
他终是不想再忍,提醒道:“殿下与臣妹已经退了婚。”
魏璟反问:“那又怎样?”
“”
褚峥语噎,在他没做出什么之前,他实在不好动手。
她觉得有些头疼。
这伤在第二日就要加重了。
文瑶又问了一遍:“殿下为何来此?”
魏璟没有回答的兴趣,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你去哪了?”
文瑶疑惑看着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煎药。”
闻言,魏璟原本蹙着的眉,有所松懈。
文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殿下以为我逃跑,所以故意来这儿?”
魏璟否认:“没有本世子的允许,你甚至出不了东宫,又如何逃?”
那真是奇了。
第 42 章 042
一切都措手不及。
文瑶惊恐魏璟说师父被抓了消息,可他偏偏又不肯告诉她。
她大脑慌乱一片。
因为知道魏璟此人并不会撒谎,突然说出师父被抓了的事,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可她没来得及再问,便又被堵住了唇。
持续的缠吻隐隐发出濡湿的水声,与呼吸起起落落。
文瑶的手无力垂放,指尖蜷了又松。
她没敢再动,怕他不肯告诉自己师父的事情,也怕他身上的伤再被弄开裂了。
直到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很快又被闷住,脸色被憋得泛红,腰软到要撑不住,才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衣服。
魏璟抱着她,唇瓣相贴,濡湿缠搅,很深地重重吮了一下,终于放开她:“你怎么如此笨。”
还是学不会亲嘴的时候喘气呼吸。
文瑶步子走得快,没有再和林晏生并行,她也没曾抬头看远处,等到走近了才发现马车前多了几人。
而那张沉得满是戾气的脸直直望着自己时,她便知道有些不妙。
不觉步子便慢了下来,身后的林晏生见她忽然缓下,牵着缰绳,两步跟上,再次并肩而行。
直至走到房屋前,林晏生才道别,目光留恋在身前人的脸上,“三姑娘,晏生便送到这里了。”
然后远远地朝褚峥扶手告辞。过往回忆起来,好似隔了一世,让文瑶觉得曾经那些都只是梦幻泡影,清醒后只能将那一切藏于心。
天刚掀起点鱼肚白,文瑶用完斋膳便要下山回城,妙惠师父将她送到门口:“小施主的马车就在山脚下等着,早早赶路吧。”
马车是昨日雇好的,文瑶没多想,谢过妙惠师父就下了山。可到了山脚下,那停着的却并不是昨日的马车。
予良在马车头坐着,见文瑶来了,上前一揖:“文姑娘。”
文瑶没敢上去,远远福身便绕身走开,予良忙喊:“文姑娘在这郊林雇马车回城不安全,快上马车吧。”
文瑶谢过:“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她以为魏璟昨夜就走了,没曾想还在这。
予良看出她的为难:“文姑娘,我们殿下已经回去了,这马车是特意留下的。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你雇来的马车要来也早该来了。”
许妈眺着远处,纳闷了一句:“倒是奇了怪,这车夫一向是不会迟的,今日竟晚了半个时辰了。”
怕她不答应,予良还小声的添了一句:“殿下说文姑娘不用多想,换作旁人他也会如此。”
文瑶没说话,不想去纠结这些。只知道若走路回城约莫到天黑才能到,她没有那体力,加上还要赶回去开铺子,最后还是上了车。
至于旁边的人,他并不认识,但能感觉到对方气势傲然,身份贵气,便也自觉不合适再上前去送行了。
文瑶缓步回到马车前,想着被魏璟看见自己在做什么,不知他心里如何嘲笑自己,便觉得有些窘,脸色莫名发红。
她假装镇定,朝着魏璟屈膝一礼,也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马车。
褚峥见魏璟的脸色不好,也不作停留,急忙折回:“殿下,我们先回去了。”
魏璟眉眼沉郁,到底没有跟上前,而是久久站着不动。文瑶再睁开眼已是午时,房间大亮,她被纱幔折过来的光刺到了眼睛,抬手挡了挡,随即从软绸里起身。
也不知是药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头还有些沉沉的,浑身仍然感觉累得慌。
腿间怪异的酸涩与走起路摩擦时明显有些肿疼,无不在提醒她昨夜之事。
文瑶怔在床边许久,直到外间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怎么就醒了”,她才缓缓回过神。
侧过脸,见魏璟安静坐在案前,再茫然地看了一眼房间装饰,才反应过来,她睡得是魏璟的寝房。
一时尴尬,她选择不回话。头顶的月光被云层遮盖,文瑶躲在丛林不敢露头,只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那并非是她借青云楼的马车,而是魏明的。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青云楼的马车回去了,便也代表她有救了。
眼下她没办法也不能直接从这走回城,只能耐心在丛林里等。等魏明他们从这回了城,或是等青云楼的掌柜将她来静慈庵的事会告知魏璟,哪怕不告诉魏璟,车夫突然回去,掌柜也必然会派人来寻她。
果不其然,只等了一会儿文瑶便听见有人策马往这来了。
四魏无光,她看不清来人,直到马停在了马车前,她才看清那一袭墨色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魏璟。
文瑶急忙从草林里面走出来,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庆幸,她朝他喊了一声:“殿下!”
魏璟目光正望着山腰上的大火,原本还揪着的心忽然松了。
他回头看向灰头土脸衣裙破烂的文瑶,怔了几息,心也骤然缩紧,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将人拉至了怀中。
文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抱勒到不能呼吸,赶忙推拒道:“殿下——我——没事啊!”
听见她这般故作轻松,魏璟一边揽紧她,一边咬牙道:“文瑶,你想死的话能不能别告诉孤——”
他真的很想骂她,文家什么德行,以她的脑子难道就想不到那就是一个圈套?
魏明是个什么德性她难道会不清楚?早知道文家与魏明勾结在一起,竟然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孤身一人来这荒郊!
文瑶辩解道:“为防万一民女和掌柜说了……而且那是民女父母的灵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管。”
虽然她最后也没能守住。
她暗了眸,知道魏璟也是担心自己,头闷在他的肩膀处,小声地说了一句:“殿下,我杀了人”
魏璟顿了一下,忙松开她,去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左右翻转后见并无大碍后,才沉了肩松了一口气,回道:“就你这二两肉能使多少力气?”
“可我真的——”
魏璟打断她,又将外袍脱下来裹着她:“还能不能乘马?”
文瑶点了点头,便见魏璟便率先上了马,再伸出手将她也拉上了马。
她坐在前头,被魏璟圈在怀里,耳边山风呼啸,却也丝毫不觉得冷。
想了想,她还是老实交代道:“我拿烛台砸了魏明的头,看到他流血倒在地上,我便放火烧了灵殿。”
对外她定是咬死不认的,但却从未想瞒着魏璟。
“而且前院后院都是他的人守着,我也是没办法才会如此,否则我也逃不出来……只是想着,万一他死了,会不会影响殿下查案?”
文瑶避重就轻的揭过了魏明想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反而担心魏明就这么一死,她即便咬死不认是自己做的 ,荣国公也必定会那魏明的死大作文章,从而拖延吴仁清的案子,以及影响查香典司背后的贪污真相。
魏璟却问:“你看见他死了?”
“没有……”
“那你操心什么?”
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人,便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文瑶耳畔的发丝一直撩荡在魏璟的唇边,丝丝缕缕地磨得人嘴唇发痒,他拽紧缰绳往前蹭了蹭,将人拢得更紧了些。
文瑶也没再说话,只是先前她丛林里一路走来,腿上被荆棘藤蔓刮伤了,裙上也还有沾了不少刺,这会儿又坐在马上,扎得有些火辣辣的难受,不自觉得就会想挪动腿。
两人原本就贴得近,她在前边动作,身后的人每次都能随之被蹭到。
魏璟被磨得一脸无奈,遂警告道:“坐稳,再这样动下去,还如何进城?”
文瑶怔在那,反应过来后,霎时脸红到了耳根。
半个时辰后,到了青云楼。
好在如今是夜间,她也裹着魏璟的外袍,将头脸全部都蒙住了,无人知晓她是谁。
账房里,文瑶将外袍还给魏璟,稍作了整理便起身要回去。
魏璟却喊住她:“你打算这样回去?”
从围墙上跳下来时文瑶裙摆便擦破了一块,加上钻丛林也刮破了不少,总之衣衫褴褛的模样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可即便是如此,文瑶也无可奈何,这是青云楼,又不是她的闺房,她便是想换身衣裙收拾一下也没有办法啊。
她道:“民女坐马车回去,也只是落脚时走几步路而已。”
魏璟道:“你若想将今夜之事私事给瞒过去,就不要落人口舌。先等等,孤一会儿让人把衣裙给你送来。”
她是和三夫人一起去的静慈庵,祭拜完父母便回了城,若一切都安无事就不该是这副衣裙残破的样子。
文瑶想想也觉得确实该谨慎一些,便又坐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后,魏璟看着她问了一句:“若魏明没死,你打算怎么办?”
文瑶自己也不知道,若他没死,便应该会找上门算账,一口咬定她行凶杀人,置她于死地,即便最后无证据,魏明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想了想,她道:“不是有殿下么。叶氏香铺的账薄我都交给殿下了,里面是关于香典司与魏家出卖香料材的市价和税目证据。”
“按照原本的制律,出售的市价不能上抬超过香典司的两层,可魏家却足足超了四层。民女也对比了当初被查抄以及吴仁清他们铺子的账目,上抬价格不足两层,根本不属于私抬价格。”
“他们的家属虽然都清楚是被冤枉,奈何香典司私下威胁过他们,加上吴仁清的死,所以他们才不愿意出来指证。如今有了这些证据,应该足够作为魏家与香典司互相勾结的罪证。”
于魏璟而言,吴仁清的账簿与眼下这些证据足够掀翻香典司以及给荣国公一记重创,到那时候魏明自然也顾不上她。
文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魏璟的脸上,面容极为从容,有板有眼地像是在陈述一件极为正常之事。
魏璟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从未与文瑶透露过什么,可她却一直清楚他需要什么,这让自诩思绪澄明的魏璟忽然生出混乱。
他从没有因为是女子身份而轻看过文瑶,但此刻却无端有种在与属臣议事一般,实在让他心绪难宁。
除了不喜那突如其来的荒谬感,对于文瑶这四年来成长了许多还是高兴的,以及心中的那份炽热依旧难以自持。
可他也很清楚,叶氏香铺的账簿一出,无疑是将文瑶放在了风口浪尖,随时都会有危险。
虽然不忍打击她,但还是如实道:“你这不叫解决,而是把自己推入了绝境。”
文瑶答得理直气壮:“所以我才说有殿下在啊。”
有魏璟在,她相信他能将真相公之于众,也相信他有能力揭露这些罪恶。
若是可以,她还希望能她父亲一个清白。
所以,她又怎么会怕呢?
魏璟淡淡:“你眼下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文瑶茫然,有点不明白怎么和名声扯上关系了。
魏璟解释道:“你当初跟孤交易,不就是为了讨个好名声嫁人么?孤若是将你这些证据呈上御前,旁人必定会猜度你我是否还有别的关系存在,否则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帮孤。”
“你知道的如今朝野上下,无一人看好孤,你若这样帮着孤,便是与孤绑在一起了,那日后还怎么嫁人呢?若嫁不出去,岂不是要怨孤?”
文瑶抬腿往外走,可腿间摩擦的疼痛使她不得已放缓步子。
魏璟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腿间:“还很疼?”
说完起身走来,伸过手来不知要做什么。
文瑶本就被他突然这么问而耳畔烫得嫣红,再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不自觉就往旁边躲。
虽然后面她昏睡过去了,但他抱着她那会儿她却分明记得,自己央求着他,可他却故意弄疼她。
这会儿又来装好心。
魏璟手悬在半空,他凝思片刻,问道:“只是手而已,你便如此难受?”
何况只是两根。
文瑶听不下去了:“我没事。”
她自知昨日那法子不会有孕,所以昨夜之事便也只当他是个解药的,不会在意那些。
但无法从容到,能如面前之人这般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荤话。
魏璟没再动她,只是告诉她:“那药效散得缓,你近辰时才消停,当真无事?”
文瑶昏睡之后就再无意识,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但他这话的意思是折腾到了早上?
难怪她总觉得很累,仿佛被抽干了全身上下的力气。
文瑶羞得低下头,僵硬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昨夜多谢殿下。”
然后转身离开,再不停留片刻。
魏璟站在身后瞧着她,无端想起她昨夜将自己埋在枕头里时,也似这般羞红了脸。
那些旖旎画面突然出现,自然也想到那被柔软裹着时的感受。
哪哪都软,唯有那张嘴冷硬。
影卫也没敢出声。
他这话说得很突然,文瑶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林晏生又道:“三姑娘行医救人,晏生也十分支持,若不嫌弃,日后的家财会拿出一半给医馆,尽些绵薄之力。”
那日她只是让人送伤药,并未提及自己开医馆之事,祖母也不会外传,他如何知晓?
文瑶有些无措,抬头看着他:“林公子不必如此。”
林晏生笑道:“无妨,只要你喜欢就行。”
面前的人莫名地热情,而且太过着急了。
分明只是见了一面,可他好像已经在做谈婚论嫁的准备了。
林晏生走近几步,伸手从她身侧去拉缰绳,一时逼近,也让文瑶有些不适,她忙侧身躲开。
林晏生解释道:“三姑娘不必如此害怕,晏生是真心喜欢三姑娘。”
文瑶很疑惑:“可我们不是才刚见面吗?还没有到如此熟悉的地步。”
两人都很直白,没有谁觉得尴尬。
“对三姑娘来说是,可对晏生却不是。”林晏生坦言道,“褚老夫人生辰宴上,晏生见过三姑娘。”
他又一步行近,见面前的人不答,便伸手去牵她的手。
文瑶尚在回忆自己压根没有见过林晏生,便见他突然抓着自己的手,惊慌抽走:“今日就到这儿吧,我还有些事要回去。”
之于她的反应,林晏生依旧很平静:“好。”-
文瑶回来得晚了。
今日江淮之让她确认的东西并非师父的,但却让文瑶生了怀疑的念头。她为了能快些确认师父是否在京城,她告诉了江淮之师父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于是赌坊酒楼,两人几乎逛了个遍。
临分别时,还不忘嘱咐江淮之:“这些事我只告诉江大人一个,还望江大人信守诺言。”
江淮之有些疑惑:“舒姑娘为何连殿下也要瞒着?是担心殿下也会对鹤老不利吗?”
文瑶摇头,她清楚魏璟并不会对师父不利,但她现在能信任的只有江淮之。
“反正找师父的事江大人在负责,所以在有消息前,别告诉殿下可以吗?”
这倒也无妨,反正最后能有线索或者能找到人就行。
江淮之没有拒绝。
文瑶见他答应,方才肯下马车。
她因今日在人多的赌坊不小心跑崴了脚,如今行走不太方便,终于磨磨蹭蹭进了王府时,陈管事一脸的担忧对她道:“舒姑娘可算回来了!”
转头看她一瘸一拐的,又关心问:“舒姑娘你脚怎么了?”
“没事。”文瑶问,“殿下回来了吗?”
“殿下回来有一个时辰了,今日章王府着了场大火,殿下回来头疼又犯了。”
文瑶没想到会起大火,她问:“可寻了大夫去看?”
陈管事欲言又止:“殿下在等着舒姑娘快些过去吧。”
见人转身,他又轻声交代道:“殿下心情有些不好,舒姑娘多担待些。”
“好。”
看见大火犯了头疾,心情能好才奇怪。
文瑶洗漱干净自己,方才挪到了魏璟的寝房门口,里面没灯,她先敲了敲门:“殿下,好些了吗?”
房内没有回应。
第 43 章 043
文瑶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愣神的片刻,魏璟已经伸手捉住她的脚,两三下便脱了她的鞋袜,露出一截白玉纤细的小腿。
他轻握着那脚腕在手里端详,脚面没事,踝骨处却红肿了。
他还没来得及触碰那伤处,回过神来的文瑶惊吓不已:“没有大碍,殿下放下!”
说着立马撑着桌面下来,鞋袜也顾不上捡,单腿跳着往边上躲开。
魏璟哪知她反应如此大,“连碰也碰不得?”
堂堂世子抓着她的脚盯着看像话吗?
他又不是大夫
何况寝房门她并未关,被人看见不知要如何想她。
文瑶侧过头:“多谢殿下关心,我回去打些井水散散痛就行了。”
魏璟仔细想想也能猜到原因,这女人也就当初坚持要给自己诊治头疾与要她退婚时,胆子狂一些,除此之外一碰就躲。
亲了那么多次,哪回不是一脸的紧张害怕。
眼下这模样像是担心自己会吃了她一样。
魏璟不强求她,只问:“怎么回来的?”
文瑶:“坐江大人的马车。”
“你与他倒走得近。”回到香铺时,许氏和小瑶也已经到了。尽管文瑶担心许氏快临盆了不宜到处走动,但她仍旧坚持要来。
铺子查抄吴仁清被捕没有让许氏倒下,也没有让她郁郁寡欢。她得知自己要开香铺,便带着小瑶和铺子里其他的妇人来求她,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份活计,不至于流落街头。
似乎是已经做好吴仁清不会再回来的准备了。
但其实许氏不开口,文瑶也是会帮的,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许氏远比她想象的坚毅聪慧,不仅有调香天赋,甚至还能冷静地告知她,当初推引出万安沉香时,就已经有朝中官员暗中贪污了,只是吴仁清深知告发会祸及家人,故不敢轻言。
文瑶这才想起吴仁清被捕那日,陈戟无端端地对小瑶说“回去告诉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原来这其中竟是含有威胁之意。
文瑶担心母女俩的安危,便让她们都搬到自己的宅子里,许氏原是同意的,可今日一来却道要走。
察觉到许氏面色不对劲,便追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许氏尚是满脸的后怕:“昨日夜里家中遭人放火,我担心是他们是来杀之灭口,若非我留了个心眼,恐怕都不能来见文姑娘了。
缓了缓神,又福身谢道:“今日我来是与文姑娘告别的,眼下他们已经寻到家里来了,我不能再连累文姑娘了。”
许氏很感激文瑶愿意收留她们,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她,决心要离开。
文瑶没想到自己所担忧的事当真发生了,扶起许氏,尽量劝住她:“孤儿寡母你能去哪呢?他们既然要灭口,又怎么轻易放过你们。若你留在我这,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可你们一旦离开,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
许氏一脸难色:“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退一步讲,你寻到了地方藏起来,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和小瑶怎么办?他们都还小,躲躲藏藏的你们三人又该如何度日?”
没有钱怎么都活不下去,何况他们若想找人,藏在哪里都无济于事。
“吴大哥还在狱中,倘若他回来见不到你们了,又该如何?”
话落,许氏缓缓抬头看向文瑶,泪盈于框:“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旁得文瑶不敢保证,但也不想让许氏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只要能查明真相,便能回来。”
许氏闻言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文瑶将她扶坐下:“你现在应该做便是留下来,好好照顾自己平安生下孩子,旁得暂时不需要去想。”
“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有希望。”
稳定了许氏,文瑶却是一脸寒色。
从昨日的放火灭口来看,足以说明吴仁清入狱的事便并非是私抬香料价格,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知晓了他们中的贪污证据才会被抓。
可按许氏说的,吴仁清发现朝堂官员贪污香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若香典司的人知道应该一早就有动作了,为何一直等到现在呢?
文瑶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们贪污之事露出了马脚,所以准备扫除一切不利证据。
可要真是这样,吴仁清的处境必然会不好。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酸酸的。
文瑶装作没听见,只是见他还能来关心她怎么回来的,想必头疾也没事了。
“我回去了。”
她光着脚又挪回去捡鞋,然后果真就这么走了。
前前后后,不到两刻时间,她便走了。
魏璟目光微黯。
要个女人,何至于这么麻烦-
文瑶看着他满目无言。
他这什么话!
真骗他,难道他就能高兴了?
静默无语地对视了几息。
文瑶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窗外忽然有烟火炸开的声音传来,陡然打破了这对峙的僵局。
她循声望向窗外,夜幕骤然亮起,一朵巨大五彩缤纷的星芒笼罩了夜空。
梨园这两日来了许多人热闹不已,这会儿听见动响,门外晃着许多人影,都是要跑去外面廊道看烟火。
文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些声音分散了注意力,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思,可不待她侧头,冰凉的掌心覆在她的下颌,陡然捏紧,迫使她正回去。
魏璟终是难能自制,抬手按住她的后颈,猛地吻住那唇瓣。
烟火仍在窗外炸响,可眼前的光亮消失,身前的人挡住了她所有视线,浑厚的气息渗进她的呼吸里,再度覆盖了她。
重缓的热息涌在鼻尖,与她交织,像是在发泄不满,凶狠又重力。
一点点噬咬,又轻又重的,舌尖也吞入,夺取了她口中的呼吸。
唇舌都被占据,丝毫没有躲开的余地。
文瑶喘不过气,有些发软,才被松开。可却仍然不允许她逃跑。
文瑶挣扎着:“你放开我!”
“想要孤放开,也行。”魏璟指腹磨着她的颈侧的皮肉,语气恶极,“你先说说看,这几年都对何人动过相看的心思,孤倒要瞧一瞧,他们都是什么模样。”
文瑶觉得他很离谱:“我为什么要告诉殿下?”
“你不说孤也能知道。”
魏璟居高临下,微微笑着:“可你若让孤自己知道,孤兴许就只能杀了他们了。”
“???”
文瑶瞠目半天,脑子里一时想不到什么词能骂他,最后只能道:“你把自己酸死算了!”
他管她相看谁。
她当初怎么就惹上这样一个疯子。堂堂太子,竟然昏了头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他不觉得丢脸,她都替他害臊。
魏璟看她抿着唇,面上又气又恼的却又不说出来,想来是心里正骂着他。终于不再是一副怎么说都不想理他的模样,忽然觉得生动可爱。
他愣了一阵儿,又上前去将她的唇吮入。
不似方才那样着力,而是缓缓舔舐,磨着她,要将她在自己掌中化成软腻。
她这张嘴一旦碰及,就令人无法自控。
从来江陵的第一日他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动不了她,那些想要杀了她的念头,不过是在告诫自己。可惜再见面前这张脸,就无效了。
他是恼的,也想知道何至于如此?
可这种想要求知的愤恨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在想,若旁人也如此将她拥在怀里,自己该做些什么。
想必杀了也解不了恨意。
他无法深想,只能一点点将人拥紧,渐渐啃咬的重了些。
文瑶齿间溢出些难忍的呜咽,推着那宽厚坚实的胸膛,“够了够了”
她受不了了。
魏璟听着她呼吸急促,却仍不肯放,咬完还将她的手从胸前拿开,与他贴合得更紧了些。
“说些好话来哄哄,孤就放过你。”
文瑶不可能说,以牙还牙,也朝他狠狠咬了一口。
魏璟“嘶”了一声,腥气便漫在了口中,他根本不怕疼,缠绞着,全堵了回去-
文瑶等了一日江淮之的消息,到了夜里,她没办法避着,还是给了魏璟上药。
从中箭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十日了,他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文瑶涂抹着生肌的药膏,一旁的玉白在回禀皇帝处理高家的事。
“文大人沉冤昭雪,褚家上下必然会为之高兴。圣上的旨意已经拟好了,说是过几日便会送去江陵。”
文瑶手中动作忽地顿了一下,面上神色随之怔然。
她站在身后,魏璟虽瞧不见脸色,但依旧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反应。
他沉声:“继续说。”
玉白道:“褚家两位公子聪慧沉稳,一个中了举人,一个如今是边关将军,圣上夸褚大人教子有方,说是吏部尚有个空缺,要将褚大人调任京城,助力殿下。”
文家女儿虽是个孤女,但好在外祖家是宠爱这个外孙女的,老皇帝赐婚便也是看中了褚家根基稳。
魏璟听罢,回道:“就按皇祖父的意思。”
玉白应是,退下了。
魏璟正过身,再看面前人的脸眼眶红着,竟是失落到了极点的模样。
第 44 章 044
魏璟的那番话,虽是劝她别动世子妃的念头,可也总算亲口承认,他需要这婚事因为利益。
为了翻案,也看中了褚家。
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婚事,却偏偏又想要把她留下。
哪有如此好的事。文瑶气力全无,却再也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门外影卫面色僵了僵,当即走开。
那一脚踢在他的墨袍上,什么水花都没有。魏璟今日方知她有这般挠人的性子,也不觉得恼,只是提醒她:“亲也亲了这么多回,该做的也都做了,你趁早歇了再有旁人的心思。”
文瑶听见他如此说,过往那些令人羞耻的画面一瞬间涌上脑海,脸色发烫红到了耳根。
可她偏偏不认输,起身理了理裙面,脸上不动声色地回道:“那又怎样?又不是真做了,我一点也不在乎。”
全然不在乎是谁亲了她,也不在乎与他之间又何种亲密的举动。
魏璟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静滞。
文瑶道:“于我而言,殿下与那些相看的人并没有分别,殿下若想,可稍稍在后面等等。”
文瑶闭上眼睛躺下,想着接下来的打算。“殿下不缺女人,我不想留下。”
她想将手抽出来,奈何魏璟不让,反倒将她往腿上摁下。
“你没得选。”魏璟看她:“当初来的时候,没想过回不去?”
文瑶确实做了这样的打算,但一码归一码。香铺今日依旧有很多人,但文瑶没有在铺子里多待,向许氏问了其他被查抄铺子的人,便出门去了。
近来香典司大肆查抄香铺本就存疑,吴仁清私抬物价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难保其他人就不是如此。
文瑶觉得,若寻常的查抄案子刑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诸多铺子都是被栽赃诬陷,总能让刑部,大理寺,甚至都察院彻查香典司。
被查抄的铺子有大半都是在东街,文瑶按照许氏给的住址寻到了第一家被查抄铺子的家人,此家人姓郑,原也是外来经商的,在汴京经商也有十几年之久,
文瑶敲门询问,来开门的是一妇人。
“姑娘找谁?”
“抱歉大娘,我来是想问问关于香典司抄铺子的事。”
文瑶直奔来意,那妇人一听,却是面色惊惶,推开文瑶就要关门:“没什么好说的,他爹已经进去了,为何不给我们留活路!”
文瑶用手去挡门,欲要问清楚:“查抄累不及家人,大娘此话何意?”
妇人关门利索,避而不答。
文瑶察觉不对,隔着门直言道:“既然是被香典司诬陷,为何要藏着不说?”
里头的妇人明显有些哭腔:“姑娘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
许是门口的声音有些大,院子里传来一阵咳嗽,一道清朗的男音由远而近:“娘,他们又来了吗!如此贪赃枉法之徒,今日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要揭穿他们!”
妇人急忙道:“没有,是问路的!你身子没好,怎么起来了”
文瑶手悬在那,没再敲门。
她又寻了第二家,倒是开门了,只可惜对方不过是趁机侵吞家产的亲戚,对铺子查抄的缘由一概不知,甚至还捧着香典司。
接着第三家,第四家也都是谈及色变,言语冲撞,丝毫不想提及。
文瑶没再问下去,毫无疑问,他们不敢说。
吴仁清是因为知晓他们香典司有贪污,但这些人不像是知道的。
根据许氏说的,文瑶猜测这些人都曾因香料以次充好香税增高不肯妥协,才会被香典司诬陷查抄,否则她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要去针对他们。
可若真是这样,恐怕没有人会愿意一起举证香典司贪污,而那些被关押的人很可能永远都出不来 。
就像当初父亲一样,到死都只能背负这罪名。
文瑶心中难平,实在不甘于此,待冷静下来时,忽是想起京兆府的副使张裕德。
香典司虽在六部之外有定罪拿人的权力,但实际拿的人都被关押在了京兆府。
张裕德为人文瑶尚不清楚,但他那日的话她却一直记得。只要想办法说通张裕德让自己去见一见吴清仁,让他将实情说出来,或许自己便能帮助他揭露香典司的罪恶。
日暮渐沉,文瑶算着京兆府散值的时间来等张裕德,等他的轿子过了几条巷才敢将人拦住。
张裕德见是文瑶,倒也没有怪罪,只问:“文姑娘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文瑶弯腰作了一个深揖:“请大人恕罪,民女有事相求。”
她没有和盘托出,只说吴仁清有可能是被冤枉了,许氏身怀六甲因此郁郁成结,想要看他在里面是否安好,也好宽心待产。
张裕德听完,沉吟片刻:“文姑娘如何知道吴仁清是被冤枉的?”
文瑶有些意外他第一反应是先问他吴仁清为何是被冤枉的,答:“大人有所不知,吴仁清是万安出来的商贾,是为万安老百姓的提供活计的人,且每年灾银捐款他都会参加,试问这样的人如何会为了一点小利就让自己身陷囹圄抛家弃子呢?”
张裕德道:“话虽如此,可那账本与案卷老夫前些日子看过,却是证据确凿,算不得冤枉。”
然后又有些为难:“香典司的案子虽京兆府也是从旁协助,但牢房有刑狱司监管,老夫也无法插手的。”
“民女知道大人为难,可也只是见一见便好,知道他无恙转告其家人,求一个安心,并不无他意。”
“这”
见文瑶这般请求,张裕德到底也是有些不忍。
吴仁清此人他也是认识的,当年他一篇《航海道经济论》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只可惜被举报科场舞弊,后因誓死不认,在京兆府刑狱寺待了整整一个月。经年一转他竟是从了商,眼下又犯罪进了大狱,难免让唏嘘不已。
遂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可以试试,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她站起身,保持着他抓不到的距离:“殿下的意思,我明白"
她斟酌着措辞,不敢太过直接,“但殿下能容我考虑考虑吗?”午间时,辰王妃突然派人来找她,道是因为华阳郡主的事。
高家出事,辰王妃大义灭亲,文瑶也不怕她还能做出什么事。
“听闻先前在东宫是你将华阳拦住了,本王妃该好好谢谢你。”
华阳郡主为了给高柔求情在东宫闹了半天,若非被阻止,以她的性子不知要出什么事。
但若真心要谢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文瑶并没有兴趣听:“王妃不如直言,何须拐弯抹角的。”
辰王妃这才道:“世子冬月便要大婚了,要不了多久圣上与贵妃娘娘都会派人来王府筹备婚礼,你若继续留在西院便有些不合适了。”
文瑶:“这些与王妃有何干系?”
辰王妃示好道:“你若想留下,倒是可以来我东院住下,这样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文瑶有些好奇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王妃怎知我就需要留下。”
先前多次陷害她,恨不得取了她性命,如今莫名来示好拉拢,明显有所图谋。
辰王妃坦言:“你是鹤老的徒弟,世子自一开始便待你不同,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说完也不强求:“你可以考虑考虑,若有需要便来寻我。”
辰王妃的一双儿女都受温贵妃与圣上的宠爱,魏璟也不会去动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的人,至少他还在辰王府,便不会去做出什么。
所以辰王妃实在没有必要来巴结她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不过辰王妃自己畏惧之事会是什么,文瑶懒得深想。
只是她不能留在王府的事情,倒是个好机会。
魏璟看出她的心思,语气冷了些:“你该知道拖延没有任何的用处。”
文瑶不敢抬头,语气突然有些委屈:“我虽无父无母,但好歹也要经过师父的同意不是吗?若殿下只是将我当成下人随意招来驱使,我无法接受。”
魏璟沉默。
倒是忘了,她极为在乎名分的。
他皱眉问:“那要是找不到你师父该如何?”
文瑶有些不知怎么作答,但看见皇后身边嬷嬷在身侧,便也明白这是皇后安排的人,怕她在宴会上受了冷落,她颔首谢过。
随后又被身边的人拉着去看了投壶,接着又去看了看那些要为皇后生辰宴献才艺的女子,她们个个打扮得精致,正在为晚宴做准备。
整个御花园都快绕了个遍,最后文瑶实在不想走了,便在一处凉亭歇下,直到来人告知晚宴开始了,这才又随着回去了。
席间落座时,褚家的位置也极为靠前,对面就是太子。
元宁帝在上位说了些话,众人便朝起身皇后举杯一同庆贺,之后便开始赏乐舞。
待一阵热闹之后,忽地安静下来,文瑶抬头看了一眼,原是适才要给皇后献艺的女子,正在抚琴。
曼妙琴音如仙乐绕耳,周围众人都不禁在叹:“早听闻这永宁伯府的姑娘琴艺一绝,如今听来果然如此。”
“这是自然的,沈夫人的两个女儿没有哪个是不好的,才艺品行样貌各样都是最好的,不然怎么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太子选妃毕竟不是小事。”
女眷们的席座之间隔得并不远,似这等夸赞人的话也无须悄悄说,文瑶离得又近,自然都听见了。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继而去听曲。
偶尔抬头时,会看见魏璟正往自己这儿看,她却并不与他对视,转而去吃果盘里的东西,偶尔与舅母说些话。
一曲结束后,女子并未回席,而是走到皇后跟前拜礼庆贺,再行近太子座席前行礼,停留一会儿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席位。
接着又是另一个女子献艺,周围的赞扬声亦是不绝于耳。
文瑶也从中得知,今日虽是皇后的生辰宴,但实则也是给太子选妃,是以各家都竭尽全力将自己女儿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也难怪这宴会如此隆重,京中世家女子皆来了。
文瑶听着曲乐没再抬头,不知这场宴会要等到何时才结束,只觉得无聊与枯燥,有些难耐。
在曲乐结束后,那女子又到太子跟前时,文瑶也离开了席位。
文瑶沉沉吐气:“殿下时常不讲理。我半日都在给江夫人诊治,并没有故意拖延时间。何况殿下与江大人的关系,就连医治也不能吗?”
“是吗?”魏璟盯着她问,“那你不妨先坦白一下,你与江淮之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倒不是他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只是她这几日分明是在等着江淮之,他瞧见了,不过是懒得当回事。
文瑶表情凝滞了一瞬。
江淮之知道她是因担心才找师父,可她偷偷瞒着找师父,魏璟定然会怀疑自己想要离开。
但她转念一想,江淮之的为人答应了她便不会说出来,多半只是魏璟不过是猜测而已。
说到底,还是酸了。
文瑶上前一步,牵起了他的手。
柔柔的几根指头根本握不全他的手掌,她低头帮他擦了擦手上残留的墨汁。
第 45 章 045
指尖温温软软,磨磨蹭蹭地,有些痒意。
魏璟盯着那两根已经手指,看着她的一些小动作,没来由地盯出了神。
她与江淮之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想找她师父。
听见自己说要看她态度再考虑找人,她便转头跑去找旁人问消息,却又不知藏着他,反倒这样光明正大地找人等人。
眼下倒知来讨好了。
掌心被磨地发烫,那些墨汁愣是糊了一片,才知拿出帕子来擦。
魏璟眸光的幽暗早散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文瑶见他没追着说下去了,放下了他的手,捻了捻指尖,摊开自己的手心:“墨汁没干透,殿下也忙到了现在吗?”
魏璟不再去看那手,拿过她的帕子,自己也擦了擦:“本世子来瞧瞧书房。”
他没忙,近日闲得很。
不巧翻了药碗,才蹭了些墨汁。
文瑶“嗯”了声,如实与他回禀江夫人的情况。
“过几日就是江夫人的生辰,但她病症缓解不了,无精神操持宴会,所以我这几日还需要江府。”
“你能治?”半个时辰后,太医被予良带到了文瑶的院子里。许氏情况没有好转,宁远侯府的大夫束手无策,见太医来了便似看见救星一般,赶紧禀了情况,希望能帮许氏度过这鬼门关。
文瑶的心也绷的紧紧的,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却见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她颤了颤,转了身。
许妈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大门外忽然有人来寻,那人神色急匆匆说是京兆府衙副使遣来的,让去探监吴仁清了。
“文姑娘,张大人还在府衙等着您。”
许氏这有太医在,而吴仁清的情况却未可知,文瑶没有纠结直接跟着人出去了。等赶至府衙,却并未将人往牢房带,而是领到了吏舍处。
除了张裕徳,魏璟也在。
文瑶倒不意外,走上前施了礼,张裕德便道:“人还有意识,但恐怕撑不了多久,且进去罢。”
文瑶眸色一黯:“张大人此话是何意?”
张裕徳叹了一口气:“吴仁清叫冤不肯服法,牢房里的几人也不知轻重,给用了刑。伤口溃烂,牢房里又鼠蚁窜行……倒是请了大夫,可也是无力回天。”
擅自用刑,不知轻重,多么欲盖弥彰的字眼,便是死在狱中恐怕都是咎由自取。
文瑶沉着步子往前。
吏舍的房门被“吱呀”推开,昏暗的灯火处,那骨瘦嶙峋的背影缓缓转过了身,胳膊无力而垂显然是被卸断了,便只弯了弯腰:“文姑娘。”
文瑶停在那,忽觉腿不能动。
不过半个月,吴仁清形如枯槁,囚服下的伤口狰狞不堪,散发着阵阵恶腐之气,唯剩那眸子尚存有清明。
他不敢挪步,也抬手示意文瑶别再往前:“多谢文姑娘收留拙荆与瑶儿,姑娘之恩吴某这辈子是无法偿还了。”
文瑶没有隐瞒:“小瑶很好,只是夫人早产,太医正在救治。”
吴仁清哽了声:“是我愧对她们。”
文瑶看向他身上的那些伤,问道:“他们为何要对你用刑?”
吴仁清干笑了两声:“吴某逃不过的,从十年前那场会试开始,便注定了有今日的结局!”
文瑶却觉不公:“可你不该是如此结局。万安沉香的推出,让万安乡民有了能活下去的出路,圣上赏赐之时,你便该一展抱负,而不是继续委身市井。”
“吴某知道文姑娘是聪明之人。”吴仁清默了默,忽然问,“你可知当年文大人是为何被陷害?”
文瑶捏紧了指节,哑了口。
文瑶点头。
江夫人的咳疾每年复发好几次,魏璟听她又有法子可治,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厉害。不过既有这样的医术,何苦随着鹤老当个游医?既然知晓不远千里赶来京城攀附,之前又何必受那些罪?”
四处当走方郎中,日晒雨淋地,倒也能受得住。
何不早早地利用这点价值,攀附旁人?
魏璟知道她存了心思,但在来王府之前,未必就没有其他的想法。
文瑶却被他这莫名的警惕与审视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想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帕子,却被他拽住不松。
“来王府之前,你还打算找过谁?”
他跳跃太快,文瑶愣了一下:“只有殿下在四处求医”
她先前以为魏璟不信任自己,所以告知过他即便自己离开也不会找旁人,
眼下,他莫名又在酸不存在的问题。
明明他都厌弃人心机攀附他,这会儿倒不介意了?
文瑶仍是那句话哄着:“我也只会选择殿下。”
她松了帕子,没再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只认真道:“我早些去,日落便回的。”
她不避着自己,也不似有什么隐瞒的,魏璟倒也懒得再计较。
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言毕开门出去了-
魏璟这才反应过来,取来毯子盖在她身上:“是孤一时忘了。”
文瑶靠在里侧闭眼歇着,魏璟不由地想起褚峥先前说的,道她小时候因大雪伤了身子后多年都未痊愈,眼下又要因自己受风寒到底愧疚,是以一路上都不去扰她。
到泽州城需要行一整日,路上没怎么停歇,入夜后方才到城内。
魏璟也没急着去府衙,而是随着文瑶一同回了鹤老的宅子,要去看看褚峥的伤势。
有鹤老照看他已经恢复了不少,但因为伤口都在腹部还躺在床上养着,得知太子与自己妹妹都安全回来,当即下床去迎。
先是看了一眼文瑶,见她安然无事,才走到魏璟面前跪下:“臣罪该万死,连累殿下受困还险些丧命。”
褚峥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来泽州,更没有预料到太子会亲自带兵来救他,甚至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地,也为他拼杀出一条血路。
影卫没回来之前,他一直惶惶不安,想到自己连累妹妹和太子丧命,他心口便如一块沉石压着,怎么都缓不过来。
眼下看见人都活着,庆幸又内疚,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要赎罪。
文瑶看着褚峥执意跪在那儿,一时不敢多言。
倒是魏璟先上前把人搀扶起来,紧握着他的手臂,丝毫不计较地告知他:“你与孤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褚峥望着太子怔愣片刻,太子爱臣如此,令他内心触动不已,隐隐要掉泪:“多谢殿下。”
文瑶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正想去外头想找师父,褚峥忽然道:“鹤老去了衙门想必没这么快回来,瑶瑶可先等等。”
文瑶应了声,倒也没多问,挽着褚峥的手臂要扶回房:“哥哥伤势未痊愈,应该回去多躺着。”
两人亲密行走的背影落在魏璟的眼里,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了。褚峥与她到底只是兄妹俩,他犯不着去计较-
文瑶近几日在江府来回跑有些累,故而回来便歇下,只要没什么事,她根本不想魏璟那儿去。
玉白来了两三次,她都推脱了。
没什么好见的,他这会儿没病没痛,她若凑上去,便是上赶着把自己送过去。
文瑶一早出了府,急急去拿云初送来的书信。她进宫之前送了封信回泽州,如今正好看看有没有师父的消息。
毫无意外,师父仍然没有回泽州。
若是以往师父不会离开这么久不回去,也不会这么久不给她送个信,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而除了师父被人发现以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文瑶前脚刚回到王府,魏璟也从宫里回来,她远远地给他行礼,然后回了房。
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
魏璟定定地看着她。
他以为给她几日能想通,谁料她不有求于他时,态度能变得冷漠。
若非是江淮之来,她甚至连房门都不会出。
晚膳前,玉白前来送药,魏璟问:“又寻了什么借口?”
玉白支吾道:“舒姑娘道身子不适”
魏璟冷笑了一声。
玉白见自家殿下面色明显不悦了,也不敢拦住人,只劝道:“舒姑娘或许真的不舒服”
第二日,文瑶出房门了,不过因为碧春生病了,她去照顾了一天。
傍晚回来时,玉白实在受不住了,跑来向文瑶诉苦:“殿下昨日睡在书房。”
文瑶并不在意,但还是问了一句:“头疾犯了?”
“没有”玉白知道两人的关系,但他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开口,最后只憋出一句,“舒姑娘,您这是打算不理殿下了吗?”
文瑶沉默了一会儿,“殿下生我的气了吗?”
玉白当即点头,想想似乎不太好又连忙摇头。
他感觉自己说不好话了,扔下一句:“您自己去看看吧。”
文瑶看向书房,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不想再骗了。
书房点了两盏灯,魏璟从浴房出来,便在看折子。
玉白没有送药来,推门进来的是另一道身影。
第 46 章 046
魏璟心思深又谨慎,仿佛都能将人看穿,尤其是自己本来就逆着他的情况下,最好什么都不说。
但文瑶也不确定这样的方法管不管用。她不像他每次吻得人喘不过气,似要亲破一层皮那么用力,只是这么轻轻碰了一下。 她微微仰头,见他面上恼怒不减反倒蹙眉,不禁疑惑,是因为太轻了不高兴?
明明上回蹭手时,他都是喜欢的。
文瑶垂下视线不再看他,也松开了他的衣袖,“殿下记得喝药,我走了”
手还未落下,她的手腕便被攥住,魏璟一手扣住后颈,逼近一步,唇瓣被擒住,重重碾过。
魏璟的舌尖顶开贝齿,闯入。修长手背青筋明显,随着掐着她后颈的力道逐渐加深。
她真当他是狗了,随意就打发了?
朱唇间的幽香,以及那受不住的轻喘,刺激着他的脑中神经,将人吻得更深。
文瑶被他推至格木架上,她双手紧紧扶着后方的镂空雕花木纹,因被他沉沉抵压,手心被尖锐刺疼,她拧眉喊疼。
魏璟却不肯放过她,直到文瑶再次唤他:“殿下手压得好疼。”
文瑶一时噎住,分明是他自己欲/念大发,还怨她之前说过什么话。
“殿下何必当真呢?”那些话不过是她随口一说,故意激恼他的,是想让他别做纠缠。
哪知一点用没有,他情愿受羞辱,也要厚脸皮地贴上来。
魏璟停顿,被她这句“何必当真”给激到了:“怎么,你又想反悔?”
她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又想反悔。
偏偏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候气他,令他羞愤。
魏璟声音发冷:“褚家如今是不同以往,江陵相看不成,你去京城倒必定会有大把的人巴着求亲,以你姿色恐怕也还有不少人凑上来,你可是盘算着此事?”
他双目紧盯着她:“但你也该想想,褚家能有今日是谁抬举的?褚家是得势,可若孤不点头,你也嫁不了旁人。”
文瑶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没说话。看着他生气恼怒,又还说这些威胁人的话,她面色平静。
可魏璟见她仍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生生把自己憋出了火气,低头去吻她,破开齿关,吞入唇舌,勾着咬她。
昏黄光影勾勒出他半张侧脸的轮廓,冷峻得有些锐利,带着热意的喘息在躁动不安。
魏璟的手转而游向上,掌心满裹。“党同伐异,是他们在那造的海船之上动了手脚致使数百人沉溺于海,更是他们监守自盗将那百万贯的钱财纳入囊中,最后却让文大人替他们背负罪名!是他们一早就谋划好的,可圣上难道会不知吗?”
自古君王最擅制衡之术,朝堂之间的党权斗争不可能参不透,只是偏向的是他手中的权柄。
吴仁清那满腔的愤怒到最后只化作两声讥笑:“最后利用自己亲儿子之手清除了威胁,可是那又怎样呢?香典司以权谋私贪污腐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是几十年的盘根错节,早已烂进了根里!”
他缓缓走向窗前,满目悲凉,自嘲起了从前:“不满文姑娘,我没有文大人贤良大义。十年寒窗以为能施展抱负,却在得知无端卷入会试舞弊再不能入仕以后,曾几度想了此残生,可每每想起阿岩和小瑶,想起文大人,想起万安的百姓,我便连死的勇气也没有了。”
文瑶想起了许氏之言,亦对自己刚刚问出口的话,感到无比沉痛,无力。
吴仁清转了身,看向那双眸,太熟悉那其中的不甘权势的执着,也仿佛瞧见了她将来的遍体鳞伤。
可他仍旧道:“原谅吴某自私,叶氏香方乃是几百年的古典香方,还请文姑娘务必要广为传扬,让那些以此为生的百姓不至于没了出路。”
末了,拖身躺回竹床上,双眼望着窗外,气息奄奄。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是我负了阿岩……”
昏暗的房间里,气氛升腾又焦灼。
身下之人仍是不肯软声,魏璟眼里烧着滚烫的火,要把她灼穿,一边握着她的手,恨不得将那柔水肌肤揉碎在掌间,可另一边又不断在她掌心用力,越来越凶,满心满眼渴求着更多的接触。
他沉沉喘息着,发出的声音近乎请求:“孤到底哪一点不如人?”
到底哪一点不如旁人。她的目光怎么就不肯多在他身上留一会儿。
文瑶完全跟不上他的汹涌,面颊烫红,催着他:“我手麻了,你快些”
魏璟感受到她的手忽地收起,喉咙一紧,唤着她:“文瑶,你看着孤。”
他想她看着自己。
最好一直都看着。
听见他又喊自己的名字,文瑶缓缓正过脸,那黑眸深沉如渊,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魏璟语气强硬:“你只能是孤的,除了当孤的太子妃,你别无选择。”
随后挟着很浓的欲,完全不由她控制的力道,重重地喘息,望向文瑶的目光像要把人吃进肚子里。
按照鹤老给的方位,这两日本该到的,但不巧突然遇上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只好临时改了道。
林中火光熊熊,拼杀声不断,已然有不少的山匪涌入。
魏璟站在远处的山头上,瞧了两眼便上了马车。
身侧人虽服下了药丸,但那迷药到底猛烈,头晕目眩还没缓过来。
“来之前,你可还记得孤与你说过什么?”
要她都听他的。
文瑶自然记得。
“可她都打算好了用我来拖延时间,我若跑了,兴许咱们这会儿还困在林中,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
那样的伤势却能坚持几日,本就有些怪异,不过再看见伤口有药草敷过,便也能猜出玉兰是有医术的。
救人是一回事,但不至于一点警惕性没有。她当日夜里便和魏璟说了此事。
“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她竟也会易容术。”她先前进马车时见着也吓了一跳,文瑶不禁好奇道,“殿下可有瞧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玉兰的身材和她差不多,连肤色也一样。若是易容成自己的模样,还真能骗过人。
魏璟看她:“孤又不是瞎子。”
何况面前这女人压根不会用那种语气说话。
文瑶没接话。玉兰的易容术也算厉害,她不由得想当时自己放火离开时,魏璟也在的话,兴许也能认出她来他这眼力竟有如此厉害。
马车从山顶下去,有碎石沿路都在颠簸,文瑶身子不受控往外倾倒,她下意识就抓住了旁边稳坐如山的魏璟,再一个大的震荡时,她整个人都扑了过去。
身前人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手心,突然又接了刚才的话:“这样投怀送抱多次,如何会瞧不出来不同?”
细软无比,压根不是旁人能比的。
文瑶已经见识过他的厚脸皮了,并不去接话,只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随行的兵卫还在林中与山匪拖延,马车外便只剩了魏璟带来的暗卫。
魏璟也不瞒着她:“泽州府衙传来消息,褚峥解救人质后便去追剿,有四五日没有消息,极有可能是找到了大祁二王子。”
“孤让人去跟踪这女子,她半夜传信去的地方就在五十里外,褚峥在不在未可知,但你师父现下在泽州城内,你可先去与他相见。”
魏璟说完时,马车正好停下,他起身欲走,文瑶扯着他道:“师父既然无事,我便用不着去见了,我随殿下一起吧。”
她若回泽州,还得派人护送她去,路上如此混乱危险,就这么回去也未必安全。
文瑶觉得还是跟着魏璟一起比较好。
“如此倒也省事。”魏璟听见她不走了,折身又坐回去了。
“大祁人虽多,但以褚峥的能力,无人质要挟,他应付起来没什么问题。”
倒是那二王子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不过也应当无妨的。
文瑶点头,受了他这安慰。
连夜赶路,文瑶迷药还未完全散尽,颠着颠着,她都有些困了,一时没忍住靠着睡着了。
翌日再醒来时,已近晌午,马车停在山间,外头阴阴地下起了雨。
魏璟站在外面,身后已有数十人的兵马。
“你们带人往这两条山道去寻,若有踪迹立即派来报!”
“是!”
褚峥的踪迹就消失在这附近,经大雨冲刷,找起来要费些时间。几十人分两条道去,魏璟身后便只剩了十来个人。
魏璟听见身后有动静,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伸手便往文瑶额头上摸了一把:“可好些了?”
初醒的文瑶反应有些迟钝,不适应他这样极为关心的口吻说话。
她近来总是如此。
因为知道自己怎么说,面前的人都不会听,所以都选择默不作声,或是懒得搭理。
她试图想表现得冷淡一些,但又纠结不该再得罪他。
就如现在,她也在犹豫该有什么反应,于是就这么看着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没事了。”
魏璟见她这模样,忽然愉悦地笑起来,“看来是睡傻了。”
许久之后,文瑶身上出了许多汗,如水浸泡过,雪滑肌肤上全是零星青紫。
柔弱无骨全由他掌控,却依旧伺候得不舒心,或捏或咬留下不少痕迹。
魏璟初始见那饱满便暗藏了些念头,只是他自己不知,如今见到像是饿慌了,玩得红肿不堪。
他尽心忙着,明显感觉到人在发抖,偏偏一点动静声也没听见。
抬了头,才见她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不肯给出一点声音。
魏璟伸手抽走枕头,凑上前亲吻住她。
药效渐渐散发时,文瑶已无半点意识,昏睡过去了。
魏璟低头亲吻她的耳尖,夹着清浅噬咬,语气不甚满足:“还没有谁能让本世子如此伺候。”
昏昏间,文瑶好像感觉手心滚烫起来
第 47 章 047
江府宴席。
江淮之遣人送了解酒汤,奈何寻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人。
适才去吩咐人牵马车的婢女折过身回过来时也没看见人,因知道是江夫人极看重的贵客,不敢懈怠,急得到处找。
江淮之把人唤过来问话:“可看见舒姑娘了?”
婢女如实回道:“回二公子,舒姑娘原是在前边庭园里,不知怎么了气喘无力连站都站不稳,急急吩咐奴婢备马车说要离开,可马车备好了,舒姑娘却不见了。”
江淮之皱眉,两杯果酒不至于醉得如此厉害。
“既然没有离开,那便还在府中,多派几个女婢去找找。”顿了顿,又道,“若她有不适,避开些把人送去芳阁。”
“是。”
虽说在自己府上出不了什么事,但江淮之总有些不放心,正欲去找魏璟,便见玉白走来。
“江大人,舒姑娘和殿下已经回王府了。”
“那倒放心了。”
但人走得这么突然,江淮之心中亦有些担忧,便问道,“舒姑娘可还好?”
玉白道:“舒姑娘无碍,不过有一事恐怕还需江大人定夺。”-
青丝散落在两侧,在魏璟掌心轻扫着,勾起心尖一阵酥麻,他收紧长指,由那发丝缠绕在指缝,视线却没离开过面前的这张脸,盯着她缓缓变了的脸色,手缓伸至下。
没有任何药物能混乱思绪,而是清醒无比地情况下感受到了,文瑶在他触碰到时便僵硬如木头,声音颤着:“别,不要”
她下意识要躲,很是紧张。等人寻来时,予良正好在宫外当值办事,听见有人来禀说文瑶要求太医,也马不停蹄赶回了宫里。
东宫,魏璟与内阁首辅陈遂年、京兆府的曲任平正在商议香典司近几月香料短缺一事。
那日寿辰宴之后,圣上便把香典司一事教给了太子处理,毕竟四年的军功换一个不太要紧的杂事,是君王求之不得的。
不过今日商议了一下午,正事没说几句,全是的题外话。
陈遂年泰然而坐,对太子之言并不放心上,只道:“殿下贤德乃百姓之福,只是香典司一事实在不足殿下劳心,臣一定亲自去处理,还请殿下宽心。”
一旁的曲仁平则态度暧昧,两方都不打算得罪,当了个缓和气氛的:“香典司年年都有短缺之季,殿下许久未回京想必不知。今年也确实比以往时限长了些,只需稍加安抚便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璟见两人态度如此,也不多诘问,但掐着关宫门的时辰才将人放走。
予良在一旁等的都被火燎了似的,见自家殿下终于停下来了,急回禀道:“殿下,文姑娘找您,要寻太医救命!”
原本还在书案前翻阅案卷的人听闻此言,手一松,眉宇一紧:“谁要太医?”
“文姑娘,说是有人难产急需太医!”
魏璟没有耽误, “拿孤的手谕去太医院。”
昨日吴仁清家中失火,一早便传到了东宫,予良今日出宫也是去查及此事,眼下听见吴仁清的妻子命在旦夕文瑶又为其奔波,魏璟也搁下手中的事,命人备马车出宫。
“放松些。”
魏璟顺着她仰起的脖子去亲吻,吮出淡淡红痕,一点点再寻着往上含住了耳尖。
痒意从脊上蔓延,身前人无处可躲地缩了肩膀,随即全身都紧绷起来。
魏璟轻抚着她的眼睫,想让她不要太紧张和害怕。
缠在一起的身影在迷离月色中逐渐朦胧,文瑶轻喊着他的名字央求着。
那声音好听到恨不得要将人揉碎。魏璟垂眼看着她,听着她逐渐急促的声音问了一句:“不让孤动手,你想自己来?”
他这般问却不肯停。
文瑶眸色朦胧,像是在进行一场长久的折磨,大脑混乱一片,望着房顶失了神。
她干脆咬着唇,不发出任何声音,可魏璟很快俯身追过来,与她亲吻,想要听到她的声音。
他喉结滚动,话黏沉在耳边:“你这几年可有想过孤?”
明知可能一次也没有,可他偏偏想知道,这几年到底有没有一次想起过他。见魏璟完全不知情,秦昭仪一脸担忧:“怎么进来的无关紧要了,眼下要紧的是太后已经去东宫了!”
魏璟匆忙作揖,步履生风,一刻不敢耽搁。
文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吕公公这一走竟然把她给忘了。
她走时明明也提醒了许妈去青云楼,若青云楼的掌柜得知她被人带进了宫,应该会立马就告知魏璟,可不曾想,她一等便直接等到了晚上。
好在这东宫内也够冷清,太子一走,无人来这书房,甚至连个掌灯的的宫人都没有。房里黑漆漆的,她缩在里间的书架边上一直没敢出去。
也所幸是在魏璟这,若在燕贵妃那,有没有命活着都未可知。
不管是为了给魏氏做主出气,还是因为香典司的案子极有可能会牵扯到五皇子,燕贵妃绝对不可能轻饶了她。
就在文优想起身活动一下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匆匆走来,很快门被推开,有人来把的房内的灯盏都给点亮了。
随之文瑶便听见了太后的声音:“这太子也太不像话了,宫里没人伺候,连灯也没人点,这哪里像个太子的宫殿!”
旁边的嬷嬷道:“殿下刚从边关回来有许多朝政上的事要处理,身边又一直没有个可心地人照顾着,下人也自然会疏忽偷懒。”
书房里十分亮堂,文瑶又轻手轻脚挪了回了角落里,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
刚才她还在庆幸魏璟这安全,下一刻竟然来了一个生死躲藏。
太后就这么坐在书房,与嬷嬷说着要给太子这添几个得力的宫女太监。
魏璟回来时,见东宫各处都被太后的人点了灯,先吩咐了予良去找人,然后迈步子走向了书房:“皇祖母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着?”
太后扶着额头:“你叫我怎么歇着安心!从前我不来便罢了,今日一来倒是让我瞧见,你这堂堂太子的宫殿里,如此冷清,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
何止是冷清,各宫妃嫔都二三十个宫人伺候着,在这东宫却连个下人的影子都没有,太后实在气得不轻。
魏璟道:“这几年在边关习惯了,用不着太多人伺候。”以荣国公浸淫官场多年老狐狸德性来说,魏明的事他能按下不发,但如今面临彻查香典司危及到自身时,就不可能再隐忍。
陈戟也是一样的,他睚眦必报向来不手软,当初连吴仁清都能杀死,若被他知晓是她把账簿给的魏璟,必定会在案子公布前杀她灭口。
文瑶心下有些紧张,只祈祷着能安稳渡过今晚。
但偏偏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许氏她们走后已经子时了,文瑶未敢睡下,只静静的坐在院中。自上回吴仁清家里遭人放火,魏璟便一直有派人在宅子外暗中守着,她时常能在晚上看到外面的大榕树上蹲着个黑影。
但外头的人至昨夜突然就不见了,眼下从那跃下来的人,也是一身夜行衣,却浑身杀气凛然。
文瑶下意识坐直身子,不动声色看着来人:“指挥使大人深夜来此,会不会太唐突了。”
她对不陈戟不熟,但他腰间的雁翎刀却怎么都不会忘。
陈戟也完全没想到文瑶竟然认出了自己,并且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此,一脸淡定。
“你既然知道本官会来,便该知道你敢将账簿交给太子,会有什么后果!”
陈戟目露凶光,拔出了腰间的刀,并不打算与将死之人聊天。
可文瑶想自救的便只能劝他,她倒出一杯白水,镇定道:“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魏家,没想到竟会是指挥使大人,若是我是陈大人,便不会替人背了这黑锅。”
陈戟没把文瑶的话放在心上,戏谑似冷笑道:“拖延时间对本官来说无用。”
文瑶却问:“既然我都能知道指挥使大人今夜要来,陈大人就不怕太子也知道吗?”
陈戟顿了住了脚。
账簿的消息是荣国公一个时辰前传达的,他确实惊讶文瑶为何知道他会来。
文瑶观察着他的神色,揣摩道:“陈大人应该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吧?”
陈戟蹙眉没答,也没有否认。
文瑶顺着道:“三司今早将案子审完,但太子并未上达御前也未公布,而一早就得知消息的人让你来此,无非就是想利用你杀了我,再让你背下这口黑锅!”
“杀人不过手起刀落,对陈大人来说确实再简单不过,可即便你现在将我杀了,账簿也已经给了三司和太子,你们贪墨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唯一变得是,将来贪墨银款,杀害无辜等罪名都会扣在你一人的头上,让你陈家老小将遭受牵连,背负骂名,而他们却逍遥自在,安然置外!”
陈戟怔看着文瑶,他也是才从荣国公口中得知,三司查了吴仁清偷藏的账簿而有意瞒下,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文瑶也会这般清楚,难不成真的是太子让文瑶故意在这等着他?
他神情有一丝慌惧,握紧了腰刀:“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大人当真没有想过告诉你消息的人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吗?”
文瑶不理解,她前脚将账簿递上去,后脚就被人杀害,如此明显的做贼心虚,难道陈戟就不会想到官府查起来,根本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陈戟忽然抬头看她,那煞白的脸色,显然是才反应过来。
文瑶笑了一声,随后解释道:“此案与香典司有关,更与魏家和荣国公府有关,陈大人即便不了解荣国公是阴险狡诈之人,也该知道账簿公布后,最先处决的人会是你陈大人!”
陈戟不再去惊讶文瑶为何会了解这些,因为她说的一点没错,自打吴仁清的案子突然被太子接手,他险些被革职查办,荣国公与五皇子皆作壁上观,根本没打算回击,任他自生自灭。
倘若账簿是真的,那首当其冲便是他第一个死。
眼前陈戟眸中愤恨加剧,杀意不减,文瑶握紧袖口中的手,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大朔香风盛行,光是全国的香税便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目,而这其中有几分入了国库,几分落入了私囊,想必陈大人再清楚不过了。”
“据我所知,陈大人从前是为新政造海船的监工吧,六品小官一跃成为了香典司的正四品指挥使,可谓是青云直上。可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拉你一把呢?既得利益者为什么又愿意让你分一杯羹?”
文瑶曾在吴仁清留下的账簿初略的算了一笔账,若不止万安的账目有问题,那每年地方香税、商税、香典司至少要贪墨了二百万贯以上。
而像五皇子那般野心勃勃之人,绝不可能会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利益,更不会容忍魏璟查到自己的头上,可至吴仁清一案以来,他们却并未要保陈戟的意思。
文瑶起先是想,或许是因为五皇子清楚魏璟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把握了证据才不敢冒然动手,但今夜见陈戟来此,她突然更相信的是五皇子一开始就是把陈戟当成了自己的遮挡。
毕竟作为与新政贪污案的相关人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既抓住了其把柄,又随时可弃,即便当真出了事也无人会质疑。
或许陈戟应该也早有怀疑,也不会不知道太子彻查香典司为得是什么。
之所以这般剖白来说,便是赌以陈戟的性格,绝不会就此甘愿替人背黑锅。
而瞧眼下陈戟的反应,显然也都听进去了。
见话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文瑶狐假虎威道:“新政一案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太子当初既能为我父亲罢相废先太子,倘若你今日杀了我,太子便也能屠了你陈家满门!”
这一番话听下来,陈戟怔在那,久久没作反应,
冷静了许久后,他收起了手中的雁翎刀,面上是钻心的阴冷:“既然文姑娘这么聪明,本官也不妨告诉你一事,造船督工虽是不入流的芝麻官,但却十分清楚当初海船为何会沉海,那些造船银款又究竟都落入了谁的手中,所以,本官也绝对不会成为任何的棋子,包括太子。”
文瑶默然将他看着,心下冷然,果然他是清楚当年旧案真相的。
可陈戟当真以为文瑶是在替太子威胁自己,遂又挑拨道:“你以为太子当初真的铲除干净了新政贪污一案的人吗?若他当真是为了给你父亲报仇,那他第一个要灭得就该是荣国公和他背后的人!”
尽管陈戟是个暴躁易冲动之人,此刻也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他知道即便五皇子与太子如何争夺,但只要嘉惠帝还在,决策权永远都在嘉惠帝手上。
所以,既然大家都不想安宁,他不妨将事情再闹得大一些,把嘉惠帝最忌讳的新政一案,重新翻出来,他倒要看看太子又会如何处置!
文瑶听完眸色一冷:“此话是何意??”太子前去固州赈灾一路都很波折,原是刚到固州便遭遇行刺,运送的粮食亦遭了抢劫,三波人马声东击西,行刺太子调虎离山,抢走了一半的粮食。
好在文瑶的三叔识破诡计,带着人马一直追击,将粮食抢了回来。
等固州赈灾完,太子便去了锦阳。可前去剿灭反贼的计划并不顺利,因为沿途一直泄露了行踪。是以刚出固州,就遇见了反贼的埋伏,包括山匪在内几百人的围攻。
陷入厮杀,将领们以保护太子为首要,率先护送太子离开,却不料正入了他们的陷阱。太子惨遭刺伤,几名武将被反贼玩得团团转,关键时刻还是三叔持一柄长枪,策马疾驰,生猛无匹地替太子杀出了一条重围。
武将们只顾护着太子逃亡,并没有回身支援三叔。
太子心中对三叔极其感激,本想调动兵马前去救人,却不想州府兵马并不听他调遣,于是彻夜回京,请宣帝派人去支援救出三叔。
可宣帝说他鲁莽,还冷血道:“他只带十几兵马便敢闯入贼人老巢,便也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朕会抚恤其家人,你无需担心。”
太子力争:“父皇不知他手中长枪的威力,他只一人便能斩下三人首级,力量何其恐怖。儿臣也见过他应变能力,绝非是鲁莽冲动之人,想或是施了什么计谋与之周旋,也未可知。”
那批粮食若不是三叔反应敏捷,想必会一半遭抢劫。
“荒唐!”
宣帝是极其的不信,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个卫尉寺的一个芝麻小官,哪里来的雄韬伟略。
“前朝余孽朕自然会派人去清剿,你且好好养伤,无需你操心。”
宣帝对太子此行十分失望,觉得他鲁莽行事才会打草惊蛇。
陈戟不答,转身跃上房,留下一句:“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太子,毕竟当年荣国公与你爹一样都是他的属臣!”
院子里寂静无声,侥幸逃过一死的文瑶心情依旧沉重。
她知道陈戟方才的话是想挑拨离间,因为当初嘉惠帝对先太子之死悲伤过度,才严令禁止了不再追查旧案。可有一事陈戟说的没错 ,当初参与新政贪污谋害她爹的人并没有除尽。
但她却从未想过荣国公也会在其中,他当初可是一心要把女儿嫁给魏璟,且与她爹一样都是为了辅佐魏璟,没有理由心生害意,至魏璟于死地而堵了自己的前路……
文瑶没去深想,只知道若陈戟真的知悉当年的真相,那他刚才话中之意,便是荣国公与五皇子当初也参与了。
果真是如此,那她便有机会借香典司一案替父亲翻案洗冤。
太后一听此言,鼻尖一酸,可还是厉声反驳道:“边关是边关,你如今还是太子,未来的储君,怎么能如此马虎了事!”
“如今你父皇的身子越来越差,你便是再有孝心守着他又有什么用!你既为太子,便也要多为自己想想,早日娶妻纳妾,绵延子嗣才是最紧要的正经事!”
太后对于朝政之事不了解,但却知道嘉惠帝一直意属于庶出的五皇子,丝毫不顾太子这个嫡子的脸面。
加上嘉惠帝这两日的病来得急,她是真的担心万一哪天他就这么去了,太子却连个背后的靠山都没有!
“从前在边关边也罢了,眼下回了京,婚事便不可再耽搁,等你父皇身子好了,皇祖母便让他给你着手准备婚事,替你好好相看相看!”
魏璟没心思与太后说这些:“皇祖母不必替我忧虑了,我并没有娶妃的打算。”
太后气得脑袋晕:“你怎么就着这么固执!难不成就非文瑶不娶了吗!?”
她虽然一直在宫里,但对太子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先前无端给文瑶的铺子做保人,眼下又对吴仁清的案子如此上心,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文瑶。
“她如今只是罪臣之女!沦落市井抛头露面,还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就值得你这般留恋!”
魏璟面色暗了下来:“那皇祖母觉得谁符合?荣国公……府的吗?”
他故意加重“荣国公”这几个字,太后面色明显不自在了几分。
恰好予良进来了,他看了眼魏璟,微微摇头表示外头并没有找到人。
魏璟这才将目光看向了书房的里间,然后朝太后作了一揖:“时辰不早了,皇祖母回去吧。”
太后被身边的嬷嬷扶起了身,可她依旧不死心:“太子若不顾及皇家的脸面,将来又如何面对群臣?只要有皇祖母在的一天,就绝对不可能让她踏进宫门半步!”
魏璟背过了身,不再言语。
予良也朝门外弓了身,准备将太后送回宫。
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也只是一墙之隔,方才太后的话,文瑶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她在太后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她一早就知道,只是如今当着魏璟的面这般说出来,心里多少会觉得难过。
难过的不是她也觉得自己如今身份卑微不如人,而是太后的话再一次印证了她与魏璟之间绝对不可能了。
魏璟走进里间时,文瑶果然躲在书架后边,见她一点点又往里缩,生怕被人发现,他才开口道:“只有孤在这,出来吧。”
文瑶闻言才敢转过身,从那只能容纳一人的缝隙里钻出来。
不见丝毫生气的模样,反道是一脸窘笑说:“抱歉,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魏璟定定的看了她几息,也没有提起刚才的事,只问:“是谁将你带进宫的?”
文瑶道:“燕贵妃,她一早让人来铺子里要我与陈戟签的书契,我没给,便以制香的由头将我带进了宫。好在路上遇到了秦昭仪,才将我送来此处。”
“昨日赵大人才与我说案子并未呈上御前,□□国公与陈戟却一早就知道账簿的消息,如此怕是三司中有也有他们的人。殿下昨日侍奉圣上,想必还是不知道。”
文瑶一直觉得魏璟想要要出其不意直击要害,才会一直暗地里调查,担心他不知情所以眼下也是将自己昨夜遇到陈戟的事及时跟他说了。
可魏璟像是一早就知道,只问了一句:“昨日夜里可受了伤?”
“没有。不过,陈戟昨日与我说,当初新政贪污荣国公也参与了其中,殿下知道吗?”
魏璟没想到文瑶会突然说这个,并不否认:“知道。”
文瑶抬头,对魏璟的话也感到惊讶,怔了几息,也只轻“嗯”了一句,没再问。
魏璟却道:“既然都问了,为何不往下说?”
新政贪污案牵扯了那么多人,连宰相太子都废了,荣国公能却能从中脱身,文瑶想不到理由,也懒得去想。
总不可能因为荣国公没获罪,她去质问魏璟,然后怨恨他手下留情了?
她没有那权利,也不该去问, 因为魏璟当初能做到那般,已经是豁出了性命。
她不纠结之前,只是想知道以后的结果。
文瑶捏紧了袖口里的手,问出了那不敢,却不得不问出口的话:“殿下,倘若他们的罪行日后公之于众……是不是也能还民女父亲一个清白?”
魏璟:“孤尽力。”
他没有说不可能便是有希望,文瑶心中感激不已。
她福身谢过,然后道:“若是殿下方便的话,可否将民女送出宫?”
魏璟往外走:“亥时已过半,宫中各处都下了钥,孤也没办法,在这歇一夜吧。”
文瑶沉默。
便是有,也只是想着千万别被他找到,再也不想见他之类的话。
分明又想要人哄他。
她不想撒谎:“说了殿下未必肯听”
魏璟眸色微敛,因知晓她要说什么,心里到底不畅快,故意顿了一下,随后带着不小的力度深去。
“你别”文瑶双眼起了水雾,眼尾也红红的,声音轻喘断续,“想想过殿下”
知道是假话,他却偏偏要听。
想不通魏璟怎么变得如此缠人,紧追着自己不放。
她从未想过魏璟会当真喜欢自己,可仔细回想过往种种,再看看他不管不顾来江陵寻自己,又让人觉得混乱与荒唐
后来六七日,便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文瑶白日在马车里精疲力竭,到了夜间都是早早就歇下了。
魏璟反倒没有再做纠缠。接下来好几日林晏生都将文瑶送回了府,安安分分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这日回来,林晏生突然问起了褚峥的消息:“褚将军这几日可是不在府中?晏生今日本有事想要请教,奈何下人告知他不在。”
褚峥离开前便已经下令不准泄露半点消息,褚府上下的人不会多嘴。林晏生这么问,多半是在试探。
文瑶回说:“哥哥许是在忙,他这两日总往外跑,很晚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林晏生微微笑着,并没有再问下去,“明日晏生回书院,三姑娘可要一同去?”
这两日文瑶格外好说话,基本上他说什么都会回答,并没有一点不耐烦地回应,是以林晏生也敢主动邀请她了。
“陵山这个季节最宜登高赏景,这两日天晴尚好,正好与褚将军一道游玩。”
这还是在试探。
文瑶道:“我回去问问哥哥。”
“嗯。”
林晏生眉目含笑,一如既往目送着文瑶进了府,待那身影一点点消失,脸上的笑也慢慢沉下。
他很清楚,她在撒谎。
侍从道:“褚将军这几日都没有出府,小人派人全天候在府外,并没有看见人在褚府,想来已经去了泽州。”
林晏生自然知道,想想她这几日如此配合自己的举动,便知道是故意如此,目的就是为了帮着褚峥隐瞒。
这样一来,她明日一定会与自己去陵山。
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即便褚峥能活着从泽州回来,可这褚府到底还有他在乎的人,不怕没机会。
随从问:“那可要将褚峥去了泽州的消息告知他们?”
林晏生:“褚峥既然知道隐瞒,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了,未必就去了泽州,极有可能是试探。先不去传话,待明日过后再回不迟。”
而这期间褚峥没有消息传来,踪迹不明,随行的一队人马被派去一半去找人。
这日午时众人在林中歇脚,放哨的人带回来一受伤的女子,说是遇见山匪,在外逃了几日。
褚峥来泽州的路上遇上了不少山匪拦截,都是打着山匪名号的大祁人,面前这女子兴许遇到的也是大祁人,便被带回来问话。
文瑶见女子浑身狼狈,身上下都是血迹,十分可怜。
魏璟稍稍看了一眼,却皱了眉,随即收回视线。 -
文瑶回去歇了一日,第二日才缓过来。江淮之上午来找过她,但她还没来得及见,便被魏璟代为拒绝了。
说要她好好歇着。
文瑶烦他擅自做主,却也没有多言,当日下午便出了王府。
她没有忘记她还要去找师父,尤其是突然经历这样荒唐的一夜,她更加想早点离开。
那日江淮之找到的东西并非师父的,但捡到这东西的人却是十分凑巧地被人赏了二两银子。
师父进赌坊,总会将银子身上先拿出二两给赌坊门口的揽头,告知他若是有官府或是某个权贵着装的人来了,便要给他报信。
不过这种事有可能只是巧合,她也只是想试试,才将此事告知江淮之,让他派人去各处赌坊蹲着消息。
师父若没被抓,且又在京城,他必然会很小心谨慎,不会日日进赌坊消磨时间,须得耐心等着。
但她却没有耐心了。
江淮之随她一道来的,听魏璟说她无事,但见到人还是不免愧疚:“那夜是淮之牵连了姑娘。”
中药的事,他不敢多问,想她是大夫,所以是自己给解了。
文瑶不想再提及此事,轻巧揭过:“回到王府就已经没事了,江大人无须再放在心上。”
江淮之点头,继续陪着她走了几家赌坊。
第 48 章 048
陈管事自然知道说的是谁,但既然比世子妃后进王府,有些事情应当提前安排妥当。
“筹备婚礼之事,圣上与娘娘想必都会安排人来。”他问,“舒姑娘是留在王府,还是另外先去外头安住下?”
世子妃还未嫁进门,妾室便先入了王府,如此宠过了头,怕是褚家会不肯。
魏璟丝毫不在意,甚至听见让人去外头时,脸上挂满了不悦:“无妨,让她留下。”
陈管事不敢再多嘴。
婚期定在十一月,尚余四个月的时间。但世子大婚到底不同,繁杂事多,需从当下便该开始筹备。陈管事又杂七杂八地索性都提了一遍,奈何案前的人却不过心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回。
末了听得不耐烦了,方才给了一句:“都看着办,无须过问。”
陈管事欲转身退下,忽而又听见他说:“去挑些东西送过去。”
上回在宫里的一件不肯收。
好歹也来了小半年,什么东西都没有,未免太过寒碜了。
文瑶回了府,便让人递话给了魏璟。一直等到夜里,人才来。
“殿下怎么说?”林晏生很早就听褚夫人说过文瑶喜欢烟火,故而今日想约文瑶来这梨园,奈何临时被一些急事缠住了,只得作罢。
他事情解决完他便要与人去应酬,不料听见下人说文瑶已经来了梨园看烟火。他心下高兴,想着与她心有灵犀,当即空出时间前来寻人。
马车到楼下时,烟火已经开始了。
林晏生向梨园掌事问了文瑶所在的房间,举步上楼,还未到地方,便远远地被拦住了。
来人眸光敏锐如鹰,通身杀气凛然,如一面墙一样挡着他。
林晏生分辨得出面前的人不是普通人,也知道他是那日在庄子外面那男子身边的侍从,于是谦和道:“这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影卫岿然不动:“若要看烟火,从身后绕过去也是一样的。”
林晏生如实道:“在下来找人,并非看烟火。”第二日回了王府,魏璟没有像宫里再困着她,更值得高兴的是,江淮之当日便来找她,说是有个东西疑似是师父物件,要她去确认。
魏璟进了宫,陈管事知晓轻重,没敢拦着,便让江淮之把人接走了。
这一走,竟是天黑也未回。文瑶回香铺后并没有把今日的事告诉许氏,事情尚无转折,提前告诉也只是徒增忧心罢了。
只是耐心的等了三日,却并没有等来张裕徳的回话。
文瑶有想过香典司有可能会对吴仁清用刑逼供 ,可明面上他犯的不是什么大罪,不会明目张胆的下狠手逼供至死。
但眼下,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文瑶心神不宁了一整天,到了下午,顾氏派人来请她过宁远侯府,说是圣上寿辰宴后昭仪娘娘如愿得了盛宠,特地来赏赐的。
文瑶去了宁远侯府接了赏赐,又被顾氏留下说话,先是问及了香铺的事情,然后顺着便说到了宫里:“前日寿辰宴上,圣上因太子殿下寻来《江山图》龙颜大悦,丝毫没有因为是临摹赝品而震怒。太子殿下也并未贪功,将那日你们闹得误会如实说了一遍,圣上听完后直夸你呢!”
文瑶面色淡淡,只静静地听着。
顾氏又道:“太子殿下也当真是贤德,在边关四年立下多少军功,圣上在宴会上问及他要何赏赐时,他却一心只牵挂百姓民生,提出要将那京中香料短缺之急尽快处理好。”
本意是在说太子不居功自傲,大获朝臣赞许,但文瑶听完面色却是一变,问道:“太子殿下果真如此说的?”
顾氏对她这惊慌神情有些不解,却也点头道:“是呢,太子殿下这般谦逊,圣上也犹为赞许。”
文瑶却诧异的不是魏璟不贪功,而是没想到的是魏璟会忽然提起香典司的事。那日她与魏璟在大仓遇见,与他说过掉换的香料材之事,甚至吴仁清被抓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所以他绝对不是无意提起的!
而她担心的也正是此,太子寿辰宴上突然提出香典司的问题,那么圣上必然会派人去查,这么一来,便是彻底的打草惊蛇!
文瑶没作停留,只说尚有急事便起身要走。
刚至门口,郑婆又焦急来告诉她:“文姑娘您院中那位妇人落了红,许是要早产了,快回去看看!”
文瑶怔了几息,三日的宁静,皆止于这一刻。
尽管心头已经焦急万分,可却不敢有半分慌神,她转身向顾氏求了府中大夫。
外头的大夫必然不及王侯权贵的府医,以防万一,必要时便可救命。
顾氏也知情况危机,当即应下,派两个大夫跟随前去。
文瑶的小宅子里此刻已经乱作一团了,许氏一落红肚子便开始阵痛起来,眼下躺在床上痛苦的□□着。香铺里的几个妇人一边照顾许氏,一边忙着去烧热水,准备待产事宜。
等到文瑶赶回来时,小瑶在院子里大哭:“瑶姐姐,娘亲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
先前在外面应急找来的大夫也急忙走到文瑶跟前:“文姑娘,夫人精神不佳晕过去了,需得快速补气的药物!”
文瑶不敢耽误,着许妈迅速去拿些补品出来熬制,一面让宁远侯府的大夫进去看看情况。
原本诊断的结果都是一致的,只需将产妇唤醒,补好精气神便可以开始催产。可许氏醒了但状态很差,出血量也并未停止。
大夫看向文瑶道:“这开指未全,便出血不止,此等情况下,催产能生便可母子平安,若是拖延时间长,情况不佳,极有可能会大出血最后危及性命!”
文瑶听完呼吸都觉得紧了:“我该如何做?”
“去找太医!太医比我等有经验,若情况不佳,或许还能保住大人性命!”
此刻的房间已经安静下来了,许氏躺在床上十分的虚弱,面色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门外的话她都听见了,见文瑶进来,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抬起了一点手,却并未问及自己和孩子的情况,只是虚弱地问了一句:“文姑娘……三郎他……能回来吗?”
文瑶蹲身握紧了她的手:“能,我一定让他平安来见你。”
许氏颤抖着抓紧文瑶的袖子,眼角的泪滑落而下:“文姑娘,三郎……他过的很苦,我好想再见见他。”
又怎能不想呢,许氏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担心都藏在了心里,若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日的情况。
文瑶见过许氏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奔青云楼。
刚至酉时,青云楼茶客渐散,文瑶寻了掌柜直言要找予良。
掌柜识得文瑶,见她神色慌张,心知是要紧事,便立马派人去通知,一边又问:“文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文瑶道:“麻烦你们了,我真的需要太医救命!”
在很久以前文瑶就知道青云楼是魏璟,也知道里面的掌柜管事都是他身边的人,眼下除了魏璟,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当日夜里,章王府门口有滚滚浓烟冒起,忽然起了大火。
玉白心都提起来了,但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问道:“殿下要去吗?”
自家主子惧火,这样的大火过去他恐怕连站都站不了。
魏璟却什么也没说,抬腿便进去了。
章王府上下已经乱作一团。半个时辰前那些为王妃办身后事的人忽然变成了刺客,举刀杀人,王妃院子里的奴仆死了一地。
紧接着那群刺客被困在屋内,外面浇油助火,瞬间便烧起了熊熊火焰。
而迟迟等不到消息回应的高淮,察觉不对,急忙吩咐人撤走,奈何他话刚落,赵愈当场将他拿下,押进了王府。
章王杀红了眼,举刀便要砍碎了高淮,好在魏璟及时赶到。
随即禁卫,以及周檀等不少大臣都跟上了前。
章王见状只能恨恨扔了刀,但他手底下的那些亲兵却仍旧对高淮等人没有松手,他朝魏璟道:“本王该做的事,便只到今日!”
章王答应替文家翻案,王妃无端卷入死了,他绝对不会再插手任何事。
如今高淮上了钩,死罪已定,他该做的事情也到此为止。
魏璟朝他躬了身:“有劳皇叔了。”
他一发话,章王才终于作罢,那些亲兵让行,很快由禁卫将一众人都带走了。
周檀与余下的臣子代为处理后事,魏璟则先一步离开。
适才院子里的火势近乎冲天,他坚忍许久以为能面对,不想出了王府头便开始犯疼。
但他能面对大火还能挺住这许久,已令他十分意外,何况这样的疼痛较之以往,实在不算什么。
他竟然有些庆幸,想她果然是有些本事。
玉白已经久久不见自家殿下发作,如今见他捂着头快要支撑不住,急忙把人扶回马车。
“殿下再忍忍,回王府让舒姑娘给您瞧瞧。”
他说完看见云初也在不远处等着,忙唤了她一声。
云初却只是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过了头。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太子会突然出现在这,但很清楚文瑶对待林晏生的态度,这种尴尬时候,又如何能让两人相见?
林晏生隐约感觉不对劲,却依旧沉得住气,仍是好言相求:“在下就不过去了,还望这位大人帮我向三姑娘通传一声,晏生在外等着她。”
影卫本不想去回禀,但见人赖着怎么都不肯走,到底还是去传了一句。
窗外烟花绚烂,屋内缱绻缠绵,态度强硬的占了优势,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嘴。
激烈纠缠,也不知被咬了多少次,却每回越吻越深,偶尔给人留点喘息的机会。
但没完没了一样。
魏璟也没还嘴咬伤她,只是亲了这般久,也磨肿了。
缠到情难抑制时,忽听见门外影卫回了一句:“殿下,林公子来了。”
文瑶本就有些喘得厉害,如今一听林晏生在外面,一脸惊慌,她支吾着:“殿下该放开我了。”
魏璟如愿松开了她。
“怎么,还想见他?”魏璟笑着,恶劣又狂傲,“那就让他进来,看看孤怎么亲你。”
暗卫道:“殿下让文姑娘明日去趟陵山。”
文瑶问:“为何要去?殿下是在怀疑陵山书院有什么吗?”
林晏生的人脉多在城内,他似乎也极少回陵山,魏璟执意要她去,怕是有所怀疑。
暗卫直言:“殿下怀疑林晏生是想用姑娘试探褚将军,不过不必担心,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了。”
文瑶应下:“好,知道了。”
她也不担心别的,只是怕打草惊蛇,到时候功亏一篑,那她这近几日兴许白应付了。
再者若林晏生对她也防备,想必就会有危险了。
文瑶想到那些人会潜入泽州,兴许也会来江陵,便有些不放心:“哥哥不在府中,可以让殿下派人来保护祖母他们吗?”
暗卫道:“已经安排好了。”
如此倒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那帮我回了殿下,明日我会去陵山。”
第二日一早,林晏生便派人来传话,让她先行一步。
魏璟问:“要去两日?”
文瑶还没来得及回答,玉白便在外头回禀道:“殿下,赵大人出事了。”
事情似有些严重,玉白说完,魏璟便披上衣服离开了。
文瑶一道出去,魏璟忽又回了头,“明日本世子陪你一起去。”
第 49 章 049
魏璟离开后便进了宫。
赵愈被羽卫带去了御前,他亲口承认当年行宫大火一案是他亲手所放,并且是受了章王指使。
老皇帝清楚章王没那个野心,只下令抓了赵愈。
未料,章王听见赵愈诬陷,大怒之下,在宫门口便将人杀了。
魏璟看到时,人头刚好滚落在他的马车边上。
章王忍不了被人诬陷,尤其是他为了帮魏璟,已经连自己王妃的性命都搭了进去,如今再无端扣一罪名,性子狂躁起来便将人砍了。
魏璟未置一言。
赵愈此举是一心求死,他便是赶到,也拦不住。
魏璟本就不悦,见他还如此磨蹭,不耐烦又喊了一句:“进来。”
褚峥这才磨磨蹭蹭进去了,为避免尴尬,他直言:“泽州之事不可拖延,但需要找到内应方才知道他们图谋什么。殿下可有线索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袍,适才抬腿行走时,腰间挂着的淡紫色荷包便极为显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给的。
魏璟微微蹙了蹙眉,没作声,转身将适才桌上查到的消息都拿给了褚峥。
他一看完,面沉如铁:“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历来边境关道都十分严谨,若无内应,这些大祁人不可能进入。
褚峥不敢置信:“殿下是说煜王的人?”
魏璟:“不是。”
煜王谋反后,太子铲尽了其党羽,应该不可能留下还有反心之人。褚峥思忖片刻,忽地反应过来什么,一阵愕然无措:“是因为臣”
褚峥奉命平定大祁叛乱,为朝廷立了大功劳,又得元宁帝与太子的信任器重,褚家拔势而起,这便威胁到了旁人。
他手下的亲兵出现在泽州,大祁人必然痛恨不已。而大祁人出现在泽州叛乱,第一个该领罪的也是他褚峥。
褚峥突然反应过来,有什么慌张:“臣绝无谋反之意!”
魏璟看了一眼里间,那道明显在不安的身影,到底给足了耐心:“你不必如此紧张,孤又没降罪于你。”
他敲击着桌面,略略沉思片刻,“你明日动手,拿着孤的手谕调兵前去泽州,内应之事,孤来处理。”
褚峥领命,想了想又道:“内应为何会在江陵?殿下若要处理,不妨让臣先把人揪住来拷问,再去泽州。”
如文瑶所预料的一样,这两日关于她的流言已经变了,都在讨论她与林晏生的婚事。
那样高调且频繁地送东西来褚府,没有人不知道,且已经有上门来向褚老夫人打探两人的消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成亲。
褚老夫人只是笑笑,说不急。文瑶的心似千斤石压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万安山高水远,虽是大朔境地可那处气候恶劣百姓穷困,属于放养之地,而吴仁清是唯一从那走出来的学子,承载着万安百姓的希望和期盼,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乃至生命奉献给万安。可权利的刀剑无眼,一个莫须有的舞弊便将他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压垮他的并非是那肩头巨担,是对朝堂权利之争的无可奈何,对君王背离当初那“式敷民德,永肩一心”的绝望。
她本以为自己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救吴仁清,可到头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救不了。
门口一直候着的张裕徳与魏璟都还未走,吴仁清的话让人触动悲愤,也让人无可奈何。
张裕徳上前:“文姑娘节哀,吴仁清暂时交由京兆府吧,等案子审完便能处理身后事。”
文瑶掠过两人径直往外走:“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张大人,这案子还能结吗?”
是非颠倒都只是权利游戏,结了案子,那清白又该何处寻。
张裕德一时忏愧无言。
魏璟跟着文瑶一道走,行至她身前道:“吴仁清之事与你无关。”
大抵是想起了先前她对小瑶说的话,怕她心有愧疚。
文瑶未抬头,也无心说些什么:“多谢殿下。”
魏璟道:“香典司一案,孤会处理。”
文瑶停了步子:“殿下如何处理?”
面前的人也侧眸看着她:“你不信孤。”
“不敢。”文瑶直言:“只是殿下不知,便是殿下在圣上寿辰宴提出此事,才会令他们提前对吴仁清用了刑。殿下亦不知吴仁清是为何被抓,他们又为何要至他于死地。”
魏璟目色淡淡掠过文瑶,竟是不知那日宴会上的消息竟然也传到了她的耳中,眉宇一沉:“哦,那你知道?”
从方才吴仁清口中的那些话他得知,文瑶与吴仁清的关系非比寻常,绝对不止只是认识,所以他也猜测文瑶定然知晓不少吴仁清之事。”
文瑶却不答,只往外走去。
月色幽微,两人并行着走到了巷子拐角处的马车旁,魏璟还在等她回答:“孤问你话。”
文瑶侧过身看向魏璟,盯了几息,忽然道:“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可以帮你找出证据线索,而你只需将还吴仁清之人绳之于法。”
魏璟蹙眉瞧了她一眼,:不再理她,抬腿就要跨上马车。
文瑶喊住他:“殿下是不敢?”
魏璟懒得理她:“此事无须你掺和进来。”
从她问出那句话他就知道她脑袋里打了什么主意。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证人,而这些恰好又是殿下所需,所以这笔交易无论如何都是殿下赢。”文瑶顿了顿,疑惑道,“哦,或许殿下是放不下过去,在担心民女?”
魏璟刚迈上马凳的腿又撤了回来,冷笑一声:“文姑娘还挺自作多情。”
见他终于肯回头听自己说,文瑶作了一个深揖:“香典司一案对殿下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只要将人证物证找出来,再要将这些呈报都察院,必然会将暗中的一部蠹虫给拽出来。”
香典司腐烂到底,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除清,而魏璟又是太子,那些人在暗处且势力众多,恐怕早已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了防备,如此反而行事不便,且拖延时间。
魏璟听完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朝堂之事错综复杂血腥无影,也会随时丧命,你不怕死?”
文瑶一脸正色:“可贪污受贿谋害无辜难道就不重要吗?”
“那也用不着你来帮忙。”
“我可以……”
魏璟打断她,脸色沉得可怕,眉宇间亦多了几分戾色:“你以为仅凭今夜吴仁清之言便能治了他们的罪?还是说仅以你在大仓内发现的香料材掉包,便能治谁的罪?”
文瑶反驳道:“只要殿下答应,我自会去寻有力的证据!”
话落,魏璟抓起她的手,拿起那东宫太子的威严,告知她其中厉害:“朝堂不亚于战场,垒砌的白骨不知几何,且贪污受贿、内政斗争自古皆有,你若一意孤行便只能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文瑶看着他,没有回话。
四年前爹无故冤死,今日吴仁清也为此丧命,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理。而魏璟如今是太子,圣上又将香典司的事交给他,她也没得选择,至少能以自己香铺掌柜的便携身份去查找罪证。
更重要的是今日能为了毁灭证据,他日就能暗害许氏甚至其他威胁到其利益的人都会一一加害,她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反复思量了很久。
魏璟见她仍是执着,放开了她手,转身回了马车。
冷冷扔下一句:“孤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
林晏生如今在江陵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时常行善举捐款,百姓们都捧着他处处赞扬他,就连官府也会给他几分面子。
本来这样的生意人一般都带着算计与精明,偏偏他没有,处处和气大方。倘若他有大婚这样的喜事,不少人都能跟着沾光,所以都挺期待的。
文瑶便是烦如此。
他表面看着叫人挑不出一丝错,让人以为他也配得上褚府,可实际他用尽了手段,目的性极强。
她一点儿也不信林晏生不是为了看中褚家利益才如此。
褚峥早起正欲出门,临走时想起来前日夜里文瑶出去,便来问了一句:“瑶瑶前两日可是与林晏生出去了?”
“没有,我自己去的。”文瑶没敢说自己去见了魏璟,“哥哥怎么知道?”
因是魏璟约的,府上只知道她出了门,并没有人知晓她是去见了谁,褚峥这么问令她有些诧异。
褚峥如实道:“我适才听下人说起,你与林晏生去了梨园看烟火。”
这样的谣言又来了,文瑶一脸烦闷:“可我并没有和他去,他怎么散这种谣言。”
见她一脸忧愁,褚峥安慰道:“你若不喜欢用不着担心,祖母那儿我帮你去说。”
“若只是说一句便能结束倒还好,我担心他这人另有所图,而且自祖母生辰宴之后,他似乎便一直与祖母有来往。”
不是她多心,只是她曾经在魏璟身边见过许多奸邪狡诈,不择手段的假面人,不由得担心,万一被缠上什么不好的事,受了什么牵连就不好了。
褚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哪有男子对待心仪的女子如此心急?
虽说面上看不出哪儿不好,可不顾人家姑娘的感受,太过求成,反倒失了真。
“旁的倒还好,左不过是祖母对他印象好,多几分信任,应当出不来什么事。即便有,哥哥不是在吗?”
褚峥想了想又道:“我明日去崇庆寺看看什么情况。”
文瑶觉得这样也好,林晏生便是因修建崇庆寺开始与祖母多有来往的。
但愿是她猜错了。
文瑶给褚老夫人请安后便准备去医馆,反正她的身份也已经被知晓了,没什么可藏的。
而且她实在不愿意留在房里绣花了,虽说她耐心好,但总觉得无趣了些。
趁着褚峥还在,她将这两日绣的香囊送给了褚峥,上面依旧是梅花,但里面放的是桂花炮制的香料。
“多谢瑶瑶。”
褚峥一大早收到妹妹送的礼物,心情极好,凝重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文瑶见他这近日不是去找魏璟就是往府衙跑,回来后心情似乎很沉重,关心地问了一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峥笑道:“没事,不用担心。”
文瑶知道他这是不想说,便唤他身边的随从问了情况。
“泽州出现山匪叛乱,二郎手下的两个亲兵不幸死于他们手上。”随从斟酌着说,“加上此事还未结束,二郎因此担心。”
文瑶在泽州这许多年,也从未听说有山匪敢如此横行霸道,还严重到,需要自己哥哥派亲兵派去泽州。
她直觉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连魏璟也这般严肃,日日唤哥哥前去商议。
忽地,宫里的小太监慌忙来了王府,陈管事见他急色莽撞就要冲进书房,先拦在门口问了一句:“何事?可是太子殿下出什么事了?”
“太子殿下已经醒了。”
小太监是太子跟前服侍的,见过文瑶,但此刻旁边站着的泥人是谁,他却丝毫没有发觉,只道:“世子快去救舒姑娘!那日殿下在街头遇刺,正是舒姑娘救了殿下,只是世子到之前便被刺客带走了。”
这番话说完时,陈管事怔了一怔,随后将小太监带了下去。
魏璟站在那儿久久未动,终于抬头往前时,文瑶却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衣裙被泥污血渍浸染,唯有脖子上深红的勒痕显眼至极。
看向他的双眸里,也只剩了恐惧。
魏璟一腔怒火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泄了个干净,眼下只觉心口被震得发疼。
第 50 章 050
文瑶久站门口双腿酸麻,脸色憔悴发白。
她从未当真得罪过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要杀了她的地步。
“我身份低下,不值得殿下如此兴师动众。”她声音嘶哑不堪,是先前被勒伤了,也因呼救喊哑了。
前一刻还在发怒,下一瞬人便站在了眼前,魏璟不理会她这话,也不知是要确认什么,逼近上前。
文瑶再次躲开,声音忽地利了些:“如此脏污,殿下还是不要靠近了。”
第二日文瑶照旧去了医馆,忙到午后时分方才歇下。
她昨日手抓伤还有有些疼,露出的腕骨红紫了好几处印子,正抹着药,林晏生来了。
他径直抬腿进了医馆,便看见了文瑶手上的伤,他毫不动容,走上前,问:“可要回府?”
因只留半日,所以往常这种时候,都是要回去的,林晏生果然早就清楚这一点。
文瑶也不动声色,将袖子拢住手腕,应了声:“嗯,云初会留下,我要回去。”
林晏生诧异看了她一眼,没有想到她会回答自己,终是展开一点笑,试着问:“晏生送你,可好?”
文瑶犹豫了好一会儿,抬头道:“我与哥哥今日约好去骑马,不好耽误时间。”
"无妨,让人快些,不耽误。" 说是请,其实从青云楼出来时予良便进了宫,等圣上旨意到时,恰好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人都来了。
而听闻要提审香典司一案,就连寿宴上的荣国公与五皇子也赶了过来,表面上是说因为听闻了陈戟与赵六郎起争执打架要来劝架的,一听要审案,倒是坐下旁听了。
张裕德述案整理文件,赵六郎复案补充,将吴仁请的案子与众被查抄的案子一并堂审。
案子要理也简单,查抄一事众人倒是没听出什么大纰漏,就是吴仁清的死因有些不合法规。
刑部道:“法司核理当求严苛,面对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犯者不肯认罪,适当的用刑威压也是常有之事。”
大理寺卿不甚赞同:“私抬香料价格罪的大小应有谋利多少定罪,既不算大恶也已经抄铺子拘押以示惩罚,再用重刑实为不妥。”
左都御史一脸肃然:“刑赏之本,在于劝善而惩恶。本官记得吴仁清此人曾向香典司推举过万安沉香,亦为万安百姓谋生路,圣上还记过他一功,倘若他坚持自己是清白之身便该给机会复核案子,而不是惩以重刑。”
为避免冤狱滥刑,判决死刑尚需再三复奏,这意外重刑死人可不算轻罪,尤其是自圣上近年来再三言“法务宽简”,一直竖立宽厚仁慈典范。吧⒈4巴⒈流963
如今三司坐审,已经摆到明面上,就不可能按从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结果便要以矫枉过正,香典司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即陈戟应当革去香典司指挥使一职。
众人看向上位的人,魏璟默然。文瑶回去时,亥时刚至,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妇人们喜极而泣,几位大夫也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太医从里走出来:“母子平安。”
许氏的命保住了,孩子也平安落地,文瑶心里也是无比高兴的,可迈向房间却是步步沉重。
见文瑶进来,许氏虚弱无力,干涸的嘴角牵起笑:“多谢文姑娘。”
她一度以为自己过不了这关,却不想文瑶竟然帮她请来了太医,心中的感激难以言表。
文瑶走上前,看着被窝里那粉嫩嫩的小婴儿正安稳的睡着,她抬手掖了掖被角,只道:“好好休息吧。”
她没能开口,吴仁清的死若现在就说她怕许氏会承受不住。
可许氏却喊住了她:“文姑娘方才可是见着了三郎?”
方才临盆之际,她听见几位妇人在旁说京兆府来了一位官爷让文瑶前去探监,她料想文瑶去见的就是吴仁清。近些日子她总是心神不宁,尤其是在家里遭人纵火,便越发担心吴仁清。
文瑶手僵在那,目光有些躲避,“见到了。”
听文瑶说见到了,许氏原本是高兴的,可见文瑶目色闪躲,她嚅嗫片刻:“文姑娘但说无妨。”
文瑶艰难道:“他们用了刑……”
不必再往下说,也能从这语气里知道那最坏的结果。
许氏失神的愣在那,怀里婴儿也忽是啼哭起来,她没去安慰孩子,却是先对文瑶道:“三郎注定有此劫难,文姑娘不必自责,姑娘之恩已是无以为报了。”
她的冷静让文瑶心里更觉得难受,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未能说出口:“吴大哥是父亲的学生,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封了银钱,文瑶送走了太医和宁远侯府的大夫。
子时已经过半,文瑶看着予良坐在院子的屋檐上,忍不住问:“殿下喊你来的?”
“吴仁清宅子里失火,殿下一早就知晓了,所以派小的来暗中盯着。”
予良解释道:“文姑娘有所不知,殿下如今奉圣上之命查香典司,如今殿下觉得吴仁清被抓有些蹊跷,而其家中失火也恐有人蓄意为之,所以安全起见,留小的在此看看能不能等到些线索。”
也是怕文瑶觉得一个男子进人宅院不好,便自觉上了房顶。
文瑶倒也没说什么,无论如何都是许氏他们的安危为上,她不会矫情于此。
见文瑶折腾了一整天还不打算休息,予良忍不住道:“文姑娘有小的在,您不必担心。”
“殿下一早就知道吴仁清被抓有蹊跷是何意?”文瑶径直走到院子里坐下。
“文姑娘不是也知道吴仁清是被冤枉的么?”予良反问道。
这其实是不一样的。她知道是因为她了解吴仁清的为人,可魏璟不同,他不是凭感觉行事之人,定然是也知道了些什么。
文瑶知道予良不会随便告诉她,不待他答,便顺着道:“万安沉香能获汴京文人雅士喜爱又得大力推进,除了品质上乘,也少不了香典司的授许。”
可没有绝对的利益,香典司又凭什么帮你把香料推出来呢?魏璟大抵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对吴仁清的事上心,但奈何没有查出确凿证据,也没想到他们先动了手。
文瑶道:“殿下想从吴仁清口中找出线索,却又不敢让人太过明显的接近吴仁清而打草惊蛇,可暗处的人从抓他之日起便没想要留他活口。”
予良没有想到文瑶竟然猜到了此,一阵尴尬的笑道:“殿下还让小的别说漏嘴呢,文姑娘倒什么都知道了。”
文瑶继续道:“所以殿下还没能找到证据。”
“哪能那么快呢!殿下如今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但凡错一小步都会有人大做文章。殿下游手好闲他们参,每日在东宫忙于朝政之事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也要被参。”
予良叹了一口气:“圣上虽同意殿下过问香典司一事,但那香典司后头可是尚书令,明目张胆的去查,又能查到什么。”
只要说起自家殿下,予良没什么保留,他对文瑶是绝对百分百信得过。
若说为什么,大抵就是两人都曾为对方豁出过性命,也都在乎对方胜过自己。如今表面上将对方推向十万八千里远,装着形同陌路,其实也都偷偷惦念着对方。
“殿下静慈庵回来以后,整日忙于案前处理公文,一日只一膳,那架势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累死自己。”
予良顺势替自家主子倒了些苦水,却不想下方的人根本没听进去:“既如此,我可以帮助你们殿下。他行事不便,我为叶氏香铺的掌柜,能以此身份接近香典司。”
林晏生见她似又要如昨日一样想拖延推辞,便道:“三姑娘不用担心,晏生只是送你回去。”
来时他已经让人看过了周围,没有昨日那人出现在附近,便也放心进来了。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人送回去。
文瑶没有拒绝,随他上了马车。
两人面对面而坐,并没有过多的接触。林晏生见过她昨日反抗自己的模样,到底与她保持了距离,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文瑶则不去看他,稍稍侧过脸看向窗外。
一路无言直到褚府外面。
林晏生先下了马车,立在一侧,朝她伸手。
文瑶轻搭在他掌心,受他搀扶走下了马车,不忘礼数:“多谢。”
手中柔软离去,林晏生垂下手握紧了那弥留的热度,含笑道:“三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如他所愿,他这般送自己回来,褚府门前来往的行人,也都看见了。而林晏生那达成目的般的笑容越发令人悚然。
文瑶并不多停留,回了褚府。
褚峥昨日夜里便已经走了,但因要隐瞒行迹,她便只能用哥哥当作借口,也好让林晏生有所顾忌,不敢再逼迫她。
见她进了褚府,林晏生心里其实也有生疑,明明昨日还那般抗拒他,今日却又如此听话。
旁边的随从跟在他身边多年,见他停在褚府门口许久,自然也猜出他的心思,笑道:“公子不必忧心,这三姑娘到底还是听褚老夫人话的,说不定褚老夫人劝解了一番,因此想通了也不一定。”
昨日林晏生没有将人送回府,他便特意让人给老夫人回了话,因此劝说了也有可能。
林晏生缓缓转了身,笑了一声,“她本就该如此。”
侍从应道:“正是呢!三姑娘年纪不小了,自从被退婚后,在这江陵相看这几年无人敢娶她。说好听点是因为太子相看中别的女子,可兴许就是因为知道这三姑娘在江陵的病弱的传言才退婚的呢!如今虽说病好了,可她身为褚府的小姐,抛头露面的,实在不怎么体面。”
侍从看了一眼褚府的牌匾大门,小声道:“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这来日也未必,公子如此心善,她将来也只会感恩公子的。”
林晏生笑容不敛,十分认同此言。
待人走后,暗卫也折身回去回禀。他沿路都跟着,视线落在窗户边,一直注意着车内的动向。
魏璟闲坐在窗前,“如何?”
“那林晏生将文姑娘送回了府,并没有过界的举动,他似也未瞧出什么异样。只是这两日一直派人在查殿下的身份,眼下驿馆外头一直留有他的人。”
魏璟淡定道:“由他去吧。他能将心思放在孤这,至少心里有几分顾忌。”
身份是不可能知道的,刘知府没那个胆子敢泄露出去,不过道是京城来的世家子弟,如他一样想攀附褚府。
他堂堂太子的身份竟然还要排到别人后面去了。
魏璟盯着她,知道她适才受了气一定要扳回来,纵然恼也暗忍着,冷哼一声:“你口气不小。”
文瑶并不在意他太子的身份:“殿下若不喜,又何必纠缠。”
魏璟仍旧由着她:“你也脱不了身。”
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懒懒道:“除了孤,没人合适你。”
见他仍无动于衷,甚至一点也不在乎她说什么,傲然至极,文瑶十分挫败。
她恨恨转身,刚想推开门,可越想越气不过,又回头道:“凭什么除了殿下就没人合适?”
魏璟不答。
文瑶忽然说:“殿下如此自信,那不妨让我先看看。”
魏璟抬头:“什么意思?”
“买东西都需要挑选和比较,才选择留或不留,不都是要先看看吗?想来选男人也是如此。”
魏璟皱眉。
魏璟干脆都拿过来,辩了辩先前她为自己涂抹的气味,打开,要来帮她抹在指尖上。
泥污洗尽,那原本粉润的指尖,破皮带血,明明一碰就觉得疼,却偏偏忍着不肯要人帮忙。
手臂被抬起,魏璟将药膏轻轻抚在伤口,冰凉又刺痛,文瑶没有收回手,只是睁眸看着他。
她不知他到底还要做什么。
“其实不必世子动手,我也想过死在泥洞里。”
陡然听见这话,床前坐着的人突然哽了一下,再抬眼望过去,那眼角已经淌了好些泪。
她应该是怕极了。
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魏璟活这么些年,头一回觉得这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