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061


    她还让他想,让他考虑


    文瑶一通说完,走得干脆,魏璟却险些被气晕了。


    好一阵冷静下来,才知晓她是故意气自己的,到底懒得计较。


    人走后,才唤来影卫问话:“去查查那姓林的什么来头。”


    一个连功名都考不上的人他实在没必要放在眼里,但他这两日从褚峥的嘴里得知,褚老夫人似乎很满意此人。


    他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人,值得如此不舍。


    适才只顾着搂着人来亲,不觉得嘴疼,这会儿停下来了,才想起来自己被她咬了多少下。


    魏璟上下唇碰了碰,伤口处便有些血珠冒出来。


    自食恶果了雨落了整夜,直到晨时天亮,魏璟才书房出来。


    影卫回道:“并未发现舒姑娘的踪迹。”


    因为下大雨,马车行的速度十分缓慢,又只是不见了半日,影卫连夜去追,却仍旧发现没有任何踪迹,


    魏璟面色冰冷:“继续找。”


    第二日魏璟照常进宫处理朝政之事,忙到午后才去东宫,太子毒解得差不多了,但人依旧未醒。


    回到王府时,已至申时。


    外头依旧下着雨,快要入秋了,夹着丝丝寒意。


    影卫依旧来禀:“舒姑娘尚无踪迹。”


    魏璟听完忽地冷笑。虽是近入了初夏,可颍州却下了连日的大雨,洪灾泛滥百姓流离,圣上为此事焦头烂额,朝堂上下也都在商议着如何处理灾情,安抚民众。


    如此一来吴仁清的案子便也拖延了,而这些天里,陈戟找了荣国公三回。


    都知道圣上如今意属五皇子,其朝堂威望也最大,是以五皇子与尚书令都对太子此番行为不当回事。可陈戟却觉得太子此次势必是要拿吴仁清的案子大做文章,倘若不自救,恐怕便要当了踏脚石,所以才急找荣国公想对策。


    但荣国公在这个节骨眼上十分不愿见他,一来该避嫌,二来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总觉得太子在试探什么,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再有便是经此一事,他算是看清了陈戟此人是个靠不住的,太过浮躁,遇事先自己乱了阵脚。于是他好言劝他先回去再等等,可陈戟却不理,直言他是过河拆桥两人大吵一架,最后还受其威胁,称若是事情败露谁都逃不干净。


    荣国公虽是恼怒至极,可到底也还是想了个应对的办法。


    第二日早朝,便向圣上举荐太子,要太子以储君的名义去安抚民众,处理颍州灾情。


    看似是委以重任,但灾情严重,颍州等地的百姓民怨肆起是个烫手山芋。处理的好便也罢了,处理不好便是能力遭疑,名声遭斥。


    而圣上等的就是荣国公这番谏言。原本太子回京多月,平日里除了处理些无关紧要的事并没有插手朝堂政事,而这也已经惹得几个老儒臣以不合宗法制度多次劝谏,所以眼荣国公既然提出来了,当即便允了。


    只是也绝不会让太子一人独揽了这活,还让宁远侯一道协助。


    整个朝堂上除了五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荣国公以外,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异议。


    隔了几日,圣上携带着太后妃嫔,皇子和一些重臣去行宫小住。


    后宫中皇后之位一直空缺,而眼下地位最尊贵的除了贵妃便是近日来复宠的秦昭仪。她一直惦念要见见文瑶,是便趁着这次去行宫,叫顾氏把文瑶也给带上了。


    顾氏去时安排的是宫里马车,以给昭仪娘娘调香为由将人接走了。


    东郊行宫,秦昭仪在湖亭里见了文瑶。


    她原本是见过文瑶的,只是上次见时还是四年前的行宫夜宴上。


    “几年不见,文姑娘可还好?那日宫宴后未能与文姑娘道谢,我这心里总是记挂着。”


    秦昭仪见到文瑶,心情有些激动,就要上前拉文瑶的手。


    文瑶侧躲开:“多谢娘娘挂心。”


    秦昭仪略略尴尬,笑了一下:“文瑶,你我不必如此的,就像当初一样,我们还是朋友。”


    秦昭仪比文瑶只大六岁,是顾氏的表亲侄女,在四年前的那场宫宴上因为救下先太子,才从美人晋升为昭仪。


    不过她心里一直清楚,没有文瑶帮忙,她不可能会有今日的位置,若没有文瑶调香手艺,她也不可能有今日的荣宠。


    她与顾氏不同,是打心眼里喜欢文瑶。


    可文瑶却并不打算再提及四年前的事,只说了一会儿话,便以调香为由离开了。


    秦昭仪有些失落,顾氏在旁安慰道:“娘娘莫往心里去,文姑娘心思通透,会明白娘娘的心意的。”


    “但愿吧。”


    见人走了,秦昭仪也无心赏景。


    她只是单纯的想结交文瑶这个朋友,但自己如今的身份却只会让人疏远。


    能逃过暗卫的追踪,她倒是真本事。


    除了世子妃,其他都能满足,她到底还想如何?!


    胸口涌出怒火,再难以自控:“去找!掘地三尺也给本世子把人找回来!”


    一想到那样狡猾无比,把自己玩弄于掌心的人逃之夭夭,他便恨自己当初没把人给掐死。


    “她既然要逃,便也该知道玩弄本世子的后果!”


    屋内的茶具砸了个罄,影卫不敢多留,急忙退下便要去寻人。


    可刚走到门口,面色一顿。


    “舒姑娘!”


    这一声唤落,书房里的人当即抬眸,便见浑身泥污与血的人站在了外面。


    文瑶没想到会如此,她神色惶恐,手害怕地不自觉拢紧,却因太过疼痛,皱起了眉。


    前夜刺客将她掳走到城郊,来不及杀她,便被追来的暗卫反杀了。


    碍于她是鹤老的徒弟,此刻便将她丢在草屋旁的泥洞里,头顶盖着木板用巨石压着。她不知试了多少次去将那木板推开,却终究无果。


    她起初没有放弃,甚至用双手去挖泥土,挖到手指头血肉模糊,最后虚弱地靠蹲在洞里。


    她想这样死了也好,没有婚姻,再也不会牵连谁。


    可她又不想放弃,终于呼喊来了农妇将她解救上来。


    她也想这样一走了之的,可偏偏这么巧,江夫人去寺庙回城,又撞见了她。


    无可奈何回到王府时,便得知魏璟已经有了想杀她的念头。


    文瑶站在门外,书房内的人紧盯着她沉默不言。


    谁都不曾开口。


    影卫沿路都低着头,没敢看。


    文瑶匆匆从梨园出来时也不敢抬头,她的唇被亲得发麻,不用想也知道有些肿了。幸而是晚上能遮一遮,若是白天,少不得被人发现。


    云初倒是看见了,哪里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但这种事情哪里是她能过问的,何况自家姑娘也很难为情,她便不多嘴问,只说了林晏生的事。


    “林公子适才一直在外头等姑娘,奴婢刚刚见他也在后头跟着。”云初拨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这会儿好像走了。”


    文瑶蹙了蹙眉:“可是我进去没多久,他就来了?”


    云初点头:“起先影卫大人没让林公子过去,他说什么也不肯走,后来知晓姑娘不愿见他,他似乎又在梨园外头等着。”


    文瑶心里实在奇怪,今日魏璟故意用他的名头来约的自己,可林晏生怎么会知道她在梨园,还特地跑来找她?


    就好像他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她,随时知道她的动向。


    文瑶想想当日见面时他说的话,他怎么好好地就喜欢自己很久了呢?


    而且没有见面之前,他都还算守礼,即便来了褚府也未曾失了规矩。怎么见面之后,他便如此求进?


    文瑶不由地问 :“祖母生辰宴时,他是如何看见我的?”


    宴会上男女都分隔开,她当时在屏风后面与好些女眷坐在一起,若无人告知,他又怎么能知道里面的人都分别是谁?


    云初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他应该没有见过姑娘,只是夫人当时向姑娘提了一嘴。”


    那就更奇怪了。


    他怎么就知道里面哪个是她了呢?


    文瑶又想起来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在外面开了医馆,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被人监视许久的感觉。


    有些后脊发凉。


    文瑶嘱咐道:“他若再送东西来,便帮我告知哥哥,让他去把东西都送回去。”


    有祖母在,那些东西都被代收下了。


    可她实在不想要。


    高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事实,一路走回去,指尖掐着都快嵌在掌心肉里了。


    殿下脱着衣服,整个身子靠在那女人身上的画面,让她嫉妒到头晕目眩。


    殿下如何对那样的女子会感兴趣?殿下怎么能对那样一个下人……


    高柔失去了一贯持有的冷静与端庄,站在甬道口,摔了手里的玉佩。


    “她不过是一个下人,怎么敢觊觎世子?!”


    跟在身后的婢女见她如此气恼,不敢接话,忙捡起地上的玉佩,拨弄开尘土:“姑娘便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摔了世子所送的的东西,这万一碎了,姑娘如何再与殿下交代?”


    高柔愣了愣,忙接过那玉佩。


    她差点忘了,她刚才过去就是想给世子道歉的。


    她是要去说清楚,那夜之事与她无关,都是姨母与贵妃娘娘的主意。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因看见那不堪入目的一幕给激昏了头。


    “我是我糊涂了。”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婢女劝道:“姑娘不必担忧,便是殿下当真与她有了什么,以她的身份恐怕连个侍妾都够不上。只是若姑娘因这样的事恼了殿下,岂不是会将关系变得更加糟糕吗?”


    男子在成婚前有侍妾的不在少数,只要那层低下的身份变不了,便影响不了什么的。


    若是因此去生气,只会得不偿失。


    高柔虽如此安慰自己,可一想到那晚她去帮助世子,世子那般厌恶她,心里就觉得刺痛不已。


    她哪里就比一个下人差了?


    他还在因刚才的事情不悦,又见她躲躲藏藏的,实在没什么耐心。


    “你以为瞒着就能过去了?”


    文瑶知道他还气恼先前的事,她不与他争执,沉默许久后,忽然道:“我可以给殿下赔罪,给殿下当眼线,如何?”


    “”


    魏璟听见她说要给自己当眼线,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之言,觉来可笑:“你拿什么当?你以为你哄两句,他就能乖乖听话?”


    且不说当眼线人要机敏,要应变能力强,单单只是伪装这一点,她就达不到。


    顶这张脸去,有什么用?


    文瑶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并不怎么认同:“他喜欢我,我便能近身,为什么不能试试?再说,殿下当初不也很听话吗?”


    魏璟与她四目相对,望见那眸色若春流,娇艳明媚,陡然压低声:“你敢试试看?”


    第 62 章   062


    本来无事,教她一提,魏璟忽地涌出一肚子火气。


    那些违心的话不知说了多少,他可以不计较。


    可他当初问她名字,她躲躲闪闪不肯答,最后便是用这张脸撒娇似的,递手给他涂抹伤口;为了消除他的疑心,她能豁得出去故意凑上来亲他。


    魏璟没忘记当初她是如何用这张脸哄骗自己的。


    她确实能骗人能伪装,但若让她转头也用这般手段去获取个消息,便是在羞辱他!


    文瑶见他受不了一点刺激,便也没再说下去,只劝他:“殿下应该冷静些。泽州出了这样大的事,又关系到褚家,我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他与大祁人勾结在一起必然有连系,殿下派人去必然会打草惊蛇,若因此延误时间反而不好。所以我去应该是最快的办法。”


    魏璟没有细说,她也能知道那些人既然针对哥哥,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林晏生似乎对我没什么防备,我若有机会接近他,便能找到关于大祁人的消息与线索。”文瑶是认真地在考虑,“殿下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而且殿下在暗中帮忙,想必我也不会有事,不是吗?”


    屋内的光线并不亮堂,魏璟背着光,那张脸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你就这么想和孤撇清关系?”


    他都没追究什么,她倒好,就提出要给他当线人赎罪,以自己为饵,好从此划清界限了?


    不过,想起她刚才躲起来怕极了褚峥会发现的模样,也早知道会是如此。


    文瑶仍是劝他:“就算不是恕罪,这件事情,殿下选我也没有错。也不用担心是女子就做不成什么事,你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不行?”


    魏璟行事一向是运筹帷幄,每一步都是他提前计算好的,没道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犹豫不决。放着最优选的计划,去延误时间。


    魏璟看着她如此紧逼,知晓若自己不答应,她定然会自己想办法。就如同当初他不同意她离开,她便早早计划好了放火逃跑。


    “你打算与他何时见面?”顾氏走后,文瑶想着方才的那些话出了神。


    她与秦染是在宫外认识的,那时她并未进宫,因为被父母强迫放弃心仪已久的男子而抑郁寡欢。到后来她为了家族进了宫,她才知道秦染所喜欢的人,便是五皇子。


    而她更没有想到那行宫夜宴上,五皇子想加害魏璟。


    四年前的那场行宫之行是为冬狩,四方使臣来访,排场浩大。文瑶跟随文景修去了行宫,因不喜宴席太过喧闹便离开了席间。四处闲逛时便不小心听见有人与五皇子回禀,说发现使臣中有居心不良者想在夜宴上刺杀太子,五皇子听后并不打算阻止,且还要将此事嫁祸给魏璟。


    她心急如焚想告知魏璟,可却怎么要找不到他,无奈之下她只能求了秦染,希望她去回禀了圣上有人要刺杀先太子,阻止这一场栽赃陷害。


    "自然是越快越好,我明日还会去医馆,他若再来寻我,我便应了他。"


    不拒绝,取得信任,才能进一步搜寻下去。


    魏璟问:“你如何能脱身?”


    文瑶道:“我有迷药粉,”


    是了,他倒忘了,当初她便是用这手段把自己给放晕了。


    在故技重施,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魏璟面色发冷,却没再多言。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魏璟当初为何会同意这桩婚事,以宣帝对他的恩宠程度,若他拒绝宣帝也应当会同意的。


    又何必这般勉强,事事疑心。


    文瑶面色不改,应了他一句:“世子说的是。 ”


    好似她也不屑。可偏偏文瑶声如温玉,教人听来一点脾气没有。


    两只细腕子还教魏璟握在手里,语气虽然刚才缓了,可力道却没能松一分,颇有些蛮横。偏魏璟又生得高硕,被他这般揪着握着文瑶身子也要不住往前倾,仿佛将整个人嵌在怀里。


    挨得太近了,文瑶不喜欢如此,她不喜他身上的官服,冰冷僵硬,哪怕是暑夏的天里也叫人发寒。


    她挣着往后退,不甚撞到了旁边高几,将那匣子撞翻在地。匣子摔开里面的信笺尽数散落在地。


    每一封信上都是文瑶的小名,字迹相同,明显都是同一个人的信。


    魏璟都不用想,便知这些都是纪护野的信。


    文瑶蹲下身去捡那些信,急急放回了匣子,转过了身 :“世子若无其他事便回吧。”


    一副生怕被人瞧见的模样毫不遮掩。魏璟嘲她:“你若喜欢,当初又何必用那些手段。”


    文瑶不知他这话是何意,皱了皱眉,并未理他。


    魏璟虽对她方才的话存疑,但也不与她争执下去,只道:“你既然嫁进了王府,便安分些,少与她来往。”


    文瑶直言:“ 世子未免有些不讲理了。 ”


    人都在王府,且又对你有情,如避免?


    而且她有点想不通魏璟为何说这些,按照丁冉说的话,他们俩感情应该是挺好的。可方才他又说安国侯府对他没有任何益处,是何意?难道是因为安国侯如今手握了兵权,若两家联姻会遭猜忌?


    若是如此,倒也能理解,毕竟以魏璟这样视朝政为首要的冷漠之人,必当是优先为自己考虑的。


    不过文瑶也并不会以为他是为自己好,多的是怕她对丁冉不利,遂又添了一句:“世子放心,我不会对她如何。”


    魏璟瞧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人走后,文瑶立时吩咐人把张婆子带来问话。


    张婆子是王府里的老人了,文瑶当初就是瞧着她做事稳妥,才将人留在西院里,如今却不知遭了这等背刺。


    “你是这王府的人,何至于帮旁人对付我?”


    张婆子跪在那,支支吾吾,有些难以启齿:“世子妃您不妨宽容些。”


    文瑶问道:“怎么宽容?”


    张婆子见她面上和缓,不像是会发难下人的,便壮了胆子道:“丁姑娘算是在王府里长大的,与世子也是般般相配,情投意合您既然不喜欢世子,不妨宽容一些”


    虽然瑞王妃对文瑶婆媳关系融洽,但王府上下谁都看得出来世子不喜欢世子妃,大婚当晚都丢下她,更是几个月都没有同过房。


    张婆子眼尖又势力,见丁冉来王府后瑞王妃明显冷落了文瑶,心里打起了算盘珠子,几次偷摸着把西院里的情况告知了丁冉。


    当文瑶知晓这些后,并不意外她能说出此番话,可不代表她就愿意听,面色冷了些:“受人恩惠替人办事,你倒是个记恩长情的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从前丁冉在王府里的时候便是张婆子随身伺候着,受了丁冉不少的恩惠,自然是想替自己谋个更好的主子。她道是文瑶是个没脾性的,也不至于把她怎么样,遂接话又道:“丁姑娘也是个心善之人,将来会与世子妃好好相处的。”


    文瑶挥了挥,“将人带下去,教给东福处置了。”


    春杪应是。张婆子一听要处置,脸立马变了,“王妃且没发话,世子妃你不能处置我!”


    东福已然来到了门口,他接话道:“世子妃打理王府上下,自然有权力打卖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


    东福跟着魏璟多年,自然不是无知之人。当初那桩婚事不过是安国侯极力想促成,后来瑞王醉酒应下的,自是没有当真的。加上宣帝多疑,若他们世子真的与丁冉有什么关系,将来要遭多少人弹劾,甚至害了整个王府。


    一个小小奴仆,竟然敢擅自当家作主,真真是反了天。


    文瑶见如此,屈膝一礼便朝外走。


    褚峥来得太巧合了,她适才甚至还没来得及让人回去传话,他就来了。而她刚刚被困在凳子上逃不了,那般缠在一起的画面,兴许早被看见了。


    眼下为避免让他知道刚才就是自己与魏璟在房间,这会儿只能快些离开,要尽早回府。


    她走到门口时,适才出去的暗卫也刚好回来了,云初也在外面。


    暗卫道:“人已经走了,文姑娘不必担心了。”


    “多谢。”-


    玉白昨日将人房中的人处理了,今日直接守在寝殿外。


    只是他能拦住章王的人,却拦不住高柔。


    她奉了贵妃之命前来,又说要给世子道歉,他就没怎么拦着。


    魏璟回去见到寝殿外有人,脸色阴沉沉的。


    文瑶跟在后面,看见是高柔,暗退到一边。


    “那日之事原是贵妃娘娘与姨母着急了些,柔儿不安抗命,还请殿下原谅。”


    魏璟摆了摆手,“本世子不想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殿下可还记得这玉佩?”文瑶前脚刚回房,顾氏便过来寻她。


    “文姑娘,有些话我想今日都与你说说。当初那件事昭仪娘娘并不知情,若非如此,恐怕禁卫也不会那么快就赶到救下了太子。”


    文瑶也坦诚道:“夫人不必再费心解释一番,我知道昭仪娘娘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如今民女乃是罪臣之女,不敢越了规矩妄图与昭仪娘娘当朋友。”


    顾氏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之人无权贵利益不结交,你倒是哪哪都将自己摘的干净。我当初虽只是想拉拢你,但如今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看着文瑶一步步靠自己开了叶氏香铺,又收留了吴仁清一家与那些妇孺,她才明白文瑶与旁人不同,不是寻常家的女子,亦不会为利而抛弃自己之人。


    似这样的人,只能真心相待。江州知县之死近日查出来了,是谢荣府里的人。但谢荣一死,府中的人和管事都尽数离开了,玄卫今日才将人抓回来。


    魏璟问完供将供词送进了宫。宣帝知晓瑞王妃生病一事,允他几日假回家伺候。可刚回府,便见管家急慌慌前来,告知了后院的事。


    他来得晚,赶到时,闹腾得人已经消停了下来,被划伤的手臂也已经处理好了,屋内狼藉也收拾干净了。


    魏柯见到自家哥哥的那一刻,终是忍不住大哭。


    魏璟却顿在那,抬眼看向烛台边站着的人,一时默然。


    文瑶整条裙子都染了血,比起魏柯,似乎她还要狼狈一些。


    她目光在魏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唇角张了张,却始终没言一词。


    似是觉得下人该说的应该都同他说了,没必要她再来解释,遂只朝他福了一礼,然后垂眸从他旁边走过。


    顾氏也和盘托出:“如今宁远侯府虽得圣上眷顾,但到底不同其他世家,无祖上荫蔽,加上圣上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了。眼下五皇子虽得势也颇受群臣拥护,可他日登位却未必会有宁远侯府的一席之地,所以太子会是宁远侯府最好的选择。”


    朝堂大部分都是五皇子派系之人,宁远侯府居中没有站队,一来是因为宁远候不愿意参与党争,二来是因为顾氏不愿意屈伸在荣国公的身边。


    文瑶虽然没有想到顾氏会与她说这些,但对她的目的却并不意外。其实从那日郑婆告诉她顾氏并不打算保燕郊时,她就猜测顾氏一直以来帮她,是以为她能帮着从中拉拢太子。


    她也直言:“夫人恐怕看错了人,我并非是能帮到你的人。”


    顾氏笑道:“旁的我能看错,但你对太子的心意,却做不得假。”


    文瑶顿了一下,“既然夫人都知道,便也该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对他任何不利之事。何况,我与他早已没有可能,夫人此心怕是要错付。”


    “民女会尽心为昭仪娘娘调香,旁的恕民女不能答应。”


    朝堂间的尔虞我诈殊死算计,以及宁远侯府与荣国公府的关系,又凭什么能保证不会行背刺之事。


    她没有那样的权力去替太子做决定,也绝对不会答应帮顾氏。


    顾氏也早就知道文瑶会是这样的反应:“无妨,今日我交心与你,并非是要求文姑娘为我做些什么,我也相信文姑娘将来会有自己的判断。”


    高柔似没有听见,走上前,将手心的玉佩摊开,是一枚雕刻十分精致的月牙玉佩。


    “这是殿下在柔儿十岁那年送的,是殿下亲手雕刻的。殿下说柔儿喜欢月牙,还说以后柔儿喜欢什么都会寻来。”


    “殿下说待柔及笄便会来向爹爹提亲柔儿年幼,不知殿下真心情意。”


    高柔回忆着从前,嘴角都漾着笑意。


    她含羞问道:“殿下可还记得从前这些?”


    魏璟面色平静,低头看了一眼那玉佩,反问道:“你怎么证明此物是本世子相赠?”


    高柔怔了怔,鼻尖一酸,“殿下是说柔儿是在撒谎吗?”


    世子依旧在拒绝她,甚至不肯承认从前之事。


    “从前是柔儿不好,以后一定会好好喜欢殿下的,殿下日后能不要假装没有看见柔儿”


    魏璟一点表情没有,但他今日也算极有耐心,能淡定地听她讲完这些话。


    文瑶回了府,便让人递话给了魏璟。一直等到夜里,人才来。


    “殿下怎么说?”


    暗卫道:“殿下让文姑娘明日去趟陵山。”


    文瑶问:“为何要去?殿下是在怀疑陵山书院有什么吗?”


    林晏生的人脉多在城内,他似乎也极少回陵山,魏璟执意要她去,怕是有所怀疑。


    暗卫直言:“殿下怀疑林晏生是想用姑娘试探褚将军,不过不必担心,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了。”


    文瑶应下:“好,知道了。”


    她也不担心别的,只是怕打草惊蛇,到时候功亏一篑,那她这近几日兴许白应付了。


    再者若林晏生对她也防备,想必就会有危险了。


    文瑶想到那些人会潜入泽州,兴许也会来江陵,便有些不放心:“哥哥不在府中,可以让殿下派人来保护祖母他们吗?”


    暗卫道:“已经安排好了。”


    如此倒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那帮我回了殿下,明日我会去陵山。”


    第二日一早,林晏生便派人来传话,让她先行一步。


    第 63 章   063


    文瑶说得极其淡定,魏璟却难免想到她的当初便是换了容貌逃走的,而她这三年来也几乎都是如此,才让他怎么都找不到人。


    “不用。”


    他冷脸拒绝。


    文瑶道:“也不用很麻烦,只需稍稍把肤色变一下。”


    他这样白净纤尘不染的,看着就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是什么寒门学子。


    马车还未行动,文瑶掀开帘子唤云初回去取东西来,等了一阵儿,便拿来瓶褐色的膏脂,是她寻常遮掩肤色的。


    魏璟凝眉看她手中不明物体,又见她把手伸过来,推开道:“孤不用。”


    见他神色抗拒,似乎很嫌弃。


    文瑶解释道:“放心好了,只是变一变肤色,过水洗一洗就没了,不会毁了你这张好看的脸。”


    他这样贵气的人自然是处处矜贵着,怎么会允许自己容貌上动手脚,毁了威严仪态。


    魏璟目光微晃,却只听得她说“好看”二字,不自在地瞧了她两眼,更加拒绝了:“用不着,孤不要。”


    魏璟很快巡防离开了,因是随行而来,文瑶也不敢肆意转悠,见日头大了便到阴凉处候着。


    只没站多久,便见着温贵妃身边的嬷嬷。


    “舒大夫,贵妃娘娘有请。”


    才听见江淮之说高柔在温贵妃那儿诉苦,此时唤她去,文瑶直觉没有好事,可又不得不去。


    温贵妃年纪大了,在外坐不了太久,又因高柔与辰王妃左右闹腾,便先回了行宫。


    这会儿倚靠在榻上,神色疲乏。


    文瑶谨慎行礼:“民女拜见贵妃娘娘。”


    温贵妃抬头道:“起来吧。”


    该了解的情况都已经听说了,温贵妃对文瑶的兴趣并不大,只是唤她来了解魏璟的情况。


    “世子自从昏迷后,身子可有好些?”魏璟抓紧了着她的手,不给丝毫抗拒机会,将人带入怀里,由轻入重碾上她的唇。


    灼热的气息涌进嘴里,文瑶凝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他。


    夜风将马车的窗帘吹起,她见到了他眼底里翻滚上来的暗色,比马车外的夜色还浓。


    而她被迫仰着头,推拒不得,一点点由着他渡入,再迫不得已地迎合。


    气氛逐渐升温,暧昧不清。


    此刻,抑制和隐忍不复,只剩了纠缠与不理智。


    文瑶缓缓睁眼,盯着那尽咫尺的眉眼,迟钝且恍惚,分辨不出是真实还是虚幻,唇间的滚烫,亦让她分不清是谁,只知道脑袋突然晕涨到快要炸了。


    一时没能坚持住,便晕了过去。


    魏璟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人,抬手轻轻拨了开她脸上的碎发,蹭了蹭她的眼畔,欲色未减,反而更加强烈。


    他想,他永远都不可能宽容。


    魏璟将文瑶送回去了,许妈见人晕了担心不已,立马烧了热水,又熬了驱寒退热的药。


    一阵忙活完,才去见了一直守在宅子门口的魏璟,许妈上前行了礼,方才解释:“姑娘眼下禁不得的凉风,一受凉便会起热症,今日多谢太子殿下将姑娘送回来。”


    魏璟默了默,问道:“何时开始的事?”


    他记得从前的文瑶并不是体弱多病的身子,与旁的的女子不同,犹爱看山水风景,甚至可以跟他赏雪逛夜市。


    许妈眸色黯然:“老爷走后姑娘便因受寒病了半年,险些没有缓过来,也是因此才落下的病根。”


    魏璟怔在那。


    文景修走的那半年他还留在京中,只是当时忙于朝中之事,也担心牵连于她,并没有过多的打听,没曾想她病得这么严重。


    宅子里还住着许氏他们,魏璟没有进去,直等到后半夜,文瑶退热之后才走了。


    等文瑶再醒来时,已经是隔日的下午了,予良派人来传话,行宫随行的名册在秦昭仪那儿,她把名册交给了太后,便也没有再追究。


    而得知文瑶被罚跪,且是太子将人送了回去,顾氏坐立难安,心里头也是一阵愧疚,孤儿一大早就派人来送礼谢罪。


    只不过来的时候文瑶并没有醒,再后来文瑶醒了也并没有理会,只让人把东西都送回去了,也让人回话说并没有怪罪谁。


    文瑶从来不认为顾氏与她之间,会有倾心相待的程度,而经此一事,也只不过是。提前看清了他的为人和目的罢了。


    她也不会去直面揭穿这件事,无端数敌,反而要装作不知情以观后续,才能好防范未然。


    至于昨日回来时在马车上发生的事情,虽然不理智,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因为外面的谣言,文瑶近日都没去铺子里。倒不是她畏惧那些谣言,而是怕文渝心里有负担,他未曾考取功名,将来也要娶妻,要是为了这些谣言的牵连,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不过也没有闲着,除了每天会让文渝把采买香料的账目送来给她过一眼,她还把手里头的账都盘了一下。先前放在张伯那的古作文玩都已经陆陆续续的都出卖了,把借张伯的钱还完之后,余下得再加上近几月香铺里的收入,文瑶匀了一半出来,凑齐了十万贯,准备捐往颍州。


    十万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即便是在这样富商遍地的汴京城里,也极少有人会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捐往灾区。


    何况都知道颍州灾情这事是由太子在处理,那些权贵富商就更不可能冒着得罪五皇子伸出援手。


    文瑶打算将这十万贯全部折成谷粮,又担心运送途中有差池,便去寻了赵六郎帮忙,希望由他派人把粮食都运往颍州。


    两人也并没有在青云楼见面,而是文瑶私底下去了赵府。


    文瑶开门见山,直言了捐粮一事。


    “多少?”


    赵六郎震惊地看着文瑶:“文姑娘打算捐十万贯?”


    问出这句话时,赵六郎心里其实存疑的。


    毕竟上回他还看见文瑶在青云楼的巷子里捡垃圾,也知道文瑶被文家赶出来后,近几年过得确实落魄。尽管知道叶氏香铺现下生意确实好,但突然能要捐出这么一大笔钱,怎么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文瑶也不是来与他商量的:“十万贯的谷粮与沿途费都已经准备好了,赵大人只需派人护送至颍州就行。”


    “”见文瑶一脸认真的模样,赵六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别人也就罢了,文瑶突然捐出这么一大笔钱,太子要知道指不定得扒了他的皮。而且他也清楚,一个女子开香铺有多么不容易,拿出这么多钱怕是掏空了家底。


    可话又说回来了,眼下颍州最缺得就是粮食。今年洪灾比以往严重,除去修筑河堤,朝廷先后也拨了近三十万贯作为灾后重建与口粮,但这些已经远远不够。


    因为洪灾几乎把所有谷粮都淹没了,便也导致了粮食物价上涨,而百姓们虽有朝堂的救济,可仍旧不能解决温饱,所以才会民怨载道。


    圣上把这烂摊子丢给太子,朝堂上下也都等着看太子出丑,若有这十万贯粮食,便也能安然缓过这一段时间。


    这么一想,赵六郎觉得陷入了两难。


    文瑶看着他:“这十万贯粮食对颍州百姓来说有多重要赵大人应该最清楚, 我既然有能力拿出十万贯,赵大人便无需顾虑其它。”


    “何况民女父亲在时便一直希望能推行新政来兴邦济世,如今百姓有难,我也只是全了父亲的遗愿,还请赵大人帮民女这一次。”


    赵六郎听完,无奈叹了一口气,笑问:“文姑娘此举当真是为了文大人么?”


    文瑶的举动太明显了,也是因为此,他才不敢擅自做主。


    可文瑶却道:“不管为了谁都不重要,眼下紧要的是解决百姓温饱,渡过灾情不是吗?”


    赵六郎顿了一下忽觉羞愧,没再多言,朝文瑶一揖:“那赵某代颍州百姓先谢过文姑娘。”


    见事情已经成了,文瑶起身往外走:“这件事情还望赵大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殿下。”


    这是指的魏璟中药那次,文瑶没想到温贵妃会先问这个,她道:“尚在调养,不过娘娘不必担心。”


    温贵妃面露愧疚之色,又问:“世子近来心情如何?”


    文瑶斟酌道:“殿下头疾较以往发作的次数少许多,也有归于情绪良好的原因。”


    回答得中规中矩,不露怯,也心系主子不随意讨好人。


    温贵妃这才抬眼看了文瑶两眼,赞许道:“是个机灵的丫头。”


    嬷嬷将她扶起身,随后走到文瑶身边,嘱咐道:“你既被世子带在身边,想来是极信任你,日后只管尽心伺候,待世子头疾痊愈,本宫会做主抬了你的身份,让你留在王府。”


    “”


    文瑶惶恐道:“娘娘想是误会了,民女只尽心医治世子,并无他想!”


    温贵妃笑笑:“本宫知道你在王府不受她们待见,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世子喜欢,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你回去帮本宫给世子带一句话,本宫并没有与他生分,先前之事是本宫这个当祖母的不是。”


    温贵妃这般态度令文瑶有些意外。


    按理温贵妃与辰王妃、高柔她们应是同声同气才对,可现下这些话叫她反应不及。


    文瑶道:“娘娘何不自己与殿下说呢。”


    “世子心有芥蒂,眼下怕是不愿意见我这个祖母。”温贵妃说着,叹了口气,“也怪本宫年老糊涂了”


    话未说完,便咳嗽起来。


    嬷嬷扶着温贵妃坐下,端来药盅,回头示意文瑶退下。


    待人送走,嬷嬷才道:“娘娘不该如此屈言,也不该如此轻信一个丫头。”


    温贵妃摆手道:“信与不信没什么要紧的,你道高家那几个又有多省心?璟儿那孩子,到底是受了苦,身边若有个真心伺候他的,不算计名分扶家势,身份低下又有什么要紧。”


    “本宫一直以为璟儿只是遵守诺言才同意了与文家的婚事,对那高家女儿是情意的,可如今瞧来怕并非如此”


    高柔昨夜便来哭诉,告知魏璟如何冷漠无情,又如何与个身份低下的药娘偷偷亲热温贵妃听完便觉得奇怪。


    嬷嬷也道:“可不是,世子从前那般喜欢柔姑娘,还曾亲自到娘娘面前求柔姑娘将来一定要当世子妃,如今长大了反倒厌弃起来了。”


    温贵妃沉默了一会儿,“高淮一向是哪高攀哪儿,这样的人未必忠心,璟儿想是看明白了这一点。”-


    再回到褚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魏璟把人安全送到府,并将事情都告诉了褚老夫人。


    褚老夫听完险些晕了过去,文瑶担心坏了,忙上前把人扶住。


    “他肯舍身相救,老身以为他品性纯良”褚老夫人面色苍白,跪在魏璟跟前,“是老身糊涂,险些把贼人往家中引,还请殿下救救峥儿!”


    文瑶见祖母跪着,她也欲跟着跪。


    魏璟觉得头疼,将人都扶起来:“孤知道,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明日便派人去泽州援助。”


    “多谢殿下。”


    褚老夫人得太子承诺,终于缓了口气。郑氏将她扶回了房。


    文瑶则将魏璟送至门口,见人头也不回地要离开,她忙问了一句:“殿下也去泽州吗?”


    魏璟不答。


    文瑶便知道他应该是要去了,几步跟上前:“我能跟殿下一起去吗?”


    魏璟停下,回头看她:“你当孤是去玩闹?”


    “不是玩闹,我是大夫,跟着随行不是正好吗?”


    “你就这么担心褚峥?”


    魏璟知道她说的随行不是跟自己,而是担心褚峥。


    他适才那一口气还没顺过来,见她难得主动送自己一次,懒得说那些逼迫她的那些话,不料她追出来,竟是为了这事。


    她为了褚峥连林晏生这样的狗东西都肯屈就,如今还要冒险追去泽州。


    文瑶如实道:“我也担心殿下。”


    魏璟肯去泽州救兄长,若路上他有什么事,她也会顺便救一救的。


    “若殿下有危险我也一定会相救的。”


    第 64 章   064


    去泽州的事情魏璟到底磨不过她,当时便应下了,只不过条件是,一切都得听他的。


    褚老夫人知道文瑶要随行,倒是阻拦了,但她去意已决,也没有再说什么。


    想着有太子在身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林晏生与林望两人都是软骨头,受了两天刑,便吐了个干净。


    原是为宁国公办事的,大祁二王子潜藏在泽州,以山匪的名头行暴乱,斩杀了褚峥的亲兵,引诱褚峥来泽州,要报仇。


    他们计划着等大祁人的消息传到朝廷,褚峥人也已经死了,再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褚家便再难翻身。便就是这两日要动手,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出现在江陵。


    审问完,林晏生已经生不如死了,魏璟偏偏留了他一口气,让官府的人把他拖到江陵城游街,将他通敌叛国的罪行公之于众,名声臭烂。到最后没等魏璟动手,他便自绝了。


    可在没有听见想听的答案时,他一向都将情绪掩得很好。


    文瑶经历过几次,十分清楚这一点,并没有因此松懈。另一边,赵成海刺杀朝廷命官一事被判了罪,根据他所招供以及那刺客的身份所查到的线索,最后发现都指向了皇宫。


    无论是能与北玄司李副使串通对谢容灭口,还是动用兵马司的人灭口,对方的身份地位绝非是那么简单,是以宫里所有皇子都有嫌疑。


    宣帝下旨将瑶城兵马司指挥撤职问罪,那人只狡辩道是因赵成海犯了偷盗以及强抢民女之罪拒捕,故而北兵马司前去抓人,不慎误伤了魏璟。


    原想如此揭过,却不料太子站出来,将赵成海与朝中官员勾结的名单都详查了出来,而其中就有就有这瑶城兵马司指挥,再往上连五城兵马司提督都脱不了干系。


    是以今日朝后的议会混乱一团,各自谏言毫无章法,宣帝怒极,斥责了太子,后又将诸位皇子骂了一顿,将人都赶走后,只留下了魏璟。


    “。固州昨日上了一道折子讨要赈灾银款,说是连日下雨冲了堤坝淹了好几个县。另一头锦阳那边尚有前朝余孽出没,依你看朕该派谁去比较稳妥?”


    魏璟嫌少议论朝政之事,遂没有轻言。


    宣帝正色道:"朕许你说。"


    魏璟默了一阵,揖道:“臣以为固州与锦阳不过相隔三百里,前朝余党必是想趁此作乱扰乱民心。应当最先以安抚好固州百姓,再派人前去锦阳捉拿余孽。”


    自古天灾之祸,要去安抚民心的必然是朝中重臣或是诸位皇子之间选一个去。


    瞧来是立功的好机会,可赈灾安抚百姓一事自然简单,前朝余孽虐杀成性,势必不会放过前去的皇嗣大臣,定然是早已经埋伏好了,就等着上钩。


    宣帝之所以只留下魏璟,便是觉得那些大臣们难以公允:“你说,朕该派谁去合适?”


    魏璟不假思索:“臣以为太子殿下合适。”


    魏璟的话与宣帝的想法是一致的,但宣帝对他这话感到有些意外,望着下方的人,怔了好一会儿。随即笑道:“你和你爹一样聪明。不不像朕的那些儿子只为了争而争,丝毫不为朕分忧。”


    二百万两的粮草军饷刚送去边关,这头又闹了洪灾,太子突然得了前去固州的圣旨,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但得知是魏璟向宣帝提议的,又展开了愁颜,随即朝殿外走:“替孤备马车,孤去看看他。”


    旁边的纪良娣偏头咳嗽了几声,然后喊了一句:“你若见上了那个没良心的,记得帮我叫她回信!”


    “因殿下不肯见贵妃娘娘,是以贵妃娘娘便来寻要民女给殿下传话,她对殿下十分歉疚,至于旁的话,自是不作数,也并非民女本意。”


    “那些流言如何传出去的民女不知道,也无法去控制。或许旁人对民女尽心医治殿下觉得是动了歪念,故意曲解。如同当初王妃那样,是想将民女赶走。”


    当初辰王妃投毒事件,未被点破不敢多提,如今文瑶顾不得许多,只希望魏璟能信任她些。


    可他并没有反应,仿佛那些话都没有入耳,只是不紧不慢地看过来一眼,有些不耐烦她站那么远:“你在同谁说话?”


    文瑶忐忑地走近了几步,停在碎裂的杯子前,然后觑着他的脸色。


    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落在那俊逸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幼时失去了母亲,如今父亲又身入诏狱难以脱身,她恨自己无能为力,心中又怎能不难受。


    文瑶不懂朝政之事,却也明白方才太子之言便是要他爹担下罪,来宁息这案子。若连证明清白都无法脱罪,又哪里还有希望?


    这种真相,对她来说难以接受,眼眶也红了半圈。


    雨点儿大滴大滴从廊檐斜落,打在文瑶的肩头,浸染了那雪青薄绸,透了些柔白肤色。


    魏璟视线轻扫而过,随即开口道:“也未必没有机会。”


    文瑶抬眸,眼中突然又亮了一抹希望:“世子何意?”


    比起刚才那泪盈于睫的模样,显然此刻更加顺眼一些。魏璟似随口一言:“罪不至死,便还有将功折过的机会。与其去做些徒劳无功四处碰壁之事,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文瑶怔然,希望他能讲明白一些,可魏璟望着那落下来的雨点变急,皱了皱眉突然又道,“先回去。”


    马车停在北玄司门口,春杪已经在那等着。可文瑶行至衙门口却迟迟不肯走,还想着魏璟能多给她解释一下。


    可魏璟面色清冷,并没有与她交谈下去的兴致,仿佛先前那些只是安慰她的话。


    文瑶问:“世子不回吗?”


    魏璟有些诧异她突然这么问:“北玄司事务未处理完。”


    文瑶被他扰得心绪不宁,从方才她就一直在想两人的对话。太子道魏璟是故意受伤来劝动宣帝查案,那便说明他也没有放弃,所以适才他才会说还有机会?可“将功折过”又是指什么?是指当下固州灾情以及前朝余孽?


    她知道魏璟不是心生怜悯才说那些话来安慰她,可话只说一半便让人猜,真的有点可恶。


    要不是北玄司不方便细说,她真的会缠着他问清楚。文瑶心里着急,遂又磨蹭蹭地又问了一遍:“那世子今晚回王府吗?”


    其实大部分时候文瑶都不太能掩饰自己的心思的,至少她每次有求于他的时候,魏璟都见过她这表情,自然也清楚她什么心思。


    “你想如何?”


    “我想等世子回来。”


    文瑶弯眉,语气温软,好似真的在唤归家的丈夫。


    魏璟眼眸漆黑,盯着她的眼时,带着一丝锐利的神色,随后道:


    “不回。”


    文瑶略感失望,那脸也转瞬便冷了下来。


    文瑶一时捉摸不透,只好道:“世子天潢贵胄,气宇非凡,自当有端庄贵雅的世家闺秀相配。”


    未说完,顿了顿:“民女知晓世子早已有婚约,不敢对世子有非分之想。那些流言也并非小人所散,还请殿下明鉴。”


    此话文瑶自己都觉得不适,从未想到,能将这婚事拿来当说词盾牌。


    魏璟沉寂了一会儿,质问:“既是流言,你又何须如此紧张?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如此心思打算,却不巧被人识破?”


    “我没有。”魏柯又病了,说是这几日不肯吃东西,精神萎靡。


    医官远远的瞧了一眼,道心结不解一切都难医,若在关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瑞王妃不知该如何,捶胸痛哭,难受到了极点:“她是无论如何走不出这些阴影,难道当真要跟那崔家三郎一起去了才甘心吗?”


    文瑶在一旁瞧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昨日许嬷嬷去将事情的原委都告知了她,说魏柯与崔家三郎曾有婚配,但魏柯性子活泼爱喜闹,不喜崔三郎似个闷葫芦不解风情,故而不太愿意理会他。


    那崔三郎却对魏柯一见钟情,见她不肯理自己,便想法设法讨她欢心。日日往王府里跑,魏柯说东他就东,说西就西,总之十分听话,慢慢地就喜欢上崔三郎了。


    临婚嫁前的两个月,两人下江瑶游玩,正值花灯节,魏柯本应了崔三郎去逛花灯,却迟迟没来赴约。崔三郎担心去寻人,哪知看见魏柯被【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人掳走,他追赶过去,却没救到人,一并被抓了。


    那些劫匪贪图美色,当着崔三郎的面撕扯魏柯的衣服,崔三郎便要与他们拼命,可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被人拳打脚踢到五脏六腑碎了,都不肯松手。


    等救兵赶到的时候,崔三郎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魏柯一脸惊恐的缩在角落里。


    后来回了京,崔三郎因为身子废了便取消了婚约,魏柯也从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不肯出门。


    许嬷嬷道是崔三郎救了魏柯,保住了身子。可魏柯愧疚难安,亦不愿意面对,唯有日日折磨自己。


    瑞王妃也因为此事忧心过度,时常想看看女儿,可魏柯连自己母妃的面都不肯见。


    文瑶担心魏柯真的熬不过这次,便自作主张去了崔府,一打听,崔三郎病危熬不了几天。


    她慌忙又去找了魏柯。她坐靠在塌上,面色苍白,见文瑶来,就要砸枕头赶她走。


    可她没什么力气,最后只有气无力道:“你给我走,我不想见你。”


    文瑶却不理她,从旁边的衣箱里拿出衣裙,然后把她从床上拉拽起来:“你若不想后悔,就起来,崔三郎他要见你。”


    适才没力气的魏柯听见这话,立马挣脱,害怕至极:“我不去!他不会见我!”


    文瑶拉不动她,便道:“我今日去了躺崔府,崔三郎已经快不行了,就吊这一口气,等着见你。”


    魏柯眼泪已经掉了下来,看着文瑶,有些不敢置信。


    “他等了你两年,你却把自己关了两年。如今他快死了,你也不愿意见吗?”


    文瑶的话似针一样,字字扎在了魏柯的心口,她涩涩开口:“不会的”


    文瑶没去看她,吩咐外边的春杪将药和饭食都送了进来。


    “不管如何,你都该去见他一面。 ”


    文瑶想过魏璟未必能信,但没有想到他会一点听不进,甚至对她没有丝毫信任。


    魏璟盯着她:“没有吗?那为何一进来便解释?”


    “我担心殿下误会。”


    “行得端正,何来误会?”魏璟没再上前。


    折过身回来的陈管事插话道:“殿下,江夫人还在厅堂候着。”


    魏璟收回悬在空中的手,看着那背影,嘱咐道:“去唤个人帮她瞧瞧伤。”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江夫人这会儿也是着急,见魏璟出来,忙问:“怎么样,可有伤到哪?”


    文瑶自回来的路上什么也不肯说,便是问,也只说没事。


    可那样的伤口瞧来,明显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见魏璟不回答,江夫人先道:“她一个姑娘家如何会与人结仇?若不是我正巧经过,兴许她就着那一身那满身泥泞的走路回来。怎么就她一个人到外头去了?”


    因江淮之与魏璟自小一块长大的,江夫人说话便也直些:“昔年圣上请鹤老救疾,也曾给你母妃医治,赐下财帛却不曾收过一丝一毫。如今他的徒弟给世子与太子殿下医治,可曾收过半分好处?纵然她只是个寻常身份,也实在不该受如此委屈。”


    寻常下人也会因受主子偏袒重用,从而暗地里较身份高下勾心斗角,更别说她孤身一人在王府,因这身份不知要让人如何传谣。


    可到底也是帮着太子与世子医治过疾病的人,怎么遭人如此对待?


    “世子自来行事稳妥,不该如此待人。”


    这些话,魏璟无法辩一句:“是我欠妥。”


    江夫人颔首,没再多说。她今日原要来一趟王府的,便又提了另一件事:“世子大婚在冬月,舒姑娘留在王府怕是不妥,不如让她去我那儿。”


    魏璟没想到连江夫人也提此事。


    “听淮之道,世子头疾已经好了,既如此舒姑娘留下也无事,不妨让她来江府,免得将来让褚家多有误会。”


    文瑶与魏璟的谣言她多多少少有听说过,但她却只是过耳听听,根本不信魏璟会为了个女大夫上心。


    而见到文瑶后,也知道她不是那样为权贵攀附的女子。


    既然如此,没必要再留在王府了。


    江夫人见魏璟不知为何犹豫,劝道:“世子或许不用在意那些流言,因为那些人也根本不敢说世子的不是,但舒姑娘却不同,若继续留在世子身边,无端要承受那些流言,这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实在不好。”


    魏璟蜷放的手指有些僵硬,“此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江夫人疑惑看着他:“世子”


    “时辰不早,夫人请回吧。”


    魏璟没再继续说下去,起身朝外走。


    玉白照着江夫人遇见文瑶的地方,顺着便到了那夜追剿刺客的所在地,傍晚才回。


    “属下去看过了,舒姑娘被困在草屋的泥坑里,被路过的农妇所救。”


    泥坑是用来烧炭的,不大也不深,人若在里面甚至站不直。


    便也是说两日没出来,屈身在里面待了两日。


    玉白看见了那泥坑里的情况,“舒姑娘想自救,用手在旁侧试图挖些出口,只是那儿泥里混着些石块”


    不必再说,便也想得到试了多少次才将那十个手指头磨烂成那样。


    魏璟先前有多恼她离开,此刻就有多愧疚。


    他不该怀疑她。


    魏璟一下一下轻叩桌面,然后问了句:“到底是你心思不正,还是你觉得本世子极有可能会对你产生兴趣,故而这般急于解释?”


    “我”


    文瑶张口,一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太过紧张与害怕,便着急解释,生怕面前之人恼怒与误会。


    不料,魏璟压根就没有当回事,甚至看着她心虚着急地解释一通,给她扣实了帽子。


    很是无奈。


    魏璟睨了她一眼,脸色沉郁:“与其将心思都放在这些地方,不如好好想想你该做什么。”


    文瑶无力辩驳,只能应是。


    而冷静下来之后,文瑶也才明白过来,魏璟并不惧流言,因为流言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改变不了他的决策与行动。


    所以她这样紧张又害怕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显得极为心虚。


    就像是她动了心思。


    文瑶觉得有些紧张,但好在没有动怒,便也算躲过一劫。


    想着日后若不用施针诊治,她尽量远离,也绝不多话。


    又陷入一阵沉默后,文瑶走上前,忐忑道:“殿下该施针了。”


    魏璟今日并不像往常一样只着寝衣,轻轻一拉便能褪下,而是穿着紧身窄袍衫,腰间有銙带束缚,双手亦有束袖。


    想起前夜被高柔撞见,以为她图谋不轨,才有今日流言,眼下就连魏璟也觉得她是心虚狡辩,她便有些犹豫。


    但魏璟却习惯了不动手,张开双臂,等着她上前。


    文瑶垂眸,双手伸至他腰间去解,环过去时似拥着他,动作无法避免的贴近。


    魏璟坐着,文瑶弯腰僵硬着背脊,丝毫没有触碰到他半分,手却不可避免地因为玉銙难解,有些轻微地颤。


    动作显得慢,且不流畅。


    魏璟平视着她,随即皱起了眉头。


    文瑶似有所觉,边解边安抚道:“民女愚笨,马上就好。”


    其实根本没有多长时间,但文瑶被今日这些事闹腾,手莫名就笨了起来。


    终于脱下时,她长舒了口气,转身要去燃灯,不料脚下裙摆不知何时被自己踩住,起身不及,竟往前载去。


    魏璟敞腿而坐,被身前来突然倒来时,亦不可控的往后一仰。


    文瑶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魏璟的身上,这个姿势,未隔衣料,毫无距离的相贴。


    当年的行宫大火,太子妃拼死护住他,他不也因此留下阴影,犯了这么多年的头疾吗?


    就连她爹也为了他甘愿认罪他竟然还能说得如此坦然。


    不待他回应,文瑶将握在手里的信放回去,转身回了躺椅。


    她都明白的,也并非要争吵,可都是她在乎的人,不担心才是冷血无情。


    文瑶躺下后彻底没有了睡意,身后之人缓缓走近时,她也懒得回头。


    直到脊背贴来一个温热的胸膛,她才惊慌要起来 ,魏璟环着她,压实了她要起来的双腿。


    “睡吧。”


    第 65 章   065


    文瑶确实并不怎么相信他,原本他就不是个贤德之君,而他适才那番话也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但如今他这样说出来,莫名生出一种在讨好的错觉。


    她没再与他争下去,“殿下这样,我没办法睡觉的。”


    躺椅并不宽,容纳两人实在有些拥挤,即便没有被他搂着,也几乎是贴着的。


    呼吸浅浅落在后脊,文瑶耳朵发痒,身子有些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等了很久后,魏璟也没有回答,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缓,仿佛是睡着了。


    文瑶身子缓缓转了半圈,试图起身,但腰间很快搭来一只手。


    魏璟沉声:“你若想折腾,孤不介意陪你。”


    当初魏璟前去御前请婚一事,众人都十分不解。想他如此身份,何必配一个罪臣之女?


    可当得知是自小定下的婚约,又都了然。


    难怪拒绝这么多世家贵女,原是情根深种,心里早有了人。而这样守承诺重情义的皇孙,众臣岂能不为之动容。


    眼下谁都在说,魏璟专情,迟迟没有成婚就是在等着文家姑娘长大。


    司膳房的几个闲来无事,也正说着两家的过往。文瑶不肯让人帮她,自己进了浴房,待洗干净身上所有的泥污,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刚回到房门口,刘太医已经到了,魏璟亦站在身侧。


    刘太医躬身:“舒姑娘。”魏璟来之前,刘太医就已经来过了,诊断后人也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先前起了热症,丫鬟们才想近身去伺候。眼下闹腾一番热症已经退了。至于手臂上的伤口,刘太医没能近身,都是文瑶代为包扎处理的。


    魏柯缩在塌上,不敢看魏璟。


    虽然她从小到大都很依赖魏璟,但其实也是怕他的。怕他看见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也会怕他会责怪自己。


    原是不想见他,可他一来,眼泪便止不住掉,哭得越发不可收拾,又闹着脾气把枕头扔向魏璟:“你走!你们都走!”


    魏璟捡起那被仍在地上的枕头放了回去,然后撩袍坐在一旁:“这般伤自己,你能熬到几时?”


    他的眉目冷峻,不以目视人时冷意便会少些,眼下烛火晃着,那明眸深处,静水微澜,竟带了一丝柔和。


    “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都如此?”


    魏柯不敢见他,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呜咽啜泣。


    哭了好一阵后,方才止了声。


    魏璟见此,也起身往外走:“药我明日送来,安生歇着吧。”


    说完便要随着跟进房问诊,文瑶停下阻拦道:“不必了刘太医。”


    “这”颍州民怨沸腾,其实一半原因是因为颍州府衙的不作为。朝廷下拨银款之后,当地官员害怕银两全部发放后会导致后续无法管压民众,便将相当一部分银两先行存放,采取逐步发放粮食的办法,百姓食不果腹,自然会闹起来。


    而魏璟接手处理后,下令将救济银款全部折成粮食一部分每日施粥,一部分以低价售卖,原本能维持下去,便也能挨过这两月。但那些商贩忽然又将米粮抬价,府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而瞒报,这才造成仍然有百姓不断饿死的原因,继而又开始民怨肆起。


    去行宫的前一天,圣上得知颍州奏报后在銮殿之上大发雷霆,怒斥太子办事不力,并且敕令他十天之内必须解决。


    朝堂不下令拨款,这件事说要完成,难度很大。


    而文瑶的十万贯的粮食赵六郎如期送至了颍州,就如同及时雨,解决了百姓高价粮食以及买不到粮食的困苦,平息了民怨民愤。


    温饱解决,且未来两年的粮税都因太子给免了,百姓们都赞扬太子为政有方,爱惜百姓。


    这日早朝圣上看着颍州上奏的折子,除了说平息了民怨,便是大篇幅的夸赞太子这个未来的储君。这便也罢了,关键是这折子不是地方官员所写,是百姓们自发集结一起用表的感谢心声。


    而这其中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百姓们都认同了太子这个储君。


    本想着不过早的给他干务庶政,却让太子早此事上又立了一功,这是包括圣上以内大部分人都不想见到的。


    当然圣上也自然不敢忤逆民意,说了几句便将此事揭过,改去赞扬捐粮之人,称要将其好好褒奖。


    赵六郎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那捐款之人是文瑶,只说是汴京城的一个乐善好施且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的富人家。


    散朝后,东宫。


    魏璟问:“汴京城里几时有这般乐善好施的富人家了?”


    十万贯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能捐出来还不留名。


    他也没有往文瑶那儿想,与当初赵六郎一样的,都不会相信文瑶会那么有钱。


    赵六郎不敢看魏璟,胡诌道:“其实并非一个人,而是很多家商人一起捐赠的。”


    魏璟没疑他,只道:“那替孤好好谢谢他们。”


    “嗯嗯。”


    赵六郎糊弄过去之后,又将前些日子去万安查账的事情给回禀了。


    “万安县的县令几个月前暴毙在了家中,如今新上任的县令将万安县香税账簿做得滴水不漏,却忽略了百姓的赋税徭役。”


    账目一事也是才得的消息,行宫那晚魏璟之所以故意对荣国公说查到了真相,无非是想试探他。倘若他真的与陈戟私下贪污囊中,那必然乱了阵脚。


    果不其然,近几日荣国公坐立难安,不仅派人去万安将万安县的税课使灭了口,还与陈戟闹翻了,近几日更是直接称病告假,不上朝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看到狗咬狗的一场大戏,赵六郎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期待。


    他问道:“殿下可要将这些账目都呈上御前?”


    魏璟道:“不急。”


    顿了一下,问道:“文瑶近日都在干些什么?”


    之前文瑶也说过关于魏家与香典司的事有要告诉他,可自从行宫回来以后,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赵六郎是知道魏璟与文瑶之间因为香典司贪污案,两人才会频繁见面的。但眼下,他不确定魏璟于公还是于私地问他。


    咂摸片刻,回道:“哦,近日文姑娘挺忙的。”


    魏璟抬眼,无声询问。


    “这不魏家与文家的二姑娘有婚约嘛,但那魏明突然不知抽得哪门子疯,硬是要文家大姑娘陪嫁做妾,才同意这门婚事。”


    “文家不想失去这门大好的亲事,正日日围堵文家大姑娘,斥责她抛头露面败坏门风,想以此逼迫她妥协……”


    文景修在文家排行老大,而文瑶便是文家名义上的大姑娘……


    赵六郎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这般说,就是想看看魏璟的反应。


    那人眸色沉黯,像是听见了极为荒谬与大逆不道之事一般:


    “他脑子有病?”


    刘太医看了看身侧之人,没敢说话。


    他本以为是给世子诊治,才急急赶过来,谁知另有其人。


    尽管面前的女子的医术压根用不着他,但身后之人的语气与命令,不容他说半点不是。


    文瑶本不想僵持,抬眸看向魏璟:“世子当真要刘大人给我诊治伤口?”


    适才回来时身上有不少泥污,虽看不清到底哪里有伤口,可却也有不少地方都有染有血。


    如今她换上衣服,遮得一丝不露,也看不出到底伤在了哪里。


    她在怕被别人看见伤,魏璟蹙了蹙眉,“退下。”


    刘太医又躬身走了。


    见终于作罢,文瑶转身回房,欲关门,魏璟伸手挡了一挡,“别关。”


    文瑶没力气与他僵持,便也由着他。


    房内,因前两日被魏璟塞了许多的东西显得有些乱,文瑶绕开桌椅上摆放的东西,从桌面上寻了一瓶丹丸,倒出几粒服下后便躺下歇着了。


    她早就疲惫不堪,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应付什么,连伤口也来不及处理。


    魏璟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再次看见了那些一动未动的东西。他此前才来过,恼她一件东西未曾带走,斥责她狡猾又心机。


    而现在再看,竟全然是他多心。


    他径直走到床边上坐下,看着她静静闭眼,伸手上前,指腹在脖子上那暗红处轻碰,身前人便疼地皱眉,他便收了手不敢再动。


    魏璟起身,走到她那堆包袱里,拿来几瓶药膏,问道:“哪些是?”


    文瑶不说话。


    魏璟干脆都拿过来,辩了辩先前她为自己涂抹的气味,打开,要来帮她抹在指尖上。


    泥污洗尽,那原本粉润的指尖,破皮带血,明明一碰就觉得疼,却偏偏忍着不肯要人帮忙。


    手臂被抬起,魏璟将药膏轻轻抚在伤口,冰凉又刺痛,文瑶没有收回手,只是睁眸看着他。


    她不知他到底还要做什么。


    “其实不必世子动手,我也想过死在泥洞里。”


    陡然听见这话,床前坐着的人突然哽了一下,再抬眼望过去,那眼角已经淌了好些泪。


    她应该是怕极了。


    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魏璟活这么些年,头一回觉得这么愧疚。


    “说起门当户对,昔日文大人可是徐太傅最得意的学生,亲手培养出来的内阁大臣,太子圣上无不看重。若没出那场大火,如今内阁首辅想必该是文大人。”


    徐太傅德高望重,乃当朝元老,老皇帝极为倚重,由他亲手教授出来的学生,岂会差?


    “咱们王爷对文大人也一向敬重,当初给殿下定娃娃亲时,还担心文大人看不上殿下。幸而文姑娘喜欢与殿下一处玩闹,才让文大人答应了下来。”


    “这样青梅竹马,自小生出来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呢?咱们殿下真是长情。”


    文瑶与碧春从旁边走过,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碧春见她这近几日脸色总是不大好,似乎因为什么不高兴,她不由得问:“殿下很快就要娶文姑娘了,小舒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碧春其实没看出来文瑶喜欢世子,但她确实因为府里开始传世子婚事开始,便有些闷闷不乐。


    文瑶不知作何解释,只说:“殿下让我医治文姑娘,但我拒绝了,眼下正在担心殿下会如何处置我。”


    碧春是不会相信文瑶是故意不肯医治的,安慰道:“既是医治不了,又不是你的错,殿下怎么会为此处罚你?放心好了!”


    她又何止担心这个,若是婚期提前,若是退不了婚,她便逃不了那样可怕的结局。


    文瑶叹了口气,“但愿吧。”


    入夜后,陈管事便吩咐文瑶今夜须入宫诊治太子,要她在院子里等着。


    见文瑶拿来个小包袱出来,陈管事道:“舒姑娘不必带这些进宫。”


    “这些并非要带进宫的,而是交给江大人的。”文瑶怕他误会,擅自用王府的东西,于是又解释道,“是我自己的银子买的伤药,烦请陈管事帮我送到江大人手里。”


    江淮之的伤养了这小半月,应该养得差不多了,文瑶送的伤药不过是些涂抹的。


    她虽然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关心,但也没有办法,她只有从江淮之那儿才能知道周云月的情况。


    陈管事虽好奇她什么嘛与江淮之走得近,却也没有多想,接过东西答应了。


    魏璟没有回王府,是玉白来接的她,赶在下钥前进了东宫。


    听闻太子近日没有服药,按照文瑶的方子调理,清醒的时间较以往多了些,但也仅仅是如此,余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


    文瑶需要重新探脉,再做调整。


    她候在殿外,小太监来回说:“世子也在里头,舒姑娘进去便是。”


    文瑶点头。宣帝下旨封赏了文家,赵氏赶来了行宫见文瑶,她红着眼眶,"瑶儿你三叔或许遇难了。"


    文瑶反倒安慰她:“三叔何其聪明,自然吉人天相。”


    赵氏道:“圣上下旨给你三叔封了赏,宫里来的人说太子前日便因受伤已经回了京,而你三叔为了护着太子,被反贼围困,想是凶多吉少。”


    文瑶顿在那,想了一会儿,坚定道:"不会的,三叔不会是那么鲁莽之人。"


    或许别人不了解,可她却是知道,三叔不仅武力强,亦是最懂变通的一个。当初她还没提及去追随太子去固州时,三叔就已经提前谋划好了此事。


    与太子随行的武官何其多,以三叔的聪明,必然不会冲动让自己冲锋陷阵,陷入险地。


    赵氏见文瑶如此肯定,也莫名也抱着一丝希望,心道老天爷不会这么无情,将他们文家一个个都遭了殃。


    夜里,魏璟回了行宫。


    太子负伤而回一事,行宫上下无人不知。想起她先前为了救她爹,筹钱又冒险随太子去固州,如今听闻这消息想必是接受不了。


    可进了屋,才发现人安静伏在案上,抄写佛经。


    魏璟道她先前都知道来问自己,怎么今日这般沉得住气:“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文瑶未抬眸:“我信三叔。”


    魏璟行至她对面坐下,坦言道:“那些反贼并非是普通人,全是亲王部下精兵,朝中武将皆奈何不得。”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看见魏璟这张冷血无情的脸,想必已经是慌乱了。


    但文瑶没有,她一脸平静,甚至还听出了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只是猜不到他存了什么心思。


    她冷静回他:“可是世子也插手了不是吗?太子去固州是你向圣上举荐的,让我三叔随去,亦是世子的主意。”


    魏璟瞧了她一眼,不吝夸道:“你倒是个清醒的。”


    文瑶搁下笔:“过奖。”


    她信任三叔,同样的也信任魏璟。虽然不知他到底在筹谋什么,可若是三叔此行立了功,与太子与魏璟皆有利。


    “嗯,是个好学生。”


    魏璟似有些满意,起身走向了软榻,躺下。


    文瑶也收拾完案桌,然后准备歇下,可想起昨日,她问了句:“世子昨夜不是睡床上的吗?”


    她觉得她问得不算很直接。


    但魏璟回答得很直接:“没有。”


    殿内已经撤了香炉,闻不见浓厚的药味,太子起身坐在一旁,气色较之过往确实好了不少。


    桌上堆叠着不少折子,他正拿起翻看,面色凝重。


    魏璟就站在一旁,视线从文瑶脸上扫过一眼,随后点头,示意她近前来。


    可她刚行至魏璟身边,太子忽地将手中折子砸在地上,正好砸落在她脚边上,她顿在原处,没敢上前了。


    魏璟回头看了一眼文瑶,急急吩咐:“把人带走!援兵在后面!”


    文瑶抬头时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形,她脸色发白,不敢犹豫将褚峥扶起来,然后眼瞧着魏璟给她拼杀了一条路。


    他手里执着刀剑,淋漓滴着黏腻的血,混在他的身上脸上,已然看不清样貌。


    她扶着褚峥往出口逃,魏璟便在身后护着她。


    文瑶不敢回头,她清楚后面的情况,那样多的大祁人,不过十余人怎么能拼杀得过?


    她扶着人往前,一步也没有停顿。


    魏璟瞧着人离开,手中的剑愈发凶狠地割夺,心口也一阵抽痛。


    他不死心又抬头看了一眼,可那身影走得决然,连头都没有回。


    她到底还是把他丢下了。


    第 66 章   第 66 章


    阴沉的天变得愈发幽暗,大雨冲刷了血水,沿路往下流淌。


    文瑶踩着脚底下的血水,心也跟着发沉,没走几步开始踉跄不稳。


    褚峥苍白着面色,他没想到文瑶会出现这般危险的地方来救她,眼下自己重伤,又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妹妹上逃命,他心里全是愧疚与不安:“瑶瑶,对不起。”


    文瑶没有说话,只是边走边环紧了褚峥。


    她会先救哥哥的,因为哥哥是她至亲,他从小陪着自己长大,保护自己,无论如何,她的优先选择都会是自己的哥哥。


    文瑶坚定着步伐,一直往回走,没有回头。


    直到先前魏璟派出去的另一波兵马来了,她才终于看见了希望。


    褚峥勉强站起身,当即下令:“速去支援!”


    二十余人策马而过,只留下两人照顾,文瑶让其中一人快速回去驾马车。


    天色阴暗,原本细小雨点逐渐大滴砸落。


    她当真为难。自从在四年前淋了一场雪之后文瑶的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平时看着没事,但只要多吹了风受了凉定然会起热症。而东郊地势高,到了日落时便会涌起山风,文瑶在月华台跪了那么久,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魏璟方才也担心她伤口疼,没敢多碰她,也见她脸色尚好,哪知突然就起了高热。


    想着唤太医会引起惊动,魏璟便直接让将人送回城。


    马车里,文瑶浑身疼痛脑袋发晕,靠意志□□着。


    魏璟则默不作声,从刚才上马车时,眼眸便沉了下来,文瑶一时不敢看他。


    但回城的路并不平坦,马车晃动,两人并肩而坐,时不时便会蹭到一起。


    文瑶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便转移了注意力,问起今日之事:“殿下故意与荣国公说那番话,可是在怀疑什么吗?”


    魏璟看了她一眼:“歇会儿吧。”


    文瑶却不理:“颍州灾情严重,朝堂所拨下的赈灾银款不足,殿下又该如何处理?倘若是处理不好,圣上是不是会怪罪殿下?”


    “殿下从行宫直接走了,圣上那又该怎么交代呢?”


    这么一连串问出来,文瑶才发现魏璟还有一堆处理不完的麻烦事。


    文瑶蔫了蔫:“殿下还是不要理我为好。”


    她这么说完,马车也重重颠簸了一下,晕晃着便撞到了魏璟的怀里。


    “你这话说得当真薄情。”


    他握紧文瑶的手,目光黏连在她的脸上,眼底满是失望:“你便这般讨厌孤?”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文瑶一阵恍惚,心也跟着揪起来。


    她垂眸,手指一点点蜷起,最终却又松了:“魏璟,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再抬眼时,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也问道:“那你会讨厌我吗?”


    默然片刻。


    面前的人没有作答。


    文瑶轻轻笑了一下,本已经抽出来的手,忽又被重力扯了回去。


    再反应过来时,唇齿相贴,将她说的话一一堵了回去。


    这调理少说要一两年,她如何能留下这么久?


    她当时为了留下,情急才答应会帮他救想救之人,没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棘手。


    加之近来因为知道魏璟执意成婚,步步紧逼,她很是焦心,感觉无能为力。


    她甚至在考虑,是不是现在就该离开了。


    文瑶默然片刻,忽然试探道:“那殿下能提前答应我的请求吗?”


    魏璟:“可以说来看看。”


    “不是现在,待殿下头疾大好的时候罢。”


    总是要他头疾好了再提。


    魏璟也不强求,嘱咐外面的玉白回王府。


    可这马车并非他寻常出府的马车,不过是一辆普通窄小的马车,对魏璟来说,实在过于拥挤。


    他没必要与自己挤在一处的。


    但文瑶并不多言,双手垂放腿上,向后靠坐了些,以便腾出更多的空间。


    魏璟垂下视线,顺着转移到她的手腕上,袖口延伸出来一道口子,颜色深暗,瞧来不浅。


    他问了一句:“哪来的伤?”瑞王妃本是不想文瑶将魏柯带去崔府的,但见魏柯愿意喝药吃东西便也同意了。


    到了崔家已经是傍晚了,崔夫人见了文瑶,得知是魏柯来见自己儿子,又是抹眼泪哭了好一阵,才将人带去见崔三郎。


    去后院的回廊下种满了茉莉花,一直延申到崔三郎的院子里,四处清芬极是好闻。


    可一迈入房间便只能闻见浓郁的药味,崔三郎躺在塌上,望着窗外的夕阳,眼神迷离空洞。他不能走路,那日的殴打教他下半截身子终身不能再起,亦是终日咳嗽不止。


    魏柯进去的时候,见下人捂着带血的巾帕出来,她晃了晃神,终是迈着脚步一点点走向他。


    “外面的茉莉花很好呢!”


    少女的声音清灵娇脆,还带着笑意,崔三郎以为是幻觉,迟迟没有回头。


    直到魏柯走到面前,凶了他一句:“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笨啊!”


    那如燃尽的死灰一般的脸,终于有了点人气,看了好久,确定人还在,他才喃喃开口:“你来了我以为你不肯来。”


    魏柯答得很快:“我出去玩了,出了躺远门,刚回来的。”


    崔三郎终于笑了,声音如从一般温润:“那就好。”


    见她总是带着帷帽,他想伸手去摸摸她是不是真实的,可他还未碰到面前的人,她惊慌不已,下意识就往后退。


    崔三郎见她如此反应,心也一沉。太子去了固州,朝中注定会不安宁。


    昨日宫宴之后固州便加急送来了消息,说是固州灾情都安抚好了,宣帝正高兴,又听见来报,太子带着人去锦阳。


    当初宣帝的意思是让太子前去固州安抚灾民,另派了兵部一武将前去锦阳。如今太子不听圣旨敢冒然前去,不仅失了身为储君的稳妥,还有忤逆旨意的意思。


    宣帝道他太过急功近利,当即恼了,立刻下旨命太子速速回来。


    旁边大臣也趁机阴阳道:“前朝余孽杀掠抢夺激起民愤,实该绞杀干净!太子一心为民,有此心也是正常。只是太子殿下素来稳重,怎么会突然这般冲动了?臣以为,定是听信了谗言。”


    此话虽没有明说,可谁都知道,太子前去固州就是魏璟出的主意。


    常理来说,让堂堂太子前去赈灾安抚百姓实在没有必要,又不是没有其他皇子。可魏璟偏偏要让太子前去,不是摆明了不想让其他皇子立功,威胁自己么?


    众人跟着附和,一言一语,说得宣帝也陷入了沉思。


    三皇子见差不多了,又上前道:“父皇,谢荣之死实在蹊跷。儿臣觉得能进入北玄司,并且还能指使李副使的人,手中的权力可想而知。”


    关于谢荣的死,宣帝让魏璟无需再查。毕竟他是太子的人,细究下去对太子极为不利。


    可如今又翻起来说也不是要对付太子,而是太子身后的人,魏璟。


    很多事情经不起人说,纵然宣帝贵为天子,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最清楚不过,但仍然不妨碍他起疑心。


    三皇子见宣帝这般反应,又添了一把火:“北玄司戒备森严,除了魏璟默许,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进得去?”


    谢荣当初的供词并未呈上御前,而是被杀的当晚就不见了。如此来看,魏璟帮助太子杀了谢荣的嫌疑最大。


    第二日一早,宣帝让人把魏璟带回来问话,将拿些弹劾他的折子都让他一一看了。


    问他:“此事你要作何解释?”


    魏璟不紧不慢,躬身道:“臣有罪,任凭圣上责罚。”


    谢荣被杀确实是魏璟掌管不严,若追责他自然也要担罪名的。太子去固州,虽然是宣帝执意要问,但若太子出来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遂他此刻不作辩解,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宣帝对魏璟与旁的大臣皇子都不同,他本该是极为信任魏璟的,否则也不会把北玄司都指挥使一职给他担任。


    可信任魏璟,他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旨意,脱离他的掌控。


    宣帝将折子合上,笑道:“都是一些凭空之言,朕自然不信。”


    “不过朕听闻你如今日日夜宿在北玄司不回府,可有此事?”


    魏璟道是。


    “那你倒比朕还忙。往后无需天天来与朕回禀,朕也忙着,早些怀上子嗣,叫朕也高兴高兴。”


    看着是关心,可魏璟明白,宣帝实际意思是希望他别管太多。


    怕吓着她,当即收回了手。将人放在床上之后,魏璟便也熄了灯,睡在了外殿的软塌上。


    他静思着今夜之事,一时没能睡着。


    太子去锦阳抓捕前朝余孽失了手,被埋伏了几次后不慎被刺中了腹部,如今正在赶往回京的路上。因为不敢轻易走露消息,故而宣帝尚未知情。


    但这都是次要的,太子必定是无虞,只是文瑶的三叔下落不明。因为在太子第二次遭刺杀围困时,他为了救太子以身犯险进了前朝余孽窝点,旁边的人来不及营救,只能暂时撤退。


    百余人的窝点,他带这区区五人的兵马,必然凶多吉少。


    魏璟这边在想着生还的可能性,突然听见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立时起身将身上衣袍往地上一扔,便躲到了幕帘后面。


    那俏身进来的宫女走近看了一眼软榻,见没人,又见两人散落在地的一番,又俏身出去了。


    魏璟想起了刚才文瑶说的话,眉间一皱,随即唤来了东福,将人都给处理了。


    今日是行宫的最后一晚,待回了王府便也不必如此折腾。


    他回身躺下,闭上眼刚睡了一会儿,忽地又听见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他眸色森然,神情警惕,却不料怀里突然拱来了个软软的东西


    魏柯顿了顿,又走近了他,握起他的手,“你别被我吓到,因为现在一点儿也不好看了。”


    崔三郎轻轻安慰她:“小郡主怎么会不好看。”


    他抬着手一点点去拨开帽帘,那张脸除了瘦了好些,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的。


    只是和她轻快的语气不符的是,这张脸早在进门前就已经哭花了。


    他抬指去抚她的眼泪:“答应给你种的茉莉花,你可看见了?”


    “嗯,我很喜欢。”


    文瑶不自然地将手挪至身侧,“调药时不慎划伤的。”


    魏璟的药物她只是给方子,不用她经手,但今日给江淮之调药膏时,不慎被些利器划伤了,出门又急,便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适才在殿内被魏璟突然一抓,渗出了血,衣袖都蹭变了色。


    她也担心在太子面前衣着见血不净失了礼,故而一直掩着,眼下魏璟突然来问,以为是要来问罪的。


    有些心虚讨饶:“民女不是故意的。”


    她今日穿着素净的甘青色衣裙,依旧无妆无饰,可那张脸瞧来仍是媚丽,轻声求饶的害怕神色,也不像是装的。魏璟一言未发,只将她手抬来端详。


    文瑶想抽回手来,魏璟却不肯松手,她抬眸看着他,轻唤:“殿下”


    “不知是本世子满足不了你,还是你生了要讨好别人的心思。”魏璟将她袖口翻起来,完整露出伤口时,微微皱起了眉,“为了弄些药膏,如此费心思。”


    文瑶要送药给江淮之,陈管事自然不可能瞒着魏璟,告知玉白请示过才能代之送到江府去的。


    所以听见她说调药,魏璟便知是为了此事。


    她送东西给江淮之,确实是想从他那儿知道云月姐姐的消息,也算是讨好,文瑶不否认。


    但见他不高兴,她还是哄道:“江大人是殿下的人,民女是代殿下关心他。”


    魏璟也不拆穿她如此明显的假话,只是冷笑着问:“你总不会是看上了他,将来要本世子帮你做媒?”


    文瑶忙道:“民女不是这样的要求。”


    “不是,也没有可能。”


    料她不会有这样的胆子,魏璟弯腰从脚下暗格里取来一块白净的布和伤药,将她手腕托在掌心,朝她伤口处倒了些伤药。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文瑶一时愣住。


    魏璟这样的人,不对旁人亮出刀子就已经算他温和了,竟然肯帮她处理伤口。


    文瑶抬眸,并没有觉得他这张脸此刻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地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在帮她上药。


    她并没有抽回手,纤细指尖慢慢蜷起。


    文瑶突然想到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旁人如何传他和下人在一起的流言,也不在意有人说他不娶妻反倒要先纳妾之言。


    如此,他岂会因为担心婚事不成,而烦躁到睡不着?


    文瑶问他道:“殿下近来因何事伤神?”


    手上的白布在她腕上缠绕了两圈,魏璟放下手,抬眸看她,不答。


    文瑶说:“陈管事说殿下是因为江陵文姑娘的事 ,故而夜里忧心不眠。”


    魏璟惜字如金:“怎么?”


    她继续问:“殿下当真喜欢文家姑娘吗?”


    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病弱到连门都出的人,他夺人婚约,心计利用,良心当真不会痛吗?


    文瑶望着他的双眸,希望能从他眼里看到点愧疚之色,然而那墨黑的瞳仁里,冰冷无温。


    他见她问得如此直白,轻笑:“本世子的未婚妻,与你何干?”


    文瑶转头,脸色有些不好。


    她问时能波澜不惊,可见他如此无情的态度,心中又觉得可怕。


    只是她这样的神态,似从吃味到难过。魏璟观她如此反应,亦沉脸不言。


    魏璟没有耐性,只依着本能,将人攫住吻,急躁又凶狠。


    尽管怀中人在地发抖,他也毫不疼惜。


    他环着文瑶腰的手臂越收越紧,胳膊上有伤在疼也全然不顾,眼里簇着欲望的火焰,失控地去撕咬,陷入无法自拔的疯狂——


    “孤不会死在他们的手里,却会死在你的手里。”


    第 67 章   067


    这山洞里能躲风却也很湿冷,两人衣服都湿在了一块,文瑶冷得发抖,也疼得发抖。


    魏璟像是疯了,放肆地吻她的唇和颈,咬她的肩,越躲避越凶。内心深处的恐惧使得脑子里的念头逐渐扭曲。


    “或许是要孤死了,你才能想起来孤。”


    隔着衣服,狠狠在她的肩上咬了一口,逼问道,“是与不是?”


    文瑶哪里经受得住他如此发泄,可又挣扎不开,只能忍着疼道:“殿下要我如何?”


    那样危急情况下,她也没得选,便是回了头不也耽误时间吗?何况她也没有停歇,骑马找了回来,他何至于气成这样。


    文瑶望着他漆黑的双眼,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想如何。


    魏璟却不答,捏紧下颌又咬住她的唇,破开唇齿,汲取她檀口的一切。


    文瑶被迫受着他近乎要命的亲吻,开始腿软发晕,手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臂,却不慎摸到了伤口大片渗出来的血,温热濡湿地糊在她的手上,不觉又勾起她的愧疚。


    到底是天潢贵胄,天子血脉,今日沦落至此,并不是他注定承受的,而是为了救她与哥哥。她清楚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与他争执的。


    文瑶没有再躲,手指从她的手臂滑至后颈环住,仰头贴近,回应了他的蛮横。


    不同于他的凶狠,也没有明烈的侵略性,她只是在他想要吞吮时轻轻含了回去,温柔又小心。


    端午宫宴本是寻常的家宴,只因太子病愈能出席宴会,老皇帝龙颜大悦,特地宴请大臣们参宴贺喜。


    此刻的昭华殿,人人举杯庆贺,热闹异常。高淮一死,文家便也恢复了清白,太子中毒一事也公之于众,以周檀为首的一众臣子谏言要老皇帝彻查大火一事,势必要查出纵火谋反之人。


    而这矛头明晃晃地对准了煜王,两方势力明争暗斗,各种撕扯。


    煜王虽能沉得住气,其身边的人却并不好过,每日战战兢兢,生怕魏璟又突然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将他们砍了头。


    实则近日都是太子在处理那些事,魏璟反倒得了闲,早早便能回王府。


    他唤来江淮之问鹤老的事,从得知到现在也有十日的时间了,竟然一无所获。


    江淮之回道:“赵愈提供的线索,我都已经找过了,并没有鹤老的踪迹。”


    煜王行事向来谨慎,加上他对赵愈一早有了提防,故而提供的线索,有些广泛,查起来有些耗费时间。


    但能确定的一件事是,煜王当真见过了鹤老。


    江淮之拿出赵愈给的药瓶:“此药丸是鹤老所制,舒姑娘已经确认过了。舒姑娘还说,这与当初高姑娘给殿下的是一样的。”


    魏璟想起当初高柔确实给过一瓶,还说是高震去泽州寻的。


    他皱眉道:“莫不是真在五皇叔手里。”


    江淮之也有此担忧,但还是尽量往好的地方想:“赵愈给的线索是煜王在泽州便找到了人,可鹤老去岁中秋之后还去了江陵,时间想错,兴许未被煜王的人找到。极有可能如同殿下一样,只是私底下派人送过药。”


    “既然送过药,五皇叔岂会轻易放过?”


    必然早已派了不少人去抓,甚至有可能已经得逞,以至于他让人找了几个月都没有一点消息。


    魏璟捏了捏眉心,略显烦躁。


    江淮之理解文瑶的忧心,但魏璟这般情急的模样,他倒有些不理解了,“殿下如今身边有舒姑娘,寻鹤老一事不必太过着急了。”


    着急?后院里,赵氏与两个弟弟正等着文瑶,见她来都高兴不已。


    “姐姐在王府里可好?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里上下无不惦记你。王府可还适应?几月未见你好像清瘦了好些”


    “世子日日公务缠身,想必对姐姐也冷落。我前些天在外头寻了一副‘秋山水榭图’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其点染手法灵动至极,颇有张瑶子一半之韵,姐姐随我来瞧瞧”


    面前这两个弟弟,分别是二叔三叔所出,一个年龄十五,一个十六。三叔母也走得早,都是赵氏一手带大,遂三姐弟自小感情就好。


    赵氏见两兄弟拉拉杂杂怎么都说不完问不完,也不让人喘口气,轻斥道:“你们哪有这么多话要问,都回去温习功课去,莫要皮了。”


    等两人都走了,赵氏方才轻声问了句:“你老实跟叔母说,她们都待你如何?”


    文瑶温声笑道:“自是好的,不然我今日也回不来的。”


    虽说归宁那日只文瑶一人回来,赵氏替她委屈,但嫁出去的女儿万没有三天两头回娘家的,尤其是王府这种高门贵族。所以今日夫妻俩能同回文家,倒也让她安心不少。


    赵氏又瞧了一眼她的肚子:“可有在调理身子?”


    “瑞王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当是想叫你早些怀上子嗣的。可你自幼身子弱,万莫逞强,应当调养好了再说。”


    文瑶点头应了是,把这话题岔开:“叔母可在国子监那边打点了?”


    赵氏闻言,面上挂了一丝愁容。两兄弟原本开春就能入学国子监,可因为文昌平之事没能入选上。


    怕文瑶担心,遂与她道:“无妨,叔母明日就去找找我娘家人,求也要给哥儿俩求进国子监。”


    文瑶顿了神色,赶紧道:“叔母,此事我来想办法,你莫要去找赵家了。”


    赵氏是庶出,在家中时几个兄长从来不待见她日日欺辱,后来嫁人也瞧不上文家。一家子没有考取过功名,只混迹官商之间趋炎附势,如何能帮上什么忙。


    更何况,赵成海如今杀了朝廷命官,背上了大案。若文家再掺和进去,几个弟弟恐也要遭牵连,毁了前程。


    文瑶记着魏璟的嘱咐不便多说,但又怕赵氏听不进劝,遂想了个法子:“我既然嫁进王府,依仗王府权势也会想办法替横哥儿俩筹谋,还请叔母放心。”


    内堂外头,月季花也爬满了墙院,柔风簌簌吹过,幽芳娇媚。


    魏璟自廊下走来,脚步轻缓无声,目光自那花从扫过,而后随声望向了屋内,眉梢尽是冷意。


    魏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如此急不可耐。


    江淮之有多日未出现,今日若非是魏璟找,兴许根本忙不开脚。


    他从魏璟书房出来后,文瑶已经在等着他了。


    “抱歉,近来家中有些事耽搁了,未曾及时告诉舒姑娘。不过你说的那些地方,这几日我也都让人去看过了,暂时没有发现。”


    文瑶早预料到会如此,倒不气馁,“无妨,可再等等。”


    她见江淮之面色不同以往,不由得问:“江大人近日似乎很疲累,可要紧?”


    总不能是自己嘱咐的那些事,把人累到了。


    江淮之道:“不妨事,只是家母病了,这些时日侍奉在侧。”


    “江夫人病得严重吗?”


    “是些旧疾,时下正逢发作。”


    文瑶想着江淮之帮了自己不少,便主动询问道:“虽然我的医术不算厉害,但若江大人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江夫人瞧瞧。”


    江淮之原就有此想法,但逢魏璟受伤便不曾开口,如今见她主动提出来,没有推辞,连忙扶手道:“那便有劳舒姑娘了。”


    文瑶少见他有紧张的时候,也不敢耽误,当即便要和江淮之离开。


    但今日魏璟就在书房,想了想,还是去说了一声。


    他正忙着江淮之送来的折子,听见她说要去给江夫人看看旧疾,倒也没有拒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酉时回来。”


    文瑶疑惑:“殿下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他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伤口涂药的事,没有非要她不可,为何就要酉时回来?


    魏璟并不答她,只道:“眼下正午刚过,三个时辰足够你来回。”


    文瑶微微皱眉,有必要连时间都控制吗?她没往这方面想,魏璟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算得明明白白。


    而且他说这话时看向自己的目光灼灼,仿佛就要看穿她当初就是信口胡诌诓骗他的。


    文瑶挪开脸,端起茶抿了一口,说得有些心虚:“大义当前,儿女私情还是要先搁置一旁的,民女绝对不会责怪殿下的。”


    魏璟手指敲打着桌子,半晌,语气不明:“文瑶,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文瑶蓦地抬头,她好像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只以为魏璟是不信她,遂表了一记决心:“民女知道的,一开始就说好了我给殿下提供帮助,民女不怕,也不会后悔。”


    魏璟看她一眼,淡淡:“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文瑶感觉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不待她细想,魏璟看着她的腿,想起刚才骑马时便动来动去,皱眉问道:“腿受伤了?”


    文瑶低头:“没有什么大碍。”


    魏璟知道她现在惯会撒谎,直接走上前坐到她的身边,抬起腿搁在自己的腿上,撸起裤脚,直至膝盖上方。


    上回被罚跪导致的伤口还能一道浅浅的疤痕,而小腿至大腿侧则是被荆棘抽得一条条红痕,深浅不一,看着也着实惨。


    而纤细白皙的大腿就这么光秃秃地露了出来,文瑶惊到语无伦次:“这……这不合规矩殿下!”


    魏璟却从桌上的木盒里拿出药膏:“这药膏放在这,倒成了你的专属。”


    文瑶红着脸,欲要抢过药膏:“还是我自己来吧。”


    身前的人手长,稍稍一躲,文瑶便没了法子,听他道:“文姑娘方才不还说不会后悔,也不在乎名声么?”


    魏璟原本是应了文瑶,申时到青云楼的,但近几日他开始处理朝堂上的政事,便也忙了起来,临走时又被绊住了脚,晚了近一个时辰。


    来到青云楼时,人早已不在,只看见了桌上留着的信笺,以及一些账簿。


    一想到文瑶为了不想见自己,魏璟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他将账本收齐,转身往外走。


    掌柜突然支支吾吾回禀道:“文姑娘一个时辰前走了,因那三夫人又在前堂闹着,文姑娘无奈之下才去见了她,两人没说几句话便走了……”


    魏璟蹙眉:“她又回文家了?”


    前脚赵六郎才告诉他,文家为了嫁女,不惜让文瑶陪去魏家做侍妾,眼下她竟然大着胆子回了文家。


    掌柜解释道:“属下听着好像是说要将文姑娘父母的灵位送回静慈庵……文姑娘才找属下借了马车,跟着回了府。”


    魏璟面露不耐:“然后呢?”


    掌柜回:“马车刚刚赶回了后院,车夫说三夫人并没有随行,走到半路时还看见了魏家的马车,原本是要等文姑娘的,却被魏家的人赶了回来。”


    魏璟目色陡然阴暗起来,将手里的账簿丢给了掌柜:“去拿给赵六郎,他知道怎么做!”


    然后快步出了后院,驰马而去。“……”她也不是这意思啊。


    又道:“你这胳膊腿的孤从前也没少见,怎么还能害羞?”


    “……”说的大约是从前上巳节与他去白马寺边的小河踩汜水,没站稳不小心摔跤,两条腿都磕破,也是魏璟一点点给她抹的药。


    文瑶不明白魏璟这会儿说话,突然这么露骨且暧昧的……她一时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随便就回了一句:“可那是给夫君才看的!”


    她那时与他定了婚,与现在怎么都是不一样的!


    魏璟顿下手中动作,突然凑近她:“孤可不只看过你的腿,文姑娘发热那晚,你对着孤喋喋不休……”


    “……”对于他的画风突变,文瑶一时被激上头,也不否认那晚的事,大方道,“没事,民女日后找了夫君,自然就会忘记了这些事。”


    面前的人忽然一噎,不再接话,还是将药膏递给了她,转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又将新的衣裙送来:“换上吧。”


    “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孤亲自送你回去。”


    她也不应下,回道:“若无事,我会早些回来。”


    刚转过身,便听得魏璟幽冷一句:“晚了便该罚。”


    原本以为活不长久的太子,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除了部分真心为之高兴的,余下皆是惊惶交加的。


    魏璟坐在席间,将众人的反应表情都收入眼底,辨出虚假,随即冷笑视之。


    太子就在他的上座,回头看了他身旁一眼,问了句:“怎么今日没将人带来?”


    说的自然是文瑶。


    太子知道他对文瑶与对旁的女子态度不同,也知道两人在行宫的传言,便以为他今日会将人带进宫,趁着立了功,或许可以请圣上做主,先收作侧妃。


    魏璟淡淡:“今日这场合不适合她。”


    他没有打算将人如此高调公之于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子笑笑不言。


    远处,有宫女走上前给章王倒酒,因不慎碰倒了杯子,正惶恐地跪地求饶。


    魏璟抬眸望去,一身素色衣裙的宫女跪伏在地,因不知道面前的主子会对自己如何惩处,只能不停地磕头。


    章王的表情明显是怒的,奈何隐忍了下来,“滚下去!”


    本是极为平常的事,却因那相似的身形以及胆小求饶的模样,引人视线,多看了两眼。


    宫女磕头谢恩,被人带走,魏璟亦随之收回了视线。


    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起身往外走。


    今日这宫宴依旧乏味。


    玉白备好了马车,知晓自家殿下如同往常一样要去找江淮之,提醒一句:“殿下可是要先去集园?”


    “他今日不在府中?”


    “适才暗卫来报,舒姑娘傍晚时去见了周云月,这会儿应该与江大人在集园看烟火。”


    魏璟脸色已然黯下。


    文瑶将木枝添了些,随后转回他身前,再次仔细地查看起来。


    “殿下后背全是荆棘石子磨伤的,想必摔落时带你下护住了胸前,胸口倒没什么大事。”文瑶手摸在他的腰侧淤青地方,“这儿应该很疼吧。”


    她前面从上面下来,看见了有好些石块横在路上,想来他撞击不轻才会走路疼痛。


    文瑶去摸是否有骨折,俯身低头时,衣领处不可避免地露出一片雪白。


    魏璟挪开眼,适才还不见她衣领松得如此下。


    文瑶轻轻压着,再瞧着他的脸色,问:“殿下可是这儿最疼?”


    “没有。”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那头可有撞到疼痛?”


    “嗯。”


    文瑶担心的便是此:“我带的伤药不多,明日一早,我们就该先离开。”


    第 68 章   068


    文瑶手一抖,回头便看见魏璟正在穿衣服。


    “”


    她来不及躲,也没地方躲,慌乱道:“你怎么醒了?!”


    他怎么就醒了!刚刚不是还睡得很沉吗?


    魏璟:“孤很冷。”


    衣服是尽数被脱下来架在上面的烘烤,自然冷极。


    他适才也确实睡着了,但身上落下来衣服时便醒了,随后便看见她背着身开始脱衣服。


    她原本还算谨慎,只是褪了外衣,可下一瞬她却毫无顾忌便将一双雪腿就这样露在外面。此地虽是悬崖但高度不算太过,大祁人也到底逃跑了些,万一追至此,看见这一幕该如何?


    魏璟看着她慌慌张张站起来扯过架上去没多久的湿衣服遮在身上,随后对他道:“殿下别看了”


    “你身上孤哪一点没看过?”魏璟面色淡然,递过去自己的一件衣服,“把衣服放回去烘干了。”


    文瑶很喜欢集园,果真与小时候见得一样。


    楼下廊桥有许多人围看烟火,但因她实在没办法在湖边久留,只能远远地看着。


    人群熙攘,近乎是挨挨挤挤,文瑶倒是无所谓,但江淮之似有些不适,他多次建议自己,进雅楼看比较方便。


    文瑶终于看完烟火,转头看向身后人:“抱歉,让江大人受累陪着我了。”


    江淮之道:“无妨,淮之只是担心舒姑娘。”


    他身形高大,倒不怕被人撞到,倒是身边的人是不是被人推着走,他又不敢擅自把人牵住,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把人误解,文瑶有些不好意思,想起钱袋里还剩了些,便建议道:“我请江大人喝酒可好?”


    江淮之实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请自己喝酒,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拒绝的话又一时说不出口,怕她以为自己嫌弃。


    他问道:“舒姑娘能喝酒吗?”宣帝召魏璟进宫,是因文家如今牵涉贪污案,便想问他是否要取消婚约。毕竟还有半个月才到婚期,若是不愿还来得及。


    魏璟从内侍口中得知是此事,没做他想,只道改日进宫告罪,便将人抱走了。


    天色将晚,魏璟原本将人送回就走,哪知文府连个没有府医都没有,府中也只剩了女眷。


    但这也难怪,文昌平进了大狱,文瑶的两个叔父一个在通州任职,一个卫尉寺当差,两人都忙不开,这府中上下自然没一个主事人。


    魏璟听见仆从要去街上寻大夫,又瞧了眼躺在床上容色苍白的文瑶,到底遣了王府的医官前来瞧病。


    医官匆匆赶来,一通诊断之后,回话道:“回世子,文姑娘淋雨入了寒,需要多修养几日。”


    “嗯。”魏璟疏淡地应了一句。


    旁边文瑶的叔母赵氏听见那医官唤他一句“世子”,面色变得煞白。


    赵氏在府中极少出门,并没有见过魏璟样貌,但却听说他手上沾染了不少官员的鲜血,是个无情冷血之人。加上近来谣言四起,说瑞王府想悔婚,是以从他进府,赵氏就没什么好脸色。


    但该有的礼数总不能丢,她上前行礼谢恩,然后问道:“不知世子可知瑶儿为何淋了雨?”


    文瑶母亲走得早,赵氏把她当自己女儿疼,自然也十分清楚文瑶的性子不会是鲁莽之人,定是发生了什么。


    魏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想起文瑶来北玄司时身边一个仆人都未带,便知她瞒下了送供词一事。而这供词如今在他的手里,适才他也在马车里大致扫了一眼,确实是江州贪污案的供词。


    但这份供词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威胁。


    将茶盏轻搁在一旁,并未提起:“本官碰巧遇见罢了。”


    赵氏心中生疑,却也没敢问,又行礼谢过,然后拘谨地站在一旁。


    静默了一会儿,魏璟忽然问:“为何府中如此冷清?”


    他方才把人抱去内院,出来正厅时大致将府上打量了一遍,没几个下人,冷冷清清的。


    赵氏不知他是何意,见他一身墨色官服面色冷地出奇,自觉他问得不像是什么好话,遂道:“我们文家男子各个清白,家底自然也就清白,世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寻常五品官员家里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家仆,可文府上下不仅府医没有,就连仆人也少得可怜。但这也皆因文家世代都是正直廉洁之辈,即使入朝为官也不追名逐利,两袖清风是实打实的良臣。


    眼下魏璟抓了她们文家的人,又这般问话,赵氏心里自然不好受。


    魏璟听懂了赵氏的暗讽,却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嘱咐了随医官二来的王府管家:“去拨些人过来,缺什么东西都填补上。”


    管家应是,魏璟便起身离开。


    赵氏觉得莫名,正想要拒绝,何管家道:“夫人,成婚大事可不敢马虎啊。”


    赵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赐婚以来,瑞王府连一个声响都没有,也就觉得这是瑞王府瞧不起她们文家故意如此。加上如今文家又出了事,她们也就只等着宫里下旨取消婚约,哪还想过这婚能成。


    可眼下这话的意思是婚期照旧?


    第二日瑞王府便派了二十几个仆人,将文府上下重新修葺涂了红漆,接着过文定大礼,准备半月后的大婚事宜。


    瑞王妃昨日才进宫见了太后,今日又听见魏璟辞了宣帝召见,实在不知他是怎么打算的。借着晚膳之由,将他从北玄司唤回来问话:“你若不愿意娶,去与圣上说一句便是,母妃自也会替你去文家告罪,何苦折腾这一番。”


    既是宣帝也有意取消这婚约,便也算不得是抗旨。


    而且赐婚半年了,临到成婚了才开始着急准备这些,瑞怎么瞧都觉得有些不成体统。


    魏璟却不觉得有何不妥:“母妃不必担心,儿子自会准备妥当。”


    匆匆用过晚膳,魏璟又赶回了北玄司。


    瑞王妃瞧他这模样,心疼的同时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忧。作为母亲她自然是希望他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自己儿子偏偏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宣帝赐婚固然是好,可将来若是夫妻不合,难免有闲话传到御前。


    而且她近来也听了不少关于文瑶的传言,说那日宫宴她是瞧着自家儿子在旁边才落的水,此心计之深,日后怕是难以相处。假若是性子烈的,闹开了,也必得闹到宫里去,到时候便是抗旨不遵之罪了。


    这般想着,瑞王妃觉得又有些头疼了。


    旁边的嬷嬷赶忙安慰道:“王妃您不必太过担心,任她是何种性子,既是嫁到王府,咱们好好调教便是了,王府的规矩该守得她也得守着。”


    文瑶如实道:“与师父在一起时,会喝一些。”


    于是两人进了集园外边的酒肆,因为都在湖边看烟火,来喝酒的人较少。


    酒肆老伯提来一壶烈酒,又给人拿了两个拳头大碗。


    江淮之见状,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询问店家,有没有慢慢品酌的小酒杯。


    店家笑道:“那样雅致的酒杯小老儿这没有,您二位不如去前面集园里头的雅园?”


    江淮之看向文瑶:“可要移步?”


    文瑶脸红道:“江大人我只剩了一点点银子,不如我下次再请你去?”


    这下江淮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端起酒碗,默默饮了一口,“那就在这儿吧。”


    文瑶也端着抿了一口,酒烈辣喉,呛得她咳嗽起来。这不可能。


    文瑶直觉是自己烧糊涂了,生了幻听。书房内,文瑶将手中的书画放在了案桌上:“张瑶子的画作万般难求,世子不该辜负了丁姑娘的好意。”


    魏璟睨了她一眼,不知何意地冷哼了一句:“你倒是好意。”


    言毕,拿着一张画像递了过去:“这上面的人你可见过?”


    谢荣死之前承认了杀害江州知县是自己指使人干得,但供词被李副使烧毁,算是死无对证,文昌平也就不能洗脱杀害江州知县的嫌疑。


    好在前几日玄卫在通州寻到了与谢荣一起的从犯,可细查之下发现那从犯竟然与文家也脱不了干系。


    “见过几次,他是我叔母的兄长。”文瑶没有想到魏璟会突然来问她,心下突然紧张起来,“世子这是何意?”


    比起寻常时候,魏璟此时更为严肃:“此人是谢荣的人,亦是杀害江州知县的人。”


    能如此肯定,想必是查到了证据。


    文瑶心沉了一下。她爹进诏狱是被谢荣诬陷的,可如今真正杀害江州知县的人竟然当真与她文家有关。


    “此人虽是我叔母的兄长,可我叔母早已与他们断绝了关系。”文瑶怎么都不信赵氏会害她父亲,急着替她与赵家撇清关系。


    魏璟将那画收起 :“最好是无关,否则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他大可以直接将有关等人一并抓来盘问,但一想到面前的人恐又会似那日一样来北玄司求他,便也发了善心提前先来问她一问。


    文瑶怔在那,随即道:“世子若需要帮忙,我可以试着帮你问问。”


    她知道魏璟此人向来无情面可讲,但为了她爹,至少此时她该替她文家摆正态度。


    魏璟亦没有急着答她,稍作思虑,问道:“你明日可有空?”


    文瑶以为是要她回家打探消息,遂点了头。


    “明日随你回一趟文家。”


    魏璟为了这婚事大费周章,且他自己都亲口承认过,是看中褚家的利益以及要拉拢臣心,怎么会如此轻易放弃。


    屋内的灯火昏黄,却将魏璟的那张脸照得清晰,那向来冷峻的眉眼忽然变得柔和,他笑了一声,“高兴傻了?”


    “”见她一脸意外,又有些不太情愿的表情,魏璟眉色也凝了一瞬,却也并未再言,掀开厢帘先进了马车。


    文瑶知道魏璟并非是真的要与她一同回去,而是不高兴她来送食点。


    本以为他又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可自上马车后,魏璟并未提及此事,反而气定神闲地闭上了眼,一路都无言。


    临到下马车了,才听见他道:“送食点一事自有下人做,你别费心思在这上面了。”在他的眼里,文瑶此番是故意讨好。


    文瑶也没什么要解释的念头,默然跟在后面回到西院,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到第二日一早要去给瑞王妃请安,两人又在院子里撞见。


    魏璟身着墨色官服,五官分明,那双眸子如静水深谭,始终冷清清的,淡淡而视。


    两人各自站在拱门处,隔着一墙的海棠花,文瑶站在花下,粉色的交襟襦衣杏色的百迭裙,身姿婉约,容颜清丽不比那海棠花逊色半分。


    她远远的朝他福了身然后绕开,哪知魏璟迈步跟了上来。知他也是去向瑞王妃请安,又想起昨日送食点被误会的话,文瑶不愿讨了没趣,故意慢上步子与他错开。


    瑞王妃见魏璟难得早上也来与她请安自是高兴,可见只是他一人来,便朝门外望了好一会儿,问道:“世子妃今日怎么没来?”


    往日这个时辰文瑶都已经请安完了,今日竟迟了好些时间。


    许嬷嬷打圆道:“世子妃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瑞王妃应了声,知道昨日两人回来分了房睡,心里头已经猜到了些。她也没有说破,只道:“昨日是我让她去给你送食点的。”


    魏璟“嗯”了一声,僵硬的似一坨冰:“府中有下人,母妃就无需劳心了。”


    “你这话说的,我竟不知下人送会比自个媳妇还好。”瑞王妃见他这态度,便知昨日文瑶想必也没受好脸,堵了他一句:“我现在教管儿媳也用不着你劳心。”


    瑞王妃其实不愿管这些,便是魏璟一直不肯娶妻这件事上,她也从不多言,只让他自己考虑清楚。


    但眼下与文瑶这个儿媳妇相处下来,发觉她也是个性子温温没脾气的人,压根不是外面那些人口中说的心计深手段多的。加上两人又是赐婚,总不能像陌生人一样过一辈子,到时候问罪下来,可了得。


    魏璟也对自己母妃的反常行为感到诧异,但他向来不会去争执,没有反驳什么,起身一揖:“那就劳母妃费心了。”


    反正就是怎么都不提文瑶。


    瑞王妃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既然不喜欢人家又巴巴得办了这场婚礼,把人娶进门又冷落在一旁。


    眼下说了这么半天,也压根儿没明白是要他收敛自己的意思,瑞王妃气得不轻。


    这头前脚魏璟一走,文瑶后脚便进了东院。


    瑞王妃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文瑶也并没有说魏璟误会她的事,问安完便离开了。


    受了委屈都不吭声,瑞王妃都有些过意不去,越发觉得文瑶是个识大体又端重的性子。想了想,便示意许嬷嬷追出去。


    “世子妃,王妃让您回去一趟。”


    文瑶折身回去时,瑞王妃已经将王府的管家和一些嬷嬷主事都叫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宣道:“从今日起世子妃学习操持王府里的事务,你们尽心尽责帮着些。”


    听见众人俯首应是,才又回身看向文瑶,嘱咐她:“这府里的事你迟早都要接手,不如就从今日开始,费些心学,不懂的也尽管来问我。”


    面对瑞王妃这突如其来决定,文瑶愣了几息,随后拒绝:“母亲料理家务多年,儿媳愚笨怕是做不了这些,还望收回成命。”


    她近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若再料理王府的家务,恐怕两头都顾不上。


    可瑞王妃却不容她拒绝,当着众人的面将掌事玉牌给了她,又道了句乏了,便将众人都散了。


    知晓瑞王妃要自家姑娘掌家,春杪喜不自胜,一路蹦跶着回了西院:“咱们二夫人说的可真准,王妃果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知晓姑娘是个聪明贤惠的,这便要教姑娘操持家务了。”


    文瑶面色平静,瞧不出什么喜,只道:“我与世子乃是圣上赐婚,倘若夫妻不和传到了圣上耳中,你觉得会如何?”


    春杪霎时怔住,琢磨了一通,小声道:“那岂不是要打圣上的脸,是质疑圣上所以王妃眼下是担心世子太过冷落了姑娘,才想要以这事来堵住姑娘的口?”


    这么一想,春杪忽然觉得她家姑娘好苦,自成婚到现在,别说洞房了,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遂又叹了一句:“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世子为何不喜欢姑娘”


    文瑶神色淡淡:“无妨,现在这样也挺好。只要你管住你这张嘴,莫要给人留下了口舌惹来祸端就行了。”


    春杪蔫了脸:“那宝斋姑娘日后还去吗?”


    “自然是要去的。”


    宝斋是文瑶与闺中密友一起开的古玩铺,两人从前便一直想要一起去游历山川,所以开个铺子赚盘缠。


    只是如今两人都嫁了人,又少见面,文瑶舍不得把它关了,所以想把铺子开起来。


    文瑶失神片刻,慢慢爬下了床,连鞋都顾不得穿,跑去倒了一杯水,吞咽下去后,方才慢慢转了身。


    “殿下适才说什么?”风雨欲来,文瑶也心神不宁了一整天。


    魏家铺子一直没有官府的人来查账目,便也说明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想起今日赵六郎神色匆匆,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懒得猜测,将原先的账目又核对了一遍,见她一直忙着,许氏端来银耳莲子羹给她:“很晚了,文姑娘该早些歇息。”


    文瑶应了一句,然后心不在焉地端起了银耳羹,拿起汤匙搅拌了一下,突然又放下,转头对许氏道:“你带着小明月与小瑶去赵妈家躲一躲,不要等天明了,现在就走。”


    许氏闻言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你先去,别问了。”


    原本今日审完就该立即下令封了魏家的铺子,但是没有,只能说明魏璟给绊住了,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将账目全都呈上去之后,且三司都审完了还一直拖着。


    而唯一绊住魏璟的,无非就是嘉惠帝,可赵六郎又说,并未将账簿呈上御前,如此一来,便应该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明面上赵六郎将账簿一事都揽了过去,但她与吴仁清的关系随便一查便能知道,难保他们不会将此事怀疑到她的头上。若真是如此,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


    文瑶让许妈去准备了马车,把许氏他们送走后,待天亮她立马就去青云楼躲着。


    “你能如愿当世子妃。”


    文瑶听见了,垂下眸,试着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地嘶了一声。


    “本世子用得着骗你?”魏璟见她呆愣住,也不见半点高兴的表情,“怎么,你这是不乐意?”


    她病未痊愈,光脚踩在地上不觉得不适,魏璟却先不满地皱眉:“晨时还在唤冷,如今便觉得无所顾忌了?”


    文瑶挪了回去,望着他脑子转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


    魏璟不屑哄骗人,这些话他并非在开玩笑。


    她问了一句:“殿下不怕被朝臣说吗?圣上和太子殿下又能同意吗?”


    魏璟见她不是高兴,而是为自己操心起来,复又笑起来:“一个世子妃而已,何人敢说?”


    文瑶垂下眼,想了想。论品行,魏璟在众人面前装得极好,且他在边关多年,深得群臣与百姓的拥戴,想来也不愁要拉拢臣心。


    当然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太子病恢复了,魏璟便也不用肩负重担。


    可他到底也是未来的储君,何至于说退婚就退婚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一下没有适应过来。


    “那些用不着你操心。” 魏璟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本世子你的名字,说来听听。”


    文瑶不接话,乖乖伸手过去,软声道:“这只手还没抹药膏”


    魏璟将她手捏在掌心,“你倒使唤得快。”


    师父一向喝的是清酒,文瑶有些不习惯如此呛喉的烈酒,脸色呛得泛红。


    反观江淮之,面不改色,他有些担忧问道:“可还好?”


    “无妨”


    请人喝酒,总不能喝两口就不喝了,文瑶佯装成没事人,淡定地陪着喝完了大半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集园从前。


    “说来,我小时候也在这儿看过烟火,当时是和我爹一块来的,那时的烟火好像比今日的还要亮一些。可也就那么一次,后面再也没有来过不知不觉已经有好多年了,我都快要忘记了。”


    江淮之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问道:“为什么不来了呢?”


    文瑶顿了一下,勉强笑说:“因为我爹后来不在了。”


    江淮之没想到会如此,满脸歉意:“抱歉。”


    烟火结束,酒肆里突然涌来许多人,江淮之见时辰也不早了,便提议道:“舒姑娘,今日不妨就到这,该回去了。”


    文瑶点头,可是她起身时,已经有些踉跄。


    因她身后有许多人,江淮之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上前把人扶住。


    他凑近时,脸上明显有些担忧,似乎在后悔不该答应留下喝酒的事。


    文瑶稳住身形,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在近距离看见江淮之这张脸时,先前那股熟悉感又莫名涌上心头。


    不自觉就伸手向他的眉峰处,指尖微微触碰,“你这儿有道疤啊。”


    两人对视,忽然有些尴尬。


    文瑶忙收回手,“抱歉啊,江大人。”


    她觉得自己十分窘迫,付完酒钱,快步朝外走。


    江淮之还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等再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正嘱咐人去找,玉白突然出现了。


    “江大人可先回去,殿下一会儿便会来府中。”


    江淮之颔首,又张望了一会儿,折身回了马车。


    文瑶面色羞红,恼着推开了他,也来不及披上外衣,直接钻进了被窝,被子卷了一半,侧过身再不想看他。


    魏璟留着善后,把自己也收拾干净,和衣躺下,长臂伸到她身前,轻巧把人搂至怀里,盖上露在外面的肩膀。


    “明日回泽州城。”


    二王子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再继续留在此地,兴许还会有人惦记,又如同适才那样亲自上门。


    魏璟把她转过来,脸朝向自己,又去亲她:“泽州的事结束,孤也要回京城。江陵太远了,你也该回京城了。”


    文瑶闭着眼,已经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下,回他:“祖母不会同意你。”


    祖母向来疼她,魏璟当初把自己打造成一副情深的模样请婚,后来又莫名其妙退婚令褚家颜面尽失。


    而随着他身份暴露出来,自然也明白他当初请婚不过是为了利用,祖母对此耿耿于怀。


    “孤会处理好。”


    见他这么自信,文瑶随他去。


    第 69 章   069


    待怀里的人呼吸绵长,魏璟才起身朝外走。


    影卫一直等着,只是见屋内还亮着烛火并不敢靠近,见魏璟出来,方才敢走上前。


    “按照殿下的吩咐都处理好了。”


    这两日影卫大祁二王子与会易容术的玉兰一并抓回了泽州大牢,至于余下那些大祁人无主可奉,便都尽数逃窜,试图混回商队逃出关外。


    而因需要将宁国侯与大祁二王子勾结的罪证,便也没有下令严抓,只暗中派人跟着,待这些人混进商队连人带证据人一起抓获了。


    影卫回禀完,又道:“陈世子也已经来了泽州,想求见殿下。”


    江陵一出事,宁国侯很快知晓了,派着大儿子赶来泽州喊冤,还带了身边的副将来当替罪羊,先斩后奏当场将人砍杀了,再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在府衙跪了几日,要求见太子。


    手段心机可谓果决狠辣。


    文瑶适才一出来,玉白便让她上马车,她以为是出什么事要急着回王府,哪知魏璟就坐在里面。


    她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也不像是头疾发作的模样,但她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魏璟不答,目光沉沉:“你倒厉害,转头就与人在此相会。”


    “我今日确实约见了江大人。”文瑶不否认,可他冷讽的语气,让她终是忍不住问,“但见了就会如何吗?”


    会如何吗?


    不会如何,她便是起了心思,也不可能得逞。文瑶随江淮之来到了江府。


    江家如今是太子的近臣,再追长远点,祖上还是前朝的世家大族,几百年的积蕴,整个江府由外到内皆华贵显赫。


    及至江夫人院子里方才见花开繁茂,绿意盎然,不似适才经过那些院落奢华,多了几分雅致。


    文瑶走到廊下,已然听见了里面有阵阵咳嗽声传来。


    江淮之领着文瑶进了房。江夫人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一直在榻上倚着,整个人略有些憔悴。


    嬷嬷在旁边侍药,却无论如何吞服不下,眼下已经换了第三碗药了


    “母亲,这是舒姑娘,来给您诊脉。”入夜,魏璟还在东宫看折子,玉白来回禀道:“这两日舒姑娘可是累坏了。宫里教事嬷嬷极为严格,从卯时便让舒姑娘学宫规礼仪,端着姿势跪了好几日,今早连走路都不稳了,嬷嬷也仍旧让跪着。就连到了夜间也不让歇着。”


    魏璟眸色一沉:“何人的命令?”


    玉白道:“贵妃娘娘。”


    不久就要成婚,便是世家女子也少不了要教些礼仪规矩。魏璟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如此折磨人。


    他冷声:“让她们不必再去了,用不着。”


    哪里来得这般老实,就这样受着。


    玉白也觉得是,舒姑娘哪里是那样不知礼仪的人,在宫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半分错都没有犯过,压根用不着这么严苛。


    一旁端上来的药还未喝,瞧着要凉了,玉白催道:“来时舒姑娘特地嘱咐属下,要提醒殿下要坚持服药。”


    魏璟出门时她也这样与他说了一遍,如今再听倒也不嫌烦,端起了药。


    玉白没走,见他把药喝完了,才奖励似的拿出一个香囊:“舒姑娘亲手绣制的。”


    安眠的香药包已经早已让人带进了宫,如今特地再送一个,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魏璟伸手接过,捏在了手里。


    “这两日别让人去扰她。”


    别还没成婚,人就折腾伤了。


    文瑶上前行礼。


    江夫人是知晓面前人是谁的,当初在温贵妃生辰宴上匆匆看过一眼。


    只是当初未曾细看,如今近瞧,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有劳舒姑娘了。”


    文瑶把手搭在脉搏上,随后又仔细观察了江夫人的容色及咳嗽规律,再向近身伺候的嬷嬷问了药方以及病症的情况。


    江夫人则一直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许久,有些恍然:“这姑娘瞧来有些眼熟。”


    江淮之知道母亲的意思,解释道:“舒姑娘是鹤老的徒弟,自小在泽州长大,与母亲所想之人确有些相似。”


    江夫人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宫里,勤政殿内,宫人将殿内都掌了灯,一身暗红龙袍的嘉惠帝坐在御案前,眉目紧锁,翻阅着奏书。


    对于至早朝散后就候在那的魏璟则一直视而不见。


    今日晨起便有人便回禀,说太子近日拿了香典司一个小案子大做文章,先是扯上滥杀无辜让三司追查,如今竟然又说有人贪墨银两准备彻查香典司,惹得朝堂上下忧心忡忡。


    嘉惠帝对魏璟这举动无疑是动怒的,他以为当初只是随口一提的香典司,如今却突然发展到三司会审还牵连甚广,不禁就让他想起四年前他因为新政一案,血洗朝堂,丝毫不把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的场景。


    不可否认他这个儿子确实有几分能耐,但对于一出生就被预示为阻碍君父十十分不详的存在来说,他心底里是极其厌恶的。若不是因为他娘舅家还握着兵权,恐怕他当初早就将他溺死在襁褓。


    而如今,每每看到魏璟,他便会想起那应验了的预言,以及死去的太子。


    宫人提醒了嘉惠帝该就寝,他在挪动了身子,看了一眼还跪在那的魏璟,冷冷问了一句:“香典司一案,你打算如何处理?”


    魏璟低眉:“秉公处置。”


    “混账!你到底想干什么!?”


    嘉惠帝握紧了拳头,他以为跪了一天,他该想明白了,没曾想还是如此硬气不知悔改。


    “你以为还是当初吗?你若敢把朝堂上搅得乌烟瘴气不安宁,朕不会再容忍你!”


    魏璟抬眼,不惧丝毫:“即便臣不作为,香典司也迟早会毙于其中,待天下百姓来问责时,那数百万的民脂民膏,陛下如何交代?”


    香典司所有的税目都有问题,不排除嘉惠帝从中默许,所以这几个月东宫以查香典司的名目,几乎走遍了地方,朝堂根本不可能压得住此案。


    “逆子!”嘉惠帝脑袋气得呼吸不匀,心病也犯了,指着魏璟道,“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魏璟起身,作揖:“臣会好好活着。”


    应该不可能,那丫头人在江陵,不会自小在泽州,更不会出现在京城。


    文瑶问完,又陪着江夫人说好些话,才了解完情况。


    又恰好她在的时间里,江夫人有一阵咳嗽得厉害,以至于吃的东西都吐出来,文瑶便留下施针,又重新开了些药,煎熬着喝了,到了傍晚才终于缓解了些。


    等要回去时,发现酉时都快过了。


    回到王府时,魏璟书房与寝房都暗着,文瑶以为人兴许进宫去了,又或是已经歇下了。


    她放缓脚步,绕过廊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刚合上,便听见身后漫不经心地一问:“几时了?”


    文瑶一瞬僵在原地,回头一看,魏璟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那儿。


    屋内没点烛火,瞧不清他的脸色,却知道那双眸子正紧盯着自己。


    文瑶解释道:“我今日给江夫人施针所以晚了一些。”


    她出门时压根就没把魏璟的话听进去,故而根本就没在意有多晚。


    但这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文瑶要去点烛火,一边道:“殿下若无事”


    话未说完,魏璟起身走向了她,视线靠近时,文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忽地没动,也没继续说。


    魏璟见她如此镇定,反问:“怎么没事?”


    “说好的三个时辰,你回来了晚了。”


    他还在计较。


    文瑶沉沉吐气:“殿下时常不讲理。我半日都在给江夫人诊治,并没有故意拖延时间。何况殿下与江大人的关系,就连医治也不能吗?”


    “是吗?”魏璟盯着她问,“那你不妨先坦白一下,你与江淮之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倒不是他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只是她这几日分明是在等着江淮之,他瞧见了,不过是懒得当回事。


    文瑶表情凝滞了一瞬。


    江淮之知道她是因担心才找师父,可她偷偷瞒着找师父,魏璟定然会怀疑自己想要离开。


    但她转念一想,江淮之的为人答应了她便不会说出来,多半只是魏璟不过是猜测而已。


    说到底,还是酸了。


    文瑶上前一步,牵起了他的手。


    柔柔的几根指头根本握不全他的手掌,她低头帮他擦了擦手上残留的墨汁。


    可适才见她被人扶着,且伸手摸旁人的脸,魏璟便觉有什么哽在喉咙。


    文瑶酒意上头,胆子也大了些,见他不回答,又道:“殿下的未婚妻与我无关,我与谁在一起也与殿下无关才对。”


    她明明都听话做好了他吩咐的事,没道理一直揪着她不放。


    文瑶见他无事,便要下去:“殿下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江大人还在等我。”


    她生气或是认真起来,都不会以“民女”这种自称,魏璟早就知道,目光沉沉盯着她,“你走个试试。”


    闷热夏夜里,车厢内温度一点点冷了下来。


    文瑶觉得莫名,起身要出去,可腹部忽地一紧,身后一手揽过她,另一只手扶着将她抱了回去。


    “回府。”


    魏璟朝外冷冷吩咐一句,语气里听着含怒,玉白在外面不敢出声,扯过缰绳便架着马车离开了集园。


    车厢内空气仿佛凝滞,气氛莫名焦灼。


    文瑶被抓回,猛然撞入身后人的怀里,随即又被他双手禁锢在车壁。


    魏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摸够,还想回去摸?”


    两人挨着太近了,灼热的呼吸萦绕在她鼻尖,文瑶偏过头,“摸谁与殿下何干。”


    她原本就是要离开的,哪知魏璟突然出现,一副她做了天大错事一般,恼怒她。


    眼下看见人都活着,庆幸又内疚,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要赎罪。


    文瑶看着褚峥执意跪在那儿,一时不敢多言。


    倒是魏璟先上前把人搀扶起来,紧握着他的手臂,丝毫不计较地告知他:“你与孤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褚峥望着太子怔愣片刻,太子爱臣如此,令他内心触动不已,隐隐要掉泪:“多谢殿下。”


    文瑶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正想去外头想找师父,褚峥忽然道:“鹤老去了衙门想必没这么快回来,瑶瑶可先等等。”


    文瑶应了声,倒也没多问,挽着褚峥的手臂要扶回房:“哥哥伤势未痊愈,应该回去多躺着。”


    两人亲密行走的背影落在魏璟的眼里,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了。褚峥与她到底只是兄妹俩,他犯不着去计较。


    第 70 章   070


    鹤老也并非胡言,从一进来他便看见太子面色浮了一层压抑之色,也并非情绪上的,单纯是身体压抑许久没能释放。


    他行医三十载,见过不少这样面容的人,多半都是不举的。而像魏璟这样长久受头疾折磨,引发这种隐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鹤老见怪不怪欲开口再问,见魏璟的脸色又白又青,隐忍又恼怒的样子,立时闭了嘴。


    到底是个年轻人,被说中了难免有些面子挂不住,鹤老也不催他,只道:“殿下有需要可以来找老夫,就如同以往送药那样,绝对保密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说完便出了府衙。


    魏璟不知自己何时有这样的谣言,竟也无法辩驳什么,只能硬忍了下来。


    影卫虽站在门口,但也听见了,抬头望天不敢回头。


    鹤老回到家时,文瑶已经帮褚峥上完药了,见自己师父满身是血回来,吓坏了。


    “不碍事,师父去了大牢解决了一点事。” 二王子成了一摊烂泥,身上自然也就脏了些。鹤老示意他别上前,只是问了句,“你救太子自己可有受伤?”


    “反正不会摸殿下”江夫人的病文瑶连着去了几日,待有所好转时,最后将方子与施针针法都一并告诉了府医。


    虽是陈年旧疾,但似乎是对花粉有些敏感,文瑶便建议将院子里的花都移植走了。


    江夫人的咳疾得以缓解,还有治愈的机会,这让江父也十分感谢,临走时执意让人备了好些谢礼。


    文瑶不敢受,只道是魏璟让她来的,江父这才作罢。


    但这番说辞江父信,江淮之却是清楚,分明是面前的人主动提出来的。


    她这样不辞辛劳来回跑,他心中感念,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


    想那些俗物也入不了她的眼,又不知她喜欢如何,最后只能问:“舒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文瑶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忽然道,“不过,我有件事想问问”


    “舒姑娘但问无妨。”


    “你这眉骨处的伤痕是如何来的?”


    江淮之五官生得极好,那张白净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瑕疵,但从一开始,文瑶就发现了他眉峰处有道指甲盖大小的类似花的疤痕。


    因有眉毛遮挡了,加之很淡,所以不细看,看不出来。


    她也并非好奇,而是这疤痕的形状以及伤的位置令她极为眼熟


    文瑶站定在原处,抬头盯着面前的这张脸,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淮之被她如此注视,目光有些躲闪。


    他已是第二次听她问自己眉上的疤痕了,“是小时候贪玩,烫伤的。”


    文瑶眸光闪了闪,“看着像朵梅花”


    江淮之笑道:“确实是。”第六日晨起,屋外廊下便挂了喜绸,文瑶推门看见,瞧着眼晕,那些不太好的画面迅速在眼前闪过,她当即垂下眼,再不敢看一眼。


    陈管事却满脸笑容:“ 在对比颜色,要挑些鲜亮的。”


    文瑶轻应了声。


    陈管事又说:“舒姑娘今日歇着吧,教事嬷嬷们已经回宫去了,殿下念及您这两日辛苦,让好好歇着。”


    意料之中。


    文瑶淡淡颔首,转身便回了房。


    宫里的嬷嬷一走,西院里便极为安静,本就没几个人敢在魏璟寝房的院里溜达,这会儿更看不见一个人影。


    除了影卫。文瑶的宅院离青云楼其实不远,一刻钟便也到了,但魏璟毫不避嫌地将她送到家门口,末了还亲自下车目送她进去。


    这下她没有因衣衫破烂而被人传闲话,反而会因为与太子同坐一辆马车以及亲自相送,又新爆出一波谣言。


    但文瑶很明白,魏璟这是在帮她,有他太子的身份摆在那,想必魏家不敢轻易指控她。


    她也不再纠结谣言不谣言,反正叶氏香铺一呈上堂,她与魏璟始终都脱不了干系,干脆不理会。


    第二日一早,青云楼的掌柜便派人来告诉她,魏明没死,昨日夜里魏氏连夜进了宫向贵妃娘娘求了太医,命已经保住了,眼下正昏迷着。


    “太子殿下昨夜就账簿送往了都察院,三司连夜核对账目,今日一早已经开堂复审。眼下荣国公虽知道了昨夜静慈庵发生的事,但却一个字都没提,想来以后也不敢提,文姑娘还请放心。”


    “殿下还吩咐了,文姑娘近些日子就在家里耐心等着,大理寺或许会来请姑娘前去问些话。”


    文瑶没想到魏璟的动作会如此快,且青云楼的人前脚刚走,赵六郎也来了。


    他一身官服,身后还跟了几个衙官,看着便知是来问话的。


    “文姑娘,本官昨日来你香铺抽查账簿,尚有一事要来问清楚,还请文姑娘如实回答。”


    赵六郎眼睛瞪的圆润,就这么看着文瑶,暗示的意味明显。


    这些账簿分明是她给魏璟的,可赵六郎眼下却说是他来香铺里抽查拿走的,文瑶不敢擅自回答,只得应是。


    赵六郎遂问道:“文姑娘近来两个月都是在魏家的香铺里采买香料,为何突然又变成了从香典司采买?你们之间可是存在利益银钱纠纷?”


    文瑶道:“并无银钱纠纷,只因魏明想要民女当侍妾,民女没同意,他便断供香料材以此威胁民女。”


    “那你们一早就相识吗?为何他要纳你为妾?”


    问题很尖锐,但大理寺的人都在,赵六郎不得不按流程问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文瑶在接下来的案子里摘干净关系,免受牵连。


    文瑶也反应过来了赵六郎是何意,她如实道:“不熟也不认识,民女亦不知道他为何要纳民女为妾,只知道叶氏香铺开在了沁香阁对面,惹得他不悦,才会三番五次来民女香铺里闹。”


    赵六郎略微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的两人衙官,他们也都点了点头。文瑶说的这些事情他们来时就提前打探过了,基本都能对得上。


    见无异样,简单几句问话之后,便也都走了。


    赵六郎落在两人后面,神情凝重小声提醒了文瑶一句:“旁得事文姑娘无需插手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可能都不会安宁,还请文姑娘多多提防着些。”


    文瑶却道:“若有需要,我可以出堂作证。”


    赵六郎见人还劝不动,只好道:“今日三司复审的结果殿下还未呈上御前,三司也未公布,一切都不可轻举妄动。”


    香典司与魏家的案子若要彻查,背后牵连的人是尚书令与五皇子,三司不敢轻易下断论,只等太子示下,但太子今日至早朝后,便被圣上喊去了勤政殿。


    赵六郎担心圣上已经察觉什么风声,想要从中阻拦,遂也是心急,怕太子再不出来要出乱子,才会先带人来问文瑶的话,至少确保她能够脱身。


    旁得赵六郎没再多说,文瑶也没敢再问,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并非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魏璟走时特地让他留下来看着人的,他平日压根不现身,文瑶不知他在哪,但知道人应该在院子周围猫着。


    快要到酉时时,文瑶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腿往外走,看看走到廊下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暗中看着的影卫见院里没人,又想着面前此人已经是世子妃,便也现身出来。


    “舒姑娘可是有事要吩咐?”


    “能帮我把这些药丸给殿下吗?”文瑶道,“殿下头疾快要好全,但他每日忙到深夜,我担心他忘记喝药,便配置了些药丸。你能帮我送给他吗?”


    影卫收下,“待陈管事回来,让他送去。”


    文瑶一脸正色:“这些药丸一日一粒,殿下吃完正好能回王府。若你不忙的话,还请帮我送进宫吧。”


    影卫还没来得及犹豫,文瑶便已经转身了,“快去吧,别耽误了。”


    他虽不听命文瑶,可这药是给殿下的,大夫说不能耽误,他便也不敢说不行。


    何况这王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影卫拿了药,转身出门了。


    文瑶手心都捏出了汗,缓缓回过身,见人已经走远,她才松了口气。


    直起了身,正常行走,进了房。


    天色还未暗下,她换了身衣服,肤色已涂抹的蜡黄,眉眼也完全变了样,若人瞧见,应该知晓这是辰王妃院子里的前不久离开的洒扫丫鬟。


    她将烛油倒在书架上,火折子一扔,火势迅速而起。


    屋内都是书籍,她不担心会烧不起来。


    只是在迈出房门时,看见那些令她生厌的红绸,推门行至魏璟的房间,用同样的手法,将他的寝房也烧了。


    因世子大婚,王府与礼部要来往接应的事情很多,陈管事近几日这个时辰都不在王府。影卫也被她支开,西院里的仆人没有魏璟的允许更不会轻易进入。


    天未暗下,火势熊熊而起时,甚至没人发觉。


    直至屋顶房梁塌落,烟雾弥漫,天色逐渐暗下,眼瞧着夜空里火势冲天,王府上下才惊慌不已。


    众人呼喊声不绝,所有人都在开始打水扑火,一时间混乱不堪。


    半个时辰后,东宫。


    魏璟与太子刚议事完,转身回常宁殿,玉白慌张赶来殿门口,忽地跪在地上。


    “殿下——王府失火了!”


    文瑶移开了视线,耳朵有些发热。


    她小时候曾用烧透了的梅花簪烫过人。


    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为了报复某个十分恶劣的人,而不小心烫伤到了另外的人,她为此愧疚了许久。


    陈年旧事,本以为忘记,没想到竟然如此巧合。


    文瑶故作淡定,“时候不早了,江大人我先回去了。”


    江淮之都来不及相送,人便已经走远了,他愣在那儿觉得有些怪怪的。


    嬷嬷扶着江夫人站在廊下,远远瞧着两人,郎才女貌似一对璧人。


    分明人已经走远了,自己儿子却杵在原地盯着看了许久。


    江夫人嘱咐旁边的嬷嬷:“记得将帖子送给舒姑娘。”


    魏璟被刺激到神经,俯身,将她压在车壁,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偏头亲了过来。


    唇瓣相贴,文瑶愣住,迟钝了几息才想起挣扎,可挣扎不动,反被魏璟钳住双手。


    他蛮横惯了,不由人反抗,忽地朝她下唇咬了一口。原本紧闭着齿关,被咬得松了小口,那软厚便趁势探入。


    酒味与香甜在舌尖弥散,魏璟一点点含入,由浅到深,反复丝磨,直到面前的人软了力,不再推拒他,方才变得强势蛮力。


    文瑶手指低着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也因气息不匀,染上了薄红。


    酒后的眩晕亦从后脊涌上头,也被他亲得有些无力,齿间喘哼,无一丝反抗。


    她借着月光,去看眼前的人,双眸里满是茫然。


    魏璟留给她留了些喘气的余地,看着她问:“怎么,不知亲你的人是谁?”


    文瑶是有些晕,但并非醉到不省人事,她颤动着睫毛,“殿下这是何意?”


    他分明清醒至极,根本没有任何药物控制,只是不知在何处恼了,就莫名抓她来亲。


    见她尚存着理智,魏璟将人困在怀里,笑得有些不恭:“不正如你所愿?”


    不待她答,又再次吻过来。


    吞/舔/搅缠,强势侵入,文瑶舌根都被吻得发麻,有些喘不过气,含混不清的吐出来几个字:“唔不是。”


    魏璟却作没听见,他带着力度吮吻,那唇瓣被亲到嫣红水润,却犹觉不满,质问道:“不是?若不是本世子,那你想是谁?”


    他问出了口,转而想起她私下与他见面多次,平白又添了几分火气:“江淮之是何人,轮得到你去关心?”


    帮他制药到手腕划伤,在意他的伤势,甚至还要亲自去看,满眼里的心思都快溢出来了。


    他咬牙:“三心二意,贪心不足的东西。”


    他手重新朝下,轻轻握紧,掌心里空余一片黏腻。


    褚峥放下笔走过来了。


    文瑶见身后的人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端回空药碗,便要出去:“哥哥与殿下忙吧,我先下去了。”


    褚峥点头,不忘嘱咐了一句:“外头起了风,添些衣服别着凉了。”


    “好。”


    文瑶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