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迟早喂你吃自己的东西。……


    裴七郎二话不说,掀开被子躺在苏蕴宜身边,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苏蕴宜重伤未愈,很快眼皮子就又开始上下打架,她撑着最后一丝神志轻声道:“你的手臂,还疼吗?”


    都这样了她还惦记着自己那点小伤,裴玄心头浮起暖意,温声道:“皮外伤而已,已经让程公处理过了,几天就好。”


    苏蕴宜这才放心,又吃力地伸手搂住他,“你是不是也很久没休息了?陪我一起睡一会儿吧。”


    她的胳膊因伤口牵痛有些施展不开,裴玄便拉着让她环住自己,随即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好,我也跟你一起睡。”


    此前记挂着苏蕴宜的伤势,纵使疲惫不堪,裴玄也始终强撑着陪在她身边,直到此刻,悬着的心才终于安稳落地。两人不过是睡在军营简易的床帐中,但只要搂着她,听着她的呼吸平稳地起伏,裴玄就觉得此处比什么丝绸软榻都要舒适。


    他很快入睡,直到数个时辰后才转醒,褚璲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听见军帐里头传来响动,按捺不住的褚璲掀开帐子,往里探进半颗脑袋,“陛下……”


    “嘘。”回头向褚璲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裴玄继续仔仔细细给苏蕴宜掖好了被子,又拉起帷幔将她严实罩好,这才起身走到外头。


    “贵嫔伤势如何了?”到底也是老熟人了,想起见到他俩时苏蕴宜那张惨无血色的脸,褚璲不由关切地问。


    裴玄道:“程公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休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经过短暂歇息,裴玄的气色已然恢复许多,眼中燥郁哀恸也散去,见他又变回自己认识的那个从容潇洒的郎君,褚璲暗暗松了口气,“贵嫔没事就好,此前在河边见她那般模样,我还以为她也要如慧娘那般……陛下也要保重身体。”


    “她没事我就会没事。”裴玄仍旧疲惫,捏了捏眉心,忽又看向褚璲,“可是魏桓那头有消息了?”


    “正是,此前陛下吩咐务必盯紧了魏桓的一举一动,我即刻就派人去了魏府,果不其然,魏桓匆匆去了宫中,过了许久才出来。”


    此前刺客追杀闹出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京郊大营散在外头的斥候的注意,他即刻回去禀报了褚璲,褚璲暗觉不好,当即亲自带领人手出来探看,结果正巧撞上了浑身是血的裴玄背着昏迷不醒的苏蕴宜。


    裴玄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贵嫔重伤,即刻去请来程公替她诊治。”


    第二句才说:“魏桓行刺于我,你派人务必盯紧他的动向。”


    听到魏桓进宫的消息,裴玄面不改色,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我若一直失踪,魏桓也只能当我是死了。他承担不起弑君的罪名,一定会伺机另立新君,以图魏氏强权永恒——想达成此愿,没有比推举一个带有魏氏血脉的幼帝更好的选择。”


    正如魏桓了解他那般,裴玄也同样了解魏桓。


    这一刻,两人的位置颠倒,换成裴玄潜伏在幽暗处,冷冷地盯着魏桓大步踏进徽音殿的背影。


    褚璲顿时蹙眉,“可是魏后并无皇子,魏桓找她又有什么用呢?”


    褚璲到底是厮杀汉,擅长战场杀伐而不擅朝堂争斗,对上他一头雾水的模样,裴玄也不多解释,只说:“无论他打的什么算盘,只要有动作,就会有破绽,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先盯紧了他,我们伺机而动便是。”


    “是。”褚璲颔首,“方才魏氏已派了人来说有流寇出没,想要搜检我们京郊大营,我已命人打发了他们。”


    “很好,魏桓既然封锁了我遇刺失踪的消息,你便继续装作一无所知,若我猜得不错,晚上还会有人悄然潜入,来探听虚实。”


    “可要我将来人料理了?”褚璲在自己脖颈间比划了一下。


    裴玄摇摇头,“不必,你只需如此这般佯装……”


    到了夜间,果然有黑衣人悄然潜入军营。


    褚璲治军严谨,偌大京郊大营,皆熄灯入眠,无人在外游荡生事,只有巡逻士兵认真地四下巡视。


    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队巡逻士兵,有个黑衣人压低声音问:“头儿,这京郊大营占地如此之广,如何才能找到咱们要找的人?”


    “不必一一看过,太傅说了,若那人真在此处,必然在褚璲的营帐中,咱们只需找到中军大营确认即可。”


    领头那人话音落下,几个身手敏捷的就向着大营方向飞速窜去。


    在漆黑一片中,那点橘色的火光极为显眼,魏桓所派来的又都是个中好手,很快就潜至大营附近,领头那人悄悄掀起营帐一角往里看,里头干净整洁,点着两盏油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在灯下翻阅兵书。


    似是感受到有鬼祟的视线,那汉子一眼横来,“谁在外头?”


    待他提枪杀至帐外,四下皆是抹黑空荡,哪里有什么人?


    褚璲定了定神,转回帐中放下长枪,对准某处说:“陛下,贼人已经退去了。”


    看似只有褚璲一人的营帐内竟凭空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知道了,你也歇息吧。”


    不出魏桓所料,因裴玄藏身此处的消息不能泄露,他与苏蕴宜确实只能暂住于褚璲的大帐之中隐匿行踪。但谁也料不到,这偌大军帐中已用同色帷帐隔出另一方小天地,因夜色浓郁、营帐昏暗,乍一看竟难以发觉。


    而此刻,裴玄正在这处隔间内小意伺候苏蕴宜。


    “还渴吗?要不要再喝点?”


    苏蕴宜靠在他臂弯里摇了摇头,轻轻道:“喝够了,你放我躺下吧。”


    裴玄先将她慢慢放回被褥里,又起身收拾用过的杯盏碗碟,才捣腾没几下,就听苏蕴宜虚弱似幼猫的声音响起,“七郎……”


    没有一点不耐烦,裴玄当即回身又在床沿上坐下,看苏蕴宜在昏暗中眨巴着那一双晶亮湿润的眼眸,“怎么了?”


    “身上痒痒的,浑身都不舒服。”苏蕴宜轻微耸动了一下,“你帮我擦擦吧。”


    “那怎么行?你伤口才包扎上,怎么能沾水……”


    拒绝的话才说到一半,看见苏蕴宜轻轻撅起的嘴唇,裴玄顿时又收了声。苏蕴宜乘势嗔道:“就擦擦两条胳膊和腿嘛,不碰到肚子。我浑身都粘糊糊的,躺着也不舒服。”


    自以为坚定的底线在她的诸般手段、软磨硬泡下总是连连后退,裴玄无奈起身又当起了烧水丫头。兑好热水后,从被褥里分别掏出她两条白生生的胳膊擦净了,又洗了布擦她两条纤细的长腿,两只白玉一般莹润可爱的脚更是擦得仔细,每一个脚趾、每处缝隙都再三擦过。


    苏蕴宜得了舒服,脚趾头不自觉地蜷缩起,哼哼道:“你倒是很会伺候人,不错,很有前途。”


    “哦?贵嫔娘娘若是不弃,小人愿进显阳殿,贴身侍奉于娘娘身侧。”


    才得一句夸奖,那只原本还算安分的手就作起了祟,在苏蕴宜的脚心轻轻搔动,痒得她“啊”地低叫了一声。


    想到褚璲就住在外间,苏蕴宜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小声嗔道:“你这样放肆的奴婢,本宫岂能容你在身边?”


    “是么?小人还有更放肆的招数,请娘娘捂好了嘴,千万别叫外头的人听见了……”


    昏暗中,苏蕴宜看见自己那条白得发光的腿被抬起,趾头传来濡湿的痒意,随即是轻微的刺痛,并不疼,却酥麻异常。她被激出了满眼的泪花,忍不住往回缩腿,却被牢牢拿捉住脚跟不得动弹。


    裴玄自以为拿捏住她,喘着气问:“可还胡闹了,嗯?”


    “……”山人自有妙计,苏蕴宜转了转眼珠子,当即哼唧起来,“哎呀,你扯到我肚子了,好疼呀!”


    当即放下了她的脚,裴玄俯身上前着急欲看,“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出血?快给我看看……”


    回应他的是苏蕴宜蒙住头发出的低笑。


    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裴玄故作恼怒地将人从被子底下掏了


    出来,“好哇,你又骗我。”


    “是你先使坏挠我痒痒的!”感觉到那只手又移回脚心,苏蕴宜连忙改口求饶,“好七郎,我知错,别再挠我了。”


    裴玄盯着她才喝过汤药,粘了一层水光的嘴唇,“我伺候得这么周到,贵嫔可有赏头没有?”


    苏蕴宜扫一眼便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两只胳膊才慢吞吞地勾住裴玄的脖子,顿了一顿,想起什么,立即又把人推开,“不行不行!你得先洁牙漱口!”


    裴玄哑然失笑,“我都肯吃,你倒嫌弃你自己?”眼见苏蕴宜坚定拒绝,他也只好作罢,在她耳边恶狠狠撂下一句“迟早喂你吃自己的东西”才起身。


    待他漱完口回来,苏蕴宜没了拒绝的由头,也不再忸怩,勾着人赏了一个湿热的吻,直到苦涩药味在两个人口腔中彻底弥散,才算了事。


    裴玄心满意足,和衣躺在床榻外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哄睡。谁知道苏蕴宜连睡几天,此刻没有半点困意,哄了半天她的眼睛还是睁得老大,裴玄自己倒打起了哈欠,“你怎么还不睡?”


    “想事儿呢。”苏蕴宜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看着裴玄已经半阖的双眼,“你说,魏桓进宫找他妹妹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裴玄淡淡道:“他此刻满心满眼,就是想捣腾个皇子出来,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事。”


    “嘿,若魏桓的心思真与你我猜得一般,倒是便宜了皇后。”苏蕴宜啧啧道。


    昏暗中,裴玄眯了眯眼睛,“听起来你仿佛十分羡慕啊?”


    苏蕴宜:“……倒也不是。”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殿内的两人纠缠一处,殿外……


    徽音殿内,灯火幽微。长眉入鬓的美人儿蜷在柔软的锦被中,双眸紧闭,她似是正在熟睡,眉头却时不时微微蹙起,偶尔发出一声嘤咛——原来是有一只属于外人的手,正从锦被底下顺着她的脚踝一寸寸抚摸上去。


    那只手的动作熟稔,仿佛清晨拨动叶片,滴落晶莹露水。


    魏皇后于睡梦中沉沉浮浮,一时觉得置身火海,一时又似乎落入水中,两条腿因难耐而不自觉地在床榻上蹬动,随着那只手愈发肆意,她也终于惊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昏暗灯火照映出男子的脸,俊美却陌生,他冲怔愣的魏皇后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魏太傅令奴来伺候皇后……”


    话音未落,魏皇后的耳光已经劈头落下,“滚出去!!”


    当青柏听见动静冲入寝殿时,地上已经见血,魏皇后正手持长剑满殿追杀那男子。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冲向青柏,“青柏阿姊救我!是太傅命我这样做的呀!”


    青柏张开双臂拦下皇后,膝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此人确是受太傅之命前来服侍娘娘的。”


    剑锋骤然顿住,就停在距离青柏面门不过二三寸的地方。


    魏皇后歪过头,冷冷睨着她,“那你呢?”


    “他是受了太傅之命,你又是受了谁的命,竟敢放无干人等进徽音殿?!”


    厉声叱问之后,剑锋距离青柏又近几寸,她的性命便只在这丝毫之间。纵使如此,青柏仍旧保持着平日里那副淡漠的样子,平静道:“回娘娘的话,太傅的命令,连娘娘都不能违逆,更何况是奴婢。”


    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魏皇后咬牙切齿,恨不能就此持剑劈落,然而片刻之后,长剑终于还是“当啷”落地。魏皇后一脸麻木地说:“你去告诉魏桓,这次我偏不想他如意。”


    “……”


    魏桓手扶着白玉栏杆,淡淡眺望九重宫阙,听了青柏的禀报,他也没什么反应。


    从亲手送了那男子进皇后寝宫之后,他就一直孤身立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柏也不知道,只是既然主子不说话,她便也只能无声地陪侍着。


    夜风幽冷,吹拂起两人的衣袂,一个是蜀锦华服,一个却只是普通罗衫。


    魏桓忽然开口:“我回去调阅了你的档案,你叫青柏,是洛阳人士,怎么来的建康?”


    “魏家的七老爷捡到了快饿死的奴婢,给了奴婢一口饭吃,又将奴婢带到建康。”


    她所述与档案描写一致,魏桓点了点头,又道:“皇后不肯从命,我欲给她下药,你将药放入她的熏香中,可使她神志昏聩、情欲上涌……”


    “请太傅三思!”


    一向温驯的青柏竟然跪下,用力向魏桓叩了三个头,“娘娘贞烈,恐怕她宁可死也是不肯受此辱的!”


    “青柏,你当知道,你的命是魏氏给的。”魏桓方才还算温和的面色顿时阴沉,有如实质的威压迫着地上看似孱弱的女子,“而我才是魏氏的家主。”


    “可皇后也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先前额头磕破的伤口开始流血,血珠滚进眼眶,将视野染成猩红。青柏依然倔强地昂首看着魏桓。


    身着罗衫的奴婢与锦衣华服的主子默然对峙,片刻之后,竟是主子率先松口,“不错,你确是个忠心的。”


    先前脸上密布的阴云消散,魏桓堪称温和地道:“起来吧。”


    脊背后知后觉地沁出冷汗,经夜风一吹,整具身躯都凉飕飕的。


    直到站起身,听着魏桓又吩咐了几句照顾好皇后的话,青柏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那一番对峙,不过是主子的试探而已。


    她通过了,所以她还有继续照顾皇后的资格。若是她没通过……


    青柏暗暗打了个冷战,恭敬躬身,“是,奴婢谨遵太傅之令。”


    “这个药,如方才所说,你去加在皇后的熏香中。但它不会使人神志昏聩,只会让人在幻梦中,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魏桓说完,又补了一句,“放心,望舒终究是我的妹妹。”


    心知再不能推脱,青柏只得接下。


    “记着,若是听见皇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记得管好自己的嘴。”


    “是。”青柏再度俯首,“奴婢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谁的。”


    青柏先入徽音殿,过了没多久,她推开门点头示意。魏桓冷横一眼缩在旁边那男子,他咬了咬牙,终是硬着头皮再度入内。


    徽音殿其余所有宫人今夜均被遣去别处,偌大殿宇,此刻竟只有四人而已。


    两个人在殿内,两个人在殿外。


    殿内的两人纠缠一处,殿外的两人默然而立。


    “我也没有别的法子,遣去京郊大营的探子来报,褚璲一切如常,整个建康别处也都找不到裴玄的影子……我只能当他是死了。”魏桓的双眼紧紧盯着寝殿内不堪的画面,喃喃不知在同谁解释:“为了魏氏的千秋家业,为了整个大锦天下,我不得不如此。”


    “你不要怪我。”


    随着殿内的人影纠缠愈密,传出的响动也越发不能听。魏桓闭了闭眼,终于转身向外走去。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皇后娇媚的吟哦清晰无比地响起——“兄长!不要……兄长……”


    青柏小心觑向他,却见魏桓脚步停顿了顿,然后加快步伐,遁入了黑夜中。


    ……


    特意挑选出高领的衣衫遮掩住脖颈间的痕迹,青柏又着意多扑了粉,以掩饰魏皇后脸上过于媚人的红晕。


    但一切伪装,都藏不住魏皇后那双像星子一般亮起的眼眸,她看着铜镜中春风满面的自己,如天下所有饱怀情愫的少女那般天真地问:“兄长今晚还来吗?”


    “太傅的意思,在您成功受孕之前,他每晚都会


    来。”


    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魏皇后幽幽叹了口气,“要是我不会怀孕就好了。”


    青柏并不答话,为着魏桓的大计,徽音殿的宫人遣走许多不说,除她以外,其余人如今都在外殿侍奉,此刻给皇后抹头发的桂花油没了,也只能她这个长御亲自去取。


    大殿外头静悄悄的,看守库房的宫人不知藏哪里躲懒,青柏正细细翻找,忽然听见库房深处响起一声惊呼,“果真?竟有这样的童谣,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嘘,小点声。还用打听,如今整座建康城都传遍了,也就是咱们宫里还没传开。凤凰栖桑不栖梧,尾羽垂落沾泥浆——这指的不就是我们皇后娘娘她在宫里……”


    两个宫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因为青柏猛地推开遮挡的屏风,轰的一声响,她的面容无比冷峻,“你们在说什么?”


    “凤凰栖桑不栖梧,尾羽垂落沾泥浆。龙巢空空生蛛网,白额吊睛守明堂。瓦上霜,井底月,红顶鸦儿啄残星,血浸玉阶才清朗。”


    轻声念着纸上所抄录的童谣,魏桓面色不变,攥着纸张的手却越捏越紧。


    眼见那纸张在太傅手中成了个纸团,下首的幕僚愈发站站,“凤凰栖桑、尾羽垂落,暗指皇后秽乱宫闱,龙巢空指宫中陛下失踪,而白额虎守门则……则直指太傅专政。如今这首童谣已经传遍京城,太傅,我们当及时应对呀。”


    手中纸团被狠狠掷出,魏桓眉心虬结,冷声道:“这些机密要事,民间如何会得知?还传得满京城都是——一定是宫中或是我们府里出了内鬼!”


    “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该死的叛徒挖出来碎尸万段!”


    “太傅且慢!”幕僚慌忙拦住魏桓,“清查内鬼固然重要,可当务之急,是堵住朝里那帮老臣的嘴!咱们的人固然势力庞大,可江左其余世家从来也不曾真心臣服,如今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他们一定会趁机落井下石,以期狠狠咬上咱们魏氏一口。”


    沉吟着点了点头,魏桓问:“你可有良策?”


    “这诸多暗指,最厉害的一桩不过是陛下失踪,只要陛下现身,其余流言自然不足为虑。”


    魏桓眼眸闪烁,“你的意思是……”


    “偷梁换柱?”


    “魏桓竟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苏蕴宜正著着拐杖艰难行走,闻言脚下一歪,险些摔倒在地,幸而裴玄时时在侧看护,及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连行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找个替身坐龙椅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苏蕴宜迟疑着说:“若魏氏刺客的目标是你,当天他们就该紧追不舍才对,可他们刺中我之后就撤退了,是否说明魏桓本来想杀的就是我,而并非想弑君?”


    “那便更可恶了。”裴玄面色平静,眼神却冷寂,“若是杀了你,岂非比直接杀我更痛?”


    苏蕴宜忙揉了揉他的脸,“好了,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么?而且你看我伤口恢复得多快,都能走了……”


    他们在这头你侬我侬,一旁围观的褚璲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呃,陛下,既然魏桓已在预备着替身,咱们这头该如何应对?”


    “等。”


    “等?”


    “不错。”裴玄目光沉沉,望向建康宫的方向,“等一个好消息。”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魏皇后有孕


    苏蕴宜想了想,笑道:“倒还真是,无论对于魏氏,还是对于我们而言,都是好消息。”


    两人彼此相视一笑。


    这对夫妻说话如同谜语,褚璲个武夫可搞不懂,他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迷惑地挠了挠头,还是没想明白,干脆走到外头练武去了。


    眼见褚璲出去,裴玄扶了苏蕴宜往里间走,“差不多又可以换药了。”


    落下帷幔,撩起上衣,苏蕴宜的伤口表面已经愈合,只剩暗红结痂的刀口,如同蜈蚣爬在她雪白的小腹上,无论何时看来,裴玄都觉刺目。


    他先低头在上头虚虚一吻,才轻手轻脚地给她敷药,“程公说了,伤口恢复得很好,等痂脱落,只会留一道浅浅的疤痕,时日再一久,或许连疤痕也会彻底褪掉。”


    “便是留疤也无妨。”苏蕴宜倒并不如裴玄那般小心翼翼,大喇喇地摸着自己柔软的肚子,“不都说男人的疤痕如同军功一般?我这处伤疤怎么不算军功呢?”


    裴玄忍俊不禁,顺着苏蕴宜的话吹捧,“算,自然算。若我们宜儿是男子,必不逊色于褚珩章,朕封你为将军,说不得还能立下如卫霍那般的不世之功。”


    “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啦……”苏蕴宜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抬脚点了点裴玄的侧腰,“诶,不过若魏桓当真要借北伐生事,你会不会又要御驾亲征啊?你要是上前线的话,能再带上我吗?”


    两人此前商讨过,若裴玄此计得成,魏后必然被废,东平魏氏颓势凸显,为力挽狂澜,魏桓一定会拿他的拿手好戏——“北伐”作文章。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上次在京口是迫不得已我才带你以身犯险,哪儿能次次御驾亲征?”眼见苏蕴宜悻悻扁了扁嘴,裴玄捉住她的一只脚挠了挠,“届时我会派褚璲上前线,你就别想了,听见没?”


    苏蕴宜不吭声,想把脚收回来,反被越捉越紧。自那次给她擦洗身子过后,裴玄对于她的脚莫名产生了浓郁的兴致,三不五时把玩取乐,尤其是她逐渐康复以来,随着他愈发熟稔,花活也越来越多,几下就闹得她眼含泪花,不得已求饶:“好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嘛!前线有什么好的,不去就不去……啊!你快放手!”


    见她认怂如此之快,裴玄放手的同时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多坚持一会儿呢?就像之前那样。”


    “然后正好便宜你趁机对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是吧?”一想到之前,苏蕴宜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脚又脏了,忍不住暗暗白了他一眼。


    裴玄脸红了一红,干咳一声,厚颜道:“哪里奇怪了?我那都是顾虑你身子,才不是故意想拿你的脚取乐……”


    话虽如此说着,他的魔掌却十分诚实地再度伸来。苏蕴宜忙“哧溜”一下把脚藏进被褥里,正左躲右闪之际,外头却忽然响起了姚子昂的声音,“陛下!”


    也是姚子昂这厮命不该绝,当日魏氏行刺如此凶险的情形,竟也叫他活了下来,还一路藏身小心寻到了褚璲这里,才又同裴玄接上了头。


    因裴玄等人的存在不能暴露,褚璲又需时常练兵不能围护左右,内外沟通之事就落到了姚子昂头上。如此前散播童谣威逼魏氏的命令,就是通过姚子昂下达的。


    他既然此刻前来,说明外头必是又有了什么重要消息。


    逃过一劫的苏蕴宜忙推着裴玄起身,“快去吧你!”


    裴玄悻悻走到营帐外,见了姚子昂也没什么好脸色,“什么事?”


    “徽音殿传来的消息!”姚子昂难掩激动之色,“皇后有孕了!”


    听到自己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魏皇后还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倒是青柏迅速回神,“事关重大,大人可能确定?”


    “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必是喜脉无疑。”太医也是魏桓手下,因而也并不避讳,斩钉截铁地道:“便是对着太傅,老朽也这么说!”


    沉吟着点了点头,青柏道:“请大人务必守口如瓶,我立即传信于太傅,一切等他来了之后再说。”


    青柏奋笔疾书时,魏皇后还在失神地凝视自己的肚子。


    才两个月不到的胎儿,并不能显出什么痕迹,可她的手轻轻抚摸,隔着一层肚皮,却好似能感受到孩子的呼吸心跳。魏皇后脸上忽然绽放极为明媚的笑容,她扭头对青柏道:“我有孩儿了!”


    她又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老太医,认真地说:“这是我和兄长的孩儿。”


    可怜七十岁的老太医恨不能当场把自己耳朵扎聋  ,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拎起药箱屁滚尿流地跑了,速度之快仿佛重回年少。


    “娘娘!”


    青柏悚然一惊,手中笔墨抖落,险些污了整张信纸。


    魏皇后迷惑地望向她,“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这不是我和兄长的孩儿?”


    “……”青柏的目光惊惶不定地在魏皇后脸上游移,可她已转回头,一脸温柔地抚摸肚皮,“孩儿乖,孩儿乖,娘亲等你出来。”


    皇后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


    青柏不敢怠慢,立即将事体一一写明,飞鸽传书一封送去了太尉府上。魏桓旋即而来,步履匆匆,喜悦与厌憎的神情混合糅杂着在他脸上时隐时现,待见到魏皇后时,又统统被温情所覆盖,“望舒。”


    “兄长!”魏皇后飞扑入他怀中,如乳燕投林。她又小心翼翼退开一点,拉着魏桓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像是同他分享秘密那样骄傲而小声地说:“我们有孩子了,兄长,这里头藏着的就是我们的孩子。”


    魏桓的手僵了一僵,他扯起嘴角勉强算是笑了一下,转而将手按在魏皇后的肩膀上,“望舒如今做了娘,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照顾孩子,直到八九个月后瓜熟蒂落,知道了吗?”


    “嗯嗯,望舒知道了。”


    魏皇后依恋的眼神却如同火星子溅在魏桓的手背上,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甩手走开。安抚完妹妹以后,魏桓一把拎住青柏拖到徽音殿外,“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她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自……那夜以来,皇后就很少说话,也不太外出,只因其余一切如常,奴婢便并未在意,直到方才听太医说是有孕,她就忽然成了这样。”青柏担忧地朝徽音殿里望了一眼,试探着问:“太傅,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是否是那熏香的缘故?如今娘娘既已有孕,要不要命太医给配些化解的药?”


    “不行!”魏桓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孕期岂能随意用药?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我断不能容他有损!”


    “可娘娘这个样子……”


    “也不过就是说几句胡话罢了,不算什么要紧问题。”魏桓放缓了语气,“你好好照看着她和孩子,待顺利诞下皇子后,我自会命人为皇后诊治。”


    青柏眼神闪烁地看了魏桓一眼,“太傅,当真不要紧?”


    魏桓随意一摆手,“行了,我还有要事,你回去罢。”


    如今朝局纷乱,随着那首童谣传唱愈演愈烈,其余世家出身的朝臣们也蠢蠢欲动起来,他忙于四处弹压,若非皇后有孕的消息实在重大,他今日也抽不出空来宫中。就在方才,侍从还匆匆来报,说百官云集太极殿中,揪着谣传陛下失踪一事,非要他给出个说法来。


    幸好他早有准备,因而此刻也并不惊慌,离了徽音殿便往太极殿而去。


    “民间流言岂可相信?还以此信誓旦旦地要太傅给个说话,刘中丞,你也未免太可笑了!”


    “空穴岂会来风?凤栖桑、龙空巢之言如今建康城人人皆知,要不了多久只怕会传遍整个江左,况且陛下确已近两月不曾露面,太傅若能请动陛下临朝,也是安大锦臣民之心。”


    太极殿内嘈杂不堪,一群世家出身的高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呛得脸红脖子粗,竟比乡间村妇撒泼还热闹,声量之高压过了半空群鸽振翅。


    魏桓沉下脸,步入殿中。


    他不言也不语,却自有威压蔓延,百官见之均悚然色变,不消片刻,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太极殿鸦雀无声。


    “方才是谁在向某讨要说法?”魏桓双眸似电,所过之处众臣皆垂目以避。


    先前还跳得起劲的刘中丞此时也装起了鹌鹑,被同党暗暗撞了几下,才不得已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太傅,可曾听闻京中风传的童谣?龙巢空空生蛛网,这是暗指陛下如今不在宫中,加之陛下确已许久不曾出现,难免百姓心中不安,还望太傅请出陛下,以安民心。”


    他倒也不敢当着魏桓的面提什么凤栖桑、白额虎的,只拿住了龙空巢一事做文章。


    魏氏虽拥趸众多,可他们其余世家也俱都根深树大,江左各地也好、建康宫中也罢,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陛下失踪一事确非空穴来风,且似乎与魏桓纳妾当日突然出现的匪徒有关。几番商议,终于在今日集结一处,跃跃欲试地想从魏氏身上剜下好大一块血肉来。


    魏桓冷冷道:“陛下久不上朝,一是因为出了风疹,不宜见光;二来是徽音殿皇后有孕近二月,陛下需多加陪伴的缘故。京中那些流言,黎庶们信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们也跟着窜上跳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中丞默念一句“富贵险中求”,竟硬顶了魏桓的冷视,“皇后有孕自是大喜,却也不必陛下时时刻刻陪伴在侧,风疹之说亦不能服众,太傅还是将陛下请出来吧,若真惊扰了龙体,下官自会向陛下请罪。”


    静默许久,魏桓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他环顾四周,“你们还有谁是如刘中丞一般想法?”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又站出来十几二十个人,而这近二十个人,其中不乏曾经腆着脸拜入他魏氏门下的,如今一朝跳反,动作也是干净利落。他们一同拱手,“下官附议刘中丞。”


    “好,好啊。”魏桓轻轻点头,“既然有这么多人都想见陛下的话,那就把陛下请出来吧。”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废黜魏月皇后之位!


    此话一出,先前威逼魏桓的那些人都怔住了。


    他们之所以敢站出来当出头鸟,无非是觉得陛下多半已遭暗害,魏桓必然是交不出人的,只能尽力拖延而已。只要魏桓推脱,他们自有一套步步紧逼的方法,必能迫得他不得不交出部分利益与其他世家妥协。


    可谁曾想,魏桓竟干脆利落地同意了?难不成陛下当真在宫里?


    不少人当下就后悔自己莽撞了,唯有刘中丞心一横,暗叱他们:“怕什么?说不定魏桓只是诈我们,就让他请!”


    刘中丞手一抬,冷着脸道:“那便有劳太傅了。”


    魏桓面不改色,对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旋即匆匆而去。过了许久,内殿之中先是响起一阵咳嗽声,随即传来一个声音,“朕正在病中,本不欲见人。众卿家非要觐见,究竟有何要事?”


    不止是刘中丞,太极殿中众人除魏桓以外,一时俱都微微色变。这声音他们都熟悉,虽说此刻听来稍显疲惫迟滞,但确是陛下的声音无疑。


    宦官拨开珠帘,从后搀扶着一个青年男子行至上首,然后于龙椅落座。


    刘中丞的眼瞳惊惶震颤,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失仪不失仪的,一对招子瞪得铜铃大,骨碌碌在龙椅上那蒙着面巾的青年脸上来回打量,“陛……陛下?”


    那青年一眼横来,“刘卿,何事?”


    刘中丞的嘴唇像被捞上岸的鱼那样开开阖阖,眼珠子滴溜溜飞转。他没有出声,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所想——虽说声音与体型相似,但终究蒙着脸,谁知道上头那位究竟是真龙还是走蛟?


    若是假货,他出头质疑,一旦揭穿自是奇功一件;可倘若那位真是陛下,一旁虎视眈眈的魏桓只怕立即会以“殿前失仪、藐视陛下”的罪名当场将自己斩首  。


    一步登天或堕入炼狱,只在自己嘴里这一句话间。


    难怪短短片刻,刘中丞已然满脸冷汗涔涔了。


    魏桓似笑非笑地看着汗流浃背的刘中丞,“刘中丞,陛下问你话呢,何故默而不答?”


    “臣……臣……”刘中丞的脊背如被大雪压弯的树枝般越来越低,终于他支撑不住噗通跪倒在地,“臣只是担心担心陛下病情,并非有意惊扰龙体,还请陛下降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桓仰天大笑,刘中丞缩在他脚边宛如一只鹌鹑,太极殿内群臣噤声,唯有他的笑声在穹顶徘徊。


    “魏卿何故发笑?若有趣事,不如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一声出,满殿皆惊。


    魏桓的笑声戛然而止,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殿外,“你……你……”


    裴玄一身常服,右手牵着苏蕴宜,身后跟着褚璲和姚子昂,微笑着缓步入殿。


    刘中丞瞬间活过来一般从地上窜起,“陛下?真是陛下?”


    裴玄低头回望,任由他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个仔细,“不是朕,又是何人?”


    “妾央陛下去京郊华林园游玩,不过两个月,怎的诸位卿家竟都不认识陛下了一般?”苏蕴宜掩唇吃吃一笑。


    “真是陛下!还有苏贵嫔和姚中郎将!”


    “陛下既在这里,那上头那位……”


    众臣全都扭头去看坐在龙椅上那人,唯有裴玄与魏桓默然相望。


    从前可以被他单手拎起病弱少年,如今身量已不下于他,而魏桓暗暗懊悔自己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清晰地看见裴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地笑意,随即他道:“先不说这个,我方才在殿外,似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不好!!


    魏桓蓦地如坠冰窖。


    在他出声制止之前,裴玄已笑道:“听闻皇后已有孕近两个月?这事儿朕也是才知道。”


    有臣子下意识地想开口祝贺,幸而还未张嘴,就被同僚推了一把。待意识到什么时,后知后觉地流了半身冷汗。


    方才苏贵嫔说,她和陛下在华林园待了两个月,而宫中皇后有孕近两月……


    “凤凰栖桑不栖梧,尾羽垂落沾泥浆。”


    同一时间,稚嫩的童声在众臣脑中响起,血色的幕布被掀开,露出其后斑驳晦暗的徽音殿的一角。


    无人胆敢触碰这层宫中私隐,喧嚣一时的太极殿又陷入死寂。只有陛下的铁杆,尚书令徐绩仿佛无意地问:“咦,陛下这两个月不是都待在华林园中么?皇后若并未同去,怎会有两个月不到的身孕,是否太医诊断有误?”


    “徐卿说得对,皇嗣一事,事关江山社稷,分毫不能马虎。”裴玄看向魏桓,“不如请皇后出来,令诸位太医当堂诊脉,以辨是非。太傅,你以为如何?”


    在裴玄出现的那一刻,魏桓就知道自己这一局输了。


    他自以为精准拿捏裴玄的心思,却不曾想反过来自己在裴玄眼里也近乎透明。一招将计就计,借着他行刺的机会转明为暗,只等着他忙不迭地逼妹妹生孩子、到处找替身。


    这百般丑态落在暗处的裴玄眼中时,他大概也是如现在这般,嘴角噙一抹嘲笑,冷眼作壁上观吧。


    而此刻,裴玄之所以还引而不发,不主动揭破上面那个替身,无非是在等自己亲自做选择——保妹妹,还是保自己。


    他若同意当场给妹妹诊脉,那么秽乱后宫的罪名坐实,望舒必然被废。


    他若不同意,坐在龙椅上那个战战兢兢的替身,就是裴玄抵在他咽喉的匕首。


    千般愧疚,万般无奈,最终化作无声长叹。


    魏桓道:“陛下说的是,请陛下命太医为皇后诊脉。”


    魏桓的选择并不出乎裴玄的意料,他甚至能猜到魏桓此刻所想:只要他在,至少能保住魏月的性命,等到来日事成,魏月还有再起的机会。倘若他被扳倒,魏氏才是真的没了希望。


    “魏桓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之人,他的心里,只爱他自己。”记得当时同苏蕴宜分析时,他还这样对她说:“倒是可怜了他妹妹。”


    苏蕴宜却摇了摇头,“皇后也并不可怜。”


    对上裴玄微讶的眼神,苏蕴宜认真道:“我当初清查建康宫时,也命人打探过徽音殿里头的情况,据说在魏后手下,宫人们活得战战兢兢,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三不五时就会闹出人命,魏后甚至还会亲自动手凌虐。”


    “他们自己凭借权势欺压他人,却指望他人忠心耿耿,这本就荒谬。今日有此一遭,也是理所应当。”


    徽音殿的机密消息,绝非是苏蕴宜安插的那个焚香宫婢所能探听出来的,他却能了如指掌,说明皇后身边,有一极受信任的心腹,实际上却是裴玄的人。


    他没有主动提起,苏蕴宜却已猜到。


    青柏已经搀扶着皇后步入太极殿。


    “兄长,这里怎么这多人呀?望舒害怕。”魏皇后眼中全然没有旁人,只一心想往魏桓怀里扑。


    在众臣窃窃私语中,魏桓僵着脸把魏皇后给按住,“皇后娘娘,先请坐下。”


    魏皇后在魏桓的掌下被迫坐下,立即有两个太医上前,说一声“娘娘得罪了”,一左一右钳住了她两只腕子。


    “你们干什么?放肆,快放开我!”魏皇后挣扎起来,然而按在自己肩头的两只手压得愈紧,她委屈地抬头,对上魏桓一张森冷阴寒的脸。


    “兄长……”魏皇后吓得一哆嗦,两个太医已经松开手起身。


    “启禀陛下,皇后确实有孕在身,胎儿已近两月。”


    另一个太医结论也是如此。


    裴玄面上阴云密布,做足了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暴怒的姿态,“朕外出两个月,宫中皇后竟已有了月余的身孕,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来人呐,给朕彻查徽音殿,皇后亲近宫人及徽音殿可疑人等,一律仗杀!”


    皇后犹自懵懵懂懂,一旁青柏已惊惶地拜倒在地,“陛下!陛下饶命啊!奴婢也是被迫的,皇后一向张狂,若奴婢不从,她便要杀了奴婢!奴婢实在是怕极了,才不得不引那外男入宫的……”


    魏桓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


    青柏就是裴玄的暗棋,在看见裴玄的那一瞬他就明白了。


    皇后有孕,连他都是才知道的消息,裴玄却能如此精准地掐准了时间,赶回太极殿,拿住这个把柄挥出这致命一击,说明他比他还要更早一步得知此事。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贴身照顾皇后的青柏,除她以外,再无第二人。


    “魏氏救你性命,未曾想却养出来一条白眼狼。”


    魏桓的眼神恨意凛然,青柏却默不作声,只将头埋在地上,谁也看不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而魏桓很快也没有功夫去计较她了。


    “外男?”魏皇后茫然地歪了歪头,“什么外男呀,那分明是……”


    “魏月!”一声厉喝打断了魏皇后后半句话,魏桓强忍住心痛,痛恨而愧疚地看着她,“家门不幸,竟出了你这样的东西!如此德行不堪之人,如何配做我东平魏氏之女,又如何配做这大锦的国母?”


    魏桓单膝下跪,向裴玄拱手,“请陛下下旨,废黜魏月皇后之位!”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皇后娘娘夜夜命其现身相会……


    殿中一时哗然,众臣惊讶于魏太傅的果决,也不免轻鄙他的凉薄。


    旁人的目光魏桓一律不在意,只是妹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如芒在背,刺得他心头缓缓流血。


    一声嗤笑响起,裴玄道:“先别急啊太傅,这私通之事一人如何能做到,那胆大包天的狂徒何在?”


    “皇后娘娘将他藏在了偏殿的暗阁之中,夜夜命其现身相会。”青柏再度出声。


    “去找!”


    裴玄一声令下,那狂徒很快便被宫中侍卫从暗阁中逮住,待一路拖到太极殿时,他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一张俊脸花容失色,只剩下磕头如捣蒜的份。


    “啧啧,”苏蕴宜端详了他一阵,小声嘀咕,“怪可惜的嘞。”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到。褚璲和姚子昂一个看地砖一个看天作置若罔闻状,裴玄的脸则愈发阴沉,其余众臣看来还只当是一个男人被正妻绿了的寻常反应,心中不由一阵同情。


    裴玄道:“你一外男,为何会出现在徽音殿暗阁之中?从实招来,朕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那男子狠狠


    哆嗦了一下。他既敢来做这档子事,自然已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可虽说伸头缩头都是死,不同的死法,却也差得远了去了。这么一想,他一对招子就忍不住飘飘忽忽朝魏桓瞟去。


    心里“咯噔”一声,魏桓从地上猛然站起,一脚将那男子踹翻在地,“你好大的狗胆!皇后娘娘千金贵体,也是你这等竖子能够沾染的!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罪名,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亲族?!”


    满腹的话顿时冻结在口中,思及家中老父老母浑浊殷切的双眼,男子强忍热泪,用力叩首在地,“小人与皇后出阁前便早已认识,彼此曾经相好过,只因她要入宫这才断了往来。前些时日陛下离宫,皇后写信给我言称陛下冷待,她实在寂寞,邀我一叙,小人为旧情所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铸成大错,求陛下饶恕!”


    “这些天来你一直都藏在徽音殿,和皇后在一起?她腹中之子也是你的?”


    “……是。”


    裴玄原本的计划就是逼着魏桓主动开口废黜皇后,也没觉得单凭此事就能扳倒魏氏,这男子如此回答,虽说不尽如人意,但也在他预料之中,且涉及皇家丑闻,他不欲继续深究,正欲摆手命人将其带下,一直沉默着发呆的魏皇后突然站起了身。


    她歪着头,像被拎住了颈子的鸭,直愣愣走到那男子面前,“你方才说什么?”


    心虚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男子咬牙道:“皇后娘娘,如今证据确凿,咱们就认了吧!”


    “认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和……”


    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无数段斑驳的、混沌的、令人尴尬却又忍不住沉溺的的记忆,在一瞬间顺着暗流冲上了水面。


    飘动的帷幔中,摇晃的床榻上,她被那一缕幻香所裹挟着,自欺欺人地透过这张陌生的面皮,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只要不听,不说,不看,她就能理所应当地继续放任自己,徜徉在似是而非的怀抱里。


    直到这一刻,轰然梦碎。


    夜晚的那个人不是魏桓,她从来都知道。


    魏皇后的神情僵硬而诡异,裴玄默默将苏蕴宜护到身后,又暗示姚子昂随时准备制服。


    她无神的目光从这太极殿中许多人上一一掠过,最终还是定在了魏桓的脸上。


    “兄长……”倏忽间,眼中矇昧褪去,魏月的嘴角浮起苦笑,“兄长,望舒对不住你。”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任性耍脾气、哭闹,可单这一抹笑,却足以叫魏桓心中抽痛不已。望着妹妹澄澈的明眸,他想说别害怕,只要有兄长在,早晚会有起复的那一天。可是众目睽睽,他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以后不必再说这些。”


    “是啊。”忽然发出冷笑,魏月幽幽抬眸,“都没有以后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魏桓心头猝然掀起巨大波澜,他下意识地后退,眼睁睁瞧着魏月袖中闪过一抹金属的银光,下一瞬,那银光没入自己肋下,剧痛随即洇来。


    “保护陛下!”


    “太傅!!”


    几声怒吼同时响起,姚子昂、褚璲及亲卫挡在裴玄和苏蕴宜跟前时,殿中的魏氏亲信们也冲上去将魏桓和魏月隔开。


    利刃被夺走,身躯被压制,魏月徒劳地挣扎,却只换来越收越紧的桎梏。数名男子的力量让她丝毫无法反抗,猪猡一般被压在地上,漆黑冰凉的地砖上淌来温热的血,她艰难地抻长了舌头去舔了舔,是苦的。


    魏桓的血,是苦的。


    她大笑起来,笑声如夜鸮泣血,“魏桓,你答应过我的,不能生同衾,便要死同穴,我不想活了,你随我一道好不好呀?魏桓,魏桓……”


    “魏氏疯了。”被护在人群中的裴玄蹙眉,淡淡一挥手,“将她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亲卫们七手八脚地将魏月拖走许久后,她的笑声还在太极殿中回荡。


    魏桓怔怔地看着她拖出的那一条长长的的血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家门不幸,闹出这样的事,让诸位爱卿见笑了。”裴玄淡淡说完,又转向魏桓,“太傅没事吧?”


    魏桓被一众亲信们搀扶着,勉强站起身。先前魏月那一刀刺入肋下数寸,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却累得五脏六腑都生生抽痛起来。


    可他还不能倒下,他还要向裴玄露出一个笑,“陛下,臣无妨。”


    颇为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裴玄道:“无妨便好,太傅回家歇着去吧,朝政自有朕来处置。”


    望舒在他手里,经此一事,魏氏内部也会动荡不安,魏桓不得不道:“是,臣遵旨。”随即任由亲信们扶着自己缓缓走出太极殿。大殿外,云层在北方翻动堆砌成暗灰色的山峦,将天光寸寸碾作齑粉。连风也是铁锈味的,呼啸间灌满魏桓的咽喉。


    “……要下大雨了。”凝视间,喉头涌动,魏桓低头“哇”地吐出一口血。


    “太傅!”亲信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怨毒地回头望了眼太极殿的方向,意有所指地低声道:“虽折了皇后,但我魏氏根基未损,区区竖子,不足为虑。”


    “我如何不知,只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因那风中似乎撷来风铃一般的笑声,小小的、娇娇的女郎一蹦一跳地叫着兄长,朝自己张开双臂,然而在扑入怀时,稚嫩天真的面目变得狰狞绝望,她大笑着叫他的名字,魏桓……魏桓!


    魏桓猛然睁大了眼睛。


    亲信惊讶地发现,太傅原本佝偻着的身躯再度舒展,恢复成往常山岳般英挺的姿态。


    “只要魏氏一息尚存,我便还是魏桓。”他平静地望了眼云雾翻涌的北境,“走吧,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在他之后,其余朝臣们也陆续散去,大家揣着同一个秘密,各自皆是战战兢兢、噤声不言。唯有尚在太极殿中那几人依旧泰然自若。


    苏蕴宜亲自将青柏搀扶起,“我同你见了多次,竟不知你是陛下的人。”


    “贵嫔请见谅。”青柏低着头道:“过往碍于身份,魏氏为难你时我不便出面阻拦。”


    “无妨,自是大局要紧。”苏蕴宜转了转眼珠子,笑问:“方才魏桓说魏氏曾救你性命,此事可当真?”


    她状似随意一问,可青柏在魏月身边潜伏这么久,又岂能听不出她话中试探之意?当下不偏不倚地看向苏蕴宜的双眸,平静道:“我是洛阳人士,洛阳为北羯所攻时,我娘正生重病。彼时魏氏旁支家的魏七爷尚在城中,我爹与他有旧,我前去求救,魏七爷说,我卖身给他,他就救我娘,我答应了,这便是魏桓口中的救命之恩。”


    想起那些可怜的南渡流民,苏蕴宜不由蹙眉,“那你娘……”


    “死了,听说就死在北羯破城那天,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给没给我娘请郎中。”青柏嘲讽地笑了一下,“我就当他没请了。”


    “青柏的过往,她向我投诚之时就已经全盘交待了。”裴玄揽住了苏蕴宜的肩膀。


    苏蕴宜眼神愈发同情,“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决意叛出魏氏?”


    “也不全是。”青柏想了想,道:“我只是不希望这个天下继续这样下去了。”


    对上苏蕴宜讶异的脸,青柏笑道:“很不可思议吧,我这样一个身如飘萍,任人拿捏的黎庶,居然也有一颗怀着社稷江山的心。”


    苏蕴宜没法否认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偏见,她以为女子报仇,多半只为私情,可没想道,青柏想的,却是整个天下。


    “魏氏一日不除,北境战事一日不能平定,如我娘那般惨死的人就会无穷无尽。可我觉得这天下不该是这样,我总觉得,即使是如我们这般的黎庶,也该有好日子过。”


    “所以当我随魏月进宫,见到陛下时,我决定为陛下做一件事。”


    青柏脸上的笑意褪去,变成如她平常那


    般无波无澜的样子。


    她离开后很久,苏蕴宜还记得她说那话时,脸上的神情。


    她说:“我力尽于此,接下来,就要看陛下和娘娘的了。”


    青柏撑伞的身影消失在滂沱飘渺的雨雾中,苏蕴宜望着太极殿檐角不住淌落的雨水,叹道:“真是一场大雨。”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我之前说过,非得让你尝……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月,待到雨霁天青时,凉寒秋意已漫卷整座建康城。


    “凤凰栖桑不栖梧”的童谣悄然散去,换成了“假凰已乘西风去,真凤始从南郡来”。


    如今江左人人皆知,曾经那位魏皇后因无德被废,从南边吴郡来的那位苏贵嫔,才是如今建康后宫实际的掌权人。陛下已经下旨,封贵嫔苏氏为后,只待黄道吉日,便正式行封后大典。


    数月前被烧塌了半座偏殿的显阳殿已重新修完善,布置得富丽堂皇,曾经受身份所限,不能用的器皿、饰品、布料等,如今全都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堆在殿中,苏蕴宜略微翻看了几样,不由失笑:“这也太多了,传到外头去,不免让臣民议论我奢靡。”


    “这都是陛下的心意,再多也不算多的。”倚桐笑道:“且如今宫中就娘娘一个,自然尽都供着娘娘。”


    魏皇后被废,原本宫中那些被魏氏送来的才人、美人什么的,自然也不能继续留在宫里。她们虽说顶了个宫嫔的名头,却从未被陛下召幸过,苏蕴宜怜惜她们无辜,便向裴玄讨了恩典,送她们各自回娘家去,裴玄当然一口答应。


    如今苏蕴宜在宫里,可真真称得上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主要是也没别人了。


    这本是一件大好事,苏蕴宜脸上却不知怎的闪过一抹郁色,她转了话题,问:“陛下最近如何了?”


    “还能如何?陛下素日里不是陪伴娘娘,便是处理朝政,如今暂时不能与娘娘见面,便只好整日处理朝政了。”莲华开了个玩笑,一时间殿中侍立的宫人都不由低笑了起来。


    苏蕴宜也惯着她们,并不训斥,反笑道:“这怎么行,陛下一向体弱,可不能熬坏了身子,一会儿着人炖了枸杞乌鸡汤给他送去,叫他吃了早些睡下,别一直熬着。”


    倚桐道:“奴婢们说的话怎么管用呢,陛下只听娘娘一个人的。”


    莲华滴溜溜转起了眼珠子,凑到苏蕴宜身边小声怂恿:“左右如今宫里再没旁的人碍眼,何必在意那么多虚礼?娘娘若是思念陛下,不若干脆自己去看看他?”


    “我……”苏蕴宜心中一动,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见她面上郁郁,莲华还欲再劝,却被倚桐拉到一旁小声说:“自接到吴郡的家书后,娘娘似乎一直都不大痛快。”


    想起那封苏俊寄来恭祝苏蕴宜得封皇后的家信,莲华问:“那老匹夫又写了什么惹得我们娘娘不快?”


    摇了摇头,倚桐道:“娘娘看完便烧了,我也不知道。”


    “……”莲华思索了一会儿,借着苏蕴宜的吩咐,炖了枸杞乌鸡汤送去了式乾殿。


    于是乎,当夜就有贼人从式乾殿潜入显阳殿,做起了那窃玉偷香的勾当。


    苏蕴宜心里头揣着事儿,本就睡得不沉,那双手自身后探入,两三下就弄醒了她。苏蕴宜低吟一声,转过身,闭着眼睛勾了来人亲吻,又主动去扯对方的衣服。


    “皇后娘娘好大的胆子,魏氏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也敢背着人与我私会?”


    关键时刻,那人猝然停下,一双手却依旧抚弄不止,闹得苏蕴宜不上不下,只得咬紧了牙关,“你既然敢来,我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哦?”漆黑一片的床帐中,那人的声音透出浓浓不悦,苏蕴宜能想象到他此刻挑着眉狐疑的样子,“是随便哪个人来,皇后娘娘都敢用的吗?”


    “……”


    “我和陆石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苏蕴宜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裴七你到底有完没完?”她轻轻踹了他一脚,“不行就滚!”


    那只脚在半空就被裴玄牢牢握住,他的拇指在她脚心摩挲了两圈,眼中光芒一闪,意有所指地舔了下嘴唇,“我之前说过,非得让你尝尝自己的东西,你还记得吧?”


    脑海中“轰”的一声,脸上也随即炸开红晕,苏蕴宜一头扎进被子里,“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事,我帮你记起来就行。”


    脚踝被大手从后捉住,百般挣扎都成了徒劳,苏蕴宜被他轻而易举地拖了到身下,眼睁睁看着裴玄优哉游哉地解了腰带,又看着那腰带被绑在了自己手腕上。


    “一会儿要是忍不住就放声叫出来,我来时就看见莲华已将显阳殿中的人都远远遣开了。”裴玄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一把掀开盖着她半身的锦被,整个人钻到了被子底下。


    “果然是莲华那家伙,我非得……啊!”


    奇异的温热与柔软降临,伴随着濡湿感,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摄走了她的魂魄,尖叫破口而出。


    羞耻感充斥心窍,苏蕴宜张嘴咬住右手,艰难地将一切不堪入耳的声音堵回腹中。床帏内外骤然静谧,急促的呼吸与啧啧水声就愈发鲜明。


    像是有条鱼儿在自己身子里乱窜,苏蕴宜心想。


    那鱼儿肆意摆尾,倏忽游移间搅乱满池春水。欢愉也随着它的动作而逐渐堆叠,丝丝缕缕地搔动苏蕴宜的心魂,她下意识地想并拢,却因被阻隔而不得不作罢。


    呻吟也再阻挡不住,断断续续地从指缝泄露,到最后,苏蕴宜彻底放弃,懊恼地把手甩到一旁,任由情欲在整座显阳殿中萦绕。


    等裴玄从被子底下爬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苏蕴宜浑身绵软,春情满面的模样。她连眼神都茫然失焦了,懵懂地任由裴玄越贴越近。


    然后,裴玄成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呛咳声响起,裴玄一面扶起她拍背,一面盯着沾了粘腻水渍的嘴唇笑问:“可尝出什么味儿了?”


    苏蕴宜也回过神来,但已被这厮得逞,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尝出来!”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想再尝。”


    “更不想尝你的!”


    见她满眼警惕,裴玄笑道:“不用你来,我伺候你,可还受用?”


    苏蕴宜才不想跟他讨论这些,“哧溜”一下滑进被子里,背过了身。


    她感觉到身后的裴玄也慢吞吞地跟着自己躺进了被窝,一只手绕到前头环住了她的腰肢,“莲华说你近来不高兴,可是岳丈的信里头写了什么话惹你不悦了?”


    身子得了舒坦,满腹愁肠也随水淌出去了似的,此刻窝在他怀里,苏蕴宜感觉心里松快许多,她哼哼唧唧地说:“其实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未落,胸前被指尖揪了一揪,裴玄半是威胁地道:“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的,彼此之间再无欺瞒,这么快就想反悔了,嗯?”


    “好了,我说我说,你快松开,弄疼我了!”苏蕴宜咬了咬嘴唇,转回身看着他,“我父亲说我既然要做皇后了,便该巩固自己的地位,你如今后宫空虚,正好从家里挑两个堂妹送来为妃,姊妹间也有个照应。”


    方才虽仔细伺候了苏蕴宜一通,裴玄自己却还未得满足,他眼底脸上熏染着欲求之色,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一只手离了胸脯,仍旧在她浑身各处时轻时重地揉捏着,“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还要怎么回应?我直接把人送回吴郡,他们自……自然就明白了,唔……”


    苏俊为人昏聩,惟独在这类事上动作迅速,家书连带着苏蕴宜两个堂妹一块儿送到了建康,气得她当即烧了信,连人也不见,即刻就遣送回了吴郡。


    “就为了这事儿,你就自己默默气了这么多天?”裴玄从苏蕴宜胸前抬起头,脸上带着散漫的笑意,“那我这头的事儿可就更不敢跟你说了。”


    苏蕴宜下意识便觉得不好,“什么事儿?”眼见他又沉湎地埋首下去,半天没


    个声儿,气得她又给了他一脚,“快说啊你!”


    闷哼一声,裴玄无奈道:“江左世家们心思都一样,不止是你父亲,朝中不少官吏都想着送女儿进宫,前段时间闹腾得很。”


    “不过你放心,我想出了招数,已叫他们主动打消这念头了。”


    他这样说,苏蕴宜自然没什么不信的。


    数日来一直虚悬着的心悄悄落于实处,苏蕴宜抬手搂紧了他,低低“嗯”了一声。


    帷幔如水波般晃动间,一床锦被被人从塌上胡乱甩下,不多时,又有两双脚踩到上头,蹒跚着进退。


    为着封后大典的繁文缛节和魏氏闹出的诸多风波,两人也有许久不曾见面了,加上之前苏蕴宜一直在养伤,今夜裴玄像是想要一次性找补回来似的,死缠着她不放。偌大的显阳殿,从这头一路到了那头,直到泡进了池子,还按着人再三作弄过才算罢休。


    苏蕴宜这下真是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可纵是如此,她心里还记挂着裴玄之前说的话,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问:“你想出的什么法子,能叫他们不再想往宫里塞人?”


    “就知道你忍不住。”轻掐了把苏蕴宜绯红的脸蛋儿,裴玄忽而收了笑,有些闷闷地道:“陆石要来建康了。”


    “这跟陆石又有什么关系……”没说完,苏蕴宜猛地一个激灵,“你说谁要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陆石限时返场


    “我就知道你还惦记他!”


    脖子上挨了一口不说,感受到他又跃跃欲试起来,苏蕴宜慌得小腿直打颤,什么尊严体统都顾不上了,忙软了身段安抚自己这位妒夫,“胡说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惦记他……真的真的!再说了,分明是你先提起他的……”


    裴玄这才作罢,“他这回是以北羯六皇子的身份出使我大锦,借了参加你封后大典的名头,来和谈北境战事。”


    直到现在想起陆石,苏蕴宜都很难把那个倔强的少年和想象中高高在上的北羯皇子联系在一起。可记忆中陆石的脸确然已经有些模糊了,苏蕴宜转过头,看着气鼓鼓盯着自己,偏还装作不在意的裴玄,笑道:“所以你才卯足了劲儿弄来那么一堆宝贝给我,就为了向他炫耀?”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他来不来,那些东西都是你的。”裴玄道:“男人的钱,不给他夫人又能给谁?”


    这么一句,苏蕴宜忽然就觉得方才的辛劳都是值得的。她满意地亲了他一口,又问:“只是,陆石来便来了,同那些想往宫里塞人的世家官吏又有什么干系?”


    裴玄笑道:“我已放出风声,要挑选合适的世家贵女,赠与北羯,以结盟好。那些朝臣们一听可吓坏了,正着急忙慌地给自家女儿找夫婿呢,如今建康城里家家都在办喜事。”


    苏蕴宜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指尖在他的胸膛上游离,“你这人真是坏透了。”


    “我费这心思,还不都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您守贞的缘故?”得了甜头,裴玄就想得寸进尺,反手就把人往池壁上按,谁知苏蕴宜早有准备,乘势滑进水里,鱼一样灵活地溜走了。


    从北羯国都邺城到江左,上一次陆石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次,不过短短二十日,他便在马背上眺见了建康城。


    这座巍峨壮阔的城池,是无数羯人心目中志在必得之物,尤其是他的长兄石安国,在北羯朝中挑动众臣,嗷嗷叫着要南下踏平建康,以洗雪他在京口所受的耻辱。


    而与之相对的,他的父亲,北羯皇帝石敬山却并不作此想。


    早年间四处征战,以至于如今沉疴缠身,石敬山再不能如年轻时那般肆意纵横沙场。若真任由两国之间战火横飞,届时南下应战之人只能是手握重兵的长子石安国。


    石安国若战败,锦国必将顺势北伐,北羯这些年辛苦经营得来的一切或许都将化为乌有;他若战胜,朝中威望愈盛,届时子强而父弱,旧时赵武灵王的下场未必不会再度在自己身上重演。


    石敬山纵使曾是雄狮,如今也已垂垂老矣,只想牢牢将自己的半壁江山握在手心。可如烈火一样飞扬好战的长子叫他心惊忌惮,一双阴鸷老眼在诸子身上来回巡视,终于定在了自己的六子石观棠身上。


    “我儿如今已然成人,可曾想过回你母亲的故国去看一看?”


    陆石从善如流,“若得父皇允准,儿不胜欢喜。”


    满意地点了点头,石敬山继续道:“你长兄一心之想着踏破建康,吞并锦国,建立不世功勋——可魏桓尚在,那锦国的小皇帝也不是个善茬,若轻易南征,只怕要反为人所制,我们得来又失掉的那两座城池便是应了这个道理。”


    “父皇说得正是,两国交战多年,彼此僵持不下,很该放下兵戈休养生息。”陆石下跪拱手,“若父皇不弃,儿愿担此重任。”


    这正合石敬山的心意,于是他当即点了头,又暗中示意朝中心腹支持六皇子提出和谈的提议,这才有了陆石此次建康之行。


    而在临行前,他收到了大锦皇帝要另立新后的消息,那新后姓苏,是吴郡人士。


    ……


    “可打听到了锦国那位新皇后的名字?”


    心腹随从摇了摇头,见自家六殿下从临行到现在,始终愁眉不展,终于忍不住说:“殿下,且不说汉人女子的闺名向来不对外人言,咱们参加锦国新后的封后大典不过是个由头,实际是为了两国和谈而来,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静默了许久,陆石说:“她不是细枝末节。”


    在父皇提议让江左一行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皇位,不是权势,甚至都不是舅舅,而是那个清丽明秀的女郎。


    他想起那夜京口城外,她站在一轮巨大的圆月下,冲自己摆了摆手。心头像是被淋了一勺热油,刺啦啦地泛起白雾与疼痛,可与此同时,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时间将所有积压的阴谋与算计都忽略,只有她的声音在来回冲撞——“后会有期!”


    涣散的眼神为之一定,陆石说:“算了,待见到她自然分晓,我们走。”


    他一挥马鞭,带领使团向建康城内行去,这座古老的城池第一次正式迎来了北羯人,一时间朝野民间皆剧烈震动。


    “陛下,如今北羯势大,而江左疲惫,臣以为,为大局计,当应允和谈,保全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桌案下,藏于朝服广袖中的手掌缓缓收紧成拳,裴玄面上并不改色,淡淡地将出列之人一一看过,大多是魏氏门下,也有几个其余世家出身的。


    魏后虽废,魏桓犹在,此次朝会他虽称病不来,仍有鹰犬为其奔走不歇。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为大局计”,一心促成和谈,其实不过是因为魏桓暂时不便领兵,又不想将北境兵权分给旁人罢了,偏还有几个鼠目寸光之辈,跟着魏氏上蹿下跳。


    裴玄在心中冷冷一笑。


    瞟一眼上首陛下晦暗不明的神情,徐绩出列,“北羯人出使大锦,今日才入建康城,什么条件都没开口谈过,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软了骨头?难不成羯人要我大锦称臣纳贡,我们也要低头不成?”


    徐绩转向裴玄拱手,“陛下,臣以为,我朝与北羯有血海深仇,纵使如今北羯主动出使和谈,也不可能是真心之举,和谈必不可取!”


    “尚书令说得很是,北羯占据了多少我国疆土,杀害了多少汉家百姓?此深仇大恨,又岂是派一个六皇子过来轻飘飘说几句话就能抹去的?依臣之见,擅言和谈者,皆是国贼!”


    自魏后被废,颇有不少耳聪目明的世家嗅到了魏氏式微的气息,他们本就是碍于此前魏桓强势,勉强跟随而已,如今察觉大厦有倾颓之势,一朝反水也是自然而然。徐绩一言既出,有不


    少朝臣站队,与魏氏一派竟成势均力敌之状。


    这一下可捅了魏氏众臣的心窝子,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分为两派,彼此泾渭分明,这边说什么“羯人势强、韬光养晦”,那头说什么“光复失地、重振山河”,彼此间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将穹顶掀翻。


    裴玄默默掏了掏耳朵。


    上朝听一群男人吵架,哪有儿回去抱着自家皇后睡觉舒服?瞥一眼外头愈盛的日头,裴玄伸手敲了敲桌案。


    咄、咄、咄。


    轻微的动静,却骤然压制住了满殿嘈杂。


    “诸位爱卿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只是北羯那边的意思,朕与诸位都还不明了。”裴玄淡淡道:“朕已于今晚在宫中设宴,接待北羯来使,一切事体,都等与北羯使臣谈过再议罢。”


    裴玄的说辞无可指摘,主战和主和两派也只得双双偃旗息鼓,待到辰时再度入宫赴宴。


    宴会设于崇训宫内,甫一入夜,满室宫灯将大殿照耀如昼,宫乐声大气恢弘,清秀的宦官满面肃穆,客气而不失威仪地将北羯众使臣引到崇训宫外,“请诸位使臣在此稍后。”


    陆石略一点头,目光却迫不及待地望向大殿内部。


    与此同时,北羯使臣正候于崇训宫外等候陛下召见的消息也已传入殿中众人的耳朵里。


    裴玄无意于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折腾人,当即便准了来使入内觐见,只是末了仍忍不住悄悄瞥向苏蕴宜,“紧张么?”


    “我为何要紧张?”苏蕴宜感到莫名其妙,拍开自己膝盖上那只作祟的手,暗暗挺直了脊背。


    紧张自然是不紧张的,正如初次与陆石分别时她说的那样,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彼此恩怨也已两清,如今再见,也不过是有几分同友人久别重逢的惆怅与喜悦而已。


    苏蕴宜定了定神,也向殿外望去,两道视线在半空中汇合——瞬间的怔忪过后,苏蕴宜露出柔和的笑,而陆石的脸色却骤然下沉。


    锦国的皇帝姓裴这他是知道的,皇帝新立的皇后姓苏是吴郡人士他也知道,可这般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他还是在痴心妄想,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凑巧。


    从邺城到建康,数十个昼夜,他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期盼他所见到的那位苏皇后只是个陌生人。


    哪怕到了此时,望着那被明晃晃的灯火模糊了熟悉面孔,他还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那是她的同族姊妹,所以才生得像呢?


    可这最后一丝侥幸,也随着他步入殿内而坍塌了。


    那高坐于帝王身侧的女子身着宫装,周身华光耀熠,明丽不可方物。可那眉、那眼,那唇角浮起的笑意,无一不与他的五娘相同。


    陆石只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也随着她这一笑而寸寸碎裂,偏他还要勉强操纵这具躯壳,向上首之人躬身行礼,“北羯石观棠,拜见锦国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雄竞!雄竞!雄竞!……


    苏蕴宜却不曾想那么多,得与友人重逢,她心里十分欢喜。细细打量陆石,只觉得他似乎高了许多,也壮了一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已初显青年的轮廓。


    碍于身份,此时不好寒暄,苏蕴宜冲他眨了眨眼睛,大腿上却蓦地一痒——裴玄面上不显,藏在桌案底下的手却狠挠了下她,眼见苏蕴宜变得老实,这才道:“北羯使臣,免礼罢。”


    “多谢陛下。”


    陆石费了极大的力气,勉强将目光从苏蕴宜身上移开,顺着宫人的指引在下首落座。


    宫宴之上,菜肴与酒水自是珍品,但落在此刻的陆石嘴里,却是食不知味。


    他到底年轻,不懂得遮掩,心中沉痛,恹恹之色便溢于言表。这殿中百官都是成了精的人物,一眼便察觉到了他的失神,当即有人不悦出声:“羯使何故闷闷不乐?可是今日宫宴不合口味,还是觉得我大锦怠慢了你们?”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了陆石身上。坐在他身侧的副使不由紧张,正欲出言替他辩解,陆石却忽然笑了一下,收起脸上的不虞,“并非如此,只是重游江左之地,触景生情,想起了曾经的故人而已。”


    说罢,他若有若无地向苏蕴宜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下换成裴玄的脸陡然一沉,“哦?朕竟不知羯使曾来过江左。不过世易时移,羯使的故人大约也有了她的归宿,很是不必如此挂怀。”


    “陛下有所不知,外臣与这位江左故人有同生共死之谊,情非泛泛,实难自控。”陆石起身望着上首,眸光深幽,“纵使与她分隔两地,也始终牵肠挂肚。”


    两三对话,锋芒毕现。众臣间的小声议论也好,丝竹宫乐也好,一时都悄然静谧。


    “我汉家传有一首《古艳歌》,其中有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羯使惦念故友之心,令本宫感动。”满殿诡异的安静中,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苏蕴宜温和地看着怔然失神的陆石,“只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纵得一时同路行,终有一朝分别日,自古如此,都是寻常。”


    陆石眼中一黯,他张嘴欲辩,苏蕴宜却话锋一转,“今夜宫宴,本不该谈政事,只是本宫身为一国之后,时刻挂念流离于北境的大锦子民,不能不为天下百姓问羯使一句——北羯此次派遣诸位使臣前来,可是为了商议北境战事?”


    生怕这两个男人再互相斗嘴下去,会被有心人听出什么端倪,苏蕴宜干脆转了话题。果然此话一出,再无人在意方才陛下和这位北羯六皇子之间莫名其妙的龃龉,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石。


    静默片刻,陆石道:“我父皇听闻大锦陛下将立新后,特命外臣携礼前来祝贺,陛下,皇后娘娘,请容外臣先行献礼,再议其他。”


    裴玄抬了下手示意,宫人们立即抬着国礼鱼贯入内——大量五铢钱、华贵的蜀锦、硕大圆润的合浦明珠及精巧的金器……北羯人出手不可谓不阔绰,所献礼物整箱整箱地往里抬,很快在崇训宫中央堆积成一座小山。


    “这只是我北羯此次献礼的一部分,还有一物,可献与陛下。”陆石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块薄薄的布帛,展开向殿中众臣展示。


    一时间,若有若无的抽气之声四起,“那……那是两座城池的舆图?北羯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石道:“我朝皇帝的意思,愿与锦室永结盟好,若陛下肯同我北羯通和,时常往来,此次所携贺礼,皆归贵国所有,日后互通有无,岁有交聘。至于这两座城……是为了我私人的一个请求。”


    他将舆图高举,“这是父皇赐予我的封地,因我生母是锦国人,我的封地贴近江左,就在重镇襄阳附近,我愿用这两座城,向陛下换一个人。”


    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抽气声瞬时清晰,殿中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怪不得之前有传言说要选世家女入北羯,这羯人六皇子想换谁?他那个什么江左故人吗?”


    “依我看,多半是个女人!”


    “为了个女人,搭上两座城?嘿,那还真是倾城祸水了……”


    这无数的揣测低语声中,唯有三个人彼此心知肚明。


    苏蕴宜愕然之际,担忧无措地转头看向裴玄,见他果然面沉如水,脸色不善。而陆石则丝毫也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苏蕴宜,甚至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陛


    下,臣以为羯使之言或许可行。”


    出列之人是御史大夫,魏桓麾下,他状似大义凛然地道:“我朝与北羯,数十年来征战不休,彼此早已都疲惫不堪,两国百姓也因穷兵黩武而苦不堪言,如今北羯皇帝既然诚心和谈,陛下不如顺水推舟。”


    “至于六皇子的提议,更是简单,两座城池,若动用兵戈,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命物力在里头,如今不过是讨要一个人罢了,无论是谁,给……给了便是……”


    他一开始还言之凿凿,但在裴玄如有实质的冷冽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哑然无声。


    苏蕴宜悄然侧头看他,见裴玄虽嘴上没说什么话,面色却森严肃穆,周身散发的威压越来越重,御史大夫直面之下,竟双膝颤颤,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玄没有搭理他,而是环顾四下,“你们呢,也同御史大夫一个意思吗?”


    众臣面面相觑,许久之后,一个老臣出列道:“陛下,和谈一事,兹事体大,臣以为当再三商议后方可定论。可是六皇子私下之请,并不艰难,无论那人是谁,当晓得以身报国的道理。”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暗点头,显然大多数都作此想。


    前朝历来有和亲匈奴的传统,为了安定社稷,就算贵为公主,该舍的时候也照样得舍。更不要说这六皇子还打算用两座城池来换,这笔生意实在划算。


    除苏蕴宜以外,无人看见裴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御史大夫,“爱卿方才所言,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呢,还是魏太傅的意思?”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几分温和,却震得御史大夫两股战战,竭力保持镇定道:“陛下恕罪,这纯属微臣个人之见,太傅如今尚在病中,并不知道此事!”


    裴玄笑了一下,“朕也觉得不是,太傅虽然暂时抱病,但他身为国家重臣,多年来在前线征战,又岂能不知同北羯和谈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骤然消失了,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朕若同意此事,便是承认了北羯正统之位,泰半国土,尽皆归于敌国,北境汉人,也将成为北羯子民。来日史书工笔,都将斥朕不孝无能——御史大夫,你是想让朕落入如此境地么?”


    如此之重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压得御史大夫面无人色,只得连连叩首,“臣心系江左黎民,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裴玄轻嗤:“你最好是真的。”


    他蓦地起身,苏蕴宜也随即站起,除了那跪着的御史大夫外,殿中众人全都跟着站了起来。


    “至于羯使两城换一人的言论,朕亦绝不会答应。”


    “陛下!”方才那老臣惊愕出声,却被裴玄一摆手止住了话茬。


    “朕明白你们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和谈一事关系重大,但送给北羯一个人却是小事——无论这人是谁。”裴玄沉声道:“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羯人手中的城池土地,又是从何而来?”


    那老臣猛怔了一怔,顿时萎靡。


    “北羯所据的城池,本就是我大锦所有,用我汉家的东西,换我汉家的人?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裴玄冷冷看向陆石,“石观棠,不必再三商议,朕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答复,你回去告诉石敬山——北羯国,不过僭伪,尔等窃居中土的夷狄更是不足为君。所谓和谈,绝无可能!”


    “收好你的舆图,待到我大锦兵马克复神州之时,自会有汉家将士,将此图呈还于朕。”


    说着,他把手往旁一伸,众人皆在震惊茫然之时,竟无人知晓陛下的用意。


    只有一个人懂了。


    苏蕴宜亲自移步,走到一边的青铜仙鹤衔灯旁,拔下了插在宫灯尖钉上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的蜡烛,递给了裴玄。


    裴玄顺势牵过她的手,举着蜡烛,缓步走下台阶,在无数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抬手将蜡烛扔进了北羯献上的那一堆重礼上。


    礼物里有不少珍贵的锦缎丝绸,遇火即燃,堆成小山的奇珍异宝,迅速被火焰吞没。成串的五铢钱在火中爆裂,发出铿然悲鸣,蜀锦也在叹息声中化为飞灰,漫漫飘散在整座崇训宫中。


    苏蕴宜看向陆石,两人此时隔了不过短短数十步,却因火海阻隔,犹如天堑。陆石俊秀的脸庞似乎也因高温而扭曲,苏蕴宜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


    他还在看着自己。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我不像哥哥,我只会心疼姐……


    崇训宫中那一把火很快就被扑灭,却在观看者心中灼灼燃烧着,久久不熄。


    直到宫宴散去,朝臣还在议论着,“陛下年少英勇,心怀大志,有光武之风!”


    “重整山河,克复神州,说得好哇!北羯不过蛮夷,也敢肖想我们江左的贵女?”


    冷言冷语伴随着鄙夷的眼神,刀刃一般刮着北羯使臣们的脊背。副使等人又是愤懑又是羞愧,恨不能以袖掩面遁地而逃,陆石却面色淡淡,眼中冷寂。


    “五娘,你记住!我迟早会回来求娶你!一定有那么一天的!”


    京口城外自己的誓言犹在耳畔回响,可真与她四目相对时,却连迈出一步都艰难。


    ……难道自己与五娘就只能如此了吗?


    陆石心头猛地一黯淡,他几乎要喘不上气,与此同时,却又倏忽想起自己面前那一字排开的、看不到尽头的画像。


    父皇指着画中面目相似的北羯贵女们笑道:“我儿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待你出使锦国回来,父皇便为你指婚,这么多漂亮女人,到时候你想娶几个,就娶几个!”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儿不愿。”他说:“儿已有心爱之人,只愿娶她一个。”


    父皇的浓眉猝然紧皱,蒲扇大的巴掌高高举起,然而片刻之后,他还是放下了手,稍缓了语气道:“是哪家的女子?你既然喜欢,先娶她一个也没什么。”


    “她是锦国的汉人,吴郡苏氏的女郎。”


    于是那一巴掌到底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脸上。石敬山常年征战沙场,年轻时是北羯有名的猛将,纵使年老,通身气力也足以伏虎举鼎,陆石硬吃了他一记耳光,整个人都被抽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哇”地吐出一口血。


    “清醒了吗?”石敬山冷冷问。


    两耳嗡鸣,头晕目眩,陆石当时的状态委实算不上清醒。可他硬是顶着父皇冷肃的眼神爬起来,缓缓挺直了身,说:“父皇,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她,就喜欢她,我要去江左,把她带回来。”


    “你……”


    眼见那巴掌再度举起,陆石却躲也不躲,只是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等待许久,也未有痛觉再度袭来,睁眼一看,对上的是父皇一双浑浊而复杂的眼睛,“锦国的女人,是不肯离开锦国的,纵使你能得到她一时,终究也会失去……儿啊,你怎么不明白呢?”


    陆石反问:“若能从头再来,父皇可会从一开始就放过我母亲?”


    “当然不会!我会把她关起来,锁起来,让她此生都不能离开我半步!”一语喝出,石敬山猛然一怔,通身气力也似乎随着这一句话而散去。陆石眼睁睁看着这个方才还英武雄壮的男人,顷刻之间萎靡下来。


    许久之后,他长叹道:“你既然执意如此,那么你便去罢,我同意你们成亲——如果你真能把她带回来的话。”


    “我能带走她,一定能的!”


    眼中光芒暴起,陆石忽然脚步一顿,在其余使臣茫然的注视下,他霍然转身,向站在一旁的宫人说:“我要见你们的皇后娘娘,你去为我通禀。”


    那宫人一头雾水,手足无措——皇后娘娘那是什么人物?又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她正踌躇着要如何敷衍这个北羯人,却见到皇后身边的黄门丞陈衡从一旁走了出来,向自己摆摆手,顿时如蒙大赦,躬身退下了。


    陆石回头,见陈衡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蹙眉问:“你是谁?”


    “奴是皇后身边的内宦。”陈衡拱手道:“娘娘命奴特来请六殿下一聚。”


    上弦月高悬碧落,苏蕴宜站在月下,遥遥见到陆石的身影,她踮脚招手,“陆石!这里!”


    陆石在她几步之外站定行礼,“皇后娘娘。”


    苏蕴宜怔了怔,默默收回了手,她讪笑一下,说:“何必这样生疏呢?请


    坐吧。”


    陆石却没有动,他环顾四周,只见几个宫婢侍立在侧,并不见裴玄的身影,“他不会介意么?”


    “我已命陈衡去将你我会面之事告诉他了。”见他不动,苏蕴宜顾自在石凳上坐下,给他倒了盏酒,笑道:“今年的桂花酒,我亲手酿的,可要尝尝?”


    陆石看着她一如往昔的笑靥,终于动身缓缓坐下,在苏蕴宜期待的目光中,拿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桂花酒顺着咽喉淌下,因过分甜腻而反出几分苦涩滋味来,他将这甜与苦一并咽下,抿了抿嘴,“好喝。”


    “你觉得好喝就好。”苏蕴宜似是松了口气那般,又嗔道:“七郎他还嫌弃太甜了,我就说他那人事儿多。你既然喜欢就多吃几盏,回头我命人再给你送几坛子,你好带回北羯去……”


    “五娘。”陆石打断了苏蕴宜的话,他借这月色,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眼眸,“你跟他,过得好吗?”


    苏蕴宜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刚来宫里时,确实遇到了点麻烦,但是他从始至终都站在我身边。现在嘛,都当皇后了,自然更是过得好多了。”


    陆石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


    从前说起裴七郎时,她面色虽不改,眼中却总是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黯然和落寞,可是今夜每每提到裴玄时,她的笑意不经意间溢于眉梢眼角。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陆石心中钝痛不已,苏蕴宜分明就近在咫尺,他却又似乎回到了崇训宫中,与她隔着火海对望的那一幕。


    陆石急切地拖着石凳凑近了一点,几乎要同她膝盖抵着膝盖,“可是那说不定都是一时的呢!他是裴七郎时,你都担心他不会娶你,如今他是皇帝,三宫六院都是寻常,你就不怕过个几年,他不那么喜欢你了,他找了许多新的女人进宫,到那时,五娘你怎么办呢?!”


    相对于陆石的激动,苏蕴宜却平静道:“是有这个可能,但是陆石,你得知道,在这个世道上,男人生来就有三妻四妾的权力,我嫁给裴七需要面临这样的风险,我嫁给别人也要面对同样的风险——除非我不嫁人,可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一个不嫁人的女人呢?”


    “有!”陆石掷地有声地道:“你跟我走,哪怕你不嫁我,你当我的妹妹,我还是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


    苏蕴宜一下握紧了手中的酒壶,她抬头回望陆石。


    自京口城外一别,两人已许久不见,此前宫宴之上也相隔遥远,现在四目相对,苏蕴宜才发现,虽然身形高挺硬朗不少,但陆石的容颜似乎没怎么改变,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仍旧湿漉漉、亮晶晶,像只小狗儿似的盯着自己。


    她心头忽然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傻啦,我比你大,就算做姊妹,也是你的阿姊才对。”


    陆石猛然抬手,一把捉住了苏蕴宜纤细的手腕。感受到她试图把手抽回,陆石越握越紧,“妹妹也好,阿姊也罢,这些都不要紧,我只问你一句——你肯跟我走吗?”


    “陆石你先放手……”


    “石观棠,放开她。”


    森冷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苏蕴宜下意识地后颈一凉,回头看见来人面色阴沉,讪笑了笑,“七……七郎你怎么来了?”


    陆石瞥见裴玄,非但不放手,反而牵着苏蕴宜站起了身。


    两个男人相隔几步,默然对峙,看向对方的视线里都闪烁着刀光剑影。


    裴玄启唇冷声说:“身为北羯来使,却在朕的宫中,对朕的皇后不敬,石观棠,你是想死么?”


    “是五娘让我来的!”陆石一昂头,理直气壮。


    感受到裴玄眼里的刀子往自己这儿飘,苏蕴宜心虚地缩了缩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冲他用嘴型说:“我让陈衡告诉过你了啊!”


    也不知裴玄看懂没有,总归他又扭过了头,对着陆石挑衅似的笑了一笑,“你又在痴心妄想带她走了?她若愿意跟你走,早在京口之时就跟你走了,还用等到现在?”


    情敌之间,最知道往对方哪里戳最痛。


    陆石呼吸一窒,不甘示弱,“她当时还不肯嫁给你呢!现在怎么成你皇后了?必是你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迫得五娘不得不嫁给你!”


    眼见裴玄脸色愈发阴沉,陆石便知自己猜对了,他哂笑道:“若五娘真心爱你,你又何必担忧?不过是因为你自己也知道,她与你在一起只是将就,是不得已。我却不像你,我从不会勉强她。”


    说罢,陆石松开了抓着苏蕴宜的手,他再度凝视她,认真问:“五娘,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陆石……”苏蕴宜无奈叹息,“我很早之前就同你说过,我拿你当朋友,可是你我之间已经两清了。当时如此,现在更是,我已经有七郎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陆石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坍塌了,苏蕴宜几乎不敢直视他哀伤落寞的脸,嘴唇嗫嚅了几下,想再说两句安慰的话,腰上却猛地一紧。


    裴玄箍住了她,将人提离了地面,“行了,跟他说那么多作甚?你背着我跟别的男人私会,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第90章 第九十章那双手探入帝王华贵繁复的衣……


    双脚悬空,苏蕴宜下意识地“哎”了一声,攀住裴玄的脖颈往后看,陆石还呆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你干什么?”她有些生气地挣扎起来,“我只是跟他叙旧而已,而且我不都让陈衡向你禀报过了?”


    “还骗我?陈衡根本就没……”


    一阵枝摇叶动,小径上匆匆窜出个人来,正是陈衡跌跌撞撞扶着帽子往这儿,“陛下!奴婢可算找到您了!皇后娘娘吩咐让奴婢向您通禀一句……”


    声音戛然而止,陈衡呆愣地看着裴玄已经被他箍在臂弯提溜着的苏蕴宜。


    “已经不用了。”苏蕴宜无奈地说。


    裴玄轻哼了一声,继续抗着苏蕴宜往前走,直到进入显阳殿才将人甩到床榻上。


    眼看他又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苏蕴宜便觉得腰酸腿软,她一面往床榻深处躲,一面怯怯道:“方才你不都见到陈衡了?是他一时没找到你,又不是我故意瞒着……”


    “你那只是支会一声,朕可没有答应。”右手掐住了苏蕴宜的下巴,裴玄先轻咬了下她的嘴唇,才深吻了进去。


    心知今日这一遭是逃不掉了,苏蕴宜尽力放松下来,主动抱住了裴玄回吻。她迅速地反客为主,舌尖勾着他缠绵纠连,趁他神思涣散之际,苏蕴宜一个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待裴玄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苏蕴宜牢牢地压制住了,他皱了皱眉,试图起身,两只手忽然按上自己的肩膀,压下了他的动作。


    “七郎。”苏蕴宜俯身,散开的长发丝丝缕缕搔动着裴玄的面颊,“你也知道,我同陆石是生死之交,他难得来建康,我只是想同他叙叙旧而已。”


    她眼眸湿润,嘴唇殷红,衣襟也在方才的纠缠中散开小半,看得裴玄喉结微微滚动。旋即他意识到这又是苏蕴宜糊弄自己的小手段,忙撇过头,“你当他是朋友,他可是一门心思想要带你走?朕岂能容忍?”


    “难不成,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吗,我又不会跟他走。”指尖挑开他左右衣襟,苏蕴宜若有若无地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吐气如兰,“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你难道不知?”


    裴玄终于忍不住又转回头来,却还偏要明知故问:“是谁?”


    苏蕴宜用行动回答——她俯下身吻住裴玄的嘴唇,与此同时,那双手探入帝王华贵繁复的衣衫。


    她的动作生涩却又大胆,裴玄皱着眉忍耐许久,终于也被逼出了低吟与喘息。他向来游刃有余,难得有这样羞赧失措的时候,苏蕴宜不免暗自得意,嘴唇虚虚往下,直到吻上他的下颌,耳边如愿以偿地传来裴玄的闷哼,随即他整个人都脱力般地软下来。


    惦记着他此前曾故意作弄自己的仇,苏蕴宜恶向胆边生,如法炮制。裴玄猛地睁眼,对上一双狡黠的笑眼,竟也不生气,反而跟着笑起来。


    ……不好!


    心里“咯噔”一声,苏蕴宜拔腿就想往下跑,奈何床榻宽阔,才爬没两步便被捉住脚踝拖了回去。裴玄镇压下她所有的挣扎与反抗,不容置疑地送上一吻。


    好不容易等裴玄松开自己,苏蕴宜立


    即趴在床沿上用力咳嗽起来。裴玄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笑问:“这回可尝出是什么味儿了吧?”又凑到她耳边说:“是自食恶果的味道。”


    “……”暗暗咬了咬牙,苏蕴宜道:“行,只要陛下能消气,怎么着都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说着,裴玄拉过苏蕴宜,覆身而上,与此同时扯下流水一般的帷幔,掩盖住这方寸天地间的满室旖旎。


    ……


    “北羯六皇子石观棠,奉石敬山之命献上岁币、金银等物求和,并以私人封地城池两座,向陛下换取一人,均遭拒绝,陛下还亲手将北羯所献之物焚毁,言称和谈绝无可能……”


    面对手下关于今夜宫宴的禀报,魏桓始终闭目噤声,只在他说到某一句话时幽幽睁眼,“石观棠用自己的封地向裴玄换一个人?”


    “是。”


    “裴玄还拒绝了?”


    “是,陛下说所谓封地本就是汉家土地,不能用汉家的土地换汉家的人。”


    “可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多一寸土地便多一寸资源,何必去管它是如何得来的?裴玄这只不过是故作姿态,沽名钓誉而已。”魏桓眯了眯眼睛,眸色幽微,若有所思地道:“只怕是石观棠想要的那个人,裴玄舍不得给。”


    那手下一时犹疑,“可陛下仅有长公主一个妹妹,除公主以外,还有有谁能让陛下不舍呢?”


    “怎么没有?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今只怕比昭华还要重得多。”手指轻敲桌面,魏桓忽然抬头,“派人递消息进宫,务必将此事打探个清楚。”


    话音刚落,门外头便响起声音,“太傅,显阳殿传来急报。”


    一份被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被摆上了魏桓的桌案,他迅速打开,旋即哈哈大笑着起身,将纸条放在烛火上,任由它化为灰烬。


    手下忍不住问:“太傅何故发笑?”


    “自是因为高兴。”魏桓扯了下嘴角,沉声道:“我所承受的痛苦,终于也能叫裴玄饱尝了。”


    翌日,苏蕴宜半梦半醒之际,一只大手贴上她光裸的腰肢,力道适宜地帮忙捏了一阵,裴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接着睡一会儿,我去上朝了。今日我会命北羯使臣出城离境,若是那石观棠还来找你,你不许见他。”


    虽未全然清醒,四肢百骸的酸痛已在此起彼伏地翻涌,苏蕴宜正烦着他,含糊了一声翻过了身。


    于是那只手作出一副意欲下探的样子,总算把她给惊醒了,苏蕴宜一把按住他的手,慌忙道:“行行行,我不见他,可以了吧?”


    裴玄这才满意,又俯下身去亲她的脸,被嫌弃地推开也不介意,一抖朝服,施施然往外走去。


    在他走后,苏蕴宜又躺了许久,渐渐地也没了睡意,便招来宫婢为自己梳洗更衣。正盘着高髻,倚桐入内禀报:“娘娘,北羯那位六皇子请陈衡通传,说离别在即,想进宫与娘娘道个别。”


    苏蕴宜有些怔然地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撇开过分鲜艳的嘴唇与脸颊不看,镜中人一身蜀锦华服,高髻繁复,已全然一副宫中贵人的模样。


    身后侍奉簪发的莲华正挑出几支裴玄新送的金累丝镶宝石簪,供她挑选,“娘娘今日想簪哪一支?”


    随手指了一支簪子,苏蕴宜回头道:“你同他说,昨夜话都已经说尽,今日就不必再见了,祝他此行顺利。”


    倚桐应声离去。


    陆石在听了陈衡的回话后,很久都没有动静。他默然而立,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无力地萎靡下去。


    陈衡笑道:“六殿下莫怪,昨儿个陛下因为娘娘私下见您的事儿,跟娘娘闹了好大的脾气,今儿娘娘怕陛下怪罪,不肯相见也是自然的。”


    “他把她怎么样了?”陆石猛然抬头。


    “这……”陈衡面露为难,“咱们这些做奴婢自然不晓得陛下和娘娘之间的事儿,只是昨夜娘娘似乎哭了很久,今日也一直在显阳殿中不肯露面。”


    双拳捏得“咯咯”作响,陆石额前青筋绽起,“我就知道他就算得到了她,也不会好好待她!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六殿下,那可是咱们大锦的皇后,凭你们北羯使团这几个人就想把娘娘带走,怎么可能?”陈衡讪笑一声,若有所指地道:“便是纵观天下,除非陛下金口玉言亲自放人,也只有一人能够助六殿下得偿所愿。”


    “那人是谁?”


    “魏桓。”


    并不起身,他悠然坐在庭中,向停步不前的陆石招了招手,“六殿下应当听说过我的名字。”


    “你就是魏太傅?我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陆石狐疑地睨着他,“你为何要见我?”


    浅浅啜一口清茶,魏桓淡声道:“陈衡不是告诉过六殿下了么,我能够助殿下得偿所愿。”


    “我不信你。”冷冷丢下一句,陆石转身就走,可就在他与魏桓交谈的片刻时间之内,方才来时的院门被从外封闭,他一时竟找不到出口。陆石怒而回首,“放我出去!”


    魏桓并不动弹,反问:“六殿下可知道这里是哪里?”见陆石紧抿着嘴不愿出声,他自顾自地回答:“这里是驿馆,你们北羯使臣住了数日的地方。”


    “怎么可能?驿馆哪里有这么个地方……”声音戛然而止,陆石怔怔回想起了方才的事——他被陈衡的话所引诱,顺着他的指引上了一辆马车,七拐八拐地来到此处。他中途也曾掀开车帘朝外看过几次,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竟然确实是驿馆的方向。


    “你在建康城中引人注目,若是在其他地方与你会面,必会为人所疑,只有回到驿馆,才最合理。同时,也是向六殿下展示我的实力。”魏桓将茶盏轻轻搁在石桌上,朗声道:“旁人不知道的地方,我知道。旁人弄不到的人,我可以。”


    “如此,六殿下可愿坐下与我一谈了?”


    陆石拧着眉头看着他,神情复杂,半晌之后,他终于动身,在魏桓面前落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六殿下爽快,那我便直说了。”魏桓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蓦然消失,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会助你得到你的那位故人,待你回到北羯,你要重燃战火,夺回那两座我此前收复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