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结局(下)……


    死寂已久的襄阳城再度焕发生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似的。


    高回走在前侧方,点头哈腰腆着笑,将一众人迎入城中,“我说那群北羯兵怎么跟病猫似的不堪一击呢,原来是陛下大驾光临!陛下神姿高彻,有如仙人降世,怪不得北羯军中人人望风而逃……”


    姚子昂瞥一眼裴玄恹恹的神情,抬手止住了高回滔滔不绝的恭维,“陛下乏了,尔等先退下吧。”


    怔了怔,高回才反应过来陛下怕是连日操劳给累着了,慌忙要告退,却听裴玄幽幽开口:“北羯军虽为我军歼灭,六皇子石观棠却得以侥幸生还,你命人细细检索,务必不要叫人逃脱了去。”


    高回正欲应喏,却见裴玄面上浮起微笑,颇为温和地注视着自己,“高卿,辛苦了。”


    像是心头被小刺扎了一下似的,高回整个人顿时一震,“……是!”


    他颤颤巍巍地往外走,手脚都哆嗦得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陈显暗暗瞥他一眼,才腹诽了声“不中用”,就听见陛下在唤自己。


    “陈卿,你也辛苦了。”裴玄同样含笑道:“伏击北羯援军的事,就交给你了。”


    于是陈显也哆嗦起来。


    送走了这些个外人,姚子昂上前为裴玄斟茶,“陛下奔波劳苦,可要休息一番?”


    裴玄饮着茶摇了摇头,“眼前尚有诸多大事,我哪里有心思歇息?”


    “大事?”姚子昂一怔,“北羯军主力已被我军全歼,大皇子石安国身死,虽说石观棠逃脱,但他一个人也搅不起多大的风浪,陛下是担心邺城那边正往襄阳来的援军?”


    昨日裴玄亲自执旗压阵,锦军士气暴增,原本已经溃散的骑兵在陈显的带领下再度俯冲而下,与北羯军殊死搏斗。步卒们也俱不畏死,结阵挡住了北羯骑兵数次冲击,加上锦军握有弓弩之利,总算将北羯军的气势逐渐压下,转守为攻。


    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北羯军那股气被两度打散,饶是石观棠骁勇无匹,也回天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锦军愈战愈勇,终于彻底将己方冲垮。


    眼见求胜无望,石观棠当机立断,独自策马北逃。他武艺绝伦,手中一杆红缨长枪左劈右挑,竟无人能当,只能任由他疾驰而去。


    裴玄担心他逃回襄阳重振旗鼓,于是一面派人去追,一面匆匆率军赶往襄阳,谁知来到城下一看,城中锦军与围城北羯军竟也打得不可开交。


    他当即命人取出石安国的头颅高高挑起,又将缴获的部分北羯武器、军旗等投掷于军阵中,高呼北羯已败。城下北羯军群龙无首,本就只是勉强支撑而已,听闻己方大败,顿时军心溃散,彻底无救。


    高回一开始远远见到有数千人举锦字纛旗来袭,只当是寻常援军而已,还在心中庆幸自己当真好运,在城中龟缩这么久,一出城就碰上了援军。等到战局平定,才知晓竟是陛下亲自率军来援,登时吓了个屁滚尿流,忙不迭将这尊神迎进城中。


    裴玄打发了他和陈显各自去干活,衙署偌大厅堂便骤然安静下来。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一轮血日半悬西山,橙金色的光被窗棂切成方寸大小的格子铺陈在地上,裴玄捧着茶盏,凝神望着那一地散碎金光,忽然道:“我不是担心邺城来的援军。”


    “北羯十万大军被我军全歼,值此士气正盛之时,北羯便是再来三五万人马又如何?凭白送死而已。”


    “我只是想到,今日便是昭华的生辰了。”


    姚子昂先是愣了愣,旋即陡然一惊——长公主的生辰,可不就是皇后对魏桓动手的日子!


    忽而风起,半开的窗户被吹得晃动不已,满地碎金也随之泛起粼粼波澜,盯得久了,便有目眩之感。苏蕴宜用力闭上眼睛,那金光却仍在眼前摇晃着,叫她想起自己髻间插的步摇。


    一只手按上肩头,苏蕴宜蓦地睁眼,借着铜镜看见莲华俯身贴近自己的耳畔,“娘娘,长公主和魏桓到了。”


    苏蕴宜缓缓起身,“走。”


    才来到庭中,便见昭华和魏桓联袂走来,向她行礼。


    苏蕴宜虚一抬手,微笑道:“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魏桓先环顾四周,又瞥一眼苏蕴宜空荡荡的身侧,“皇后娘娘,怎的不见陛下?”


    “他病了,不便起身,我就让他在式乾殿好生休养着。”


    “哦?”魏桓淡声道:“那一会儿我和公主可得前去探望陛下一番不可。”


    昭华原本低着头,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向苏蕴宜,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过激了,讪笑一声,同魏桓说:“皇兄既在休养,我们怕是不便打搅。”


    “既然来了宫里,前去拜见陛下也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若陛下不便接见,我们在式乾殿外磕个头便是。”所幸魏桓似乎并未察觉昭华的异样,牵着她的手在位置上坐下。


    一个侍婢打扮的女子跟在两人身后殷勤侍奉,替魏桓理好衣摆,又去帮昭华捋了捋广袖。


    盯了她一会儿,苏蕴宜忽觉眼熟,“这一位是……”


    那女子连忙跪地行礼,“拜见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潘灵儿。”


    说完,她抬起头来,印象中明艳照人,如狐狸般妩媚的女人,此刻唇色苍白,神情恹恹,眉眼间满是憔悴。


    “潘氏?你怎的跟了来?”还打扮得如同侍女一般。


    昭华尚未开口,魏桓便说:“潘氏是我的妾室,便是昭华的奴婢,侍奉主母是应当的。”


    昭华牵动了下嘴角,“正是这个理儿,潘氏侍奉得宜,小妹这才带她进宫一同前来。”


    他们说话间,潘灵儿始终垂头跪在原地,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苏蕴宜也不纠结于此,抬手命宫人传菜,十几道珍馐接连端上几案,苏蕴宜举盏向昭华敬酒,“昭华,论公,你我份为君臣,论私,你我却是姑嫂,今日是你的生辰,做嫂嫂的敬你一杯。”


    待昭华起身饮了酒,苏蕴宜又转向魏桓,“魏太傅,本宫也敬你一杯。”


    魏桓起身,以袖遮掩,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眼见他喝下了酒,苏蕴宜心头稍定,拍手传舞姬入内。


    丝竹声起,舞姬翩跹。昭华暗暗攥了攥拳头,扬起一个笑,“夫君,看在我过生辰的份上,也吃我一盏酒吧。”


    说着,她亲自斟了盏酒,奉至魏桓面前。


    暮日西悬,倒映酒中,将乳白的酒水染上橙红。魏桓静静地盯了那盏酒一会儿,目光缓慢挪至昭华的脸。


    “怎么了?”昭华强撑着笑脸。


    魏桓也笑起来,他说:“昭华,纵使不过生辰,你的酒我也会吃。”


    他接过了昭华手中的酒盏。


    昭华眼见酒盏离魏桓的嘴唇越来越近,不由屏气凝神,然而下一瞬,那酒盏悬停半空,魏桓轻轻“咦”了一声。


    昭华的心跳也随之停顿。


    只见魏桓剑眉紧皱,冷冽目光直勾勾盯着一名舞姬的腰侧,“你腰上别的是什么?”


    那被点到的舞姬蓦地一怔,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魏桓手中的酒盏已经掷出,直直正中舞姬腰间。惨叫声响起,那舞姬如遭重击般整个人侧扑倒地,“当啷”一声,一个窄长的物件自她腰间滑落。


    那是一柄短刀。


    “有刺客!”魏桓“腾”地起身,一脚踹飞面前的几案。


    其余舞姬们立即闪身避开,彼此对视一眼,竟纷纷从腰间抽出短刀,向魏桓攻去。


    “保护皇后!”


    倚桐一声厉喝,


    庭中一众宫人立即团团护持在苏蕴宜身前,而她面色凝重,透过人群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桓。


    为了今天这一刻,她精心准备多日。酒水是掺了迷药的,舞姬也是仔细挑选出来的,甚至为了不引魏桓起疑,她连侍卫和宦官都没有安排在侧,眼下这庭中,只有魏桓和一群女人而已。


    然而就是这群女人,却扬起锋刃,将要取走他的性命。


    舞姬们都是练家子,银光翻飞间,刀刀直逼魏桓要害。但他终究是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武将,面对数人围攻也始终镇定自若,不落下风,几度避开致命杀招不说,还瞅准时机一脚蹬飞了一个舞姬,顺势夺走她手里的短刀。


    利刃入手,魏桓更是如虎添翼,他持刀横扫,刀身如疾风掠过,一众舞姬竟都被他击倒在地,仰面痛苦呻吟。


    “……”


    苏蕴宜的心骤然坠到谷底。


    千算万算,没算到魏桓的武艺竟高强至此……不对,他方才不是吃了一盏酒么,怎的药效还没发作?


    正惊惶不定间,苏蕴宜对上了魏桓乌沉沉的眼睛。


    他朝自己的方向迈了一步。


    “夫君别走!”原本瑟瑟缩在角落的昭华忽然向魏桓的后背扑去,魏桓下意识地接住她,她仰起头,“你别走,我害怕……”


    她看着魏桓,魏桓也看着她,甚至冲她笑了一笑。


    昭华眼瞳猛地一颤,然而她终是暗一咬牙,举起藏在袖中的匕首,用力刺向魏桓的后背——


    预想中锋刃破开血肉的感觉并未传来,昭华的手腕被迫停在半空,因为有另一只强有力的手制住了她。


    魏桓仍旧笑着:“昭华,你我夫妻多年,你这些天来百般焦虑、种种异常,竟以为我全都看不出么?”


    他手指发力,捏得昭华腕子剧痛,“啊”地一声,匕首自掌心跌落。


    制住了昭华,魏桓收起所有看似温和的神情,他的眼睛如出笼的猛虎,盯得苏蕴宜脊背发寒。


    “苏氏,想要我魏桓的命,可没那么简单。”


    他一把将昭华掼在地上,手中银光一闪,旋即向苏蕴宜袭来。


    跟前虽挡着二三十个宫人,却哪里是魏桓的对手?惊叫声掺杂着飞溅的血液在花庭中弥散,苏蕴宜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宫人像纸人一样被魏桓随手掀开,就连倚桐和莲华舍生忘死地扑上去抱住他的双腿,也只是拖延了几个呼吸而已。


    苏蕴宜甚至还没逃到廊下,一股巨力便自后揪住了她的后领。


    “裴玄是真的病倒了,还是偷摸跑出了建康?”一声冷笑之后,魏桓阴沉低哑的声音自脑后传来,“没关系,你现在就陪我去式乾殿弄个清楚,倘若裴玄真的不在,你就提前下去为他陪葬吧。”


    衣领收紧,勒得苏蕴宜呼吸困难,“他,他在……今日之事是我一手策划,他并不知情……”


    “你同他倒是夫妻情深,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赌上。”


    魏桓不知为何竟有些咬牙切齿,手上持续发力,苏蕴宜眼前开始混沌,她艰难地撇过头,叫道:“昭华!”


    魏桓下意识地转头,见昭华萎靡在地动也不动,心头莫名一慌,就在此时,余光中一抹金光闪过,旋即难言的剧痛传来,魏桓蓦地松手,再看手掌已被一支步摇刺穿,流出黑色的血。


    苏蕴宜趔趄几下,好险没摔倒。她头也不回地向一颗树后跑去,大喊:“簪子上被我涂了见血封喉之毒!魏桓将死!谁人能够救驾?!”


    原先瑟瑟发抖、犹豫不敢上前的宫人顿时一个激灵——以命救主的事儿不是人人都敢做的,尤其是在鹿死谁手还尚不知晓的时候,可魏桓既然中了毒,事态可就大不一样了。


    谁能在他彻底倒下前将他制住,那就是立了救驾之功!


    宫人和尚能动弹的舞姬们拾起散落在地的短刀,再度杀向魏桓。


    魏桓拔下金步摇随手掷出,当即洞穿了一个宫人的喉咙,她捂住脖子抽搐着瘫倒在地。然而越来越多的女人跑过来,像女鬼一样缠绕在魏桓身侧,你一刀,我也一刀。并不致命,却刀刀见血。


    魏桓被惹得火起,毒素因心跳的加快愈发迅速地随血液泵向全身,他的耳中开始嗡鸣,视线也变得朦胧,只觉身边鬼影重重,无数个陌生女人叫嚣着“杀了他”。


    “杀了他!”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躲在树后探出半颗脑袋的苏蕴宜。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自她来了建康后,裴玄彻底脱离了掌控,望舒因她被废,如今就连昭华也同自己翻脸——这一切都要怪她!


    魏桓大吼一声,榨干自己最后的力气,乱刀砍杀,竟生生砍出一条血路。


    “苏氏!我誓杀你!!”


    声嘶力竭,字字沁血。


    苏蕴宜被吓得一哆嗦,也不敢继续躲在树后,正要转身逃跑,身后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魏桓的怒吼声没了,宫人和舞姬的喊杀声也没了,整座花庭刹那间陷入死寂。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却见魏桓高大的身躯像被钉住般顿在原地。过了片刻,从他身后飘出一个颤抖的声音,“魏桓,该死的是你。”


    那是一个侍女装束的人,她的五官生得很美,眉眼楚楚,只是此刻,她一双狐狸眼目光狠厉,嘴唇和脸庞都煞白煞白。


    是潘灵儿,她手中握住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刀,刀锋已经刺入了魏桓的后心。


    他咳嗽两声,“哇”地呕出一大口血,不敢置信地看着潘灵儿,“就,就凭你……”


    咬一咬牙,潘灵儿用力将刀抽出,“就凭我!”


    魏桓轰地倒在了地上。


    剧毒发作,心脉断绝,确认魏桓这一下是彻底无救的苏蕴宜才颤颤巍巍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不住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先前被掀翻在地的倚桐和莲华勉强爬起身,踉跄着过来扶住她,“娘娘不要紧吧?”


    苏蕴宜扶着眩晕不止的头,仍狐疑地看着倒在地上已经不动的魏桓,“魏桓真死了?”


    莲华情况稍好一点,她拾起一把刀,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戳了戳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回头道:“娘娘,魏桓真死了!”


    “把他的头割下来!”


    苏蕴宜狂跳的心脏直到看见魏桓的头颅脱离躯体时,才渐渐开始平复。而那颗头却仿佛还不甘心似的,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停在了昭华脚边。


    昭华空洞的目光停在那颗人头上,人头也看着她。


    眨了眨眼睛,她忽然哀哀哭了起来。


    或许是方才用力过猛,又或许是昭华的哭声太过悲恸,苏蕴宜愈发觉得头晕,她整个人晃了两下,软软倒在倚桐的身上。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就是在想……”


    吃力地睁开眼睛,苏蕴宜有些茫然地看着被夕阳烧得火红的苍穹,橙金色的光也洒在她身上,她伸出手,像是想要将这光抓住。


    “今天的晚霞这么美,能留点给七郎看看就好了。”


    而同一片夕阳下,裴玄摊开手,接住了落在掌心的霞光。


    “姚子昂。”他忽地握拳,将那抹霞光藏入掌心,“我们即刻回京。”


    襄阳城门再度打开,数百骑士策马而出,向南跑去。马蹄隆隆,走兽纷纷


    逃窜避让,无人注意到有一个人影匆忙躲入密林中,直到骑队过后,他才默默现身。


    这个人形容狼狈、衣衫褴褛,脸上抹了泥巴看不出原本的相貌,然而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盛了灼灼霞光,仿佛他胸中燃烧不熄的火焰。


    石观棠盯着那一队骑士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随后他转身,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北走去。


    显阳殿的床榻是裴玄为苏蕴宜精心准备的,由紫檀木打造,铺就蚕丝蜀锦被,上拢缭绫轻纱,睡在上头本该是既安稳,又舒适的。


    可苏蕴宜却觉得晕晕乎乎,仿佛置身波涛中一般摇晃。


    朦朦胧胧间,她下意识地以为裴玄在闹自己,嘟囔了声“裴七别闹”,想要把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手掌却不知打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啪”的一声。


    苏蕴宜陡然惊醒——裴七此刻应当还在前线才是,怎么可能会在自己床上?


    可等她睁开眼时,却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七郎?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问呢。”裴玄委屈巴巴地捂着半边脸,“我记挂你,前线战事刚定,就巴巴跑来看你,你不领情不说,竟然还打我。”


    苏蕴宜讪笑一下,“我这不是不知道你回来了么,方才梦里头晕得厉害,我还当是你在闹我呢。”


    说着忙捧了他的脸讨好地揉起来。


    裴玄任由她捧着自己的脸搓揉,目光沉沉定在她脸上,嗓音低哑温柔,“头晕的症状有几日了?”


    “大概,一个来月?”苏蕴宜想了想,“最近是有些气虚乏力,大约是思虑过重的缘故,如今大事平定,我歇歇就好了……你笑什么?”


    看着裴玄莫名其妙地笑开了花,苏蕴宜心里登时就不舒服了。自己觉得病症不要紧是一回事,夫君不在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的小祖宗。”裴玄忙敛了笑,拢住她一双手,“你的癸水有多久没来,自己都没个数吗?”


    “我癸水本就不常来……”怔了怔,苏蕴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不适似乎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可她不敢细想,这个期盼潜藏在心底太久,以至于她不敢戳破,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我们有孩子了。”裴玄郑重其事地说。


    孩……子……


    苏蕴宜迟缓而茫然地低头,呆呆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时,一只大手贴上肚皮,裴玄在她耳边低声说:“它才三个月不到,还很小很小,等它再大一些,就明显了。”


    “是谁说我有孩子了?当真没有弄错么?若巴巴等上几个月,肚子却没有变大的话,我……”苏蕴宜又是欣悉又是担忧,喜忧交织之下,她眼底涌起泪意,一时竟哽咽了。


    “是程公说的,莲华说你自除掉魏桓之后,一直时昏时醒,旁的太医我总是不放心,这才叫了程公来给你诊脉。他说你是心头大石骤然卸下,情志内伤所致,也是他说你有近三个月的身孕,我才肯相信。”


    裴玄将苏蕴宜搂入怀中,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下放心了吧?程公说你气血不足,肾气不足,接下来得好好养身子才是。”


    苏蕴宜顿时紧张起来,“孩子不会保不住吧?”


    “别瞎说,你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分明裴玄也不是什么神医,可他一句话,苏蕴宜就没来由地觉得安心。她靠回他怀中,温声问:“他一定会安稳出世吧?”


    “你和他定然母子都平安。”


    “他会是个健康强壮的男孩儿吗?”


    “也可能是个健康强壮的女孩儿。”


    “他会喜欢我们做他的父母吗?”


    “要是不喜欢我就揍他。”


    “你怎么这么凶呀?你真的看重他吗?”


    “我最看重你,其次就是他。”


    裴玄低下头,同她鼻尖触着鼻尖,“等他大一点了,或许天下就平定了,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出巡,去看看吴郡,看看京口,看看竟陵襄阳,还有许多更远更北的地方。”


    “好哇。”


    苏蕴宜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来,“这样就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