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裴玄带着微微凉意的吻……


    裴玄也扭头看她,帝后二人默然相对,唯有博山炉顶上紫烟袅袅升起。


    裴玄忽然说:“或许,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再去也不迟……”


    “来不及!”苏蕴宜断然否决,“自褚璲战死至今已过十二日,再拖下去,只怕邺城那边的北羯援军就要抵达襄阳,若真坐视北羯两军合拢一处攻下襄阳城,此次北伐彻底失败不说,你我也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眼见裴玄迟疑着沉默,苏蕴宜握住了他的双手,“我知道这些你都懂,你只是担心我。”


    “魏桓此人艰险狡诈,我怕你一个人……”


    裴玄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苏蕴宜笑了。


    并不是初相识时,她刻意装出的懵懂娇柔的笑,也不是后来彼此熟识后,她偶尔泛在唇边的漫不经心的笑。裴玄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苏蕴宜,她的眸子中倏忽擦亮璀璨的星火,笑得明媚而骄傲,“七郎,当初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如今自己却忘了吗?”


    “古有妇好,近有邓绥,皆巾帼也,能掌天下一时。我苏蕴宜果敢多谋,未必便逊色于先人。”


    怔了怔,裴玄也笑起来,“卿卿聪慧,是我多虑了。”


    他将自己的手抽出,反将苏蕴宜两只小手拢在掌心,“只要你我夫妻同心,便无有所惧。”


    昭华呆呆地看着他们说谜语,满头的雾水,“皇兄,嫂嫂……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裴玄抿了抿嘴,想起此前苏蕴宜说过的昭华不懂大局一心风花雪月是因无人教导的缘故,耐下性子,温声同她说:“前线战场的困局,唯有趁北羯的援兵抵达襄阳前,出兵剿灭城下石观棠所部才行。如今范宁与魏桓苟且,不能再用,一时再派其他郡守兵出征来不及不说,也未必可信,唯今之计,只有朕亲上前线,夺了那范宁的兵权,御驾亲征。”


    皇兄要御驾亲征?!


    昭华大为骇然,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摇头,“这怎么行?皇兄您万金贵体,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好歹……”她转头看向苏蕴宜,“嫂嫂,您倒是劝劝皇兄呀!”


    相较于昭华的惊慌失措,苏蕴宜面无波澜,她平静地道:“若是可以,我比谁都不想七郎身陷险境,只是昭华,你皇兄也好,我也好,哪怕你也好,我们身在高位,就要担起重任。不仅仅是你皇兄,我和你,都有大事要做。”


    她起身,一把用力掰过昭华的双肩,“你方才说,想亲手杀了魏桓,此话可当真?”


    她目光锋利,刺得昭华浑身一震,咬牙定住心神,“自是真的!”


    “很好。”苏蕴宜微笑着,伸手捋平她衣襟上的褶皱,“我记得,七日之后是你的生辰?”


    “是……都这种时候了,还过生辰作什么?”


    “自然要过,不仅要过,还要大办。”


    按在昭华肩头的双手施力,苏蕴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魏桓一旦得知前线有变,定会在京城发起兵变,我们必须提前将其铲除。我会提前在宫中为你备下宴席,到时你要想办法带着魏桓一同前来,能做到吗?”


    眼瞳剧烈震颤,昭华怔然许久,忽一咬牙,“能!”


    ……


    与昭华匆匆议定完伏杀魏桓的流程后,苏蕴宜遣人送她回去,一转身,却撞入裴玄的怀抱中。


    他的病休养了这些天,已经好转,不再发烧了。可他的怀抱却依旧炽热滚烫,苏蕴宜埋首其中,眼眶忽然怎么都忍不住地泛起泪意。


    她同裴玄也不是第一次分别了,可无论是之前他去京口,还是后面回建康,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难受到被攥住了肺腑似的,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下巴被两只手指捏住抬起,裴玄低头看她,“舍不得我?”


    苏蕴宜很想如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而任性的妻子那样,强硬地扯住他的衣襟,命令他不许走,可她终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声长叹响起,裴玄带着微微凉意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忙不迭地抬手搂住他,听他在耳边低语:“前两次,我叫你等我,你都没有等,可这一次我还是要说。”


    他动作温柔却强硬地掰过她的脸,两人的双眼在这一刻彼此深深凝视,“等我回来。”


    “……好。”苏蕴宜轻声说。


    只这一个字,裴玄面上冰雪消融,拂过和煦春风。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虎符,不容置疑地塞入苏蕴宜的掌心,“这枚虎符可以调动京中禁军,若我万一……若我回不来,你就调令禁军诛杀魏氏余孽,以太后之身另立新君,再之后……”


    “记得偶尔去皇陵看看我。”


    掌心的虎符分明是冰冷的,却像热炭一样烫着苏蕴宜的心窍。


    直到裴玄走后很久,她还握着它蜷缩在榻上。


    倚桐和莲华踌躇着入内,看着把头埋在被子底下的苏蕴宜,莲华轻轻道:“陛下方才带着姚子昂等数十亲卫,扮作宫禁巡防守卫的样子,匆匆往宫门去了……娘娘,不去送一送么?”


    “本宫是皇后,平白无故去送一个侍卫,只会徒惹别人怀疑。大事在即,露出的破绽越少,我们成功的机会才越大。”


    掀开被子,苏蕴宜缓缓坐起身,她脸上泪痕犹在,神情却已镇定冷然,“吩咐下去,准备为长公主过五日后的生辰,再以本宫的名义,邀请太傅夫妇二人届时入宫。”


    昭华回到魏府时,府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强装平静,如魏府所有低眉顺眼的下人一般走在小路上,直来到自己院外,才趁左右无人翻窗而入,潜回自己房中,“潘姊姊?潘姊姊?”


    潘灵儿一个激灵从床榻上翻身而下,两脚都软了,“昭华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


    “昭华,醒了吗?”


    魏桓的声音虽轻,炸在两人的耳边却如惊雷一般。


    潘灵儿登时脸色惨白,还是昭华先反应过来,命她


    脱了外裳跪在地上,自己则躺回床榻,盖上被子,“夫君?”


    魏桓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潘灵儿仅着中衣跪在一旁,而昭华睡在榻上,面色不善。


    他权当屋子里没潘灵儿这么个人似的,径自在昭华床沿上坐下,微笑着说:“七日后是你的生辰,这样大的日子,若非宫里来人说皇后要为你庆生,我险些都要忘了。”


    嫂嫂的动作好快……昭华心里想着,面上却浮现恰到好处的迷惑,“苏后为我庆生?”


    “正是,届时宫宴,皇后说请你我夫妻同往。只是我不得空,就让……”魏桓淡淡一瞥,随意指了下潘灵儿,“就让潘氏陪你一起去吧。”


    潘灵儿暗暗攥紧了双拳。


    魏桓这一指看似随意,实则是怕自己不去惹昭华生气,拿她给昭华赔罪呢。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把她当个玩意儿一样对待……


    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潘灵儿愈发低垂下头,掩去自己眼中流露的恨意。


    “你不去?!”昭华险些坐起身子,勉强才压下,故作娇嗔道:“皇后请的是我们夫妻二人,你不去算怎么回事?届时皇兄和皇嫂出双入对,我过生辰,却还孤零零一个。皇兄本就不喜我嫁了你,这下背后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魏桓无奈道:“那等你回来,我再陪你补过一个……好了好了别闹了,那宫中究竟有什么,你非要我去?”


    昭华唇瓣猛地一颤,幸而她背对着魏桓,没叫他看出异常。她“哼”了声,“宫里能有什么?还能有洪水猛兽,魑魅魍魉,你去了就把你生吞了不成?”


    她翻过身,略带挑衅地看着他,“还是因着之前那些事儿,你怕了我皇兄,不敢见他?”


    魏桓面色未改,周身气压却陡然下沉,一对乌黑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地冷冷看着昭华。


    “我不敢见他?”


    “只盼他到时不要不敢见我才好。”


    说罢他便起身匆匆离去,昭华大松一口气,软倒在榻上。此时她才察觉,自己后背的布料都被冷汗浸透了。


    潘灵儿向门外看了眼,凑到昭华身边小声问:“消息可送到了?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点了点头,昭华道:“你只装作不知情便是,别的一概不用管。”


    “哦”了一声,潘灵儿半晌才垂眸缩回原位。


    夜如浓墨,北风咆哮,策马驰骋在野地里的骑士们人人热汗满头,神情疲倦中难抑兴奋。


    不为别的,只因这是他们出京的第二夜,经过这两天两夜接连不断的极限奔袭,竟陵郡已近在咫尺,有眼力好的人,甚至已经能遥遥望见竟陵守军驻扎在城外的连绵营帐。


    领头的骑士缓辔而行,待其余人等都缓过气儿来,才带领众人牵马来到竟陵守军营地前。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哨楼放哨的士兵立即便发现了他们,“站住!什么人胆敢夜闯军营?”


    领头的骑士抬起头让他看清自己,“我们是京中禁军,有要事报与范太守。”


    哨兵细细打量他们,见这一群青年男子,虽都满身风尘、面容困倦,却人人身姿英挺,尤其领头这位,周身气度雍容不凡,顿时信了三分,客气地请他们稍后,自己匆匆去请守将了。


    片刻之后,一名衣着随意,显然才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的男子朝踟蹰着此处而来,他在这一行人数步之外站定,“在下竟陵守将陈显,敢问诸位禁军的弟兄是谁派来?有何要事?”


    “我等乃是奉魏太傅之命前来。”领头那人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握着水囊哑声道:“至于为了何事……既是要事,自然要等见了范太守再当面同他说。”


    说罢,他一抬手,身侧立即有人出示禁军令牌。


    陈显细细看过无误,又见面前此人容貌俊逸,风度从容,嗓子虽因疲惫而沙哑,但难掩其上位者气息,想到此前派弟弟往建康送的信,一算日子,心里已然确信,当即引人往城中而去。


    “禁军诸君请在此稍等,我这便去请范太守前来。”


    将一众人等引至太守府邸后,陈显转身匆匆而去,待他走后,一干人等各自在厅中或披甲或洗面,唯有方才领头那人在左右侍奉下,褪下被汗水打得湿透的禁军常服,换了一袭玄衣纁裳,戴上通天冠,转过身来,赫然是一副锦国皇帝接见臣子时的装束。


    此人自是裴玄,他一理蔽膝,径自在上首落座,不远处来人的脚步声已传入耳畔。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血光四溅,人头落地,……


    “来的是魏太傅所派遣的禁军?可能确认?”


    “我已看过他们的信物,确是禁军无疑。”


    范宁边走边兴奋得直搓手,“定是太傅收到信,遣人相助于我来了!”


    相较于他,陈显显得忐忑不安,“太守,要不然咱们还是算了吧,若你与魏太傅密谋之事被陛下知晓,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胡闹!人都到了,如何还能反悔?再说了,便是陛下知道了又怎样?”范宁低声呵斥着,伸手向门推去,“纵使他是真龙,来了我们竟陵也得盘……陛、陛下?!”


    厅中主位坐着的青年,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他神情肃穆冷然,眉眼间虽带有倦色,周身气势却磅礴。随着范宁推门而入,身侧数十名披甲亲卫一起侧目向他看来,威压之下,范宁不自觉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不明就里的陈显忙跟着跪下。


    “范卿识得朕?”


    裴玄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范宁只觉脑内一片恍惚,嘴唇不由自主地开阖,“虽不曾见过陛下,但身着皇帝常服,又如此威压凛然之人,必是天子无疑。”


    “是么?”裴玄笑了一下,“不是朕,说不定是魏太傅呢?”


    此话一出,范宁心底里藏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散了,但他能从北境南渡而来,又在竟陵这等前线重镇支撑许久,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重压之下,反倒强行冷静下来,竟昂首看向裴玄,“陛下既然亲自来此,想必是知晓了我写给太傅那封信中的内容。臣自己做下的事,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只请陛下当面听我一言。”


    裴玄默然无言,冷冷看着他表演。


    “陛下去过北境么?亲眼见过北羯人么?知道北羯人是如何残杀汉人的么?臣出身阳都范氏,自阳都至江左,迢迢上千里,这一切,臣都见得多了!”


    “北羯势盛,而大锦势弱,原该韬光养晦、安抚民生,陛下却穷兵黩武,大肆北伐,以至于褚珩章战死,十万将士被围困襄阳城——这究竟是谁人之过?究其根本,到底陛下生于建康长于建康,若非有我一事,恐怕陛下自出生起,就没出过建康宫的宫门吧?”


    范宁越说越起劲,顶着亲卫们几乎能吃人的目光慷慨激昂地道:“如今陛下奔袭至此,看似英武果敢,实则也不过是害怕战败后将受千夫所指,所以才来逼着臣去送死罢了!可是陛下,局势败坏至此,乃是朝廷经年积弱所致,又岂是我竟陵区区五千军士能挽救的?臣不愿麾下将士们平白送了性命,哪怕因此在陛下面前背上悖逆的罪名,臣也无悔!”


    “说完了?”裴玄淡淡道。


    大约是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范宁怔了怔,撇过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方才问,朕有没有去过北境,有没有见过北羯人杀人……朕虽出生江左,不曾踏足北境,但北羯人确是见过的,不仅见过,死在朕手中的北羯人都不知凡几。”对上范宁微微诧异的眼神,裴玄漠然依旧,“朕曾借‘裴七郎’的身份,指挥京口战事,那北羯大皇子石安国,便是败在了朕的手中。”


    “正是因为同北羯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斤两,朕才下密旨令你率军奇袭,朕并不认为这是平白送死,相反的,朕觉得此招有胜算,而且胜算不小。至于你口口声声说的不愿麾下将士送命……”裴玄抬眸,冷睨着他,“范宁,你究竟是不愿将士们送命,还是不愿自己送命?”


    “你若真心爱护将士,好,只要你自刎于此,朕立即离开竟陵,调令别郡兵马,绝不叫竟陵守军受损!”说着,裴玄侧头看了眼姚子昂,姚子昂当即抽出腰间短刀掷于范宁面前。


    “范太守,请赴死吧。”


    范宁已然抖如筛糠。


    那柄被丢在自己面前的短刀,刀身泛着银色的光泽,微微晃动着,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软弱。


    他的手颤抖着拿起短刀,在自己颈间比了比,终是不忍下手,又抬眼望向裴玄——数十个亲卫护在他身侧,一齐瞪着自己。


    “当啷”一声,短刀掉回地上,范


    宁哭号着叩首不止,“求陛下饶命!臣愿将功折罪,率军去偷袭石观棠!求陛下饶我一命!”


    听了全程的陈显早就回过神来,看着范宁的眼里是浓浓的失望。


    他从北境流亡至竟陵时,已经奄奄一息,是范宁从死人堆里把他挖了出来,给了吃穿,见他颇有天赋,还让他参军,此后一路提拔,到了如今守将的位置。


    他曾发誓要奋勇杀敌,既是报效家国,也是向范宁报恩,可看着此刻范宁萎靡在地,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什么“不愿麾下将士们平白送了性命”的,都不过是托词,究其根本,是他范宁怕了北羯人,不敢上阵杀敌,他贪生怕死而已。


    裴玄的目光移到他身上,“陈显。”


    听到陛下竟然叫自己的名字,陈显惶恐不已,忙拱手以对。


    “你是竟陵守将,你以为竟陵守军战力如何,可堪与北羯一战?”


    “禀陛下。”陈显勉强压下如鼓的心跳,镇定道:“竟陵郡虽久未大战,但身处前线,时常遭遇小股北羯军,将士们都是能战的。且军中同袍大多是流民出身,无不盼望收复故土,自平北将军重夺襄阳的消息传来,人人欢欣鼓舞,都渴望参与北伐,建立功勋!”


    “朕想亲自领兵,奇袭襄阳城下石观棠所部,可能成吗?”


    “能为陛下驱策,臣等万死不辞!”


    “很好,既如此,就不必劳动范太守了。”裴玄说着,缓缓起身向范宁走去。


    听到不用自己上战场,范宁庆幸之余,又莫名不安,眼见陛下走来,正欲俯首,左右肩膀却被亲卫牢牢钳制住,再一看,陛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长刀。


    他登时惊骇欲死,张口正欲哀求,裴玄手中的长刀已然抬起、劈落。


    血光四溅,人头落地,咕噜噜滚到裴玄脚边。


    “若非想让城中将士看清你的真面目,你以为朕愿意同你废话?”收刀回鞘,裴玄一脚将范宁人头踢开,尚且染满鲜血的手将已经看呆的陈显扶起。


    “陈卿,”裴玄定定看着他,“朕与皇后,曾在京口城与流民同吃同住,知道你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自那时起,朕便起誓,终有一日,朕将扫灭北羯,收回失地,复兴大锦山河,让离散江左的北境百姓们,得以重回故土。”


    “陈卿,你可愿为朕,为大锦,为这天下百姓效命?”


    室内血流满地,腥气四溢,室外一抹月光斜切入窗,照在陈显眼中,清明一片。


    他深深拱手躬身,“臣,愿意!”


    围困襄阳的第十五日,两封急报被送到帅案上,一封来自邺城,一封来自建康,石观棠一一拆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石安国在一旁好奇得团团转,他极力压下自己从石观棠手中夺信的冲动,问:“信上头到底写了什么消息?你别笑了,倒是说啊!”


    “一个是好消息,父皇他已压服朝中老臣为我们增援,五万援军不日将从邺城出发。”石观棠说着,将邺城送来的那封信轻轻放下,又拿起那封来自建康方向的信,“至于这个么……”


    石安国急问:“这个如何?”


    石观棠微微一笑,“是个更好的消息。”


    “锦国皇帝想让竟陵郡太守率军偷袭我们。”


    石安国眉心猛地一跳,“这算什么好消息?纵使我们提前得知此事,兵力也摆在这里,总共就三万人马,围城勉强可以,若是遇袭,襄阳城中守军再乘势而出,岂非大难临头!”


    “兄长且听我说完。”石观棠笑意不减,“那竟陵郡太守畏战,不肯为锦国皇帝效死,是以借魏桓之手转达,愿与我们讲和。”


    石安国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道:“世上竟有这般贪生怕死之徒?”


    北羯人以战死沙场为荣光,以病死床榻为耻辱,是以每每征战,北羯士卒都骁勇无匹,石安国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怕死怕成这样。


    “若非如此,我又岂能得知这等绝密的消息。”


    石观棠将那封信递了过去,石安国猛地一把夺过,一目十行地看完,眼中激动几乎满溢,“好,太好了!只需要让那什么太守拖延上一段时间,等邺城的援军到了,襄阳城必破!”


    石观棠却幽幽道:“难道仅仅夺回一座襄阳城,兄长就满足了?”


    霍然抬头,石安国紧盯着他,“你的意思是……”


    “此次南征,咱们本就打着直捣建康的主意,不过是因为襄阳城一战损兵折将,这才无奈作罢——可如今破城在望,待我们入城将那十万锦军屠戮而尽,竟陵的太守又是那样一个废物,届时谁还能阻挡我们踏平江左?”


    他语气平静,眼中却爆发精光熠熠,石安国竟一时为之所震慑,片刻之后才道:“你意欲何为?”


    “魏桓此信倒是提醒了我,竟陵太守虽是冢中枯骨,他手下兵马却是实打实的,在邺城援军抵达之前,不能有半点闪失。”


    石观棠沉吟片刻,转向石安国定声道:“我拨给兄长两千兵马,请兄长携此信,以和谈的名义去竟陵邀那范宁出城会面,届时便可趁机杀了范宁,夺下竟陵,待我破襄阳后,再与兄长汇合,咱们一同领兵南下。”


    出乎意料的,一向好战的石安国却没有即刻答应,他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石观棠,“你……你就不怕我领了兵马后顾自而去?”


    石观棠轻轻一笑,“我以诚待兄长,兄长必不会相负。”


    石安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而去。


    当天下午,石安国奉命领精兵两千,南下竟陵。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他们的血汇集一处,像……


    石安国既去,公仪老头儿自然同行,他策马跟在石安国身旁,几次转头细细打量他,终于惹得石安国发问:“先生,你今日老是看我作什么?”


    “殿下此番受六殿下派遣出兵征战,老朽看着,竟无怨愤之意?”


    说话时,公仪老头儿紧盯着石安国的双眼,捕捉到他眸底掠过一丝茫然,旋即又归于平静。石安国道:“先生不问,我竟还不觉得,虽是受老六指挥,但我此番是为北羯出战,便没什么好怨愤的。”


    公仪老头儿压低了声音,“殿下可曾想到,纵使你成功打下竟陵,捷报传回邺城,陛下和诸位朝臣,也只会觉得是六殿下指挥得宜,这功劳可落不到你头上多少哇!”


    “这个消息本就是老六打听到的,主意也是老六出的,我此前损兵折将,如今能够将功补过就很不错,战功……没有便没有罢。”


    最后一句,石安国说得艰难,然而话既已出口,他反倒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都泄下来。


    公仪老头儿看着他,眼神复杂,“那以后呢?”


    “什么?”


    “老朽指的是班师回朝以后,六殿下立此战功,朝中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恐怕就会立即向他伏倒,届时陛下必定立六殿下为储君,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石安国陷入了沉默,公仪老头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老六,或许确实比我更适合做一国之君。”看着愕然的


    公仪老头儿,石安国沉声说:“只要他能带北羯走得更远,我退这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若六殿下不肯退这一步,非要拿殿下开刀立威可怎么办呢?”眼见石安国蹙眉不语,公仪老头儿迅速地说:“老朽有一计,殿下带领这两千精兵立即回返,趁六殿下不备,将其软禁,夺了他的兵权,再……”


    “公仪楚!”


    一声怒喝,惊得左右将士纷纷向此处望来,石安国压下怒火,低声道:“先不说老六于我有救命之恩在先,又托付重任在后,一旦我军中火并,被襄阳城中的高回察觉,近十万锦军倾巢而出,我们区区三万人马,顷刻间就会覆灭!北羯的未来与我个人前程相比,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被他当头怒斥,公仪老头儿面上却无半分愠色,反而捋着胡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石安国微微一怔,陡然反应过来,“你是在试探我?”


    公仪老头儿拱手致歉,“殿下勿怪,老朽身为谋士,自当为殿下的终身筹谋,若殿下真有意与六殿下相争,老朽便是赔上这条性命,也会竭力相助到底。”


    “我晓得你是为我着想,只是不必了。”石安国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老六他确实是个有手段有仁心的,如今我主动退这一步,想来以后他也不会故意与我为难。”


    “那殿下以后可要当个闲散王爷了。”


    “闲散王爷也好,继续征战沙场也罢,总归有我石安国在一日,就不会叫你老无所依。”石安国说完,笑着往公仪老头儿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公仪老头儿怔了怔,也跟着大笑起来。


    话既说开,石安国愈发坦然,继续率军南下,又疾行两日后,终于抵达竟陵。公仪老头儿替他写了封邀范宁出城相聚的信,遣使者送入城中。


    “虽然六殿下有所部署,但咱们也不得不防,那范宁如此畏战,必是胆小怕事之人,若是轻易出城,说明有诈,殿下便该严加防备。”


    石安国深以为然,当即遣人送信入城。莫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使者回来了,身后却不见范宁的身影。


    使者道:“那范宁很是警惕,再三盘问了我,又推脱说两家虽私下有免战约定,但终究分属两国,不便相聚。”


    石安国看向公仪老头儿,公仪老头儿这才点了点头,取出一封开口的信,“这是他们太傅魏桓写给我们六殿下的信,你只同他说,若不肯出城商议,我们立即打道回府,改明儿战场上相见。魏桓那里,他自去交代。”


    使者又匆匆而去,这一次,身后多了范宁和二十来个亲卫。


    这么几个人,在石安国眼中必然翻不出什么风浪,他亲自出迎,“范太守,久仰大名。”


    为首的范宁沉着脸向他一拱手,“大殿下。”


    有些出乎意料的,这个范宁看着年岁不大,莫约三十不到的样子,生得高大魁梧,行走时虎虎生风。


    可惜,内里却是个草包。


    这么想着,石安国将范宁一干人等放进了自己营帐中。


    范宁的脸紧绷着,显然被要挟着出城导致他心情不是很好,对上石安国也没个好脸色,“不知大殿下非要我亲自出面,是想谈些什么?”


    “范太守莫恼,终究你我两家此前只是通过魏太傅转达讯息,未免出了纰漏,我们殿下这才想请范太守当面一聚。”公仪老头儿笑呵呵地道:“不知建康此后还有没有密旨送与范太守?若有,咱们也好互通一下有无。”


    “没有。”范宁冷硬地道:“我曾同我们陛下发誓,会在七日之内出兵解襄阳之围。如今约期已到,你们那里若还是攻不破城,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


    石安国猛地起身,又被公仪老头儿按下,他面不改色地道:“范太守何必如此?太守既然拜托魏太傅与我们六殿下私下和谈,想来也是不愿麾下将士平白受死,如今又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呢?”


    范宁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些,“可我若迟迟不动兵,陛下非要治我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不可,我又如何担待得起?”


    “其实,以范太守之能,时至今日,尚且只屈尊居于一个区区太守之位,何其可惜?”公仪老头儿意有所指地问:“魏太傅可曾向范太守许诺过,事成之后的报酬?”


    范宁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咳嗽了一声,“某只想保全部下们的性命,高官厚禄什么的,不作他想。”


    石安国听着,眼中掠过一丝不屑。而公仪老头儿嘴角笑意愈深,“锦国皇帝不识人才,这才委屈范太守居于边境小郡,我们大殿下却是惜才之人,不知范太守可曾想过另谋高就?”


    来竟陵的路上,公仪老头儿便与石安国商议过,范宁怕死,怕死之人,多半贪婪成性,若以高官厚禄诱之,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竟陵。


    果然,听了暗示,范宁眼中暗光一闪,“先生此言何意?”


    “我有一法,既可使太守保全部下性命,又可使太守扶摇直上。只消太守打开城门,迎我等入内,待六殿下攻破襄阳,率大军自竟陵南下,我北羯铁骑踏破建康城的那一日,就是太守封侯拜相之时。”


    公仪老头儿盯着眉头紧锁的范宁,“范太守,你以为如何?”


    沉吟间,营帐外有鸣镝声一掠而过,连续三声。


    军营中常以鸣镝号令军士,石安国和公仪老头儿只当是下属所发,并不以为意。范宁一直紧锁的眉头却在这三声鸣镝之后舒然解开。


    他笑起来,“羯狗,凭你也配?”


    下一瞬,范宁同那二十多个亲卫抽刀暴起,纷纷砍向离自己最近的北羯士卒。


    公仪老头儿因离得稍远逃过一劫,他跌坐在地,指着范宁大喊:“竖子安敢如此?范宁你不要命了?!”


    “范宁已死。”被公仪老头儿指着的那魁梧男子从北羯士卒的尸体上将刀拔出,回眸冷视,“记着,你爷爷我叫陈显。”


    “今日必是锦人设下的陷阱!”石安国一把将公仪老头儿扯到身后,拔出刀左右格挡,“咱们先杀了姓陈的这几人,再后撤以作打算!”


    他高声呼喝起手下的名字,然而只听见营帐嘈杂声隆隆,喊杀、嘶吼乱成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你以为就你们会算计人心?”陈显冷笑道:“今日之事,我们陛下早已料到!”


    站在竟陵城墙墙头,裴玄平静地看着远处两军厮杀。


    与其说是厮杀,倒更像是一边倒地收割。北羯军本就远道而来,尚未休整,又突然遭遇锦军的穿插袭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局势很快彻底倒向一边。


    姚子昂在一旁兴奋至极,“如此场景,倒叫臣想起了当日京口之战。”


    “不。”裴玄却说:“比京口之战赢得要轻松许多。”


    当日京口虽胜,却是险胜。裴玄吃一堑长一智,此番出兵之前,特意派出了十几队斥候先行仔细探查,果然有一队斥候探得了有约两千北羯军向竟陵而来的消息。


    他立即得出结论——定是魏桓与石观棠的谋划。


    “陛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姚子昂和陈显等,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裴玄垂眸思索不过片刻,便定下了引君入瓮之计。


    “只有两千人,不可能攻城,北羯人必是想通过拿下范宁来拿下竟陵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陈显扮作范宁,亲身入营帐以拖延时间,而其余守军则一早埋伏在周围,只等北羯军到来,再暗中穿插,将其全军包围,一举歼灭。


    竟陵城墙下纷乱不堪,无数北羯士卒渐渐放弃抵抗,开始转头逃跑,然而跑不出几步,就会有锦军士卒追上去一刀将其砍翻在地,同时也有不少锦军士卒死在北羯军刀下。


    不管是汉人也好,羯人也好,流出的血都是红色的,他们的血汇集一处,像一条血色长河在城下流淌。


    裴玄垂眸静静看着那条血河,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军士匆匆登上城头禀报:“陛下,石安国不肯受俘,已被陈显将


    军阵斩!”


    略微抬了下眼,裴玄说:“知道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杀了裴玄和魏桓,你便……


    当陈显一行人突然暴起时,公仪老头儿还没料到局势会败坏成这样。到底他们有实打实的两千精兵,纵使不够用来攻城,至少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待回到襄阳,得好好向六殿下告饶一番。此战虽败,却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六殿下觉得大殿下无能不足为虑,日后反而会愈发宽仁些……


    公仪老头儿这么想着,连连往后躲去,看着石安国挡在前头左劈右砍。


    他到底是北羯首屈一指的猛将,纵使陈显等人突然发难,也迅速反应过来。手中长刀舞出了残影,劈砍之下,断肢飞起,血花四溅,惨叫声响彻营帐,片刻的功夫,陈显带来的二十几个亲卫,竟去了一半。


    “咯咯”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石安国转头看向陈显和那剩下的十来个亲卫。他的目光冰冷凌厉,简直犹如野兽一般,被他盯住的陈显顿时寒毛倒竖,“慢、慢着!”


    “石安国,你可知为何我们在这里厮杀,你的士卒却始终不来?”


    “因为就在你我交谈之时,我们陛下已经派人将你们全军包围。今日左右你们是插翅也逃不出了,不如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你是北羯皇子,我们陛下定会以礼相待,日后说不定还有重回北羯的时候……”


    面对他的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石安国只冷冷回了两个字,“休想。”


    他持刀迎面砍来,陈显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刀锋彼此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铿然声响。


    陈显担任竟陵守将多年,也曾自恃武力,可与石安国甫一短兵相接,握刀那只手连痛整条臂膀酥麻一瞬,旋即泛起剧痛,几乎握不住刀。然而此等危机时刻,后退便意味着死亡,生死关头,陈显竟也爆发出无穷气力,他大吼一声,再度持刀而上,其余亲卫们眼见他舍生忘死,体内一时热血翻涌,都跟着杀了上去。


    营帐内已是尸横满地,然而中间十余人等仍旧缠斗不休。


    “杀!”石安国大喝一声,手中长刀自下往上一挑,某个亲卫手腕被刀锋割开,他的惨叫堵在了喉咙中,因为下一瞬,石安国的刀就划开了他的脖颈。


    大片血花溅落满头,石安国杀得性起,又大喝一声“杀”,斩向另一人。


    他的力气仿佛无穷无尽,纵使遭遇二十余人的围攻也游刃有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连日的奔波本已耗费了许多精力,外面注定的败局更是折磨着他的心窍。


    他看似凶悍异常,实则身边这几个锦军的攻击,外间士卒们的惨叫,无一不在冲撞、消耗着心神。


    他的肺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石安国张大了嘴竭力喘息,余光瞥见有锦军趁他不备,偷偷向自己身后杀去。他心头一沉,猛地转身劈向那人后背,成功杀死他的同时,自己的后心却蓦地透入一股刺骨冰寒。


    陈显大口喘气,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刀上,往前看去,刀尖已然刺入石安国的后心。


    他一鼓作气,抽刀再砍,在幸存亲卫们的欢呼声中,这位名震天下的北羯大皇子,终于面朝地重重倒下。


    他喉咙中挤出“咯咯”的声响,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艰难地伸长了手,还在试图将掉在地上的刀重新握回掌心。然而随即落下的刀锋彻底斩断了这一切,石安国只觉后心处的冰寒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


    “总归有我石安国在一日,就不会叫你老无所依。”


    没来由的,脑海中最后响起这么一句话,石安国下意识地转动头颅,想看向公仪老头儿,但沉重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落下,再也抬不起来。


    石安国死了。


    公仪老头儿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他呆愣住,一动也不能动,直到被揪出营帐外,跟石安国的尸体一起被送到锦国皇帝面前,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忽然大哭起来。


    朦胧的视线中,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端详着他,在跟前来回踱步几圈后忽然停下,“你是汉人?”


    公仪老头儿勉强止住哭声,“回禀陛下,我是汉人。”


    “既然是汉人,为何要替北羯人效命?你若肯改投朕的麾下,助朕歼灭石观棠,朕饶你一命,还可命人奉养你终老。”


    公仪老头儿不说话,裴玄便也耐心地等着。


    过了许久,公仪老头儿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陛下这话,石安国也曾说过,他说只要有他在一日,我便不会老无所依。”


    “可是石安国已经死了。”


    “是啊,他死了。”


    公仪老头儿扭头看着地上那具惨白的尸体,嘴角牵动,露出一抹苦笑,“当初我的家乡受了兵灾,举家南迁之时,唯独落下了我这个无儿无女的老朽。我以为自己必死,却意外受到石安国的赏识,他拜我为军师,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敬重有加。”


    “我这样一个无能的老朽,连族人都抛弃了我,人到暮年却有幸得他全心信重,京口战败,那样可怖的大火之中,他也不肯放弃找我。”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为他效忠到最后一刻。”


    公仪楚说完,转向石安国,对着他的尸体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裴玄等他磕完,抬了抬手,立即有亲卫拖了他下去。


    片刻之后,那亲卫上前询问石安国和公仪楚的尸体如何处置。


    “割下石安国的头颅带上路,躯干么,和他军师埋在一处吧。”平静地下完命令,裴玄转向陈显。


    陈显亲手杀了北羯大皇子,最初的怔忪过后,便涌起无尽的兴奋,这样的兴奋在陛下的手搭在自己肩头时到达了顶点。


    “陈卿。”裴玄拍了拍陈显的肩膀,“有你在,平北将军后继有人了。”


    陈显难耐激动,“陛下,臣必当继承平北将军遗志,拼却此身,为陛下扫灭北羯!”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裴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场下旨封陈显为奋威将军,并承诺若歼灭石观棠所部,便再加封他侯爵之位。


    “石安国虽死,石观棠犹在,那是个比石安国难缠百倍的对手,切不能轻敌。”


    陈显沉吟着,目光掠过底下横尸荒野的北羯士卒,“陛下,臣有一计。可令士卒扮作北羯军的模样混入石观棠军中。那石观棠猝不及防,定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裴玄略一思索,点头道:“就依你之计。”


    算了一下北羯军的行进速度,裴玄又令将士们休整一日,这才率军上路。


    根据陈显的计划,在即将抵达襄阳时,他拨出一批士卒扮成落败的北羯军去搅乱石观棠军营,自己则暂且停驻,静待时机。


    ……


    被裴玄选中的士卒们都是北境人士,家乡靠近西北,是以容貌口音和北羯人相似,不易被对方察觉异常。


    领头人是个叫黄小树的,待换好北羯军服后,他召集弟兄们分配任务。


    “陈将军杀了石安国,立即就从一郡守将成了奋威将军,可见陛下出手阔绰  ,若咱们几个联合起来杀了石观棠,说不定也能混个将军当当。至于其他人么,就混入军营各处趁机放火,烧羯狗个屁滚尿流!”


    一众兄弟纷纷响应,说这个主意好。


    黄小树点了几个机灵又武艺高强的跟随自己,一群人装作溃军,哭嚎着向北羯军营跑去。


    石观棠治军严谨,纵使黄小树等人扮得极像,负责巡防的曲长还是命人将他们全部拦下。


    黄小树回忆着见过的溃军,演出一副疲倦又焦躁的模样,哑着嗓子道:“大殿下那头败了,正在且战且退,特意命我等来向六殿下求援,贻误了军机,大殿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担待得起么你?!”


    嘿,什么大殿下屁殿下的,早都被他们陛下砍成两截啦!


    黄小树一面滴溜溜转着眼珠子,一面暗暗打量那曲长,见他果然面露迟疑,“你可敢随我面见六殿下,亲口呈述?”


    这正合黄小树的心,他一挺胸脯,“有什么不敢的?这几个兄弟是与我一个营的,我们一起去向六殿下分说清楚!”


    那曲长领着黄小树等人来到石观棠的主帅大帐外,被告知六殿下正在议事,需要暂且等待。


    “算一算时日,援军大约六七日后抵达,大兄那头若是顺利拿下竟陵,消息定然在此之前就会送到。”


    “殿下以为,大殿下能成功夺取竟陵?”


    “只要那太守范宁不出差错,以兄长之能,取个小小竟陵不成问题。”


    石观棠说得坦然,一旁的副将却皱起了眉,“范宁无能,夺取竟陵本是轻而易举之事,殿下何故要将此事交与大殿下,平白给他增添功绩?”


    “短视!”石观棠横了他一眼,“你看的是眼前,我看的却是以后。退这一步,看似是我吃亏,实则免去未来许多烦恼。你记住,要放眼整个天下,不要局限于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副将忙垂头拱手,“殿下教训得是,只是纵使我等拿下竟陵,打开了南下门户,想要真全数吞并江左之地,恐也非易事。”


    “自然不易,所以需要在锦国朝中,找一个帮我们掌控江左的人。”


    石观棠说着,眸色陡然深幽。


    那副将迟疑问:“殿下指的可是魏桓?”


    “魏桓暗藏狼子野心,他的想法跟我们是一样的,如今之所以与我们合作,是因为锦国皇帝日渐势强,压得他抬不起头而已。一旦锦国皇帝身死,他即刻就会与我们反目。这样的人不能久留。”


    石观棠轻轻摇了摇头,“代替我们执掌锦国的人,必须有足够尊贵的身份,却不能有兵权,家族不能太强势,还得和我们北羯有渊源。”


    副将暗暗咋舌,“会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我早就想好了。”


    石观棠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意,转头看向南面。


    五娘,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待我攻入建康,杀了裴玄和魏桓,你便是锦国的太后,只能依靠我的太后。


    这样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收回目光,石观棠令副将退下,门外亲卫旋即入内禀报,说起了大殿下兵败,遣人前来求援一事。


    “大兄败了?”


    按了按跳动的眉心,石观棠摆手道:“让他们进来说!”


    营帐外,黄小树等人深吸一口气,缓步入内。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结局(上)


    “拜见六殿下。”


    石观棠抬手止住了黄小树等人的动作,“不必多礼,速速将战况详细说来,大殿下那头究竟如何了?”


    台词是早已在心中编纂好的,黄小树定了定神,流畅地说:“三日前,我们跟随大殿下来到竟陵郡外,大殿下令我等驻扎暂候,自己则奉公仪先生之言请那太守范宁出城一聚,谁知那范宁包藏祸心,竟趁机发起突袭,大殿下苦战不胜,只能且战且退,又遣我等来向六殿下求援……殿下!大殿下性命攸关,还请殿下速速发兵吧!”


    左右亲卫忙转头看向石观棠,“殿下!”


    石观棠眉头紧锁,默然许久,他问:“大兄邀范宁出城一聚,他必不可能带太多人手,你们有两千人,是如何被范宁击败的?”


    “范宁狡诈,他仅带二十余人入营与大殿下周旋,暗中命竟陵守军将我部包围,我们这才吃了大亏。”黄小树镇定道。


    “那范宁现下如何了?”


    “大殿下骁勇,只身将范宁一干亲卫尽数斩杀,奈何那范宁小人滑不溜手,竟被他侥幸逃脱了去,如今就是他在率兵纠缠大殿下。”


    “大兄可有受伤?”


    “大殿下受了些皮肉伤,尚能支撑。”


    黄小树脑子精明灵活,前来的路上早已设想过石观棠可能问出的问题,因而此刻对答如流,石观棠听了果然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你是大兄身边的哪个亲卫?”


    这个问题黄小树自然也预料到了,想着石安国身边的亲卫说不定石观棠都眼熟,他一个外人难以蒙混,于是说:“我并非大殿下身边的亲卫,只是营中骑兵而已。”


    “我明白了。”石观棠抬手指了下黄小树,“除了这个,其他都杀了吧。”


    大脑霎时空白一片,黄小树尚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营帐内石观棠的亲卫们已纷纷拔刀斩向假扮的锦军。事发突然,这些锦军士卒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已经死在北羯人的刀下。


    原本干净整洁的营帐转眼血流如泊,浓重的腥气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中。


    黄小树整个人呆死在原地,只有指尖因惊骇而不住颤动。他耳朵里嗡鸣不止,朦朦胧胧听见亲卫问石观棠为何要杀这些人。


    “因为他们都是锦军派来的奸细,大兄所部突然遭遇奇袭,军中必然纷乱不堪,一个普通骑兵,如何能够得知这般详细的情况?大兄若是无事,又怎会放着自己的亲卫不用,而派几个普通士兵前来求援?”


    石观棠面沉如水,声线却镇定依旧,“遭遇突袭是真,但是大兄他们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众亲卫一时惊骇,彼此面面相觑,竟说不出话来。


    石观棠上前一步,手掌掐住不能动弹的黄小树的喉咙,“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你从实招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黄小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两腿已经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但想到陈显将军的殷切嘱托,和梦想中的荣华富贵,他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六殿下,小人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确实是大殿下派来求援的……”


    嗤笑一声,石观棠松开手,“剐了吧。”


    左右亲卫立即上前将黄小树按倒在地,他的脸被踩进血泊里,左眼正好对上了另一个同袍的眼睛。一个时辰前,那双眼睛还是鲜活明亮的,充斥着对未来的憧憬,可是此刻,他的瞳仁涣散,眼眸灰暗一片,了无生气地睨着黄小树,仿佛在冷冷看着他即将迎来的可怖下场。


    衣服从背后被割开,冰冷的刀锋贴上脊背,又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黄小树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如一头待宰的猪猡那样嘶声嚎叫起来:“饶了我!我说!我全都说!”


    石观棠再一抬手,亲卫将已然瘫软的黄小树从地上捞起,掰过他的头正对着石观棠。他微微俯首,看进黄小树麻木惊惶的眼瞳,“我要听实话,你如果撒谎,我会知道。”


    “……不是范宁,是,是陛下。”黄小树倏地流下两行眼泪,涕泣着说。


    石观棠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黄小树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但他已瞬间察觉到其后全貌,“你是说,对我大兄发动突袭的不是范宁,而是你们的锦国皇帝?”


    “是,陛下在数日前突然驾临竟陵,杀了范太守,又得知了石……大殿下所部正率军向竟陵而来的消息,就让人假扮范宁和大殿下周旋,实则暗中包围突袭。”


    “原来如此。”


    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石观棠又问:“那么派你们混入我军营中的,也是裴玄?”


    黄小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裴玄”大概指的就是陛下,“……是。”


    “裴玄现在正在何处?”


    “……”黄小树竟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了。


    嘴角挑起似有若无的笑,石观棠道:“都招了这么多,还差这一点么?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他既然派你们入营试图搅乱我军,自己必然就躲在附近窥伺,好趁机再来个偷袭,是也不是?”


    眼见黄小树还是低着头不吭声,石观棠也丧失了继续盘问的兴趣,他随意一摆手令人将黄小树和地上的尸体一起拖下去,自己则走到帅案后,仰头看


    着悬挂着的舆图。


    亲卫将混入北羯军营的锦军都处理掉后匆匆入内,“殿下,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要派人去找大殿下么?”


    石观棠摇了摇头,“裴玄既然能亲自率军前来,大兄多半已死在他手下,此刻去找一具尸首毫无意义。只是他身死的消息务必要牢牢捂住,只同将士们说……”


    闭目沉思片刻后,石观棠蓦然睁眼,“就同他们说,锦国皇帝正在前线,建下泼天功劳的机会就在眼前,今晚突袭,务必一举功成!”


    随着石观棠一声令下,北羯军中所有的斥候都被散出去刺探锦军位置所在。


    锦国皇帝就在前线军中的消息,如同一块吊在眼前的肥肉,激得北羯军人人都如疯狗一般兴奋起来。他们抽动着自己灵敏的鼻子,在襄阳到竟陵的必经之路上疯狂闻嗅,试图捕捉到锦军的气息,从早到晚,片刻不停,直到入夜,石观棠终于收到了锦军所在地的消息。


    一队斥候匆匆来报:“锦军此刻就在襄阳百里外一处高地上!”


    石观棠霍然转身,“可探得锦国皇帝是否身在其中?”


    斥候摇头,“未曾探得,锦军的哨骑十分敏锐,我等不敢靠得太近,确认锦军确在那处高地扎营后就匆忙回返了。”


    虽然不能确认裴玄的行踪,但仅凭已知的消息,就足够他们为之冒险了。


    左右亲卫早已兴奋难耐,他们纷纷转头看向石观棠,异口同声地问:“殿下,请下令吧!”


    “……”


    片刻的犹豫过后,石观棠断然道:“出发!”


    他亲自率领骑兵趁夜向斥候探得的锦军所在地进发,一共四千骑,已经是他此行仅剩的全部家底。石观棠压上所有,期盼能赢下这场豪赌。


    骑兵纵横驰骋之下,百里之遥亦不过半日,此刻天光蒙蒙亮,锦军军营静谧一片,似乎尚陷在沉睡之中。


    为防止马蹄声惊动锦军,石观棠早已命将士用麻布包裹好马蹄,四千北羯军磨刀霍霍,压制着内心滚动的战意,缓缓向高地逼近。


    身处中军,石观棠抬头望向那面似乎已近在咫尺的锦字纛旗,从来镇定自若的眼眸也不由得波澜乍起——今日,或许就是这面大纛落地的时候!


    他拔刀出鞘,口中高喊:“北羯的将士们,随我冲!!”


    霎时间,静谧的高地喊杀声四起,北羯士卒们再不压制,放任体内热血沸腾,纵然连夜奔袭已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体力,但只要仰头看见那面高悬的纛旗,战力便仿佛用之不竭般涌至四肢百骸。


    战马被催动着奔向高地,倏忽间,锦军士卒们的面孔仿佛已近在眼前。


    北羯骑士们兴奋大叫,等待着锦军士卒们慌乱逃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突然来袭的敌军,锦军竟毫不意外似的,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结队列阵,盾牌手当前,弓弩手在后,下一瞬,如雨幕一般的箭矢从天而降。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奔袭,北羯军都是轻装上阵,没有重甲的掩护,轻骑兵对上自高处落下的箭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随着箭矢落地,“噗噗”声不绝于耳,血液飞溅至半空,将清晨的雾气也染成薄薄血红色。


    裴玄坐于锦军纛旗下,望着山下这一幕,目光在人仰马翻的北羯军中四下搜寻。


    如同石观棠渴望活捉或将他斩首那样,裴玄对他也抱有同样的期待。


    时间拨回昨天前半夜,当北羯的斥候发现锦军驻扎地的同时,锦军的哨骑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踪。因为离得太远,陈显只好放弃拦截匆匆来报,“陛下,有北羯的斥候发现了我们的所在!”


    静默片刻,裴玄仍盯着手中的书册,“看来派去敌营的那几个人已经全都暴露了。”


    陈显极懊恼,他重重“哎”了一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既然已被北羯军探得行踪,军中已是危险万分,我护送陛下即刻回城!”


    “护送朕回城,然后呢?”裴玄看着书头也不抬。


    “然后……”陈显一时哑然。


    “然后龟缩不出,坐等着北羯援军抵达襄阳,看他们从容破城后,再南下攻打竟陵?”裴玄的视线终于从书册上离开,平静地落到陈显脸上,“等他们开始打竟陵,你再护送朕回建康?”


    “可是陛下万金贵体……”


    “陈卿,朕若视自己为万金贵体,当初就不会从建康来到这里。”将书册倒扣在桌案上,裴玄站起了身。


    顿了顿,他道:“准备迎敌。”


    裴玄的身量和陈显差不多高,可此刻,陈显却感到如山岳一般的威压。


    他不由自主地跪地伏首,“臣遵旨!”


    ……


    第一轮箭雨落毕,眼看着方才还势不可挡的北羯军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靡下去,陈显难掩兴奋,他有意在陛下面前再创奇功,翻身上马,亲率军中一千骑兵往山下驰去,“儿郎们!随我歼灭羯狗,活捉石观棠!”


    这一千骑兵同样兴奋难耐,齐声高呼:“歼灭羯狗!活捉石观棠!”


    石观棠被这一声声活捉自己的口号声震动,冷笑一声,推开护持在自己身上的亲卫们的尸体,踉跄着站起身。


    方才那一阵箭矢齐射,有几支箭射中了他的坐骑,石观棠也随之滚落在地。若是寻常骑兵,在战场上掉落马下几乎等同于死亡,可他的身份终究不同寻常,眼见主帅落马,左右亲卫立即以身为盾护在他身上,用自己的性命给石观棠换来了生路。


    石观棠随意抢了匹无主的战马,翻身而上,面对奔驰而下的锦军,他白皙俊秀的脸上毫无惧色,反倒迎面向上冲去。


    北羯军此行终究有四千骑之众,就算在方才的箭雨中半数骑兵失了战力,剩下的骑兵人数也胜过锦军。眼见主帅毫不畏死,一马当先,越来越多的北羯士卒重新聚拢在他身后,和锦军冲撞在一起。


    两边都是轻骑,没有重甲作为防护,便只能靠血淋淋的厮杀分出胜负。


    北羯军虽说经过长途奔袭,又遭箭矢齐射,战力损耗不小,但靠着人多,竟硬生生顶住了锦军的锐气。


    陈显原以为的轻易取胜根本不存在,他冲入北羯军中,只觉仿佛置身泥泞,整个人都被北羯骑兵给缠得难以脱身。


    这些北羯骑兵仿佛根本不知生死为何物,一个个瞪着赤红的眼睛,催动马匹不要命地厮杀,往往以命换命,也要将锦军士卒斩落马下。此消彼长,锦军的气势竟为之一滞。


    更要命的是,北羯军中有一白面银甲的小将,看着年岁不大,武艺却颇为不凡,他策马四处驰骋,分明身在战场,却如入无人之境,所遇骑兵往往走不过五个回合便被其阵斩。而陈显一身精良铠甲显然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小将微一侧目,旋即掉转马头向陈显疾驰而来。


    陈显一咬牙,迎头冲上,“嘿!那小子,爷爷乃是奋威将军陈显,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石观棠。”


    话音未落,枪尖已至。陈显骇然低头,险之又险地避过这一枪,后背冷汗涔涔而落。


    他此前曾与石安国交手,以为那已是当世首屈一指的猛将,可如今才与石观棠过了一招,他便知道这位六殿下的武艺犹在石安国之上。


    他打个石安国都得十几个人,如今一对一,当真能在石观棠手下活命么?


    答案是否定的。


    思索之间,两人又过几招,陈显都是勉强支撑而已。眼见那石观棠愈战愈勇,陈显心中大骇,怯意陡生,惊惶之下,竟掉头逃跑。


    主将怯战而逃,已隐有崩毁之势的锦军这下轰然而散,骑兵们紧跟着陈显转头就跑,原本大好的局势顷刻崩坏。若再不制止,接下去的局面几乎可以想见——北羯军会驱赶溃散的骑兵冲击高地大营,以倒卷珠帘之法,令剩余的四千锦军步卒也一同崩溃。


    姚子昂眼见局势如此,简直惊骇欲死,他刚想求陛下弃军后撤,却听身侧传来一声叹息。


    裴玄站起身,亲手握住了那面写着“锦”字的纛旗。


    “众军听令,朕今日亲自执旗,与诸位将士同生死,共进退!”


    结成却月阵的步卒们眼见骑兵将至却不动如山,甚至方才已经掉头逃跑的陈显和一众骑兵也反身俯冲。


    而石观棠怔然望着那面旗下模糊的人影,忽而意识到,经此一败,恐怕他此生都无法再南下半步。


    ……


    襄阳城中,高回立于墙头,踮着脚向北羯军营再三张望,“你确定昨夜有近万北羯军南下而去?”


    从昨夜斥候报告这个消息后,这已是高将军第七次发问了。


    小武无奈叹道:“将军,方才我已命人再去探查,今日北羯军营空荡许多,埋锅造饭的炊烟较之往日也淡了不少,此事定是真的!”


    其实他们城中军士人数远胜于城外的北羯围军,若褚璲将军尚在,突围甚至反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偏生作为主将的褚将军战死,吓破了高回及一众锦军的胆,以至于坐拥十万人马却被三万北羯军困于城中。


    眼见高回竟然还在犹豫,小武急急劝道:“将军,若再犹豫不决,只怕南下的北羯军就要回来了!”


    “好罢!”


    高回一咬牙,终于狠下了心,“召集众军,随我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