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幻系妖力


    师泠与英雨颇感意外地对视。


    妖管局的信息采集很全面,多年来,根据汇总的信息,妖管局总结出妖力共有八种。


    除常见的金木水火土外,还有风、雷、幻,也许仍有第九种类型,只是他们还未遇到。


    前来申领证件的妖怪,都要在登记时上报妖力的所属及具体能力。


    值得关注的是,哪怕所属种类相同,具体能力的方向和强弱也是因妖而异的。譬如师泠与佳期如梦的来源同属幻系,但师泠为精神控制,佳期如梦则为控制梦境,两者之间毫无相通性。


    据师泠所知,在妖管局登记的信息库中,幻系妖力是最稀少的。


    瞧她们不言语,鸭舌帽灵机一动,被手铐捆着的手别扭摸向后腰,指尖发力,夹出一


    袋早被压瘪的棉花糖,极力展示包装袋内所剩无几的浅灰气体。


    “就是这样的妖力。”


    清楚妖力的类型,想找出来源就很简单,去妖事科查留存的档案就好,因此师泠与英雨只是浅浅辨认,就示意鸭舌帽可以将手中的棉花糖放下。


    “我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其中并没有钱款的交易,那你是怎么给卖家付钱的?”英雨疑问,“卖家邮寄给你佳期如梦,难不成你也将钱邮寄给对方吗?”


    师泠附和点点头,顺滑的黑色长发在细腰后轻扫,严肃添上一句:“但据我所知,人类的快递是不可以邮寄现金的。”


    “是这样。”


    关于这点鸭舌帽也疑惑过,卖家称不接受任何方式的线上转账,但又神神秘秘避开线下交易,邮寄又无法传递现金,就在他纠结如何支付货款时,卖家想出新办法。


    礼品卡,大型商超的礼品卡。


    约定好佳期如梦的数额,他会购买等值的商超不记名礼品卡,胡乱夹在小物件中邮寄给卖家。


    卖家的警惕性很高,收货地址并不具体到门牌号,且隔段时间就会修改一次。在保护身份这一点上,卖家几乎达到病态的程度。


    也归功于这样的高度警惕,才使得佳期如梦并未广泛散播开,他是唯一的经销商,几乎称得上垄断,赚得盆满钵满。


    “但我还是有点道义,没加价三五倍,只是每颗棉花糖多赚一百块。”鸭舌帽嘟囔,早知道这生意的花期短暂,他就该趁着赚钱多捞点。


    反正买家兜里钱多钱少并无所谓,妖怪嘛,大多奉行“没钱就挣,有钱就花,差不太多原地潇洒”的消费观。


    师泠的钢笔敲敲桌面。


    “但实际上,你根本没必要与你的买家见面,谁下单,你可以直接发快递过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见面\交\易,还搞群里接龙,组织聚餐这种麻烦事?”


    鸭舌帽的神情衰败,还不是虚荣心闹的,不见面哪能听得到恭维和称赞呢?


    再说他切身体验过佳期如梦。


    你期望家财万贯,它送你取之不尽的金山;你得不到的钟爱,日夜常伴身侧;你期望出人头地,它就令你凌驾于万人之上,将世界踩在脚底,你的心之所想,即是世界运行的规则。


    愿望达成的某时某刻,再无遗憾能落笔。


    佳期如梦是对理智的挑战,与现实生活的羁绊越浅,就越容易沉溺其中,哪怕清醒偶尔袭来,知道虚幻,也不愿醒来。


    所以鸭舌帽想,众人聚集有照应,总比妖怪们独自发疯后闯下大祸好得多。


    想象中危及妖怪生命的麻烦事确实没发生,只有他的财运被扼杀在摇篮里,苦涩。


    *


    审讯结束,电池耗尽似的鸭舌帽挪回监押室。


    红木桌后,李局一目十行瞧完笔录,下发新的任务,去妖事科查查哪个幻系妖怪的能力为控制梦境,揪出卖家。


    符叶注意到,李局话落,在场的所有人就齐刷刷望向贝三思。


    好像这差事只能由他去做,他的皮手套局促地磋磨,嘴唇开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相比抵触,夹杂其中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师泠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这么久了,你还在跟徐容容冷战?”


    “那是冷战吗?”贝三思悻悻,声音压低,“是她压根不理我,当我是空气。”


    “这不正好借着工作的由头跟她说说话?你们俩同是兴安岭出来的,老乡情分在,还能真一句话不说呀?”


    英雨干脆将贝三思往外推,替他做出主动迈一步的选择,直到他走远,英雨才面带好奇发问:“他们俩到底因为什么事儿闹掰的?”


    师泠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桌边单手撑着脸的符叶淡淡收回眼神。


    若是整体瞧,所有同事中,贝三思是长相与行为最不符的一位。游走在阴影中的刺客,内心该如冷冷刀锋般锐利,戾气难掩之人,五官也必定极具攻击性。


    贝三思却恰好相反,圆眼明亮,睫毛浓密,若是离得近,清澈瞳仁能映出虚影来。


    圆钝与锋利,澄澈与冷淡,汇聚在他身上,矛盾感说不清道不明,分辨不出皮囊与内心,到底何为表象。


    ——脸颊上带着鲜红巴掌印的贝三思是十分钟后回来的。


    妖管局登记在册的幻系妖怪共五十三名,奇异的是,并无一妖的能力为控制梦境。线索中断,想找出卖家只能从快递残留的信息着手。


    “你因为什么把徐容容惹成这样啊?”


    面对英雨的询问,贝三思只是捂着脸摇摇头,不愿意回答。


    师泠说起正事:“鸭舌帽交代,新一批佳期如梦是卖家昨天邮寄的,今天快递还没到,但他习惯将快递纸箱攒起来卖给废品站,所以装着上一批的纸箱应该还在他家。”


    贝三思连忙向李局请示,表示自己想去,恐怕是想逃离这令他不断回想巴掌印的伤心之地。


    快递面单显示,上一批的佳期如梦是由麻雀街某家快递驿站发出的,看到街道名字,众人小小吸气。


    麻雀街是临江市著名的小吃街。


    商铺、摊位无数,香飘十里。不仅是小吃,各项休闲娱乐的店铺也汇聚于此,绵延几百米。各色霓虹灯牌错落,颜色鲜亮,仿佛从未熄灭过,远远望去眼球刺痛,满是光污染。


    小吃街繁华的同时,也带来大量的就业岗位,为减少通勤时间,很多在麻雀街工作的人类都选择住在附近。


    导致麻雀街常年人满为患,快递驿站更是人流不断。


    虽提供代发快递的业务,但生意繁忙时,他们无暇等待顾客慢吞吞提供地址,省事起见,都是由顾客将简略的姓名电话写在纸条上,相比之下收货人的信息填完整就好。


    随后,他们粗略检查需要发货的物品,当着顾客的面封箱,放在一旁,等待合作的快递员上门取件时,由快递员根据纸条的信息下单。


    也就是说,快递单上显示的下单时间,并非是卖家到达麻雀街快递驿站的准确时间。


    快递员每日固定在上午九点与下午五点接物流车,搬卸当天的快件,分拣后去往各自负责的分派区域。


    因此,快递员每天两次去麻雀街驿站收件的时间也很固定。


    分别在上午九点后,及下午五点前。下午收件时间之所以赶在接车时间前,是为了确保当天收件的快递可以当天发走,若是顾客下单时间晚于五点,快递就要等待第二天上午发车。


    而鸭舌帽家中的纸箱显示,上单佳期如梦在10月4日的10:43分下单。


    由此可见,卖家到达麻雀街快递驿站的时间为10月3日17:00-10月4日10:43分之间,监控视频还未送达,就能预感到工程量。


    此时已到下班的时间。


    天边夕阳半掩,远处层楼叠榭的楼宇也身染雾蒙蒙金衣,瑰丽灿烂,符叶看得入神。


    聚在李局桌前的事故处理科其余人已经在考虑夜宵吃什么,周围窃窃私语,导致李局不得不加大音量呼唤符叶。


    “符叶!”


    “知道怎么去负一层吧?走楼梯下去,去后勤部的仓库,给你定的办公桌和配套的设备刚到,正好趁着现在没事儿搬上来,熊三在楼梯口等你。”


    事故处理科位于妖管局二楼,向下走的途中,她能听到自己轻柔的呼吸,四周寂静,也许跟妖管局本就没有多少工作人员有关。


    算上她自己,也仅有23个妖怪为妖管局效力。


    所以接近一楼时,年轻男声无比清晰地传递到她耳边,他似乎是经由狭长走廊去往后院停车场的,嬉笑的声音被空旷环境水波般扩散。


    “听说没?”


    “事故处理科新来的妖怪……哈哈,不知道咋想的,挖出狗的尸体,非说那是妖怪的,还说那妖怪是人杀死的。”


    另一道声线附和:“怎么可能没听说?妖管局不都传遍啦,真有病,妖怪想弄死人类还不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人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停顿两秒,那声音再次响起,含酸拈醋。


    “我真不知道海藻


    和李局选拔新员工的标准是什么,这种脑子不好的都能进事故处理科,我奋斗三十年,还是没人肯要我。”


    “你也别灰心丧气,我跟我爸提过了,以后要是有机会……”


    “吱嘎——”


    铁门被推开,却突然爆出一声巨响,震得符叶身边的扶手都在颤,同时还有两道惊诧无比的喊叫。


    “喻观寒,什么意思?!”


    “你这是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仍沉默站在台阶的符叶疑惑小幅度歪头。


    虽说视线被遮挡,并看不见后门,她还是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是喻观寒用某种暴力的手段合上铁门,阻止两人的脚步,其中一人被伤到,哎呦哎呦地出声抱怨。


    符叶熟稔的清越声线蕴含着怒意:“你刚才说谁脑子不好?”


    “又没说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认为自己很聪明,是吗?”喻观寒克制地呼气,“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情是真的,我也确信很快就能找到证据,你现在嘲笑别人,真相揭开的那天,你会发现是自己脑子不好……品格也不算高。”


    “你!”


    “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我看他也脑筋犯轴。”


    劝架的人随后语调高昂,显然将话题的矛头对准喻观寒:“你不就仗着计宋跟海藻的关系好才嚣张跋扈吗?说到底,综合办公室都是废物点心才去的,你们除了计宋还有谁能打,我们可不是怕你。”


    话虽很有气势,但铁门被急促推开,脚步声骤然远去。


    空气静默两秒,才传来喻观寒不屑的嗤笑。


    符叶用目光将台阶数两遍,仍没听到喻观寒挪动的脚步声,她干脆下楼,抱胳膊倚在墙边的喻观寒神情骤然转暖,她还没问就自觉答道。


    “我来帮你搬桌子。”


    “嗯。”


    办公桌与其余同事的红木桌别无二致,几乎与她的臂展等长,左右两侧分布抽屉与柜格,拉开抽屉还能闻到浓郁的木漆味。


    喻观寒将叫做电脑主机的东西塞进柜格,慢条斯理整理缭乱的连接线,符叶将手腕担在座椅靠背,既然帮不上忙就离得远些,免得碍事。


    事故处理科的布局与综合办公室不同,综合办公室只有四张桌,靠着窗两两相对。


    事故处理科则是五张桌靠窗排列,大家面朝同一方向,也就是说,排在最后的符叶能看到前面四张电脑屏幕。


    唯有李局的办公桌独自靠墙,面向五位下属,可以随时观察到其余人的动向。


    符叶抬头瞧天花板,突然发觉综合办公室就在事故处理科的楼上,而她的位置恰好对应喻观寒的位置。


    如果天花板漏洞,喻观寒会连人带桌砸在她头上。


    她努努嘴唇抵抗没来由的笑意,看喻观寒将电脑显示屏摆在空旷桌面,随后招手示意她去走廊里。


    “你们今晚要加班?”


    “应该是。”


    “那我在楼上等你,等你这边结束就去找我,咱们一起回家。”


    似乎没有别的办法,符叶正要回身,又见喻观寒修剪得当的指尖轻搓颧骨,明白他有话要继续讲,符叶脚步停驻。


    “……温浊玉家没有洗衣机。”


    “没有空调,没有冰箱。”


    “甚至不开火做饭,她非常怕火。”瞧符叶仍未明白他在说什么,喻观寒舔舔干涩的唇瓣,充满希冀地问,“搬去她家的事情再考虑考虑好吗?”


    对视是窥见对方心灵的有效手段。


    只是符叶的隔阂太重,即便彼此凝视,喻观寒也未能捕捉到她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像动物那般,期望柔软肚皮与纯真眼神能交换信任,减轻防备。于是他微微低头,深棕瞳仁凑近符叶,再次开口。


    “在家里住我可以照顾你,我知道你……我会注意分寸,绝不会冒犯到你,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给我房租,我比温浊玉便宜,性价比更高。”


    符叶没有回答,越过他的肩膀,歪头去看脚步匆匆赶来的杨医生。


    柔软的白色衣角被过堂风托起,衣扣整齐系着,银框眼镜后的神情宁静:“你在这儿,正好要找你,你挖出来的土壤里面检测到了赵子涵的血。”


    第32章 032麻雀街


    杨医生介绍,血液能否在土壤中留存,取决于多重因素。


    如果维持土壤干燥,微生物活性较低的环境,即使血液信息终会消失,降解的速度也大大延缓,更别提妖怪的血液中含有一种独特的血细胞,不会轻易被地底的微生物蚕食。


    赵子涵被掩埋时未能凝固的血液留下不灭痕迹,她的埋骨之地将之妥善保管,途经十年,重见天日。


    申主任仍有点懵:“那狗骨头又是怎么回事?”


    “我猜测,凶手十年前将赵子涵化为原形的尸体埋在树下,近期又将白骨挖出来,替换一副狗骨头进去,连埋的位置都没换,他大概没领教过……”杨医生中指推眼镜,“科技的力量。”


    对外联络科正式接手这件匪夷所思的“人类杀害妖怪”案件。


    回到事故处理科办公室的符叶推开窗,俯身去瞧。


    冷清的晚风拂过脸颊,吹动树梢,残叶沙沙作响,喧闹着穿过仅剩骨架的斑驳公交车。


    它完美嵌在两辆轿车的空隙里,即便是报废车辆,也遵循着作为车的原则——要待在停车场划出的车位休息。


    虽说位置挤了点。


    许是符叶注视它的神情太过专注,公交察觉到,热络回应。


    “叮咚!”


    银霜般的月光斜斜照进车内,仪表盘上,骤然出现两只毛茸茸的灰爪,它似乎是勉力挂在边缘,抓挠两下,才将短短的后腿也蹬上来。


    巴掌大、泥团似的狼崽子伸出舌头急促换气,随后昂起头颅,清脆稚嫩的狼啸与野性无关,仅是赞颂月色迷人。


    “嗷呜——”


    公交不甘示弱:“叮咚——”


    “嗷呜呜呜呜——”


    “叮咚!叮咚!”


    符叶纤细秀美的手指捂住耳朵,面带无奈将窗户关严,隔绝噪音,眼前的二重奏对于听力绝佳的妖怪来说,属实是折磨。


    空气不流通,烤串的孜然味道就逐渐浓郁起来。


    李局的电脑屏幕翻转,事故处理科五人或坐或站聚在桌前,专心致志看监……吃烤串,英雨还不忘招呼符叶。


    “快来呀,再不来就全被我们吃光啦。”


    符叶轻轻眨眼,直到今天,她才拥有自己在妖管局工作的实感。


    也许是这张光秃秃的办公桌带来的,一丝微妙的归属感将她与妖管局,与事故处理科,与眼前的五位同事缀连,将向来形单影只的符叶划归到热闹人群中。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横烟山与她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就连自我介绍,她都不必再提及横烟山,因为她不再是横烟山山神,她只是符叶,是只相较于别人没什么特别的妖怪。


    她轻轻晃头,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山神职责”甩开,走到英雨身后,安静瞧李局电脑屏幕中播放的麻雀街驿站监控视频。


    进进出出的人类在摄像头下一览无余。


    师泠撞撞她的胳膊,递过来一根油汪汪的烤肠,符叶婉拒。


    坐在打包袋附近的席犬看不得有人空手,烧烤是按照六人份买的,不吃就要浪费,她扒拉两下碍事的塑料袋,询问符叶:“你平时吃什么?”


    “吃鱼虾。”


    ……


    就连空气都沉默。


    “哈哈,别光顾着吃没人看监控啦。”英雨出声转移话题,将注意力吸引到监控视频上,左上角的时间已来到10月4日的09:11分,仍没有出现可疑的身影。


    突然,符叶瞳孔紧缩,耳际泛起的嗡鸣震得她头脑晕眩——熟悉的身影走进驿站,在被快递包裹堆得满满当当的货架中央,礼貌询问。


    “阿姨,能给我个纸箱吗?我想发快递。”


    “邮什么?”


    卫衣牛仔裤的女孩将遮阳帽摘下来,夹在腋下,向前走两步给对方展示自己敞开的斜挎包,帽檐恰好遮住缝隙,根本看不到需要邮寄的物品是什么。


    驿站的老板神色平常,将还未拼起的薄薄纸箱递过去。


    女孩接过,颇为手忙脚乱,不知该就地拼凑还是先


    把碍事的遮阳帽放下好,注意到身后有人取快递,她连忙退让,给别人留位置。


    就是这一秒。


    她有意无意地瞟一眼监控,又将眼神飞快挪走,要不是符叶视力极佳,是根本捕捉不到这一帧的。


    孩子眼尾狭长,双眼皮形如新月,模样安静又羞怯,正是吴晓雪。


    店铺狭窄转不开身,吴晓雪思索两秒,拿起桌上的宽胶带,朝面色麻木的老板示意:“我去门口装。”


    再出现时,纸箱已被封装好。


    她心情极佳,留下地址后还笑意盈盈与驿站老板说再见。


    “她……”


    符叶笃定吴晓雪就是佳期如梦的卖家,其他人都认为她在胡言乱语,因为这小女孩瞧着就是普通人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


    符叶眼前浮现10月4日上午,也就是她们初见的那天——吴晓雪摸完萨摩耶,站起身时,先小心翼翼将斜挎包复位,确认好拉链严实,才继续与符叶讲话。


    怪不得那样重视,塞满斜挎包的,正是一颗就价值399块的佳期如梦。


    贝三思疑问:“可她是怎么拥有妖力的?”


    “她是吴成海的女儿。”瞧大家不解,符叶补充道,“就是杀掉妖怪、剖出妖芯的人类吴成海。”


    周遭顿时感慨一片,师泠更是脸色铁青,猩红的指甲扎进英雨坐的椅背,留下浅浅抓痕。


    揭晓的谜底很令人意外,却又情理之中。


    吴成海已经拥有妖芯,失去妻子后,他必然不愿意看着他们的孩子体验生老病死,所以他为吴晓雪物色另一枚妖芯,替换成功。


    李局阴沉着脸,示意贝三思将后半段视频倍速播放,直到穿着工装的快递员出现在屏幕内,都没有新客人进来发快递。


    他们不得已相信这个事实——吴晓雪就是佳期如梦的卖家。


    年仅11岁的人类小女孩,胸腔中陪伴着心脏跳动的,是一颗属于妖怪的剔透妖芯。


    “天哪……我的鸡皮疙瘩。”英雨搓搓双臂。


    *


    综合办公室内的光源很弱,仅有一束温暖灯烛,来自于喻观寒桌上的那盏布艺灯罩的台灯。


    符叶轻巧的脚步声并未惊动躺在折叠床中的喻观寒分毫,待她走近,她才看见他脸上正遮着一本厚厚杂志,呼吸清浅而均匀。


    她的手指舒展又蜷紧,最终犹豫着落在杂志上方,蜻蜓点水般触碰。


    喻观寒顿时长长舒气,修剪得当的手摸索着脸上倒扣的杂志,往下挪挪,睡眼惺忪,却又条件反射弯起眼睛。


    他的声音闷在书后,犹带着点慵懒的意味感慨:“不小心睡着了。”


    符叶选择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喻观寒还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小习惯,刚醒总要缓缓神的。


    因此瞧他不动,符叶也只是安静等待着,并未催促。


    多年前,早起时他总要伏在符叶膝旁,亲昵蹭蹭脸颊,温热的呼吸透过衣物传递到她的心间,她用冰冷的指尖去拨开喻观寒的碎发,俯身留吻,缱绻柔和。


    符叶肩膀震颤,不合时宜的回忆窜进脑海,使得她懊恼揉揉眉心,不由得语气冰冷。


    “快点起床。”


    “你们查的事情有进展吗?”


    瞧喻观寒起身收拾,符叶简短复述,又语气犹疑:“我静下心来想想,还是觉得有奇怪之处,我身为妖怪,都不知道可以给人类换妖芯,吴成海是怎么知道的?”


    “他甚至锁定赵子涵为目标,非常清楚赵子涵的能力,认为自己能成功杀死赵子涵。”


    喻观寒沉吟:“你认为他有帮凶?”


    “有,帮凶绝不简单,甚至有可能……”


    “甚至有可能是妖管局的。”喻观寒替她答道。


    “嗯,如果互相不认识,那也只有通过妖管局,才能得到其他妖怪的信息,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根据赵子涵的资料设下圈套,只等她上钩。”


    喻观寒拿起保温杯灌一口水,用手背蹭掉不小心溅在脸上的水珠,沉默两秒才幽幽开口。


    “你的想法是对的,妖管局有内鬼。”


    对外联络科接下这件事,就立刻出发去抓捕吴成海,吴成海却似乎提前一步知道他们的动向,早早收拾东西逃走,使他们扑空。


    这证明妖管局内部有人随时随地给吴成海传递消息。


    “放心吧,妖管局想抓的人,还没有抓不到的。”喻观寒拎起外套,示意符叶可以出发,“对了,先不搬家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


    麻雀街,超星电影城。


    3号放映厅内,荧幕变幻的光影闪烁在观众脸上,将黑暗的角落搅得浑浊,观影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剧情,只有后排的女孩心不在焉,左瞧右看。


    “妈妈……”


    “嘘。”


    女孩鼓鼓嘴,想起妈妈的承诺,如果她能乖乖等待电影结束,妈妈就答应给她买小蛋糕吃,她吞咽口水,抓起扶手上的爆米花桶,先拿有些凉掉的爆米花解解馋。


    “呲——”


    喷洒声使本就注意力不在电影上的女孩迅速扭头瞧,眼前的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掌中握着浇花用的喷壶,正沿着最后一排行走,边走边摁。


    “呲——”


    “呲呲——”


    前排观众似乎是他精心照看的花朵。


    动作迅疾的人影很快就喷到她的上方,女孩被甜腻的棉花糖味呛到,一边捂嘴一边扯住妈妈的衣袖摇晃,希望妈妈能注意到这怪异的情况。


    她的脑海深处有什么隐隐作痛。


    荧幕变幻的光影中,突然亮起寒芒。


    女孩猝不及防被喷溅到满脸的血液,眼神呆滞,直愣愣瞧隔壁座并不认识的观众——他的脑袋以诡异的姿态向后仰,正浑身抽搐,颈间的血液甚至喷溅到更前排,隐隐炸出两句埋怨。


    她的肩膀被大力推搡,跪倒在过道,膝盖剧痛的同时,爆米花桶也嘭地翻倒,滚落进血液的汪洋。


    女孩似有所感,僵硬望向妈妈。


    推完她,身体还未回正的妈妈斜斜仰倒在电影院的座椅中,脸颊溅满血珠,她瞬间忘记呼吸,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放映厅的灯光骤然点亮。


    电影还未结束就开灯,茫然的观众还搞不清状况,四处乱瞧。


    尖叫声响起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后排的情景——他们仰倒在座椅靠背,颈间血肉模糊。


    渗人的是,每张迈向死亡的脸上,都映着幸福的笑容。


    “3……3号放映厅的观众,请请快速逃生。”广播中的工作人员声音颤抖得几乎辨认不出原句,“避开浑身黑……黑色的凶手,快逃。”


    “快逃!!”


    “杀人了!”


    起此彼伏的尖叫声中,女孩缩在两排座位的中央,死死抱住自己的胳膊,抖如筛糠地凝望妈妈的笑脸。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皮鞋嫌弃地踢开隔壁座男人,在面色如纸的女孩面前蹲下,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如慈父般抚摸孩子的头,似乎想让她不要太紧张。


    “你今年几岁了?”


    第33章 033他们没有影子


    海藻震怒。


    却碍于人在外地,她携着冲天的怒气给李局打电话,要求李局迅速出发,坐镇现场指挥调度。


    同时,妖管局可以出外勤的三个科室,只留应急值班的人员,其余全部汇聚到麻雀街,将超星电影院所在的四层建筑团团围住。


    对外联络科已经拉好警戒线,并以修路为名封锁道路,隔绝好奇人类的窥探,仅留一条供妖管局人员进出的通道。


    “我会和对外联络科守住外围,你们注意安全。”


    说着,李局将手里攥着的哨子分发给面前六人,哨子是为应对突发情况。目前四层建筑的内部情况未知,如果信号缺失,难以及时沟通交流,吹哨是有效的示警手段。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危险限制在电影院里,抓住他,制止他,不论死活。”


    这要求并不夸张,因为仍有人类被困在电影院中,放任他活着,就会增加人类被害的风险。


    妖管局不愿探究犯罪妖怪为何这样做,也不愿倾听他有何苦衷。事实是,令人愤怒的事实是,他将凶残的手段用在无法与之对抗的人类身上。


    何其卑劣。


    接下来的注意事项,李局是重点讲给新手符叶听的。


    除制服凶手外,要记得保护人类,性命在,就有挽回的余地;有冲突时要保住温浊玉,保住她,就保住翻盘的可能。


    符叶认真点头,学着喻观寒的模样将哨子挂在黑色高领毛衣的胸前。


    李局又问:“你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她的能力并不适合在高楼场景中作战,限制太多,以防万一还是换成冷兵器较好,瞧符叶沉默的神情,李局了然,将自己的直刀递过去。


    “先用这个。”


    相比贝三思专属的刀刃弯曲型爪刀,直刃更适合初学者,不容易误伤自己。


    10月8日,凌晨02:11分。


    没有星星的夜晚,皎月如玉盘高挂,苍白模糊。


    四层建筑的电力供应设备遭到破坏,难以维系,使得黑洞洞的建筑物如睁着眼睡觉的凶兽,越靠近,毛骨悚然之感越强烈。


    经由旋转门,他们陆续进入大堂。


    似有薄纱覆面,周遭昏暗模糊,阴影重重,空气里隐隐泛着棉花糖的香甜气息,符叶下意识屏住呼吸,戴口罩的同时,不忘提醒其他人也戴上。


    “这味道有古怪。”


    贝三思与英雨对视,瞬间明白符叶的意思,虽没闻过佳期如梦的味道,但它与棉花糖的联系之深,使得眼前这股香甜气息透露出危险的意味来。


    “大家小心点。”


    没有电力,电梯无法运行,他们计划从一楼逐层检查到四楼。


    计宋和温浊玉的视力较弱,因此早早打开手电筒辅助,光柱晃来晃去,扫过商铺的招牌,似乎没什么奇特之处。


    瞧手机可以充当手电筒,符叶避开系在腰间的匕首,抽出刚到手没几个小时的新手机。


    “你想试试手电筒吗?”喻观寒凑近些,“长按音量键就好,关掉也一样。”


    符叶照做的同时,发现异常,喻观寒已将多余的手机卡放置在她的手机里,按理来说是有通讯信号的,但此时信号栏却是灰色。


    她摸摸颈前的口哨。


    “那边好像有人!”温浊玉惊呼。


    “在哪儿?”


    众人异口同声询问,瞧温浊玉小步向前,大家纷纷跟随,只是瓷砖回响的脚步声急促而清脆时,有两道明显慢下来,打乱节奏。


    符叶与英雨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骇。


    “不是!”


    “别过去!”


    可为时已晚,温浊玉已经跑到商铺展示用的玻璃窗前,抬起手腕,将光芒聚焦。


    下一次呼吸,她的嘴唇颤抖。


    ——店员青白的脸迎着强光,瞳孔扩散,即便曝光,也能清晰瞧见他弯起的嘴角。面容模糊的人偶就横躺在他的身后,而这具尸体,代替塑料人偶,微笑望着橱窗外。


    “天哪……”


    温浊玉跪倒在地。


    随着计宋的沉默向前,氛围越来越凝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每道光束的照耀之处,都有代替人偶被摆弄的尸体。


    他沉声问:“要试试吗?”


    脚软的温浊玉爬行两步,才勉强用颤抖的胳膊扶住玻璃,缓缓起身:“当然要试试,万一还有活人呢。”


    严格来说,温浊玉并不胆小。


    她见过很多死状凄惨的尸体,却没有一次像今天,冲击如此强烈。


    笑容与死亡,函矢相攻。死亡的回声冗长,或悲歌,或激昂澎湃,却绝不会是笑声,这太过惊悚。


    他们沉默着检查,希望能找到幸存人类,却失望而归,奇怪的是,不知不觉间,贝三思与英雨的身影消失不见。


    剩余的四人面面相觑。


    “我明明记得,英雨就走在我身后!”温浊玉确信,可直到他们按原路线折返回大堂的扶梯旁,也没能再见悄无声息消失的贝三思与英雨。


    温浊玉:“怎么办,再找一遍?”


    二楼仍陷在粘稠的黑暗中,计宋收回视线,纠结半晌还是拍板做决定:“咱们别再浪费时间,抓到凶手才是最要紧的,也许楼上还有人类有救,至于贝三思他们……妖怪不会轻易死的。”


    被妖管局选中的员工,不可能没有保命技能。


    “咱们不要离太远,免得有突发情况搭不上手。”计宋又补充道。他们四个凑近些,打算绕到扶梯的正面,由扶梯上二楼。


    计宋打头阵,温浊玉紧随其后手握光源,接着是符叶和断后的喻观寒。


    扶梯侧板的不锈钢光洁,擦肩而过的符叶随意一瞥,心脏却被瞬间捏紧,恐惧面前,沉着如她,也面色如纸。


    手电筒的光随着他们行走,掠过扶梯侧板,却只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是她自己!


    映出的身影虽模糊,却仍能辨认出,女人长发束起,白色口罩,黑色高领毛衣的胸前,还挂着蓝色系带的口哨。


    符叶呼吸急促,手指哆嗦着捏紧口哨。


    她清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怎么会?没有任何异常,他们的影子却消失不见,他们还是自己的同伴吗?


    符叶只觉得脖颈僵直,连身后的喻观寒浅淡呼吸都诡异起来。


    扶梯停运,四人咚咚上行的脚步声不知为何,仿佛踏在她心上,让她惊弓之鸟般抓住履带,背靠扶梯侧边,向下望,如果跳下去,这高度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喻观寒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怎么了?”


    温浊玉和计宋毫无所觉,继续向前,手电筒的光距离沉默的两人越来越远。


    “喻观寒。”


    “嗯。”


    怎么才能证明喻观寒的真伪呢?她拼命在脑海里搜刮过往,想要找到只有他们二人知悉的秘密。


    话出口前,符叶手指发力,打算喻观寒答错,就二话不说跳下去。


    “为什么突然叫我?”他们的位置并不对等,喻观寒俯身,带着苹果清甜的气息喷在她颊侧。


    可惜四周昏暗,模糊人脸带来的诡异感属实无法忽视,符叶不由得呵斥。


    “你站好。”


    “喻观寒,你叫什么?”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有歧义,她又开口,“你的字是什么?”


    黑影抱起胳膊,摸不到头脑还是乖乖回答。


    “怀冰。”


    “是教书的夫子给我取的。”


    听闻这句,符叶的手指松动几分,又听舒缓温柔的音色继续。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妻子因家中并无长辈,又对人类拥有名姓很是羡慕,所以我们共同为她取字,叫繁枝。”


    如此亲昵的称呼,也仅有水乳交融时动情唤两声,此时尾音缱绻地复述,带给符叶没来由的恼怒。


    “什么妻子。”


    她向已抵达二楼的小光点追去,无视身后幽幽的叹息。


    温浊玉和计宋就在楼梯口,小摊位本是贩卖干果肉脯的,此时货物洒遍满地,穿着褐色围裙的年轻女孩喉间发出的气音像是残破风箱,力竭如此,仍执拗地用沙哑声音呼救。


    “救……我……”


    “救……我……”


    “她还活着!”温浊玉跪倒在女孩身侧的同时,掌心源源不断的绿色光芒倾泻,修补女孩颈间的伤口。


    许是救人心切,她连手机仰面朝天都没注意到。


    符叶摇摇头,摸出自己的手机,摁亮手电筒为视力不算好的温浊玉照亮四周,只是……符叶不动声色将光源挪挪,确信他们的脚底,都没有影子。


    她咬咬嘴唇,神色复杂。


    胡思乱想也摸不到头脑之际——她的牛仔裤腿似乎被拽一下,符叶慌忙低头,却什么都没瞧见。


    “符叶呀!”


    温浊玉不满地出声,提醒符叶要专注打光。


    随着女孩颈间愈合的鲜红伤疤缓缓褪去,温浊玉呼出浊气,略显疲惫地跪坐在自己小腿肚,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矿泉水,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真好。”


    她满足抹抹嘴,看计宋将仍昏睡的女孩抱到摊位后的椅子,又回身询问喻观寒和符叶的意见:“放她在这安全吗,万一那妖怪又杀回来怎么办?”


    符叶想想,建议道:“她还得睡几个小时,要不把她放在临时牢房里?”


    “好主意!”温浊玉赞


    许,即使将女孩藏起来,妖怪想找到也轻而易举,放在临时牢房里则不一样,密码错误是不可能解开的,会极大保证她的安全。


    输入密码前,喻观寒突然出声,制止想要设置“1008”的计宋:“换一个,咱们四个人,每人随机说一个数字。”


    霞光冲天的同一时刻。


    令人毛骨悚然的急促哨声响起,自不远处传来,在这骇异的寂静之中,声嘶力竭地呐喊。


    第34章 034凌晨02:14


    发出哨响的位置,是家鲜花店。


    电影院杀人事件发生时,鲜花店早已打烊,并未受到混乱的波及,店主整理好铺面才离开。


    但此时的鲜花店凌乱不堪,碎裂玻璃迸溅到走廊,U型锁被暴力拆解,横躺玻璃碎屑中。


    敞开的门内侧,精心呵护的花桶倾倒,花枝交错,柔软花瓣被蔓延而出的水迹浸湿,蔫头蔫脑。


    “是他们!”温浊玉惊呼。


    消失的贝三思躺在鲜花盛开的货架中,被花团锦簇包裹,他的手脚无力瘫软,双目紧闭,要不是环绕四周的鲜花实在艳丽,这场景很像是对他的追思。


    同时,闪身躲避的英雨仓促间回击,胳膊受伤抬不起来,弓没拉满就射出一箭,箭簇携着淡蓝光芒,擦过浑身黑衣的追杀者脸颊。


    看状态也是筋疲力竭。


    不必言语,闻声赶来的他们立即去帮忙。


    除温浊玉直奔需要救治的贝三思,其余人全都朝着凶手而去。


    见到援手,脸颊涨红衬得雀斑都不鲜明的英雨小小吐气,镇定许多。凶手的匕首仍朝着她疾飞,她扑腾着原地翻滚,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队友是谁,就下意识站起身。


    不论何时,妖管局的队友都值得相信,即使不是同一部门,身旁的人也定会替疲惫不堪的自己挡住这一击——不仅是英雨这样想,她身旁的喻观寒也这样想。


    链条凭空出现,横亘在英雨与匕首之间,想要盘旋缠绕,将匕首拽离原本的轨迹。


    但紧接着,喻观寒表情骤变!


    在他惊愕的视线中,链条与匕首在空气中相溶,无声无息间交错分离,链条仿佛不存在,并没有阻拦丝毫匕首的脚步。


    ——英雨被利刃扎进后心,惨叫连连。


    喻观寒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此时凶手手臂交叠,操控着匕首,再次将锋刃对准已经疼到扭曲,匍匐在地的英雨。


    别无他法,英雨咬牙捏住鲜血淋漓的手臂,奋力一跃,携着碎玻璃跳进走廊,不见踪影。


    “别想走。”


    围堵凶手的三人立即合拢包围圈。


    符叶抽出腰间的匕首,蓄势待发,毛衣柔软的材质缓和她周身的冷意,守护之意坚定。


    浑身黑衣的凶手瞧见她斜斜反握匕首,就知道她并不常使用冷兵器,忍不住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就凭你?”


    符叶微微眯眼。


    并非被激怒,而是疑惑,眼前的妖怪高壮,头发很久没打理已经窜到肩窝,一绺绺垂着,眼尾狭长,嘴唇泛白,很是妖异的长相。她绝没见过,却莫名眼熟。


    凶手舌尖碾过牙齿,饱含恶意:“解决了别人,我再来找你玩。”


    他高举双手,五指成爪,土黄妖力迸发,散落在地的花枝全部腾空,齐齐将修剪出的斜尖对准在场的三人。


    幽香湿润的花雨中,露水如急雨敲打光洁瓷砖,弯钩般的尖刺破空,划出如有实质的沙沙声,一息千里。


    符叶条件反射用胳膊挡在脸前,同时,锁链哗啦啦缠绕,在她前方不远处凝成巨型的屏障。


    “这到底——”计宋的大呼小叫戛然而止。


    因为无事发生。


    迅疾飞出的花枝穿透他们,拍到墙面簌簌落下,他将危急时刻跳到温浊玉头顶释放金色光盾的桃木剑收回,蹭蹭发痒的鼻尖。


    “到底什么妖力,真古怪。”


    温浊玉完全没注意到这插曲,面带忧愁:“贝三思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就是没有反应,醒不过来,现在怎么办?”


    计宋没有半分迟疑。


    命令喻观寒和符叶先去追逃往三楼的凶手,目前英雨是最危险的,他们会在安置好贝三思后,追赶上来。


    *


    英雨的血迹稀稀落落,蜿蜒到四楼,也就是超星电影院所在的楼层。


    等待区的桌椅显然被混乱人群冲击过,人仰马翻,就连爆米花机都没能幸免,裹着焦糖的爆米花被踩瘪,黏糊糊扒着地面。


    喻观寒的手电筒往观影厅长廊里照照,印花地毯无穷尽般延伸至深处,衬得走廊幽深可怖。


    更棘手的是,血迹从地毯边缘逐渐深浓,英雨似乎曾在这绊过一跤,随后被拖拽进去,只留下血痕。


    喻观寒轻声问:“要进去看看吗?”


    “嗯。”


    符叶回答的同时,切实感受到自己的裤脚被拉扯,似乎是……似乎是想把她往回拉。


    可脚底又什么都没有,随着她试探迈步,拉扯感彻底消失。


    妖管局进来六个人,此刻只剩他们俩。虽说喻观寒也有古怪,没有影子,但确实是他本人,不分开要安全很多,想到这,符叶追赶喻观寒的脚步,前往距离检票口最近的一号厅。


    黑暗中,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


    足足两秒后,头皮发麻的符叶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人类的尸体,拥簇着挤在狭小通道的人类尸体,密密麻麻,高矮错落望不到队尾。


    他们仿佛还活着,意识不到致命的伤口,顶着青白的面色微笑站着。


    可细细瞧去,又不闻呼吸声,连胸膛都无起伏。


    再也无法拥有感知的他们,被随意驱赶到没有光亮的黑漆漆通道,安静等待打开铁门的访客,然后,将访客也留在地狱里。


    “你先走……”


    “快走……”


    喻观寒用背抵住门,急促呼吸,在潮水般的疯狂撞击中,勉力用链条一圈圈缠绕门把手。


    捏紧匕首的符叶咬咬牙,转身就跑。


    她帮不到忙,就该尽力保全自己,免得喻观寒分神,刚冲出观影区,又听身后的喻观寒喊她去三楼。


    “嘭——”


    门后的尸体不知疲倦地推搡着铁门,门把手被死死缠绕并没带给喻观寒安全感,因为另一边的门框正在开裂,甚至有乌黑的鲜血从门缝中往外涌。


    可想而知,最靠近铁门内侧的尸体被挤压成什么模样。


    喻观寒在心里默默计数,数过三声,不再抵抗门后的推力,提气向符叶消失的方向狂奔。


    铁门爆开。


    尸体争先恐后地外涌,有些被前排绊倒,干脆贴地爬行,有的被踩在脚底,面颊无数次磕到地面,五官都快被砸平,依旧执拗地站起身,向喻观寒的方向追。


    拉开距离的喻观寒回身,手腕翻飞。


    墙面、地面、甚至是射灯旁,都出现拳头大的洞口,锁链如蛇般哗啦啦往外飞,织成一张钢铁的网,拦住想要往外冲的尸体。


    蓝色焰火熊熊燃起。


    只是……血肉被烤焦的怪味,火焰炙烤下无法挪动的抽搐躯体,不免让他冷漠的眼底生出悲悯。


    他也曾是人类,难以避免物伤其类。凄凉死去,还要被控制着做游尸,任谁都要不甘心的。


    指骨修长的手指微弯,火焰也逐渐缩小直至熄灭,仅留链条织


    成的网留在原地。


    观影厅走廊的深处,慵懒倚着墙面的黑衣人无奈扯起嘴角,形如新月的双眼皮落寞垂下,轻声呢喃。


    “善良也没用。”


    “善良也是要死的。”


    *


    三楼,某家餐馆的后厨。


    随着喻观寒跑进来,符叶将后厨的门闸栓好,颇有些后怕地蹲下身,想想又摸出手机,在自己的鞋边照来照去。


    喻观寒纳闷:“你在看什么?”


    “嘘……”


    最开始,光影毫无变化。


    直到难以言喻的某一刻,她似乎被冬季的浪潮浇透,薄纱褪去,头脑清明的同时,鞋边也出现一团拳头大的黑影。


    似乎有人以地面为纸,细细勾勒出黑影的轮廓,那黑影越来越清晰,随后塑型成葫芦状,阴影末端拉成细细的尾巴。


    符叶耐心等待着,直到——黑影的颜色也褪去,泼上浓郁的紫。


    一只紫色的,长毛的,看起来像是刷碗用的海绵布的胖老鼠,吱吱叫着,在她脚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瞧符叶久久不言语,喻观寒好奇站在她身边,也盯着手电筒发散出的光看。只是什么都没看见,他心底忐忑,忍不住用气音问符叶到底看见了什么。


    “老鼠。”


    “老鼠?”


    “老鼠!!”这声尖叫是紫色老鼠发出来的。


    紫色长毛的老鼠顿时支起身子,扒住符叶的鞋面,豆豆眼也掩不住激动:“符叶!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你是……”


    “我是毛斯啊!就是在你对面蹲牢子,你还给我买盒饭的毛斯啊!”


    如果符叶的知识储备多一些,那么她会在毛斯道出姓名的那分钟,就知道他是只老鼠。


    她又纳闷:“你怎么在这?”


    “嗨,这说来就话长了……但我长话短说。”


    他欠妖管局的几万罚款,潜逃过,也耍无赖过,就是没能力偿还。


    这样的妖怪妖管局见得多,通常应对办法就是给他们介绍合适的兼职,于是毛斯来到超星电影院,成为一名夜班工作人员。


    每天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那就是瞄着监控,注意电影结束后,有没有顾客停留在观影厅不走。


    有时电影夜场结束太晚,保洁阿姨又下班,他就可以借着收拾场地的由头,混点顾客不要的爆米花和可乐。偶尔电影院有活动,还可以捡顾客看完的电影票去参与抽奖,混点纸巾湿巾,也算挺自在的工作。


    直到今晚,凶杀案发生,他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工作人员,那也是他第一次使用广播,手指抖得掰三次才打开开关。


    “太瘆人了……”电影院乱成一锅粥,随后电力消失。


    毛斯甩甩尾巴,眼见着凶手杀掉人类,保命要紧,他赶紧化成原形,贴着地面灰溜溜跑到一楼旋转门,却被拦在那里。整栋建筑都被封闭,根本逃不出去。


    符叶疑惑:“封闭?可我们是从一楼的旋转门走进来的。”


    “这里只能进,出不去。”


    就这样,老鼠缩在旋转门里,不敢乱动,直到符叶走进来,他连忙跟上符叶的脚步。


    符叶沉默着侧头,看顺势蹲下来的喻观寒,注视他幽光中深棕的瞳仁。意料之中的,喻观寒的声音轻柔。


    “你为什么自言自语?”


    “你进了门就开始自言自语。”老鼠尖利的声音与喻观寒的尾音重叠。


    毛斯眼睁睁瞧着符叶在昏暗无光的一楼沉默站上半分钟,才慢吞吞打开手电筒,但又很快关掉,仿佛只是为了验证手电筒功能。


    她突然的喊叫使本就吓破胆的老鼠原地蹦起,紫色长毛炸开。


    符叶开始在一楼走来走去,夜视能力极佳的她完全不需要借助任何照明设备,隔着玻璃弯腰细瞧商铺展示柜里的模特,挺直的鼻尖与展柜内的模糊五官齐平。


    紫色海胆往她的脚边缩缩,细声细气询问:“符叶,你在看什么呀?”


    但符叶视他如无物,反而用沉着冷静的语气迎着空气说道:“没错,英雨是走在温浊玉身后的。”


    老鼠汪的一声,吓得想哭。随后,他不断去拉扯符叶的裤脚,尤其是发现符叶想进观影厅,他的牙差点崩掉,也没拽回符叶,死犟。


    “你是说,你看见的我,是一个人进来的。”


    “嗯嗯。”


    “可我们是六个人,你看不见我身边蹲着的人吗?”


    “谁呀?”老鼠茫然转两圈,“这里就只有你和我啊。”


    毛骨悚然之感愈演愈烈,令人脊背生寒,符叶忍不住站起身,深呼吸排解慌乱的闷滞气息,再次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棉花糖味。


    “佳期如梦……梦……”


    符叶再次将光源对准老鼠,恰好瞧见随着动作顺势亮起的手机屏幕,她的动作瞬间僵硬。


    凌晨02:14分。


    如果没有记错,她在一楼大厅尝试手电筒时,也是这一分钟。换句话说,这栋楼的时间没有变过。


    可为什么她能看见毛斯,喻观寒却看不见呢?


    “你有手机吗,你的时间是几点?”


    毛斯飞快变回人形,也没站起身来,匍匐着摸出手机,答道:“两点十四。”


    “嘭——”


    饭店后厨的铁门突然被大力冲撞,符叶抬头,只见半扇玻璃窗外,密密麻麻的,都是青白人脸。


    “嘭嘭——”


    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撞碎。


    符叶咽唾沫,警告自己要冷静,随后看向背对她的喻观寒,他正全心神戒备着门外。


    “喻观寒。”


    “看看你的时间是几点。”


    他沉默着侧过半张脸,虽然纳闷,还是在数十双恶意微笑的目光中,快速掏出手机垂眼瞧。


    “两点十二。”


    符叶咬住嘴唇,抬手去摸喻观寒的肩,毫不意外地摸空,心也跟着疾速坠落。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根本救不下英雨。


    为什么花枝全部穿透而过,为什么电梯的倒影只有她自己。


    因为他们六个人,正处在不同的时间里。而门外的青白人脸,围堵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独处在凌晨02:12分的喻观寒。


    凶手在逐个击破。


    第35章 035梦的联机


    月光森冷,衬得万物意兴阑珊。


    符叶手腕搭在旋转门的扶手上,缓慢前推,脚边还亦步亦趋跟着只紫色长毛老鼠。


    老鼠吭哧吭哧蹦两步,就支起身体瞧瞧,察觉到旋转门又移动,赶紧往前蹦,害怕被碾成鼠饼。


    就这样,在旋转门呼啦啦的运行声中,一人一鼠原地兜圈。


    “符叶,咱们不该去两点十二分救喻观寒吗?”老鼠急切,干脆蹦到她的鞋面,提醒道,“再耽误喻观寒可能要挺不住。”


    “我明白。”


    只是跟狡猾的人类打交道,屡屡吃亏后,她深知一个道理,叫三思而后行。越急迫,就越要冷静,毛毛躁躁冲上去,会错失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眯眼回忆。


    经由旋转门进入四层建筑时,英雨与贝三思同站一格,随后是喻观寒,紧接着是共同进入的计宋和温浊玉,自己排在最后。


    那么按照已知晓的时间来分析,英雨与贝三思是02:11分,计宋和温浊玉是02:13分,凶手遵循的击杀顺序也是这样的。


    所以她该做的,是抢在凶手之前,赶到温浊玉和计宋所在的两点十三分,将妖管局六人被分隔开的事情告诉他们。


    由温浊玉去拯救英雨和贝三思,她带着计宋去支援喻观寒,这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还有不容忽视的佳期如梦……


    她低头瞧鞋面的老鼠,这是最想不通的事情。


    “毛斯,你在观影厅的时候,闻到棉花糖的味道了吗?”


    思考中的符叶又开始踱步,差点将毛斯颠下来。他赶紧用细爪攥住符叶的


    鞋带,把它当做缰绳似的:“闻到过……就是凶手喷的东西嘛,我直觉那不是啥好玩意,立刻捏住鼻子化原形了。”


    “化原形就闻不到?”


    “不是闻不到,”毛斯苦恼,他搞不懂佳期如梦的气体比空气的密度小,所以漂浮在上空的理论,只能用大白话讲自己的理解,“我原形海拔低,海拔低那空气就干净……哎呀,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没关系,我大概懂得。”


    所以毛斯只能看见同一时间的符叶,因为他没有受到佳期如梦的污染。


    凶手的心思缜密。


    也许从旋转门开始,他们就毫无察觉落进圈套,清醒着进入凶手编织的梦境。


    旋转门是第一道陷阱,四层建筑的时间暂停,将他们按照不同的时间分隔开。棉花糖气味则是第二层,只为迷惑他们,麻痹他们,制造出他们仍处于同一时间的假象。


    用贝三思的话说,这叫梦的联机。


    只是这梦境的操纵者是隐藏在背后的凶手,不管是一楼商铺的模特,还是四楼观影厅的尸体,他们都无法分辨是否是幻觉,真假掺半,只有凶手知道何为真实,这梦境并不受他们的思维控制。


    凶手发动突袭,他们手忙脚乱时,只会讶异无法提供帮助,直到眼睁睁瞧着己方全军覆没。


    听完符叶的分析,毛斯瓜子仁般的脑袋高速运转,纳闷:“他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对付你们呢?”


    “因为六对一,他没有胜算。”


    想通其中的关键,符叶脚步轻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凶手万万想不到,他的敌人并非六个,而是七个,就是这不起眼的第七位,战战兢兢,却又好运爆棚。


    她问:“你想跟着我,还是找地方等我?”


    “我还是跟着你吧。”停顿两秒,毛斯又补充,“你放心,我兜里还有四瓶矿泉水和三袋麦辣鸡腿堡,如果咱们被困在这,也能撑几天。”


    符叶眨眨眼,没懂话题为什么跳到食物上。


    毛斯嘻嘻呲板牙:“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


    踏出旋转门,捏着的手机屏幕瞬间跳到凌晨02:12分。符叶连忙向前一步,免得计宋踩到她后脚跟。


    “好家伙,这时间还是随机分配的。”


    计宋将手机揣进口袋,暗骂这妖怪心机深沉,要不是符叶找来,他跟温浊玉还被蒙在鼓里。


    怪不得温浊玉对贝三思的治疗不起效果,妖力都输出给空气,能有什么效果。


    “咱们……”


    符叶愕然转头,看远处空中疾速坠落的人影,他似乎是一脚踏空栽进陷阱,拼命想抓住什么延缓坠落,掌心却只留得住无形的空气,无计可施。


    闷响中——他砸到商场放置的雕塑,无声蜷缩起身体抵抗疼痛,随后才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想撑着雕塑的底座站起身来,却只徒劳染上血手印。


    计宋疑惑看向那边:“什么声音?”


    “喻观寒。”符叶轻声说道,准确来说,是落在下风的喻观寒。


    黑衣凶手施施然勾住四楼的栏杆,轻松起跳,娴熟的姿势活像黑色蚂蚱,不断借力,脚踩地砖的声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难掩惋惜:“作为妖怪,你还很年轻。”


    喻观寒被喉咙间的血沫呛到,边咳嗽边胳膊撑地,苦涩笑起来。


    “你倒是给我下要死的定论了……但我不会死的,因为她说她很快回来。”


    “也许吧。”凶手耸肩,“我跟你无冤无仇,却还是要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人不想你活着。”


    人类拍摄的电视剧里,反派心慈手软也好,耀武扬威也罢,只要他们说出“那我就叫你做个明白鬼”这句台词,并开启冗长叙述,那么反派就注定会失败。


    他可不要这样。


    年轻且注定短命的妖怪眉眼被细碎发丝遮挡,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追问幕后指使者是谁。他只是用染血的手掌抵住锁骨,调动仅剩的妖力,等待鱼死网破。


    唉……


    凶手握紧匕首。


    挥刀相向的瞬间,他惊愕旋身,原地翻转,堪堪躲过气势汹汹飞来的桃木剑。


    金光刺眼,如有实质。


    纯净澎湃的金色妖力环绕着桃木剑翻涌,光亮所笼罩之处,邪祟无法近身。见状,喻观寒紧绷的肩膀松懈,撑着靠住雕像,抬眼瞧飞奔到他身边的符叶。


    只是执拗望着。


    用疲惫却柔和的眼神将她从发丝描绘到指尖,察觉到符叶抬手,他连忙歪头,用脸去蹭她温热的掌心,亲昵又欢欣。


    “你回来了。”


    下一秒,他的头被无情推回,符叶原本探他脉搏的手紧紧攥起,谴责瞪他一眼,只是瞧着喻观寒伤痕累累、唇色泛白的模样,她又抿抿嘴没有言语。


    计宋积攒的怒气使他的招式凌厉,更是抛弃妖怪间以妖力斗法的打架模式,反而选择拳脚相加,拳拳到肉,挥出的胳膊几乎带着残影。


    凶手格挡着后退,还有闲心调侃计宋:“你这是哪门哪派的招式啊,又不像道士,又不像和尚。”


    “少废话,我是你爷爷!”


    计宋腾空飞蹬一脚,凶手双臂交叉阻拦,依旧被巨大的冲击力踹倒,脊背着地还要滑出两米远。


    他霎时变脸,指间亮起光芒。


    符叶机警环视四周,似有所感,抬眼望去。原本黑漆漆的四层楼仿佛出现某种急速复制的病毒,被不断出现的死尸填满。


    它们没有痛觉,下饺子似的乱蹦。


    用脚着陆的倒还好,脚踝外撇依旧能歪歪斜斜往前挪。以头抢地的就不太妙,半边脑袋直接消失,像是人形的圆规,自己原地打转不说,还要送周围的死尸“绊马索”,放眼望去都是混乱。


    喻观寒的呼吸沉重几分,他早已领教过尸海战术的威力,没有畏惧之心的对手无比可怕。


    它们的意图只有一个,就是消耗你的妖力,在你筋疲力竭时,给予致命一击。他挣扎着想起身,被脸色沉静的符叶死死按住。


    “别乱动,温浊玉很快会来的,你还是等着她吧。”


    计宋的桃木剑许是有辟邪的功效,剑柄缀着的红缨漂浮在金光中,无风而动,惹得浑身泛着死气沉沉的尸体天性排斥,不愿围堵得太近。


    将目标三人团团围住,尸潮反倒没了声响,安静等待黑衣凶手的命令。


    “符叶!”


    “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去帮帮计宋。”


    与其说是帮计宋,不如说是拖延时间,拖到温浊玉能将其余人救起,带来汇合的时候,符叶拨开挡住视线的死尸,手指停顿,还是顺手将尸体滑落的衣衫拢好。


    既然是梦境,早晚都要醒的,凶手没有倚仗,也就失去反抗的能力。


    幽暗光线中,符叶置身于尸海的中央,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的清瘦身体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匕首冷冷的银光映照她平静无波的双眼。


    *


    计宋忍不住呼噜光头,纳闷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你不需要知道。”凶手慵懒抱起胳膊,好心好意说道,“我劝你一句,别为不值得的事情送命,今晚,符叶和喻观寒必须死在这。”


    “嚯,好大的口气,到底是哪路神仙指使你做今天的事?”


    “啧,没听过一句话吗?叫——”


    “反派死于话多。”符叶抢答,安静与计宋并肩而立。


    凶手颇感意外地挑眉,又听她问:“我该叫你吴成海吗?”


    黑衣凶手的脸色阴沉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36章 036只是来迟一些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做今天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杀掉这么多无辜的人。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是自寻死路,可你的孩子只有11岁,她的生活需要父母。”


    凶手,或者说露出真面目的吴成海眼中闪过片刻的动容,只是冷酷的人,内心早已荒芜死寂,于是那轻微的动容,很快便像初雪般消融。


    他依旧是那副说辞,符叶将他认错了人。


    “是我认错吗?”符叶凝视他,“先不说我与你交过手,记得你的声音,就光凭长相,也能断定你是吴晓雪的爸爸。”


    如出一辙的新月形双眼皮,只要见过他们,就会发现吴晓雪完完全全继承了他五官的神韵,白净又羞怯。


    区别在于,经过岁月的打磨,他的神情冷厉许多。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我叫卫青松。”


    符叶微微侧头,长久以来,他们被吴成海人类的身


    份所误导,认为吴成海杀掉某个妖怪夺取了妖力,可事实恰恰相反,是某个妖怪,叫卫青松的妖怪杀掉了吴成海,顶替吴成海的人类身份。


    她纳闷:“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用意,真正的吴成海在哪儿?”


    “你也不需要明白。”卫青松冷冷扬起唇角,以惊人的速度展开攻势,要不是符叶闪身及时,胳膊恐怕要留不住。


    计宋嘿一声,加入混战。


    虽说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但那是面对英雄好汉时的道德约束,面对宵小自然不考虑这些。


    符叶胜在身手灵巧,不受空气重力约束似的,总能轻快优雅躲过攻击,顺势以刁钻的角度予以反击。


    随着她双拳交叉,右手反握的匕首狠狠划过卫青松的脸颊,瞬间鲜血如注,惹得卫青松呲牙。


    计宋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高高跃起的同时手掌泛起金光,大吼一声。


    “我也来!”


    这蕴含着妖力的一掌直朝卫青松的头顶而去,符叶斜斜后仰,给计宋腾位置的同时注意到卫青松想躲,顺势扭身,将偏离位置的卫青松一掌推回。


    卫青松气恼呕出一口血。


    紧接着,他被两人同时飞踢,破皮球似的弹射出几米远。


    “咳……你们……”


    面对紧追不舍的符叶和计宋,他起身都来不及,虚虚抬手示意暂停。脸颊的伤口实在不容小觑,卫青松咽下喉间的血顺气,半张脸的肉都在颤抖。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非求饶,而是呲起染血的牙齿,得意瞧向计宋。


    “该你做选择题了……是选择在这帮注定要死的两个人,还是去救有机会活着的三个人。”


    “什么意思?!”计宋瞪圆眼,冲上去拎起他,难掩愤怒,“你把温浊玉他们怎么了?”


    “咳咳……”


    卫青松边咳嗽,边嬉笑着瞧计宋,敌人的愤怒使他的心底燃起烈火,感受到的愤怒越浓,他越能用身体残存的疯狂填满火焰,引火烧身也在所不惜。


    “你以为,我就没有后手吗?”他畅快笑起来,“现在他们还活着,但再晚点,可不一定,我看那像火柴棍的女人也没啥战斗力,拿着本板砖似的破词典挥来挥去。”


    “破词典……”


    计宋喃喃复述,下意识瞧向符叶,在她娴静的神情中找到一丝安定。


    “你诓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别后悔呗。”


    卫青松的手指绽开,随着妖力扩散,呆立许久的尸潮犹如脱缰野马,争先恐后向三人的位置扑来。忽略狰狞的面孔,这你推我搡的场景跟军训结束时,涌向食堂开饭的新生差不多。


    “计宋,去吧,去找他们!”符叶在手忙脚乱抵抗之际说道。


    “那你……”


    “我没事,我在这等你把他们带过来。”


    计宋犹豫两秒,拔腿飞奔,逆着尸海金光频闪,道袍翻飞间杀出血路。


    “撑住。”


    符叶侧踢,尸体如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摔倒,又不痛不痒地抓挠着周围的一切,奋力爬起。她沉住气回身挥刀,眼疾手快踹倒扑过来的黑影,借着倒下的身体做垫脚石,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某个高壮死尸的头顶。


    人类死去,血液便不再流动,想将胳膊抬高过肩,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符叶垂眸看卫青松,无悲无喜,轻轻启唇。


    “破。”


    听到这句,等着瞧好戏的卫青松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蹦起,生怕再被炸得耳朵嗡嗡响。但……他耐心等待两秒,除涌动的尸潮外,无事发生。


    他仰头瞧:“你搞什么?!”


    任凭高壮尸体如何挪腾,符叶好似嵌在他光溜溜的脑袋顶,完全不担心掉下来,只有白净颊边的碎发摇晃。


    察觉到卫青松的尴尬窘迫,符叶微翘的睫毛轻轻眨,反而问:“你为什么不用峨眉刺,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哈我怕……”


    “这里没有旁人,你可以用你的峨眉刺。”


    “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谁,最后一遍,我是卫青松!”卫青松咬牙切齿,边念叨着走近,边隔空指符叶,打算将她拽下来。


    居高临下的模样,在他眼中是一种无言的蔑视。


    “这位置就合适多了。”符叶语气轻柔。


    卫青松暗道不好,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发觉周围静到只剩耳鸣,更可怖的是,在尖锐的嗡嗡声中,毫无重量的小小绒羽从他的头顶滑落,他只察觉到轻微的痒意。


    “什么时候——”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气浪掀翻层层死尸,噼里啪啦往周围的商铺砸,仍完好的玻璃寸寸裂隙,犹如冰面,终究还是摇摇晃晃破碎。


    “咳——”


    爆炸中心位置的卫青松五脏六腑都移位,喷出一口血。


    符叶没有片刻的犹豫,飞身跳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捅进卫青松的腹部。卫青松被这狠狠一刀扎成虾米,头和脚同时升空,死死瞪符叶:“你……你……”


    刹那间,某种无形的囚笼缓缓褪去,露出面朝旷野的窗,微风将棉花糖的甜腻香味卷走。


    符叶的冷汗早已滑落到脊背。


    微微眩晕中,尸海融化,商铺重归寂静,就连豁牙露齿的玻璃窗也光洁如新,她如释重负:“看来打你还是有用的,至少你能醒过来。”


    “疯疯子……什么时候放的炸弹。”


    “趁着计宋拍你的时候,我的同伴都在四楼吗?”


    卫青松几乎被鲜血涂匀,龇牙咧嘴翻身,也不顾仍汩汩流血的伤口,五官紧皱着瞧符叶:“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孤军奋战吧?他们确实在四楼,但也顾不上你和喻观寒,你们自求多福吧。”


    “是谁要你杀我们?”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卫青松神态疲惫,“我挺好奇,我扮演吴成海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符叶手脚发软,把卫青松的衣袖当成抹布,笨拙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归入刀鞘。


    抬眼时毫不意外瞧见蹲在卫青松头顶的歪脖子女鬼,她正定定注视他,长发只差一个指节,就能扎进卫青松的眼球里。


    不管看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她都有点瘆得慌,于是她揉揉鼻尖,维持着蹲姿后退半步,恰好撞到坚实的墙。


    符叶难掩惊愕回头。


    喻观寒泛白的嘴唇微抿,示意符叶坐在他脚上休息,符叶惊跳的心神这才安稳下来。


    她微微摇头,抬手摸到喻观寒腰间系着的手铐,先将卫青松拷住才给他解惑:“你的长相。”


    漏洞就在吴家客厅的全家福上。


    符叶和喻观寒在监押室分析吴家人物的当晚,发现此不寻常之处。吴成海是人类,人类注定会衰老的,保养得再好,也不至于跟十年前的照片毫无差别,中年的吴成海连发际线都没倒退,这不科学。


    这让他们对吴成海的身份产生怀疑。


    妖力透支使符叶顾不得形象,瘫坐在卫青松身边,见状,喻观寒执拗地站到她身后,给符叶当靠背。


    符叶身体僵硬,只是浑身无力,到底没挪开位置,用笃定的语气继续说:“你杀掉吴成海,取代他,甚至还对他妈妈下手。”


    “这都被你查到了,”卫青松难掩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我不想杀那老太太,但你说有什么办法,她见到我,就嚷嚷我不是她儿子,还要去跟林蕙说,我只能……”


    喻观寒思索几秒,推断:“吴成海的妈妈失踪于2009年,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真正的吴成海就被你杀掉了,他的尸体在哪儿?”


    脸颊贴地的卫青松满不在乎:“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处理吴成海尸体的?”


    “随便找个垃圾站,把他扔到压垃圾的机器里了。”卫青松说到这,开心笑起来。


    *


    2008年。


    林蕙身穿正流行的波西米亚风长裙,长发柔顺搭在肩,圆脸憨态可爱。跟朋友挥手告别后,她在西餐店门口,不小心与正进店的顾客相撞。


    “没事吧?”


    进门之人皮肤白净,双眼皮形如新月,笑起


    来春风和煦。


    林蕙并没细瞧,顾不上那人还想聊两句的态度,匆匆道歉就离开西餐店,因为新婚不久的老公吴成海说有急事在家等她。


    瞧着林蕙远去的身影,卫青松失望垂眼,倒也情理之中,上次见林蕙,她还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他的原型是只狮子。


    可惜运气不太好,繁育的残次品被偷卖,流向马戏团,更苦闷的是,他似乎……比其余的马戏团动物情感丰富,他并非只知道填饱肚子,他看得懂饲养员眼眸中愈发浓重的焦虑。


    马戏团的营业额每况愈下,他们辗转乡镇村落,走遍十里八乡,还是填不饱肚子。


    抽在脊背的鞭子越来越狠,尚未成妖的卫青松也恨毒手握鞭子的饲养员,也就是林蕙的爷爷。


    马戏团被勒令取消后,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通通倒向卫青松,让他从无边地狱中逃出来,并拥有人形。


    可惜没等到报仇,林蕙的爷爷就因为意外去世。


    他恨恨磨牙,将仇恨的目光转移到林蕙的爸爸身上,就这样边监控着林蕙的家,边适应人类世界的生活。


    终于等到合适的复仇时机——林蕙出生,面对咯咯笑的婴儿,他又莫名其妙软下心肠。


    颓废的卫青松走出医院,点燃指尖的烟,眯着眼吞云吐雾,在林蕙爸爸经过自己身边时,回头瞧他一眼。


    于是时间又跳跃二十多年。


    林蕙明媚灿烂,他对撞进怀中的她一见钟情。卫青松无比懊悔,自己拥有时间,却也错失时间——她已经嫁给某个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的男人。


    吴成海容貌丑陋不说,谎言也是层出不穷,说是要林蕙压箱底的存款去做投资,实则是还无底洞的欠款,拆东墙补西墙,到处骗钱。


    但他曾偷听林蕙与朋友分享,她与吴成海结婚只是因为吴成海对她好。


    他自认能比吴成海做得更好,且成千上万倍。


    于是他毫无恐惧之心,将吴成海扔进压碎垃圾的机器,在咯吱咯吱的运转声中扬起唇角。


    卫青松顶着嫌恶的面容回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家中,笑着抱住林蕙转圈:“老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命中注定,他才是林蕙的丈夫,他只是来得迟一些。


    第37章 037作为别人死去


    有林蕙相伴的时间很幸福,也很踏实,除掉吴成海难缠的妈,顶替吴成海这件事就成为天衣无缝的秘密,再也没人能发现。


    可惜痛恨的厄运总是隐藏在幸福的余韵之中,当幸福缓缓流向平和,它就按捺不住,骤然现身。


    林蕙怀孕的同时,也查出绝症。


    卫青松愤怒、咒骂,将怨恨倾泻在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上,随后疲惫抹抹脸,推开林蕙病房的门。


    彼时,他们生活条件不错,早已不缺钱。卫青松也毫不在意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握紧林蕙的手,温言相劝,放弃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全力治病。


    但林蕙只是摇摇头。


    她面色如纸,眼神却闪亮,带着三分玩笑的口吻:“不要轻视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决心。”


    讨债鬼,这孩子根本就是讨债鬼,尚未出世就站在病魔的那边,共同吸取林蕙所剩无几的养料。


    曾经鲜活的爱人日渐枯萎。


    卫青松心如刀绞,妖怪自诩无所不能,可细究起来,面对生命的凋零,他们与人类毫无差别,只待死神到来,以绝望做绳,束手就擒。


    他不甘心!走投无路之际,不知哪路神灵听到他的祈祷,送来转机。


    符叶疑问:“怎么不继续说?”


    卫青松沉默着翻身,将被拷的胳膊压在身下,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睁着失神的眼睛看天花板,想从黑暗中得出答案。


    喻观寒垂眼,发现符叶的发绳又一次在爆炸中失去踪迹,微卷长发凌乱搭在背,还有几缕调皮黏着他的膝盖。


    他僵硬着弯腰,忍住伤口撕裂的刺痛,慢条斯理将符叶的头发拢起,娴熟地手指绕圈,随后用空闲的手摸摸自己的外套,掏出一个朴素的黑色发圈,将头发扎实盘在脑后。


    好像略略歪一些,他又伸手轻轻扯,调整细节。


    符叶仰头瞪他,似乎是告诫他不要再打断她的思路,随后瞧向卫青松:“你为什么不继续说?我可以替你往下说。”


    令卫青松喜出望外的转机就是——妖管局的某个妖怪。


    这神秘妖怪告知卫青松,他有给人类续命的办法,那就是剖出妖怪的妖芯,放进人类的身体里,从此人类可以靠着妖芯的力量活着。


    “嗯……你说的也对,但不是很全面。”卫青松缓缓闭眼。


    夺别人的气运,换自己的生机,又哪是简单的事情。神秘妖怪说,换妖芯是有风险的,且失败居多,就连他自己,都尚未总结出成功的缘由。


    换妖芯是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最后一搏。


    成功换芯后的人类,各不相同,少则偷来三五天,多则熬住七八年,最长久的案例,至今已存活近两百年。


    简而言之,好运有概率。


    “这妖怪不止告诉你换芯的方法,还给你提供合适的剖芯对象,他一定是妖管局的资深员工吧?”


    卫青松避而不答,说起晓雪出生的冬天。白雪皑皑覆盖枝丫,形容枯槁的林蕙抚摸高胀的孕肚,在维持生命的仪器滴答作响中,面带憧憬。


    “明年冬天,孩子就满一岁,真希望能陪着她。”


    “会的。”卫青松喉结滚动。


    “我们一度怀疑,赵子涵的妖芯在晓雪身上。”符叶咀嚼信息,神色复杂,“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妖芯其实是给林蕙换的,但她没能如你的期望,长寿健康。”


    她忽然回想起初见吴晓雪的那天,蹲着揉搓萨摩耶的女孩说:“因为我年纪小,妈妈为了我,比同期的病人多撑一年呢,简直是奇迹。”


    世界上没有太多的奇迹,大多数时间里,你期盼而来的好运气只是换掉名字的必然。


    林蕙的健康状态已经走到末路,与赵子涵的妖芯并不相容。最终,黯淡的妖芯与不再跳动的心脏一同沉睡。


    毫不知情的林蕙也化作不愿离开家的幽魂,知晓这件事的符叶是不会告诉卫青松的,其实林蕙并没有离开他。


    还在守着她的家,守着她的孩子成长。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晓雪在卖佳期如梦的?”


    卫青松扭头,明显抵触这问题,喻观寒突兀加入话题,替符叶做补充。


    “妖怪通常不会和人类结合,但总有例外。我倒是知道几个半妖,他们即使有妖力,能力也微弱,吴晓雪的妖力这么强,很少见。”


    “我没什么好说的,晓雪有心脏,只是普通人。”


    喻观寒挑眉:“普通人?已经到这种程度,你也不用再嘴硬。”


    “佳期如梦的卖家是我。”卫青松停顿片刻,再度开口,“你们不必查下去,因为从今天开始,人类吴成海会无声无息消失在世界上,妖怪卫青松会……会为他的行为谢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佳期如梦。”


    “多圆满啊。”卫青松长叹。


    “你心知肚明,谁才是佳期如梦的卖家。”


    “总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一力承担。”卫青松咬牙,目露凶光,“你们不要动我的孩子!不然就是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你们大卸八块!”


    “妖怪哪儿来的机会去地府。”喻观寒语气平淡,甚至有点自嘲。


    “卫青松,我替你分析分析,吴晓雪的妖力为什么这样强。”他的语调急转直下,无比冰冷,“吴晓雪是半妖,出生的时候没有妖芯,自然就没有妖力,可是……哺育她的林蕙却有。”


    彼时的林蕙以妖芯中的妖力作为生命来源,某种程度上说,残存的妖力就


    是她的能量。


    抛开妖力枯竭的情况,若是普通妖怪的妖力透支,总能慢慢积攒回来。林蕙赖以生存的那颗妖芯则不然,它不再鲜活。


    能量耗尽,林蕙的生命就失去倚靠。


    “别说了……”卫青松嘴唇颤抖。


    他当时也没察觉到,大部分的妖力都通过林蕙传递给孩子,反倒是林蕙没能消耗太多。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难眠夜晚,他都反复去想,如果没有这疏漏,林蕙是不是能与他相伴几十年。


    但这世界上,就是没有该死的如果。


    对林蕙的爱持续多久,痛苦就持续多久,如影随形,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如果没有游山玩水,而是陪伴林蕙长大该多好;如果抢在吴成海前遇到她,能以真面目示人该多好;如果当初态度强硬些,专心治病又该多好。


    他多么希望,世界上存在如果。


    符叶叹气:“你对吴晓雪的感情很复杂,所以才借口跑长途,总是不回家,对吗?”


    用爱恨掺半来形容卫青松的感受,也不为过。


    恨她尚未出生就能得到林蕙倾尽所有的呵护,恨她懵懂无知时就间接夺走林蕙的命。


    可是,爱又不讲道理,霸道地在他荒芜的心底滋生。基于血脉相连,基于亲缘羁绊,晓雪都成为他余生中不可或缺的人。


    他心甘情愿为他的孩子付出一切。


    今晚这骇人听闻的电影院凶杀案,背后隐藏的真相水落石出。符叶凑近些,在卫青松蔓延的血迹边缘站定。


    “既然你在妖管局有眼线,想必很清楚,你杀掉妖怪的事情已经败露,有人着手去查。吴晓雪涉嫌贩卖佳期如梦,只待证据确凿。”


    所以他想出这样的办法,以自己本来的面目犯下重案。


    不仅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还能使“人类吴成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剖妖芯的案子因为凶手消失而不了了之。


    同时,他勒令吴晓雪再也不要涉及佳期如梦的事。即使查到她,她也可以将责任都推给消失的吴成海,继续死无对证,无可奈何。


    只要吴晓雪不主动说,妖管局是绝不会发现她半妖身份的,她能安稳做普通人。


    符叶感慨:“真是一箭双雕。”


    “这你真说错了,是一箭三雕。”卫青松的眼底泛起笑意,“还能杀了你和喻观寒呢,替我老板除去眼中钉,所以我说咱们有缘哪,共赴黄泉!哈哈!”


    随着卫青松的话落,符叶敏锐抬头,眉间泛起涟漪。


    窸窸窣窣中,二楼涌现十几道黑影,他们穿着从头遮到脚的黑色斗篷,以黑口罩遮面,连发丝都不外露,衬得黑暗浓稠。


    如同悄无声息降临的死神。


    紧绷的喻观寒攥拳,迎着威压站到符叶身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符叶只觉头痛至极,边抽匕首,边看向佝偻成虾米还不忘狂笑的卫青松。


    染血的牙齿实在碍眼。


    “别笑了。”符叶毫不犹豫给他一脚。


    她将匕首收回刀鞘,从兜里掏出临时牢房来。虽说卫青松已存死志,可自己是付出大代价才抓到他的,势必不会如他的意,让他简单死去。


    天知道她在尸海中凝出小小一朵绒羽有多艰难,更可怖的是,她隐约间听到雕像碎裂的声音——这是警告。


    透支也是有限的,今晚这朵绒羽,就是极限。


    她苦恼咬住唇内侧,梦境中的青衫女子明明说,需要神力的时候,将流光引入妖芯即可,可她尝试几次都没找出门路,无奈放弃。


    看符叶要把他关起来,卫青松又想起什么,挪向她。


    “符叶,我记得你用妖力特别费劲,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死,你也活不太久,是吧?”


    符叶暗道不好,抬眼瞧,果不其然见到喻观寒震惊到失语的神情。


    她避开视线,徒手将卫青松被炸得破破烂烂的上衣撕掉一块,堵住他的嘴,明知故问:“咱们每人说一个数字的密码是什么来着?”


    但喻观寒并不出声,只是红着眼眶瞧她,看模样连呼吸都忘记。符叶叹气将憋闷散去几分,沉默输入2187。


    霞光映照。


    她脚步轻巧走到喻观寒身边与他并肩,下一秒——她就被拽进泛着白茶香味的怀抱中,紧紧拥着,死不放手,勒得她的肋骨隐隐作痛。


    这是适合拥抱的时间吗?符叶艰难在喻观寒怀里仰头,既困惑又恼怒。


    “等会儿我去拖延时间,你想办法出去。”


    喻观寒呢喃细语的同时,虔诚爱怜的吻也落在她耳际,符叶控制不住颤抖,只觉得他此刻说出这句话,带着点诀别的意味。


    “不行,还是我留在这,你想办法……”


    她的脸被捧住,与喻观寒的额头相抵,炫彩灯带发出的光并不明亮,她反倒瞧不清无比贴近的喻观寒神情,只能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


    “别争,”他轻声说,“计宋现在还没回来,肯定也被困住,你的速度比我快,去搬救兵更合适。”


    他微微侧脸,似乎是想在她唇边献上亲吻。


    但察觉到符叶僵硬的脖颈,喻观寒低垂的眼眸里泛起笑意,手指摩挲她的耳后,将柔软湿润的吻留在额头。


    “去吧。”


    与此同时,为首的黑袍人影也合掌轻拍。


    他们与卫青松不同,彼此之间沉默无言,听令行事的机器连独属于自身的思维都没有,思维不流动,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交流。


    啪啪——


    拍掌声就是围攻的信号。


    锁链翻飞,哗啦啦疾速游出之时,将地面的喻观寒顺势捞起升至半空,他神态自若地踩住锁链相交的位置,眯眼瞧为首的黑袍人。


    似乎有只无形的手,拨弄他的一缕发丝。


    他骤然转身,细细银链如水流,缠住他的腰,带着他不断旋转,躲避来源于身后的伏击。


    一击扑空,自有后续。


    角落里的某个黑袍人衣袖飞舞,如迎风展开的黑色口袋,橙色萤火星星点点飘洒,直冲喻观寒的面门。


    他手腕翻转,控着妖力形成盾牌的同时,注意着扶梯上奔跑的符叶。她一记手刀砍晕拦路的黑袍人,顺势膝盖发力,将对方掼下扶梯。


    没来得及喘匀气,仍带着绿叶的藤蔓就蛇一般缠绕向她的脚腕,想把她拖下去。


    喻观寒神色变冷,在各色妖力中闪转腾挪,细细银链星驰电掣地附住缠向符叶的藤蔓,就在绿叶剐蹭她的小腿时,蓝色焰火瞬间轰燃,藤蔓在扶梯上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惨叫。


    注意到站在边缘的黑袍人似乎想去增援扶梯,他咬牙主动发出攻击,将火力吸引回来。


    符叶艰难到达二楼,转身回望,喻观寒陷在十几个黑袍人的包围圈中,正勉力抵挡。却也有力不足之时,难以躲避的攻击让他嘴角渗血,身形摇摇欲坠。


    她深深吸气,面对奔来的黑袍人握紧匕首。


    *


    脸颊上的血根本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黑袍人的。


    符叶咳嗽着用胳膊肘撞开四层建筑的侧边窗,手指颤抖将口哨抵在唇边,嘴唇似乎开裂,导致她用力吹响时,尝到一丝血腥味。


    黑夜深浓,月光凄冷。


    长——短——长,是约定好的求救方式。


    听到同样频率的响应,她来不及等待李局他们出现在眼前,踉跄着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地面的黑袍人,扶住栏杆向下望。


    混战已经结束,黑袍人团团围在雕像边。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喻观寒的情况,只能看到——长长的血迹如彗星拖尾,殷红刺眼。


    她跪倒在地,胸腔剧痛。


    第38章 038反击的时刻


    今晚这差事办得不利落。


    只听老板的语气,就知道回去要糟,训斥是免不了的。为首的黑袍人恭恭敬敬掐断电话,打寒噤的同时,随手扯住路过的下属。


    “传下去,让兄弟们快点打扫,妖管局的人要进来了。”


    “是!”


    “还有,去二楼瞧瞧,哨子声是怎么回事?”


    他隔着宽大兜帽,头痛挠挠眉:“顺便再瞧瞧,符叶咽气了吗?彻底咽气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还能拖延点时间,要是还有点气……让她跟喻观寒一样,死得彻底点。”


    他们是从隔壁建筑的天台摸过来的,想离开自然也要通过天台。


    下属们忙碌清理现场,收敛失去呼吸的同伴,搬运尸体跟搬猪肉没区别,脸上并无悲切之意。跟


    随老板做事,结局如何早已不重要。


    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手脚都麻利点。”


    “大哥,卫青松怎么办?”


    被称作大哥的首领有些愕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复:“这你还要问我,解开密码,将尸体留在这。”


    “……解不开。”


    他不耐烦啧一声,那感觉就像衣服起火,低头一瞧,穿着的是化纤外套,火瞬间就烧到眉毛。


    越是焦急时刻,就越有意外情况绊脚。


    “教过你们,密码是当天的——”解锁的手愣在原地,大哥心底泛起担忧,是否存在他们忽视的蛛丝马迹,导致被有心人察觉到,更改了妖管局多年来的传统。


    周围的黑袍人都安静凑过去,不声不响的模样像是蘑菇,沉默着等待大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锁棘手事件。


    同一时刻。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们身旁经过,瘦弱身形撑不起长袍,使得这人瞧起来像是麦田中的稻草人,衣摆拖沓,行走间只能露出鞋尖。


    应该是受过伤,兜帽低垂,一瘸一拐,却坚定挪向雕像的方向,符叶在模糊摇晃的视线中思维混沌。


    这条路好漫长。


    她眼前浮现他们谈论喻观寒秘密的夜晚,符叶也曾好奇问起,喻观寒为什么执拗保留着作为凡人的记忆。


    路灯模糊的光影闪烁。


    坐在驾驶位的喻观寒清清嗓,手指微蜷:“其实转世轮回没什么不好,可以拥有全新的人生。”


    “但我不行。”他说,“我的心底有一轮从未落下的月亮,即使我沉入河底,月亮依旧照耀着我,提醒着我,过去种种,方构成我。”


    如果抛弃深埋心底的爱意,那他就不再是自己。选择遗忘,就是选择背叛。


    符叶眼眶酸涩,注视雕像下的喻观寒。


    他们之间诸多离别,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被生死分隔开的此刻。


    喻观寒的头发已经变回并不鲜亮的红棕,额前被血浸湿的发丝遮住眉眼,末梢还缀着一滴欲掉不掉的鲜红血珠。


    胸膛俨然没有呼吸的起伏。


    哪怕不是喻观寒,而是她认识时间尚浅的计宋或温浊玉被摆弄成这样,符叶也要愤怒——双肩被钢筋洞穿,死死钉进雕像底座,胳膊无力摊在身体两侧,掌心满是粘稠的血。


    仿佛在说:即使变成尸体也无法逃脱他们降下的惩罚。


    多么羞辱。


    “……没办法解开,不要再耽误时间。要是被包饺子,咱们就彻底玩完了。”大哥当机立断宣布撤退,“你去,把旋转门上的禁制解开,来跟我们汇合。”


    “嘶……那边的还在看什么?!”


    “喂!你是哪个?”


    符叶缓缓闭眼,暂时封闭听觉。


    喻观寒总有些幽怨,认为符叶不记得他曾经的誓言,可恰恰相反的是,她记得很清楚,不提及,只是不想令往事重复。


    他说:“永生永世任你差遣,若有背叛,形神俱灭。”


    可他的永生永世未免太短暂,符叶轻轻叹气:“我没允许你死,至少不是今天。”


    远远瞧着,大哥心底的警钟就狂响,心知不妙,他咬咬牙抽出武器背在身后,快步靠近那沉默伫立的身影。


    就在这时,先前去打探的黑袍人在二楼探头,放声喊道:“二楼的兄弟都被放倒了,没见到符叶!”


    周遭的空气瞬间被抽走,大哥屏住呼吸。


    不出所料,兜帽缓缓褪去,露出一张精致冷淡的脸庞。她的头发松垮盘在脑后,瞧过来的目光刺骨冰冷,与漆黑眼珠对视时如坠深渊。


    如拂晓时吹透每一层衣物的寒风,是深冬时体温融化不开的初霜,触及便通体生寒,大哥忍不住打哆嗦。


    “你怎么没死?”


    “就凭你们这帮无能之辈?”


    无论怎么看,她微微仰脸的态度都很傲慢,大哥面罩下的五官皱起,正要发作,又注意到外面闪过几道手电筒交错的光束。


    这可不行,被妖管局的人堵到被窝了。


    “撤——快撤——”


    “等等,我还没说你可以走。”


    无边幽寂的黑暗中,凭空出现一把通体泛光的伞。


    符叶慢条斯理握住伞柄,指尖染光。


    似是许久未见,纤细秀美的指骨抚过伞身时,伞也在微微颤抖,蒙尘已久的武器出鞘,只待大杀四方。


    随着她的低声絮语,伞无风自动,漂浮于她的身前,映得她面目模糊。


    那震撼的场景大哥永生难忘,随着伞面撑开,光芒骤盛——如一轮皎洁圆月,发散它雾蒙蒙的柔白月光。


    星星点点的月光汇成河流,缓缓流淌。


    他深陷其中,峡谷裂缝似的瞳仁捕捉到伞还在不停旋转。这时他才清楚瞧见,周身哪里是清冷银河,分明是裹着纯白妖力的融雪。


    每一颗雪粒,都是羽毛。


    就连那手臂长的伞身,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绒羽。


    雪花洋洋洒洒飞掠他的身旁,以不容小觑的速度席卷他身后的黑袍人。那瞬间,无形的冲击力中,他切耳听见,遥远回荡的钟声。


    “铛——”


    接连爆开的气流蛮横不讲理,乱拳飞起将他不断往空中送。


    失重感会让胸腔失衡,浑身的器官都无处安放,眼前的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哥不由得惊呼出声。


    “救救我——啊——”耳边充斥此起彼伏的喊叫。


    大哥想吼些什么,稳住兄弟们的心神,合力反击,却在张嘴的一瞬间察觉鼻梁酸胀,下坠的同时,也有一道重拳,直击他的鼻梁骨。


    大哥甫一落地,什么都顾不上,蜷缩着身体,用手去捂脸颊,因为鼻血呛得他说不出话。


    老板的情报绝对有误,这哪是妖力告罄,这是人形炸药库啊!


    *


    三分钟前。


    符叶脱力地攥着二楼栏杆,手心拉扯得刺痛,明明有力可借,却察觉不到她与这世界的一丝联系。


    强忍咽下的难过就像不断灌水的皮球,死死压迫喉咙,讲不出话。


    妖管局的复杂程度远比她想象得深,她毫无察觉成为某种势力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可她连这势力背后的人是谁都没头绪。


    干脆与他们共同埋葬在今天吧。


    她想,对方损失如此众多的爪牙,也避免不了肉痛。符叶死死咬牙,无视雕像碎裂的清脆咔嚓声,压榨着妖芯最后一丝微弱的妖力。


    正愁如何才能将它的影响发挥到最大时——细细弱弱的妖力像是一簇随时会灭掉的火苗,迎面撞上纯白的流光。


    符叶骤然跪地。


    喉咙间发出些许古怪的抽气声,在她愕然的神情中,流光似是被同伴邀请到家中做客的小朋友,堪称兴高采烈,摇头晃脑,注入了妖芯。


    严寒已过,春回大地。


    妖力告罄的她总是容易疲惫,总是倦怠,但纯白的流光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便用丰盈的雨水浇灌干涸土地。


    黯淡已久的透明妖芯大放异彩,被乳白光芒充斥。


    符叶将额头缓缓抵在栏杆,调匀呼吸的同时,眼眸也越发坚定——她绝不会让这伙装神弄鬼的人逃跑的,他们要付出代价。


    *


    十几道覆着黑袍的人影被气流裹挟着上下翻腾,衣服破烂,鼻血狂飙,脸颊着地的倒栽葱情况也是有的。


    饶是妖管局众人看惯大场面,也感同身受地倒吸冷气。


    纯白妖力将一楼渲染得如同仙境,放眼瞧去大厅的地面似乎冒着热气。


    尖叫哀嚎的黑袍人就像蒸笼里会尖叫的包子,被轻盈羽毛附着,就会再度被气流托上天,落在衣服上的还好,落在皮肤上的才是难熬。


    不断袭来的微型爆炸中,浑身都失去知觉,连带着波及


    皮肤下的血肉骨头,真叫人哭都没力气哭。


    眼睁睁瞧着又一片绒羽落下。


    右眼肿成乒乓球大的黑袍人呜呜摇头,悬空的颤抖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得咬牙抵抗痛意,嘴边逐渐渗出一丝鲜血。


    “什么情况?”申主任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符叶的能力。”李局饶有趣味,还有闲心凑近某个黑袍人,拽下兜帽瞧瞧,随后囫囵蹭蹭手,“咱们团团守着外围,这些黑衣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妖管局确认过凶手独自一人,派出六个人完全稳妥,居然发展到需要救援的趋势,这大大出乎李局的意料。


    申主任耸肩,颇为无奈:“谁知道呢,隔壁天台摸过来的吧。”


    两个领导并未参与救援的事,守在爆炸区域等待大家返回,相对无言之际,一声高亢尖叫打破平衡,他们俩连忙抬头瞧。


    黑色的罩袍像是张开翅膀的蝙蝠。


    翅膀的边缘,还挂着一道头发炸开的佝偻身影,尖叫声正是那道火柴棍似的身影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


    李局眯眼,犹疑答道:“好像是谁拽着……温浊玉从四楼往下跳。”


    “好歹给我点心理准备。”温浊玉惊魂未定地捋一把枯草似的短发,进门时茂密及腰的长发早已在不断救治的过程中消耗掉,此刻只剩齐耳长。


    “喻观寒……”她声音哽住,下意识抬头问,“谁这么有病,谁干的?”


    综合办公室只有四名职员,就像是群名说的,彼此之间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此时喻观寒被打成这样,她无名火蹭蹭往上涌。


    符叶紧紧握拳,没有半分放松:“你先看看他怎么样。”


    不管是鼻息还是脉搏,都失去鲜活的踪迹。温浊玉回过身,将手掌放在喻观寒额头,蕴含着生命力的绿光源源不断向他输送,他灰败的脸色却毫无回暖。


    瞧符叶关切的神情,她咬咬牙。


    “没事儿,能救,我温浊玉在,谁也不会死的。”说罢,她咬向自己的手腕,齿痕的破口处,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浅褐色的汁液。


    滴滴答答。


    肉眼可见的,温浊玉的头发寸寸缩短,齐耳短发已经缩成指节长。她眼睛都不眨,凝神输送。


    “符叶,把我包里的棒球帽掏出来,给我戴上。”


    符叶依言做完,又听她说需要包里的矿泉水,这下她总算知道温浊玉每天不离身的斜挎包中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


    喻观寒脸上的血痕被褐色汁液染花,眼皮微动,温浊玉连忙屁股着地:“呼……”


    “你还好吗?”符叶连忙问。


    “我没事,病人家属,你现在得想办法把他肩膀里的钢筋拔出来,晚点就要长在身体里,那可不好办。”


    话毕,温浊玉在鼓鼓囊囊的斜挎包中摸索,掏出一本巴掌厚的词典。


    “是哪个把他打成这样的?”


    “都是。”


    “好哇,去吧,姚五斤!”温浊玉愤恨抡她的厚词典,哪个黑袍人短暂降到她旁边,她就将词典重重拍在哪个脸上,完全是真人版砸地鼠。


    符叶轻拽指节粗的钢筋,可喻观寒反应极大,即使意识模糊,也颤抖着想躲。


    她试探几种办法,均不得要领,没法使力气。


    她咬咬唇内侧,最终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跨坐到喻观寒身上,死死摁住他的锁骨中央,防止他起身。


    随后,捏住螺旋形的钢筋往外拔。


    他在符叶的掌心不断挣扎,眼眸半睁,剧烈的痛苦又好似带给他片刻的清醒。几息后,他模糊的视线辨认出符叶,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兽类受伤时的呜咽。


    却不再乱动,连脖颈的青筋都爆起,眼尾泛红执拗瞧着她,可怜巴巴。


    符叶移开眼睛,不忍再瞧,手掌却加重力道,明知喻观寒没再挣扎,还是欲盖弥彰地说。


    “不要躲。”


    第39章 039终点站


    漫长且混乱的夜晚终于度过。


    三号观影厅后排的观众全部遇难,只有一个呆呆抱膝蜷着的小女孩存活。


    她的眼神空茫,在黑暗中注视了妈妈太久,久到光线变幻,陷进柔声细语的怀抱中,仍未能回过神来,保持着缄默。


    在场的妖管局员工都清楚,遭遇飞来横祸的人类,即使受伤的记忆消失,由此滋生的恐惧却不会消散,它们会化作阴翳,沉入心底。


    在午夜梦回时,重现心脏碎裂的声音。


    至于前排的观众,不管是慌乱间没跑出观影厅的,亦或是跑出去却发现离不开四层建筑的,通通因为佳期如梦的缘故,横七竖八瘫倒在地。


    其中最幸运的,当属二楼被温浊玉救治的女孩。


    所有观众都属于时间暂停的凌晨02:13分,与温浊玉处于同一时间,受重伤的她又恰好藏在二楼的坚果零食摊后面,早早遇到唯一有能力拯救她性命的温浊玉。


    她依靠着顽强的求生欲等待希望来临,希望也没有辜负她。


    坐镇指挥的李局将在场的妖管局员工分为两队,分组进行善后工作。


    面对人类时,没受伤的仅需要消除记忆,受伤的则需要在彻底清除记忆后送往医院,最后被依次抬出的,是因“安全事故”不幸去世的后排观众。


    处理妖怪的程序则简单粗暴得多。


    是同事就送到杨医生身边救治,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敌人就结结实实捆住,抬手扔进熊四的厢货里,带回妖管局审讯。


    除卫青松畏罪服毒外,共抓获十九名身受重伤的黑袍人,他们无一不是鼻青脸肿。


    领头大哥的模样最凄凉,面目肿胀,完全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即使有刚被扔进来的兄弟砸在他身上,他也丝毫不动,直愣愣盯着厢货的棚顶。


    良久,领头大哥艰难闭眼,水痕从无法合拢的眼皮间渗出——流出他此生最后一滴热泪。


    他已无颜再见老板。


    “啪——”


    泡泡慢动作破碎,穿着新潮的人类面露茫然瞧符叶:“发生……”


    “向前走,有人会给你解释。”


    “……哦,好的。”


    符叶揉揉酸痛的手臂,机械举起泡泡枪,处理下一位经由温浊玉检查后的人类,用毫无激情的语调重复:“向前走,有人会给你解释。”


    环绕四周的警戒线出口,对外联络科负责在此登记就医人类的信息。


    某个职员转转手中的油性笔,凑近身旁埋头写字的同事:“穿黑色毛衣的就是妖管局新来的员工吧?”


    如果符叶在场,就能分辨出,正是曾背地里议论她结果被喻观寒吓得落荒而逃的那道声音。


    妖管局的职员或多或少都听过符叶的传闻。


    据说她妖力极强,被誉为二十一世纪力量最恐怖的风系妖怪。仅需要挥挥手,就能释放几十道威力强劲的爆炸,想爆破建筑物也不在话下,简直是行走的炸药包。


    妖管局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天赋异禀的群攻系妖怪,迫不及待邀请她加入妖管局,此事不可谓不传奇。


    闻言,发色杂乱、黑灰掺色的员工瞟一眼符叶,兴趣缺缺地将视线挪回信息表,敷衍应和。


    “应该是。”


    “真好命,我爸说她跟李局是亲戚,所以才能被招进来。”


    “申继扬,你的命不也挺好的吗?你爸是对外联络科科长,说不定未来你要子承父业。”


    名叫申继扬的妖怪鼻间发出冷嗤,嘲笑他的目光短浅:“白费,我爸做科长就算到头,不可能再往上,还是李局更有潜力,说不定下一届的妖管局局长就是李局。”


    届时李局掌管妖管局,想提拔自己的亲戚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想吧,就光是无数妖怪梦寐以求的妖管局主动向符叶抛出橄榄枝这件事,就足够别人嫉妒到发狂,听说这件事,他够交情的好兄弟天天在家捶墙。


    申继扬撇嘴,再联想到符叶坚硬的后台和“光明的未来”,忍不住酸溜溜。


    “但我听说,她脑筋不太美妙。”


    “你说指狗为狼那件事?我怎么记得已经查清,那家伙确实将尸体埋在院子里,只不过在符叶去之前将尸体换掉了。”


    “那谁知道呢?”申继扬咕咕哝哝。


    突然——他视线中的符叶放下泡泡枪,完全没注意到李局还抱臂站在旋转门里,她疾速冲进去  ,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徒留反应不及,踉跄着栽倒的李局。


    黑着脸的领导深呼吸站起身,拂去双膝跪地染上的灰尘。


    申继扬赶紧别过脸,避开视线,压不住的嘴角差点翘到天上,试问谁能看见领导吃瘪不笑出声呢?


    天边泛起鱼肚白。


    陷入机械工作的符叶突然僵硬,想起自己将毛斯遗忘在二楼的厕所里。


    说好一切结束时,她会去告知毛斯的,但接下来的任务一件接一件,导致她忘得彻底。


    紫色长毛老鼠倒很松弛,见到符叶拉开隔间的门,询问她:“你真不要麦辣鸡腿堡吗?有点凉,但不耽误口感。”


    “我不饿。”


    随着厕所门合上,紫色老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绚丽紫外套的瘦小男人,左右袖口还分别露出矿泉水的蓝色瓶盖。


    符叶的视线也随之拔高,沉默半晌还是轻声提醒:“……这里是女厕所。”


    “当然啦,要是男厕所,呼吸都困难,怎么吃东西啊?”瞧符叶对调侃的话毫无反应,他嘿嘿笑出声,两只板牙醒目,“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这就出去……还得麻烦你把我带出去,我能快点回家。”


    只是出门前,他又犹犹豫豫瞧符叶。


    纠结几秒,毛斯还是下定决心,弓腰缩背地挪到符叶面前,神神秘秘地叫她低头。


    “符叶,你给我买盒饭,你是好妖怪。”毛斯越说声音越虚,“所以我告诉你一件事,小心身边的所有人,不要信任任何人,妖管局里……”


    “妖管局里有怪物。”


    轻声耳语使符叶妖芯狂跳,还想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毛斯却摆摆手拒绝,与符叶告别,她只能目送着毛斯走远。


    *


    10月8日14时,安康病院。


    满目纯白,午后的光线温吞吞照进来,静谧柔和。


    面颊毫无血色的喻观寒浅浅蹙眉,眼睛还没睁就下意识在病床边摸索。只是很快,双肩未愈合完全的伤口就叫他皱起脸颊,像被酸倒牙似的。


    似有所感,撑着脸浅眠的符叶醒来,恰好撞到喻观寒潮湿的眼神。


    “妖力的事,怎么没告诉我?”


    “说与不说,也没区别。”再者,事情已经迎来转机。今后的她也许能另辟蹊径,依赖神力生存,虽说还没掌握方法,但略有门道就生出些底气。


    “没区别?”喻观寒唇瓣苍白,略带绝望,“这样的大事,我都没资格知道吗?自从你下山,我以为,这会是我们新的开始……但我错了,我错得好离谱。”


    符叶茫然眨眼,微翘的睫毛被橘色柔光晕染,似有光点降落。


    “是你说的,咱们都不提过去,向前看。”


    喻观寒舔舔干涩的嘴唇,有些崩溃:“我是这样说过,可是符叶,我说的过去是指咱们曾经的误会,我没让你把我也放下。”


    “我要你在意我。”他眼底的祈求渐浓,哀怨重复,“我要你在意我,有事情会告诉我,而不是把我排除在外,把我当陌生人。”


    他们之间难以忘怀的过去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在胸膛中隐隐作痛,在脑海中叫嚣,折磨着他。


    可也是这份爱带来的折磨,让他无比清醒,时刻明白他的所求。


    相守。


    喻观寒艰难坐起,忍住酸涩的泪意,难得强势:“你搬走的事情,我不同意。”


    何止不许她搬走,喻观寒想,他要立刻去见海藻,将妖管局的工作辞掉。多年来他小有积蓄,足够……他倔强瞪眼,足够在接下来的时间供他们挥霍。


    “你也辞职,剩下的时间,咱们要好好珍惜。”


    “可是……”


    “我不会改变想法的。”喻观寒没头没脑地继续,“到时候咱们一起死,花钱合葬在横烟山怎么样?”


    符叶抿抿嘴唇,因喻观寒莫名其妙的执拗生出些恼意。


    恰好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露出杨医生素净的脸:“你醒啦?没事儿走吧……符叶不用出来,我就看看。”


    但符叶的脚步没停。


    眼见她的手指搭住门把,喻观寒焦急又哀怨:“你就真的,没有任何话想跟我说吗?”


    符叶垂眸,想起多年前,她埋葬喻观寒的那天——细雨缠绵,泥沙逐渐覆盖他的脸庞。


    孑然一身死去,未免凄凉。


    思及此,她拔掉绾头发的檀木簪子,这是喻观寒送她的结婚信物,正好物归原主。那天,她将他们之间的过往与感情,彻底剥离,随着喻观寒长眠地底,从此心无旁骛。


    她承认,刚下山听到喻观寒的声音时,有些悸动,但那微小的悸动很快就随风散去。于她而言,梦醒来消散无痕,也许这一切,唯有风记得。


    喻观寒不过是熟稔些的同事。


    要说有什么想问的,符叶还真想起一件事——“你的洗衣机什么牌子?”


    喻观寒错愕,喉咙哽着,音调诡异:“……喇叭花。”


    “我记下了。”她作势要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我……我还受着伤呢,你不陪我吗?”


    “杨医生说你没问题,可以走。”符叶耿直,关门前又据实相告,“我要去帮赵玫瑰办婚礼。”


    病房门无情合上。


    喻观寒俊俏的面颊染一抹愠怒,脸色反倒红润几分,他喃喃念叨办婚礼,咬牙切齿往病床下挪。


    不管怎么说,这婚礼宾客他当定了。


    *


    出席这场简易婚礼的,只有四只妖怪,外加缩成纸箱大小的废弃公交车。


    它像遥控玩具,生锈的车轮碾过红毯,途经繁花,最终慢悠悠停靠在紧张整理领结的赵玫瑰身旁。


    “叮咚——终点站,婚礼殿堂。”


    车门敞开,后续冗长的提示音中,却没有乘客下车。泥团似的狼崽蹲在车厢的后门处,蓝汪汪的眼睛仰头望半晌,悄悄甩尾巴。


    作为唯一能看见新娘的妖怪,符叶轻声提醒赵玫瑰:“她在你身边。”


    赵玫瑰顿时绷不住,又哭又笑,泪水飞溅的同时,举着捧花跪下:“灰灰……”


    “往左边点。”


    “哦,灰灰……”


    “她说你是傻子,哪有双膝下跪的。”


    赵玫瑰手忙脚乱调整姿势,停顿两秒,见赵子涵没再发表意见,继续说求婚誓词。


    只是奇怪得很,那些笨拙写下的话语,那些想要袒露的心迹,明明背得滚瓜烂熟,此刻却说得磕磕绊绊。


    “咱们从小就…陪着对方,肚子饿就捕食,天气不好就窝在洞里睡觉,从来没分开过,我真…真怀念那时候。”


    过去甜蜜的记忆为满腔爱意添柴,融化的烈焰冲撞名为真心的门,他摒弃准备好的台词,依照本能,将肺腑之言流露。


    “可我想不到,我会失去你,咱们俩错过,就再也没能见面……但现在,你又回到我身边了,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我能感受到你,我……”


    他从兜里摸出准备好的丝绒盒,将戒指展示给赵子涵瞧,傻乎乎的:“早就托人做的,鸡腿型的戒指,我觉得你肯定喜欢。”


    狼崽螺旋桨似的尾巴顿时僵硬,边伏地边用毛茸茸的爪子抓挠地面,呜呜呲牙:“你的错觉!谁会想戴鸡腿型的戒指!笨蛋!!”


    这场在符叶看来颇为古怪的仪式走到尾声。


    赵子涵这时提议,由符叶为他们赐福。虽说为妖怪赐福是山神的职责,但事实上,符叶从未做过。


    迎着赵子涵期待的水汪汪眼睛,符叶接过麦克风,略有些局促地抚手指。


    喻观寒眼含笑意地挑眉,似乎想叫她别害羞。符叶移开视线,回忆符越是怎么做的。


    良久,她抬眼,舒缓的声线流淌,平淡却认真。


    “平生既遇,相依相守。”


    “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


    深夜,呼吸声浅淡均匀。


    符叶拥着被子翻身,借月色


    去瞧床腿边仅巴掌大的长条,正是那辆废弃的公交车。


    作为贺礼,她将山神千百年来传承的衣袍剪下小块,缝补两边,袋口系上绳结,送给无法独立存活的赵子涵,作为安身之所。


    青色外袍也如她预想的那般,于断裂处缓慢抽丝,纠缠缠绕,修补缺失的布料。赵玫瑰惊喜接过,将鸡腿型的戒指塞进锦囊,美滋滋挂在胸口。


    如此一来,废弃的31路公交车便无事可做。


    赵子涵跳进锦囊前,不舍摸摸仪表盘,与朋友告别:“如果你无处可去,就跟着符叶吧,她是好妖怪,跟着她也会有趣的。”


    “叮咚——”


    就这样,符叶的脚边多出一道车影。即使她回家,只剩斑驳骨架的公交车也并未待在室外,而是将身形缩小,亦步亦趋跟着她。


    她长长舒气。


    正准备躺平进入梦乡,突然——背后出现一道热源,将她拥在怀里,炙热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轻柔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


    符叶扭头,略惊愕地睁圆眼睛。


    入目的,是平滑细腻的皮肤。不知道是被微凉空气冷到,还是因为主人正忍着满溢的羞涩之情行事,它微微泛着粉,热意几乎冲破皮肤。


    锁骨平直,肌肉匀称,喉结随着喻观寒吞咽口水而轻轻鼓动。


    符叶语气冷淡:“你这是做什么?”


    喻观寒整齐的牙齿咬住下唇,直到齿痕的周围充血:“别搬走,我比以前更适合陪着你,妖怪的身体机能会维持在巅峰状态,不会有力不从心……”


    “滚下去。”


    颜色浅淡,唇齿间满是苹果清甜的嘴唇委屈瘪住,却还是老老实实掀被子走人。


    但喻观寒还没消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红棕色的毛茸茸身影,矫健跳到符叶的手臂边趴下。


    ……


    这是色\诱不成,又生一计。


    脑袋像是烤焦的毛栗子,眼眉两道白点衬得棕色圆眼乖巧可爱,随着它讨好地舔符叶手腕,湿漉漉鼻尖与颊边的绒毛蹭得符叶手臂微痒。


    像只柔软的玩偶,实际手感却不太美妙,略微扎手。


    “你的原形……”


    “可爱吗?”它迫不及待,将圆滚滚的脑袋搭在符叶肘窝,眼睛闪亮,“可以当抱枕。”


    符叶沉默半晌,幽幽开口:“你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其实很尴尬。”


    “我不觉得。”蓬松的尾巴甩甩,轻扫符叶的手背,“我花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跟你分开的。”


    想念她的时间,比陪伴她的时间还要长。


    可思念从未被时间削减一分,他无法自抑地爱着她,期待着她。他甚至有种错觉,他是为符叶而生的,生存的意义就是奉献他的全部。


    符叶舒展脖颈,不再瞧他,而是将目光投在昏暗的天花板上。


    “刚醒来的时候,我有些伤心。”


    绒毛蓬松的小熊猫连忙支起前爪,在意地追问:“为什么伤心?”


    “太短。”意识到这答案模棱两可,符叶又补充,“活得太短暂,你知道的,我莫名其妙被关在横烟山成为山神,可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做。沉睡几百年,再醒来就发现自己没多久能活,我心情不畅快。”


    小熊猫感同身受,尖耳向后背,连胡子都耷拉着。


    符叶又说:“但这件事情已经解决,那时你昏着,没见到我用…神力,我也许能靠着另外的力量生存。”


    五百年化为弹指一挥,乏善可陈。


    她犹豫着伸出手,抚摸喻观寒圆滚滚的头顶:“接下来的时间,长也好,短也罢,我想自己去体验,不依靠任何人,我想明白……符叶为什么而存在。”


    “还有符叶的未来,要怎样去过。”


    爱意使同理心满溢,符叶的迷茫即是他的迷茫,符叶的追求即是他的追求。


    昏暗的卧室中,喻观寒轻轻舔她的手心,眷恋柔情。


    “我支持你。”


    第40章 040邻居女鬼的委托


    十月的尾声,符叶收到妖生第一笔委托。


    那是某个略微寒凉的夜晚,她睡眼朦胧时睁开眼睛,瞬间僵硬在被子里——有张浮肿的脸正与她鼻尖对鼻尖。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瞧见对方脸颊上灰突突的小痣,那陌生的脸庞眼泡肿得像小馒头,正努力瞪眼瞧她。


    咸咸的血腥味浓郁异常,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咚的一声,符叶卷着被子摔下床。


    细究起来,她的胆量算不得大。久居山中,受限于见识,她无法对任何事的发生都波澜不惊,只是她善于克制反应,才使得内心的恐惧沸腾,表面却仍有心如止水般的平淡。


    响动使枯黄浑浊的眼珠一颤,女鬼以怪异却异常敏捷的姿势原地一趴,手脚并用钻进床底,随后爬出半个身体追逐符叶。


    爬行时长发遮面,她缓缓抬脸,想露出眼睛只得使劲将下巴前伸,以仰面的姿态定定瞧。


    黑暗中,她们沉默对峙。


    直到惊醒的喻观寒匆匆拉开布帘,符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喘气,连忙补偿般换起气来。


    “怎么坐在地上?”


    “有鬼。”


    符叶攥紧被子边缘,指尖泛白,清亮的眼睛只顾盯着女鬼瞧。喻观寒是看不见她的,连他们的膝盖重合一部分都察觉不到。


    但他似乎从符叶视线的落点判断出位置,于是径直坐在符叶身边,虚虚拦着,做一道虽没用但能充当心理安慰的防线。


    符叶与女鬼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女鬼正坐在空调外机上看风景,无意间与她对视过,但没想到对方会追到房间里。


    她喘匀气,幽幽发问:“你是楼上的吧,找我有什么事?”


    “唔唔……”对方立即提起僵硬的嘴角,随后用手捶喉咙,那力度似乎是埋怨它不争气。瞧符叶皱眉,她赶紧再提嘴角,青白面色配上森白牙齿,满脸讨好的意味也染上灰蒙蒙的恐怖氛围。


    总觉得开口就会向符叶讨命。


    “你不必着急,慢慢说。”


    时针缓慢前推,从女鬼断断续续的艰难叙述中,符叶拼凑出她的来意,颇有些纳闷地问喻观寒:“什么是银渐层。”


    “猫,银渐层是英短的一种毛色。”


    女鬼闻言点头:“它叫雪球,胆子小的猫。”


    约莫是太久没说过话,她的表述能力退化,声带更是像上锈的传送带,发动便要响起咯吱咯吱的抗议,直到话说得多,才流畅顺滑些。


    符叶注意到,她的裤管空荡荡,脚腕消失,显然在消散的边缘。


    “我突然犯病,摔倒磕在茶几上,虽然打了急救电话,但没撑到医院,就……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困在家里。”


    “家里人来,收拾我的东西,要卖房子,把雪球也带走了,我好担心。”女鬼垂头丧气,平日里楼道都不敢出的笨猫,被抓起装进袋子拎着,连叫都不敢叫,让她心碎。


    “恕我直言,你已经去世无法再喂养猫,家里人带走,岂不是好安排?”


    女鬼流出两行血泪:“可他们不喜欢雪球,不会对它好。”


    近日来,她总是心神不宁,直觉是雪球过得不好,所以才跑来央求符叶,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回家看看猫。


    她叫何蕾,去世时只有26岁,老家就在临江附近的小县城,名字叫凌水原。符叶轻轻摩挲指节,妖管局替她办理的证件及银行卡、手机卡已经下发,出行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该考虑她兜里的157块“巨款”能否抵得上双程路费。


    既是有所求,自然要摆足诚意,何蕾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不让你白跑一趟,其实我家里还有根20克的金条,可以给你。只希望你能送佛送到西,如果雪球过得不好,你将它带回来……我想把它托付给我的朋友。”


    符叶很难不注意关键词:“你说的金条是……”


    随着何蕾解释,符叶的呼吸微烫,某种情绪鬼鬼祟祟,却又欢喜雀跃地在她心间回荡,荡到树枝的另一端,跳跃着欢呼:“是钱!”


    迎着喻观寒好奇的目光,符叶语速极快,生怕何蕾反悔。


    “成交。”


    *


    香醇豆浆加两勺白砂糖,甜味丝丝缕缕。


    符叶舀舀热豆浆,波纹荡漾,手机里传来温浊玉的殷切嘱咐:“什么软件都可以下载,但你千万不要下载拼东东!”


    “为什么?”


    “等你搬到我家来,再下载,到时候你是新用户,可以帮我砍一刀。”


    温浊玉又说起正经事:“你想去凌水原,先坐公交到火车站,临江到凌水原只有绿皮火车,但车票很便宜,六块,下车后呢……”


    符叶搅豆浆的速度放缓,认真记。


    “……她家住的是老式筒子楼,门牌号不好找,你需要问一下。”


    还没等符叶应答,餐桌对面就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机:“我送她去。”


    “那你不早说。”温浊玉利落将电话挂断。


    手机清脆的提示音里,喻观寒轻抬下巴示意她快喝:“喝完咱们出发,开车去凌水原得三四个小时。”


    符叶机械将铁勺往唇边凑,近期她才懂得,加油站显示屏上飞涨的数字是金额,飞驰的汽车燃烧的都是金钱。


    她忍不住联想这么久的路程需要耗费多少油。


    由喻观寒负担油费她过意不去,但油费太高昂的话……又没必要,六块钱能解决岂不更好。


    他们共同坐在餐桌上,思考方式却是被各自钱包的厚度所局限。薄即狭窄,只顾考虑损耗,厚则宽松,更关注能否敞开手脚。


    “不用想给我钱的事。”喻观寒了然抱起胳膊,“咱们生疏到这种程度吗?上次你可答应我,就算搬走,偶尔也能回家吃饭。”


    凌水原是小县城,跟临江的繁华程度没得比。


    电动车拥簇,等待路中央摆放的简易红绿灯变色,渣土车轰隆隆飞驰而过,洒下一片灰尘和碎石,呛得用脚支撑电动车的路人纷纷捂嘴。


    待勉强能睁眼,才眨着刺痛的眼睛拧电动车,顺便扬声骂:“开这么快急着投胎去呀!”


    老式筒子楼挤挤挨挨,整层住户都依靠位于边缘的水泥台阶上下楼,符叶小心避开走廊的杂物柜和自行车,在涂着绿漆的铁门前站定,瞧喻观寒犹疑伸手敲门。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随着门开,浊气四溢。


    “请问这是何蕾家吗?”


    满头泡面小卷的女人面颊肿胀,手搭着门把,将喻观寒和符叶从头看到脚,才蹭蹭鼻子含糊问:“找谁?”


    “我们是何蕾的朋友,想来看望一下。”


    “你们有心,但俺家闺女都下葬完,也算安生,家里没啥好看望的。”听到屋里有人用方言吆喝,何蕾妈妈抻脖呼号着回应,符叶听不懂,只隐约辨认出“蕾蕾”的音。


    铁门顿时有收紧的架势。


    喻观寒眼疾手快抵住门,从兜里掏出白色信封,笑得春风和煦:“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何蕾妈妈眼睛黏在信封上,脚尖犹犹豫豫,终是神情染着尴尬请他们进屋。何家的陈设简单,铺着猪肝色的老式地板革,皮面斑驳早已不再光亮,不管是沙发还是抱枕,都套着针织的外罩。


    趁符叶和喻观寒放水果,何蕾妈妈用手拢着茶几边缘的果核投进已经塞满的垃圾桶,随后搓搓发黏的手心,不言不语,尴尬又局促。


    屋里吆喝的人此时才现身。


    浆洗发黄的白背心松松垮垮,随着他走路晃荡:“你们是蕾蕾同事?”


    “因为工作认识的,算是同事吧。”喻观寒眼含笑意望符叶一眼,“主要是她,跟何蕾的关系不错,听说何蕾出意外,就总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符叶开门见山:“听说何蕾的猫在这里,能看看吗?”


    提起猫,何蕾父母对视,爸爸呲起牙,说何蕾亲姐姐家的孩子,实在喜欢猫,干脆抱回家养了。


    符叶追问:“她姐姐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知道地址还能去看哪?远着呢。”


    喻观寒叹气:“何蕾总是给她托梦,说担心猫,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替她来瞧瞧。”


    闻言,何蕾妈妈指节微弯的手掩面,脊背也跟着弯下去,疲惫至极。


    “这样,我当着你们的面儿,给我闺女打电话。”何蕾爸爸摸出手机,在及膝短裤的边缘蹭蹭油腻屏幕,嘀嘀咕咕,“猫在亲姐姐家,有啥不放心……姑娘,再给你托梦,你就告诉她放心去。”


    给大女儿打电话就是扯谎,何蕾爸爸本想装模作样应付了事,让他们赶紧走,谁知两个年轻人还真眼巴巴望着他,骑虎难下,电话拨过去仅一息,他就着急挂断。


    “没人接。”随后他高亢起调,打算赶客。


    就在这时,铁门被推开,来人肖似何蕾父母,手里吊儿郎当甩着布袋子,脚底还踩着半边鞋帮。


    “爸!妈!那破猫终于卖出去啦!”


    *


    雪球是只做过绝育的成年母猫。


    对宠物店来说,既不如幼崽价值高,品相又不适合繁育,只能将它养在玻璃展柜里,好歹充斥门面,至于合适的买主,随缘。


    店主唉声叹气,打扫到雪球住的那格玻璃柜,都要点点它的额头,叮嘱它有客人来就积极点撒娇。


    “再卖不出去,你就只能去流浪了。”


    昨日阳光充沛照得人周身暖洋洋,艳阳天也成为开张的好兆头。


    难得有人询价雪球,店主喜笑颜开,直言这是认识的人寄存在这里代卖的猫,开价不高,能覆盖这段时间的猫粮即可。


    买猫的夫妻也不是陌生人,就是隔壁街角鑫旺超市的老板,打算买只猫回去镇压猖獗的老鼠。


    等符叶和喻观寒赶到鑫旺超市,老板听闻他们的意图,直接将带着血痕的手背给他们瞧,夸张说道:“我的五百块钱打水漂啦,老鼠没抓到,反倒是把我挠了。”


    符叶手掌抵住柜台边缘,上半身前倾,略带急迫。


    “猫现在在哪儿?”


    “那我不知道,它挠完我就跑了。”店主给买零食的客人找钱,手指犹疑着指向右边,“这边吧,我就说不买宠物猫……”


    店主的埋怨被抛在身后,符叶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生出许多失落来。


    喻观寒手欠去弹她棒球帽的帽檐,等符叶仰脸瞧他,才心情极好地开口:“还找吗?”


    “当然。”


    “那咱们找个帮手。”


    帮手叫林禅,是对外联络科的职员,发色很杂,黑灰掺色,似乎对找猫这种事儿习以为常。


    喻观寒隔着电话讲请求,他扭脸不知道瞧什么,只露出穿着四五只耳环的侧脸,提出要做几点准备。


    “第一,手里有带着雪球味道的东西,玩具最好,能沾着雪球的口水。”


    背景音突然杂乱,乒乓乱响,喻观寒为难表示自己手边没有物品。隔半分钟,林禅气喘吁吁的脸才重新看向屏幕:“……那照片也行,但是吧,照片没有味道的效果好。”


    “银渐层、蓝猫这种类型的猫,在人类的眼里都长得差不多,猫也容易脸盲。”


    “第二,猫条要多准备一些,最好买鸡肉味,受众广。”


    林禅交代他们,找狸花猫喂猫条是效率最高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有明确的交易地点,不要离走失的地方太远,也不要人流太多,想好就告诉他,随后急匆匆挂断电话。


    喻观寒抬头恰好瞧见面露茫然的符叶,不知道被什么逗笑,轻轻舔嘴唇,随后才克制攥拳,没有去捏她的脸。


    “你在想什么?”


    符叶缓缓开口:“我想,装过雪球的布袋子算不算染着它的味道?”


    他们在何蕾家人不解的目光中拎着布袋告辞,这深蓝布袋上还印着本地银行的广告,符叶翻面,将味道浓郁些的布面朝外,折叠成巴掌大小攥在手里。


    最初,他们定的接头地点是鑫旺超市旁的小胡同。


    [林禅:]


    [林禅:你觉得猫能理解哪里叫鑫旺超市旁边的小胡同吗,你们周


    围还有什么?]


    [林禅:有垃圾桶或者喷泉吗?]


    [喻观寒:有垃圾桶,三个并排的。]


    [林禅:收到。]


    几秒后,喻观寒接收到林禅发来的语音消息,长达11秒。


    “喵喵。”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他们绕了几条街,好不容易见到的流浪猫怕生得很,见到人影就飞快逃窜,根本来不及追。


    但林禅提供的语音有奇效,喻观寒将手机凑近草丛,几秒后,灰头土脸的奶牛猫就小心翼翼踩着杂草探头,双耳飞起,又怂又想靠近。


    符叶按照林禅的指示,慢吞吞蹲下身,将猫条撕开。


    在喻观寒重复播放的喵喵喵语音里,奶牛猫嗲嗲回应一声,就甩甩脑袋,呼噜噜舔起猫条,惬意嚼完最后一口,才凑近布袋闻闻,转身就跑。


    也有的猫不讲武德,大摇大摆地来,吃完猫条扬长离去,理都不理符叶抬起的手。


    符叶呆住:“喂!”


    一出声,竖尾巴逃跑的贼猫四只脚倒腾得飞起,扬起灰尘,腾云驾雾。


    直到猫条变少,他们才回到车附近休整,等待反馈。


    喻观寒将纸箱拆开铺平,与符叶并排坐在台阶上,拄脸瞧小路对面的三色垃圾桶。


    “饿不饿?”


    “还好。”符叶摘掉帽子,揉散头发,只觉得发顶清凉不少,“所以你这叫林禅的同事,是只猫妖?”


    喻观寒努努嘴,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将拧开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妖管局不许谈论同事的原形。”


    “为什么?”


    “据说人类的职场不允许透露工资,因为知道工资的参差容易影响工作心态。”


    他自然接过符叶的水瓶,怕她等会还喝,不敢用嘴接触瓶口,干脆隔着点距离往嘴里灌,用手背抹溢出来的水痕。


    “妖管局也一样,害怕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这倒是实在话,符叶表情未变,又见喻观寒耸耸肩,续上关于原形的话题:“虽说不能谈论,但时间一长,大家的原形根本不是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柔和的午后阳光将余温留存于皮肤,只剩惬意,喻观寒望着天边,恍惚间出神,忘记今夕何夕,只是沉溺与符叶并肩的时刻。


    符叶清亮的眼睛望着他:“跟我说说妖管局吧。”


    一时之间,喻观寒的心情还没转变过来,启唇吸吸气才恢复清明。


    妖管局主建筑为漆成粉色的四层办公楼,地上四层,地下一层,为了方便符叶记忆,他按照楼层的顺序,由下往上依次介绍。


    “首先是地下一层,后勤部,五个人。”


    后勤部负责妖管局的采买、仓储、日常维护等工作。熊三、熊四、娇妹都隶属于后勤部,由兄弟俩倒白晚班当保安,守卫妖管局大门,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他们还有两个哥哥吗?”


    喻观寒顿住,诚实回答自己不清楚。


    一楼,除保安室,仅有妖事科,由徐容容独自挑大梁。平日里办事的妖怪们是不需要进入妖事科内部的,因为妖事科修建对外的窗口,极大保障了徐容容的妖身安全。


    “然后是二楼的部门,事故处理科与对外联络科。”


    对外联络科顾名思义,负责与人类部门对接,处理涉及人类的案件,偶尔也会协同人类出任务,忙碌起来连喝水都顾不上。


    三楼,符叶并不陌生,是曾给她开具罚单的孔陶所掌管的财务科。


    语气温柔、珠圆玉润的漂亮妖怪掌握财政大权,妖管局上下,无论是谁面对孔陶都要礼貌三分。


    财务科的旁边即是综合办公室,除养病的石威,剩余三人符叶都已熟识。综合办公室为机动部门,没有固定的工作内容,用俗话说,哪里需要哪里搬。


    谁忙不过来,只需要给计宋打电话,就能搬来四块板砖。


    符叶疑惑:“计宋很能打,这样的妖怪为什么不来事故处理科呢?”


    “这都是海藻的决定,你也知道,计宋原是一把桃木剑,道士去世以后,他就背着本体游游走走,直到遇见海藻,被邀请加入妖管局。”喻观寒神神秘秘,“世界上,没有海藻不知道的事情。”


    妖管局局长海藻,配备一名助理,在四楼办公。


    四楼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神秘地带,因为海藻鲜少露面,她的助理更是神龙不见首尾。据传,助理是比熊三熊四还要膀大腰粗的保镖型助理。


    想跟海藻联系,依靠网络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即使你有急事爬上四楼,也只会瞧见大门紧闭的局长办公室,以及它身旁无人响应的局长助理办公室。


    另外,妖管局是有厕所的。


    办公室都配备独立的厕所供职员使用,没有修建对外开放的厕所原因有很多,譬如无法准确地从妖怪的外表判断性别,容易滋生摩擦,海藻纠结半天,干脆拍板,不建厕所。


    这样看,妖管局的工作人员数量并不多。


    正想着,符叶就瞧见两个追逐的毛团,她连忙站起,分辨是不是雪球。


    两只猫刨出烟尘,前面的银渐层边跑边嚎,但显然敌不过身后快成闪电的玳瑁。它很快就被黑色旋风骑脸输出,徒劳勾着爪子欲挠不挠,露出肚皮示弱。


    符叶小心翼翼将委屈哀嚎的银渐层托起,将它身上沾着的碎草叶和细枝抖掉,与墨绿色瞳仁对视几秒,就伸直胳膊离远些,偏头瞧喻观寒。


    “不像……”


    银渐层的尾巴甩来甩去。


    喻观寒将从何蕾主页保存的雪球照片翻出来,比对着瞧,很明显不是同一只,脑门的斑纹形状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同。


    “凶残追逐者”玳瑁已经黏在符叶脚边蹭来蹭去,瞧他们无动于衷,迟迟不掏说好的大量美味奖励,忍不住喵喵声讨起来。


    喻观寒哭笑不得:“但它不是雪球啊,雪球是只母猫,你找的这只是公的。”


    玳瑁听不懂,尖利的爪子挠挠泥土,整个脊背的毛都炸起,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喵喵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似乎是骂他们不讲信用。


    喻观寒只能打电话给猫语翻译林禅,让他从中调解。


    你来我往的喵喵声中,玳瑁恼羞成怒,飞起去挠符叶。喻观寒神色骤冷,手背筋络起伏,周遭的空气因温度升高隐隐扭曲。


    “啪。”被十指如笋的手掌一拍,喻观寒转头,戾气掺和乖顺,眼神瞬间清澈。


    “又没挠到。”


    玳瑁伴随着呸呸呸的吐口水声跳上矮墙离去,电话那边的林禅无奈:“素质有待提高。”


    夕阳西斜,地平线染上橘色霞光。


    他们不敢离开这小胡同,晚饭都是坐在路边捧着解决的。符叶似有所感,放下餐盒,看向小胡同深处——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摆烂状的银渐层,伴随着并不存在的鼓乐声,踏着坚定的猫步向他们走来。


    *


    雪球变得窄窄一条,衬得脑壳奇大。


    何蕾的血泪如雨滴般砸在符叶的鞋尖,青白肿胀的脸又哭又笑,沉浸在再次见面的喜悦中。人类的情绪如此复杂,喜悦到极致,会忍不住流泪。


    符叶将臂弯中四处张望的雪球向何蕾倾斜。


    “你能抱到它吗?”


    何蕾尝试伸手,却扑空。她摇摇头,带着笑容涕泗横流,虚虚捧着雪球的脑袋,哽咽着讲:“真是猫随主人,我怂你也怂。”


    “我和喻观寒商量,就算把雪球送回你家,它还是会被卖掉,还不如带回来,送到你的朋友家去。”


    何蕾的笑容苦涩几分。


    她已是孤魂野鬼,灵魂的重量比路边的沙砾还轻,留不住与这世界的羁绊和联系,更找不到能托付雪球的人。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想把雪球送到朋友那。养猫是笔不小的负担,给经济也不宽裕的朋友添麻烦,她内心愧疚。


    私心说,她更希望符叶能收养雪球。


    她犹疑的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符叶,又挪到喻观寒身上,他下巴埋进领口,睫毛轻扫眼睑,低垂目光,显然对此事并无兴趣。


    何蕾清楚,拜托他们收养,实在强人所难。因为羞耻心,她无法说出口,只是咬牙不讲话。


    “何蕾?”


    符叶瞧她的神情,再度开口,表示他们有同事可以帮雪球找领养,那人参加救助小动物的公益组织,可以替雪球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


    领养人办理手续后,会定期回访,确保被领养的小动物状态不错,也算靠谱去处。


    何蕾枯萎的神情焕发活力。


    她点头的瞬间,符叶确切透过她的脑袋,瞧见身后储物柜的把手。金色把手像是将何蕾的脑袋戳穿,画面诡异,符叶下意识收紧胳膊,导致怀里的雪球仰头,不满意地喵喵叫。


    短暂透明后,何蕾的身影又再度凝实。


    她并非毫无所觉,表情僵硬:“我可能……”


    何蕾轻轻戳雪球毛茸茸的额头,感受到指尖的暖意,不舍笑起来。随后她缓缓攥拳,似是下定决心:“我可能要消失了,符叶,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将答应好的报酬给你。”


    何蕾家的鞋柜放置在门边的公共区域,仅半人高,漆成与大门相辅相成的银灰。


    喻观寒弯腰,沿着上壁缓慢摸索,指尖触到紧紧粘在柜面的钥匙,找到棱角处掰下来,这把备用钥匙原是预防钥匙丢失无法进家门的。


    何蕾开始怀念当初如何攒下首付,咬牙买下这套房。


    她是家中第二个孩子,论熟络比不上姐姐,论爱惜比不上弟弟,在父母眼里不上不下,处境尴尬。


    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爱的容量有限。


    多年来习惯将温情分享给姐姐和弟弟,轮到她自然不剩什么。所以她从小就有执念,她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别的孩子放学去买零食,买玩具的时候,她会将零花钱珍惜抚平,小心翼翼夹在闲置的作业本封皮里,就这样顶着“吝啬鬼”的称号一路读到大学。


    “后来有了雪球陪着我,我的家开始完整。”


    家是屏蔽疲惫的门,温馨记忆如同绚丽开过的花,永不言凋零。


    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何蕾怅然发觉自己失去拥有的一切,被血模糊的眼前,出现的是某个早早下班的午后。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想起那天。


    走廊洁白瓷砖隐隐映着窗外高楼大厦的影子,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节奏欢快。走到门口,她还在摸索钥匙,雪球早就隔着门喵喵叫起来。


    包里的口红与散粉盒撞得叮当乱响,何蕾笑骂一句“不长记性”,随后拿备用钥匙打开家门,弯腰抱起猫,亲昵蹭蹭脸。


    将她牵绊于此的丝线开始消融。


    何蕾的身影闪闪烁烁,她却觉得轻盈,像放飞的风筝,漫无边际游荡,畅快而自由。


    “我有时候很庆幸。”何蕾瞧想握住她手掌的符叶,喃喃道,“我的家人是只笨猫,不懂别离,就不会感觉到遗憾。”


    世人千万,遗憾各不相同。


    符叶有些失落地抚摸雪球脑袋,随后想起什么仰头瞧,然而——直到脖颈酸胀,也没有流光坠落。


    她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