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余额127块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神力,使符叶心绪低沉,难道替亡人偿愿,并不算善事?


    期待落空的感觉不好受,她沉默着与喻观寒在二楼的楼梯口分别。此时雪球乖巧盘在猫包里,隔着黑色网纱,用湿润明亮的圆眼瞧符叶。


    符叶注视片刻,握紧衣兜里的金条,知道现在是做出取舍的时刻。


    她捉襟见肘,拥有这笔钱能极大地改善生活。但被金钱迷醉的感受褪去,她又发觉,她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远谈不上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也许……符叶深吸气,追上喻观寒的脚步,在他诧异的视线中,将金条塞进猫包。


    “你这是?”


    “捐给雪球要去的小动物救助组织吧。”


    “也好,你中午想吃什么?”


    然而,符叶还没回答,就见席姐三步并做两步飞跨台阶,碎发扫过她英气的眉眼,露出些许焦灼:“跟我走,符叶,大事。”


    严格来说,今天是符叶上班的第一天。


    李局将符叶指派给席姐做搭档,万事听从前辈席姐的调遣便好,她的薪酬也将从今日开始计算,此标志印证符叶正式成为打工妖。


    只是符叶万万没想到,席姐说的大事是指关押在地下二层的黑袍人全部中毒身亡。


    羁押的这二十多天,妖管局尝试很多办法都没能撬开黑袍人的嘴,别说他们隶属组织的信息,就连他们本人的身份都查不出来,就好像凭空冒出一队人马,与妖管局作对。


    她们俩赶到时,李局等人正聚在门口观察。


    光线幽暗,不知道哪儿来的水汽浸湿深褐色石壁,水珠滴答着灌溉墙缝,使得憋闷空气中,夹杂泡过腐烂草根的水腥味。


    戴着三层口罩的席犬持续不断打喷嚏。


    符叶挺直脊背,越过重叠的肩膀往监押室内部瞧。相比短暂羁押的一层,二层的内室更加宽敞,简易木床、圆桌、厕所都是配备的。


    可是囚室再宽敞,身心皆陷囹圄,无法自我主宰,痛苦就会如影随形。


    符叶狭窄的视线中,法医杨医生正在检查尸体,随着她走动,白大褂消失,露出仍保持着死亡现场的尸体。


    他们前胸的衣袍敞开,有团墨迹只露出拇指大小,隐匿在衣领之下。符叶眯眼想要瞧清楚,又被前方晃动的人挡住视线。


    “……估计是有机磷中毒,需要进一步检测。”杨医生摘掉手套,抛进垃圾袋中,负手站在十几道尸体的中央向李局汇报。


    符叶正想问问席姐什么叫有机磷中毒,但瞧席姐眼睛皱成缝隙,属实难受,只得将疑问咽下去。


    “可怎么会中毒呢?”围观的人群中,娇妹向前迈一步,焦躁地扶住门框。她掌管监押室,在她的眼皮底下,重要犯人中毒身亡,她难辞其咎。


    “地下二层每天只提供一顿餐食,其余的妖怪都没有中毒的症状,证明饭菜是正常的……而且也没有人来过地下二层啊。”


    李局安抚似的拍拍她肩膀,询问杨医生能否判断中毒的准确时间。


    “这不好说,要是通过食物摄入,24小时内就会有症状,但如果是通过皮肤吸收,中毒时间最长可以追溯到6天前。”杨医生清脆回答。


    李局又问:“他们的衣服都是怎么回事?”


    杨医生淡然瞟一眼,直言这是中毒的副作用。中毒者体温升高,热汗不断,朦胧间通过拉扯衣物来降温,不仅仅是体表温度,口鼻泛白沫也是典型的中毒征兆。


    就此,关于黑袍人的线索被尽数掐断,所有的神秘都随着黑袍人的死亡而暂落帷幕。妖管局唯一能掌握的信息,只有这不知名的神秘组织成员心口处,都印着铃兰。


    绽放的苍白花朵无法带来任何有效的信息。


    解剖是耗时耗力的工程,后续的侦查难度不小,但这都不是符叶该操心的事情,因为她接到了工作生涯中的第一起案件——“我的妻子在家中自杀了。”报案的妖怪如此说道。


    *


    满室幽寂。


    从玄关的挂画与精美摆件不难看出,夫妻俩很用心经营他们的家,曾用心点缀小窝。


    符叶按照席犬的指示,略笨拙地穿戴鞋套和手套,举着手机记录卧室的现状:


    床头柜鲜花枯萎,花瓶前摆放两只玻璃杯,浑浊液体仍残余在内;


    死


    亡妖怪侧卧,嘴角流出的口水沾湿枕套,手指虚虚拢着腹部,身旁的床单满是褶皱,显然在毒发时感受到剧烈的腹痛;


    报案妖怪将自己囚禁在某块地砖的中央,紧紧蜷缩,倚靠床尾,情绪如同他的语言一般匮乏,写满生无可恋。


    符叶的镜头停顿,又缓缓挪向仍蹲在床头柜边的席犬。


    她小心翼翼捏住杯底,迎着室外的光线瞧,指纹印在杯壁,像是阴雨天气时的玻璃窗,晕染模模糊糊的印记。


    “证物袋。”


    取证完毕,席犬示意摄像的符叶凑近些,随后蹲在报案妖怪的面前,英气的眉眼里除去审视,并无其余情绪。


    “你什么时候发现妻子中毒身亡的?”


    周遭安静,符叶甚至能听见管道中水流的簌簌声,名叫曹成志的妖怪恍若未闻,只有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你妻子今天吃过什么?”席姐被曹成志这副颓废至极的模样激怒,抱起胳膊居高临下望着他,“你再不开口,咱们就去妖管局说。”


    曹成志苦笑,干涩的唇瓣顿时裂出肉粉色缝隙,隐隐渗出血丝来,瞧着就疼。


    “……她是汞中毒。”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难道是你下毒?”


    代替回答的,是曹成志陡然垂下的脑袋,脊背颤抖着,浑身抽搐,活像被人捏住命脉的鱼。


    席犬错愕后退的同时,符叶搭住她的手臂,顾不上将镜头聚焦曹成志,疑惑问道:“怎么会有两只玻璃杯?”


    席犬顿时读懂符叶的言外之意——曹成志也喝下了毒药!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的同时抡起曹成志的胳膊,将仍佝偻着的曹成志当成麻袋甩在后背,疾速冲出去,完全没注意到曹成志的腿恰好怼在门框上。


    “符叶!给杨医生打电话,我送曹成志去安康病院,告诉她汞中毒!”


    “我……我腿……”曹成志本就虚弱的声线随着席犬的跑动颠簸,最终不得不放弃挣扎,他怕自己吐出来。


    铁门被无情合上。


    符叶茫然瞧瞧四周,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正与完全陌生的妖怪尸体共处一室,并未见到这妖怪的鬼魂,想来死前并无太浓烈的情绪。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又硬着头皮迈步向前,逼迫自己站定。


    要习惯,她吞着唾沫暗暗想。


    空荡荡的通讯录压根没有杨医生的号码,符叶只能求助喻观寒,颇有些苦恼:“说是gu……gon……”


    喻观寒沉吟,柔声询问:“汞中毒?”


    “是这发音。”


    “好,我这就告诉杨医生,还有别的想问吗?”


    符叶喘息,注视死去多时的妖怪,询问电话另一端的喻观寒,作为妖管局的员工,此时的她还应该做什么。


    “痕检是专业性极强的工作,除杨医生,其余的妖管局员工也无法打包票说自己掌握全部的技巧,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事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即使看见一根头发,也不要挪动它的位置。”


    在保护现场的前提下,符叶耐心拍摄室内的所有物品,包括扔满果皮的垃圾桶,随后打车去安康病院。


    即使心疼钱也别无他法。


    因为来时,是席犬风驰电掣骑着摩托车载她来的,贴地飞行与翱翔天空完全不同,但被风拂过的感受还算美妙。


    席犬摘头盔时曾感慨,符叶是唯一没有因为车速过快而惊声尖叫的妖怪。


    符叶付过车费,沉默走进安康病院。虽说工资还远着,但妖怪生活补助却是从她下山的时刻算起。


    欠款三百,加上预付的十一月房租,恰好八百块,整整齐齐转发给温浊玉,钱只是从她的银行卡中经过,再次归零。


    她贫瘠的内心开出一朵花来,那花瓣舒展开,光芒灿金,吸引着与日俱增的贪欲。


    符叶叹气,摁电梯最顶层。


    拜喻观寒的肩膀被钢筋洞穿所赐,符叶才知道妖管局唯一的医生杨献其实是兼职,她的本职工作并非法医,也不是兽医,而是妖管局隔壁安康病院的精神科大夫。


    坐拥安康病院顶层的所有病房,供妖管局使用。


    怪不得电话催促杨医生她便能很快赶来,比起杨医生真正的工作单位,更离奇的是杨医生本人,她是人类,如假包换的纯正人类。


    安康病院是杨家的私产,自杨医生姥姥起,就为妖管局提供医疗服务,代代相传,兽医学知识更是从小熏陶。


    温浊玉曾耸着肩对符叶感慨:“杨献小时候特别倔,两根羊角辫能甩到天上去,结果越长大越面瘫。”


    面瘫的杨医生推推眼镜,朝进门的符叶点点头,重新看向龙飞凤舞的诊断记录。


    “毒已经没有大碍,再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就告诉我……至于骨裂的问题,要好好修养,别做剧烈运动。”


    杨医生接手时曾询问,什么丧心病狂的妖怪灌人毒药还要打裂腿骨,席犬瞄倒抽冷气的曹成志,心虚之间,只得含糊回应。


    杨医生潇洒离去。


    席犬颇为歉意地搬过铁凳,承诺会负担医疗费,随后才拍拍身边淡然的符叶,那双清亮而秀丽的眼眸瞧过来,满是茫然。


    “打开录音。”


    “好。”


    席犬提气,眼睁睁瞧符叶利落打开计算器,又迅疾关掉,犹豫着戳向备忘录。


    “语音备忘录……曹成志,说说吧,你妻子为什么会服毒自杀?”


    第42章 042从哪里开始是妖管局?


    “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99年。”曹成志怔愣。


    遇见楚瑶之前,他从未想过与别人共度一生,在偌大世界拥有安稳栖身的小角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在某个普通的一天,穿越奇迹,降临在他心头。


    他在怦然心动中沦陷。


    席犬打断:“说最近。”


    “最近……”曹成志眼神黯淡,就像再平淡的故事也要有波折,他们幸福生活的转折点就在两年前。


    楚瑶说,她的妖力快散了,她察觉得到。


    百年时间没有消磨他的爱意,为了报复,时间想要从他怀中夺走楚瑶,他们在无数个深夜抱头痛哭,舍不得彼此。


    眼泪比梅雨时节的雨水还要多。


    “我决定陪着楚瑶死。”


    曹成志略微歪斜,倚靠身后的软枕,情绪平淡。他们制定计划,只要度过结婚纪念日,就服毒自尽。


    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曹成志缓缓闭眼。


    符叶诧异的视线撞上席姐同样的错愕,她下意识将疑问脱口而出:“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是啊,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不知道。”


    “毒药是从哪儿来的?”


    “我偷的。”曹成志在一家药械公司当库管员,汞作为常见的医疗器械原材料,仓库有大量的库存,利用职务之便,想偷到手轻而易举。


    他舍不得爱人,决定共赴黄泉。可天不遂人愿,最终时刻,曹成志莫名其妙将喝进肚的毒药吐出来,暂留性命。


    “你休息吧。”


    走廊静悄悄,唯有交错的脚步声,直到电梯到达,席犬才幽幽出声:“什么感受?”


    “乍一听没什么奇怪,”电梯轿厢的反光中,符叶与自己对视,“只是……如果我是寿命将近的妖怪,珍惜所剩无几的时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提前结束性命。”


    英气的眉眼上挑,席犬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细腻。


    “再说,相伴百年,真的会舍得爱人陪葬吗?”


    席犬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下午咱们去走访曹成志和楚瑶的亲戚朋友,听听他们的想法。”


    “你也觉得曹成志不对劲?”


    “逻辑层面来说,曹成志的话无懈可击。”席犬走出电梯,运动鞋踩着印花地砖旋转半圈,回身瞧符叶,“但这故事跟胭脂扣的查重率是100%,这就有点意思了。”[1]


    *


    席犬盛情邀请符叶去吃排骨肉蟹煲。


    她们几乎是完美的饭搭子,吃这道菜,席犬负责吃排骨,符叶吃蟹。但考虑到价格,符叶还是婉拒。


    如何用127块钱度过整月,将是她11月需要修行的课程。


    席犬了然拍拍她的肩,初入社会的妖怪囊中羞涩都是正常的:“我刚化形的时候实在太饿,还偷偷跑回爸爸家吃狗粮呢。”


    “……既然是你父亲,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回家吃?”


    “准确来说,我爸爸是我的训导员。”席犬跨上摩托车,修长有力的腿支撑地面的同时,系好头盔的卡扣,“你可以尝尝糖婆婆卖的手抓饼,只不过她记性不好,你不吃洋葱的话要盯着点。”


    “好。”


    “那下午见。”


    槐花路26号安康


    病院与28号雄伟男科的中央,仅有一条单行道,小小的烤冷面摊每天都风雨无阻出现在这里。


    摊主姓唐,岁月痕迹已经爬满她的脸颊,因为她总是随着烤冷面附赠薄荷糖,人送外号糖婆婆。


    常年驻扎在这,她对自己的客户群体很熟悉,确定眼前精致漂亮的女孩是第一次光顾。


    眼见她低头询问空气,是选烤冷面还是手抓饼,糖婆婆见怪不怪,耐心用铲子清理铁板。


    “烤冷面一声,手抓饼两声。”


    “叮咚——”


    “好。”


    会到安康病院看病的人定是有些苦楚的,糖婆婆没忍住怜爱,多给符叶的烤冷面加一份鸡蛋。瞧她独自走远,还伸直胳膊,似乎将烤冷面递给某种看不见的存在闻味道,糖婆婆惋惜摇头。


    [哒哒会议提醒您:]


    [亲爱的事故处理科-符叶,局长助理-Noname邀请您加入房间,会议将于12:23分正式开始。]


    这是什么?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到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门前,正有人倚着墙等待。喻观寒的视线落在她拎着的塑料袋,又慢悠悠挪回她的脸。


    “海藻要开会。”


    “……哦,你怎么没去吃饭?”


    事故处理科空旷而安静,喻观寒合上门,搬凳子坐在符叶的办公桌边,颇有些幽怨:“想等你一起吃。”


    “你没必要等我的。”


    喻观寒努努嘴,提醒符叶点进信息中的链接,如果不出现在观众列表,海藻的助理会持续不断给她发消息轰炸。


    哒哒会议是妖管局独自研发的工作用软件。


    刚刚进入线上会议室,黑屏中就传来一道用嗓过度的沙哑声音,询问还差几个人未到。短短几个字,夹杂着略飘扬的腔调。


    这是符叶第一次切实听到海藻的声音,与她的想象大为不同。


    “再催催。”


    突然,屏幕被大面积的深蓝占据,浪潮般涌动后恢复平稳,背景出现被加粗描黑的会议主题:妖管局职业道德培训。


    意识到吃独食不太好,符叶瞧瞧酱汁油亮的烤冷面,再瞧瞧双臂交叠,趴在她桌边看线上会议的喻观寒,轻轻将纸盒推过去。


    “你吃,”喻观寒将下巴磕在手腕,俊俏的脸写满美滋滋,音调愉悦,“吃不饱的话,等会儿咱们再出去吃点。”


    “不用……”


    符叶话还没说完,就听手机里那道沙哑的声音揶揄:“喻观寒心情美得冒泡呀,俺也没吃,是不是得见者有份儿?”


    “咳咳……我也没吃。”陌生的男声提醒。


    “这也有没吃的。”这道声音明显是憋着笑调侃,符叶僵在原地,瞧喻观寒面颊染着一丝薄红快速拿起她的手机,点点屏幕,随后肩膀松弛。


    “忘记提醒你关麦克风了。”


    12:23分,妖管局的线上会议正式开始。符叶觉得很新奇,等海藻说完开场白,提醒大家观看接下来的视频,她更是惊愕睁圆眼睛,没想到这软件如此便利。


    手机屏幕陷入黑暗。


    再次亮起时,屏幕似乎刚刚穿透朝雾,泛着朦胧的雾气,聚焦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


    “确定在里面?”这嗓音婉转的画外音莫名耳熟。


    随后镜头天旋地转,在令人眩晕的摇晃中固定某个角度,拍摄破败的水泥房。


    水泥房瞧起来像是席地而坐的肥胖人类,肚子沉甸甸坠着,身体歪斜仿佛能随时栽倒,门窗就是他破烂的衣兜,风声喧嚣着经过,也要不忍,给予拥抱。


    很难想象有妖怪住在这里。


    “不是住,是有逃跑的妖怪藏匿在这里。”随着喻观寒的解说,镜头前也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道皮衣直挺,一道棕色齐肩发鲜明,正是贝三思和英雨。


    那么手持摄像头的妖怪定是师泠无疑。


    “张思锐!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视频略有些卡顿,英雨砰砰的拍门声几乎压过她的警告,“最后一次警告,你自己走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只有风声应答他们的气势汹汹。


    “为什么要放这段视频给大家看?”


    瞧符叶做贼似的轻声询问,喻观寒眉眼柔和,也压低嗓音:“可能这视频里被抓的妖怪投诉他们,海藻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才放出来给大家看。”


    符叶点点头,果不其然,视频里的贝三思和英雨因为敲不开门,干脆破门而入,本就歪斜的木门毫无反抗之力。


    这倒没什么,被抓捕的妖怪断不配合,总不能真的僵持着等待对方打开门。


    耐人寻味的是接下来——英雨和贝三思快速冲进去,破屋里叮呤咣啷乱响,夹杂着某个妖怪认错求饶的声音,而本该追着画面拍摄的视角却低低垂下,只拍摄水泥地面。


    视频的最后,是涕泗横流的妖怪侧脸看镜头,肩膀严丝合缝贴紧地面,被戴上手铐。


    线上会议的画面恢复深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海藻的沉默携带万钧威压,震慑着屏幕外的妖管局职员。


    真奇怪,明明这错事跟她毫无关系,符叶却察觉到微微的窒息,心底莫名其妙滋生出些许心虚。


    良久,闷闷两声响,海藻轻拍麦克风:“刚才的视频恁都认真瞧了吧?这样的投诉俺每个月都能接到。”


    被投诉的重灾区就是事故处理科和对外联络科两个专门出外勤的科室。


    外勤过程中,抓捕对象逃窜需要动手,或与抓捕对象产生摩擦,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后续只要不收到投诉,就万事大吉。


    这也是为什么海藻会要求出外勤时留视频存证。


    如果收到相关的投诉,海藻会查验视频,分辨事情的真相。


    “但恁自己个拍拍心脯,这样的视频,怎么给人交代?”轻微的电流音似是海藻的长叹,“人家说肋骨就是被你们打断的,我相信你们,别人信吗?平时说过多少遍,拍视频要清晰,要细心,不要敷衍了事,转头就忘!”


    符叶察觉,海藻说方言音调懒散,慢吞吞的。但情绪激动时不仅仅语速加快,奇怪的方言腔调也消失不见。


    “再说,不同的妖怪就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就拿这视频里的张思锐来说,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吗?至不至于把他逼到这种程度,拖欠罚款而已,你们要是能温情处理,在抓捕的过程中多些尊重,你们能少收一百条投诉!”


    “把这视频给别人看,朋友问我,从哪里开始是妖管局……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2]


    海藻叹息,她清楚张思锐的肋骨是自己摔的,但事故处理科的三位职员也要为存证环节的疏漏反省,因此每人罚一个月的工资,转给张思锐做营养费。


    符叶将空荡的纸盒扔进垃圾桶,抽纸巾掩在嘴边。


    “今晚回去,每人写一份关于职业道德讲座的心得体会,不少于一千字。”她手指顿住,茫然看向喻观寒,令她略感讶异的是,海藻似乎隔着屏幕感知到符叶的疑问,因此作答,“符叶字都没认全,先不用写。”


    第43章 043春山如黛


    温浊玉的家使用面积只有35平,被划分为一室一厅。


    地段很不错,距离妖管局最近的“安康病院站”仅需要坐四站公交,交通便利。朝向也好,第一缕朝阳升起时,冰冷的瓷砖就会染上柔白的温度。


    钥匙叮当响,打开门后,内部的陈设极其简洁。


    甚至可以说,简洁得过分,放眼望去什么大件家具都没有,更别说电器。只有客厅的中央摊着草席,墙边整齐摞着七八行提装矿泉水,乍眼瞧还以为那是水蓝色的墙壁。


    厨房更是空荡,交房时配备的抽油烟机连防尘塑料都没撕,破口处露出来的烟机灶具


    锃光瓦亮,显然自出厂起,就没上过班。


    说实话,符叶进门就有些后悔。


    倒不是嫌弃条件简陋,而是这般有限的条件,显然不适合增加一名租客,会使温浊玉本就低到水平线的生活条件再降一等。


    “把房间租给我的话,你住在哪儿?”


    “我?”拎着快递袋的温浊玉进门,将钥匙挂在门边的铁钩上,“你放心,我有住的地方。”


    “让你睡草席……”


    “嗨,我不睡草席,那是我平时发呆用的。”温浊玉快步走进厨房,环抱着脸盆似的泥胚花盆给符叶展示,“我睡这里,晚上的厨房湿度正好。”


    说着,温浊玉挑起两缕长发,手指翻飞,利落将蓬松得有些爆炸的发丝捆起,弯腰拆快递袋,在符叶的注视中,掏出一袋——营养土。


    温浊玉笑容满溢,边将营养土往花盆里倒,边在尘土粉末中眯眼。


    “你也知道,我家就这条件,倒也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咱们都是同事,作息时间差不多。”


    “只不过水电费需要均摊,如果你做饭的话……燃气费要自己付,当然做饭的时候千万将厨房门关紧些,我真的不太喜欢明火,叶子会被烤焦的。”


    符叶心知肚明,她的余额和厨艺都不配走进厨房,因此毫无负担点头。


    “如果你想带异性回家,需要通知我一下。”温浊玉将掌心的浮灰搓搓,像是抹护肤品似的,在手背抹匀,“当然,喻观寒除外。”


    整个下午,符叶都在跟着席犬走访,但没收获什么新线索。


    听闻是打探曹成志和楚瑶的夫妻关系,被访的亲戚朋友们大多都是感慨:“他们感情好得嘞,要说曹成志想陪着楚瑶死,那也有可能。”


    席犬询问:“你们从没听说过他们夫妻吵架吗?”


    “什么意思,你不会怀疑曹成志对楚瑶下手吧?”对面的妖怪连连摆手,“曹成志杀老婆,我肯定不信,几十年来我就没见曹成志红过脸,再说……他何必多此一举。”


    省略的话压根不必说出口,楚瑶快死的事情人尽皆知,曹成志就算真的跟楚瑶感情破裂,也没必要亲自动手,他根本没有杀楚瑶的理由。


    虽说是这样,符叶的心底仍有疑虑。


    她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袋推开卧室门,闲暇无事的喻观寒早已将她的物品悉数整理好,搬到温浊玉家,此时这长条型的卧室堆满打包好的纸箱,喻观寒还贴心在纸箱外标记内里装的物品名。


    符叶沉默着注视自己的房间。


    相比形状狭窄的客厅,卧室已算规整,窗边摆放的单人木床是喻观寒按照家里那张床买的同款,其余的物品恐怕也是喻观寒给她添置的,花费不小。


    不仅有衣柜和写字桌,甚至还有一台冰箱摆在角落,此时正在制冷,发出微微的噪声。


    卧室门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极简,一个杂乱。


    符叶没管待拆的纸箱,将凳腿边的储物袋挪开,坐在写字桌前,抽出杨医生出具的法医鉴定报告。


    看着看着,她眉头皱起,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带有拍图识字功能的软件,在机械的朗读声中,眉眼舒展。


    略识之无,还真是束手束脚,看来要将识字这事提上日程。


    杨医生的鉴定报告里提到,她在楚瑶的胃内容物中提取到汞的成分,判断楚瑶曾喝下300毫升左右的含汞溶液。


    除此之外,楚瑶全身并无挣扎和被殴打的痕迹,证明她是在心态平和的状态下,喝下毒药的,没有被胁迫。


    装毒药的容器是常见的圆肚玻璃瓶,按照行为习惯,将捏住玻璃瓶所需的至少三枚对应的指纹视为一组,玻璃瓶上共两组指纹,一组属于曹成志,一组属于楚瑶。


    夫妻俩所使用的玻璃杯上,指纹就杂乱得多。


    符叶疑惑咬住嘴唇,点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


    “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99年……”


    *


    11月4日,天气阴沉,忌安葬。


    妖事科对外的办事窗口前,稀稀落落排着几个妖怪,手握狼牙棒的熊三正在巡视,腰间挂的钥匙串叮铃作响。


    怕冷的妖怪们捂上厚厚外套,冬羽丰盈的符叶仍旧穿着她的黑色高领毛衣,胸前戴着属于妖管局工作人员的工牌。


    证件照还是她被抓到妖管局那天拍的,下颌纤瘦,皮肤瓷白,精致漂亮的脸颊绷着,带着微微水波的黑色长发拥簇着她的脖颈,将她衬得高傲冷淡。


    此时的符叶将长发松松扎起,松垮搭在毛衣背后的麻花纹路上,瞧起来干练许多。


    她与熊三点头致意,随后擦肩而过,疾步从队伍的末尾走到窗口前,轻轻抱住胳膊。


    窗口内,坐着办公的徐容容妖娆有神的圆眼朝她眨了眨,随后扬眉瞧另一边的曹成志:“你的遗产继承手续现在还不能办。”


    “为什么?!我上次打听,说办完死亡证明就可以开始继承遗——”


    符叶点点他的肩,正情绪激动的曹成志猛一回头,见到符叶站在他身后,眼珠还没转半圈,就预感到大事不好。


    “哈哈,你怎么……”


    曹成志的腿颤巍巍贴住墙,话还没说完,就闪身想跑,符叶运动鞋踏住下一块地砖,飞身而起,将没跑出两步的曹成志踹倒在地。


    脸颊边的碎发随着她的轻巧落地荡漾。


    原本排队的妖怪顿时哗啦啦散开,站成圆弧,既不想被波及,又想看热闹。


    曹成志吭哧吭哧想要爬起来,但脸颊刚抬,就见到狼牙棒的尖刺上,一抹亮光滑过,他气愤捶捶地砖,将脸埋在胳膊肘不出声。


    符叶抽出手铐,在曹成志不配合被拷时,略微使力气将他的手腕摁住。


    “大家该干嘛干嘛,不要再看热闹了,早办完早回家啊!”熊三履行本职工作,维持妖管局大厅的秩序。


    喻观寒今天似乎很忙,走廊里匆匆走到符叶身边,甚至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符叶懵懵抱着零食袋子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喻观寒来见她的目的,给她投喂零食。


    席犬抵住嘴唇,觉得这两人之间莫名发散出熟稔感,那是多年相处才会培养出来的。


    审讯室依旧闷热,符叶认真观察,才发现问题的根源是这房间并没有窗,空气流通不畅。


    所以她也没注意到,曹成志左眼还注视着弯腰放零食的她,右眼瞳仁却失去重心似的,诡异滑落到眼角,去观察侧面摆弄摄像机的席犬。


    待符叶和席犬各就各位,曹成志的脚往后挪挪,又恢复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席犬开口:“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手被拷着,曹成志胳膊能活动的区域也仅仅是面前的小桌板,他想捂脸,只能弯腰将脸埋进掌心,闷闷出声。


    “不明白。”


    “坐好!”曹成志弹簧似的回正,呵斥完的席犬严肃看向符叶,示意由她来问话,这也是她们提前商量好的,给符叶锻炼的机会。若她落入下风,席犬再来扭转局面。


    符叶将整理好的资料抽出来,娟秀的繁体字几乎写满整面纸:“从你回家的那一刻说起吧。”


    “还说?”曹成志苦笑,“在医院那天,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们到底还想听几次。”


    席犬微微抬起下巴,英气眉眼露出几分警告,曹成志接触到那视线,顿时蔫巴巴。


    “我说,我回家……回家的时候,带着装满汞的玻璃瓶。”


    符叶适时举起打印好的照片:“看清楚,是这个瓶子吗?”


    曹成志承认,随后讲述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楚瑶的生活多么痛苦,幸福生活已然回不来,他们决定抢先命运一步,为爱情,为婚姻争个圆满。


    符叶复述:“你拿过两个玻璃杯,放在床头柜,楚瑶并没有碰。”


    “是,然后我把毒药倒进杯子……”


    “倒了多少?”


    “就,就指节那么高吧,我记不太清了。喝之前,楚瑶突然说想吃奶油蛋糕,非要我去买,


    所以我出了趟门。”


    瞧符叶垂眼看资料,并没提出疑问,曹成志吞咽口水,继续讲述回来后,玻璃杯的位置并无变化,他与楚瑶互诉衷肠,安稳赴死。


    “再醒来……再醒来她就……”


    泪眼朦胧时,曹成志偷瞄对面的妖管局职员,发现她们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心底忍不住发慌:“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醒过来,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楚瑶,好不容易幸福几年,我怎么可能……”


    “那指纹跟你说的情况对不上,你怎么解释?”


    “什么?”曹成志愕然。


    “左边的玻璃杯是你用的,右边的是楚瑶用的。”符叶举起玻璃杯的照片,“经过查证,我们发现,左边的玻璃杯共有四组指纹,三组是你自己的,一组是楚瑶的,你不是说楚瑶没碰过你的杯子吗?”


    瞧曹成志愣神,符叶趁热打铁:“抛开楚瑶的指纹不谈,你拿出玻璃杯一次,喝毒药一次,多余的那次在干什么?”


    “还不说实话吗?”席犬好整以暇。


    “我说的就是实话,谁会记得拿起几次玻璃杯。”


    符叶的呼吸缓慢而均匀,语调却含着霜雪似的:“那我给你补充细节吧,在你出去买奶油蛋糕的时候,楚瑶拿起你的杯子,将你杯中的毒药倒掉大半,然后掺水,这就是为什么你中毒根本不深的原因。”


    “这不可能!”曹成志瞪大双眼。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在你家厨房洗菜池的下水口检测到同样的毒药成分,证明确实曾有人倾倒过,更何况你的杯子上还有楚瑶的指纹,更加坐实这一点。”符叶惋惜,“楚瑶才是真的爱你,她根本舍不得你陪着她死。”


    曹成志鼻尖酸涩,又硬生生咽下去:“既然你知道她爱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问题是,你对她的感情是对等的吗?”符叶面露茫然,看自己熬夜手抄的资料,“楚瑶的中毒反应比你严重得多,晕眩,头痛,腹痛,而这时候的你在做什么?”


    “我?我当然也在——”


    “你用自己的杯子,趁着楚瑶意识模糊,又给她灌进去几口毒药。”


    空气凝滞,曹成志反应过来的瞬间,在座椅里咬牙切齿,那疯狂的模样恨不得将头伸出几米远,把符叶撕碎:“你胡说!胡说!楚瑶不是我杀的!”


    “安静点!”席犬用气势压住曹成志,在文件袋中摸索出她们带来的唯一物证,“这是楚瑶亲口说的,存在她的手机里。”


    “这不可能……”


    符叶的笔尖滑过纸张,整理思路:“给楚瑶灌完加量的毒药,你确保她会死,就安心陷入昏迷。但你算漏了一点,楚瑶的原形是只骆驼,身材高大的骆驼,即使是喝下相同的剂量,她也能比你多撑一段时间。”


    迷迷糊糊的楚瑶察觉到曹成志的杀意,痛苦不堪地挪到厕所,蜷在冰冷的瓷砖上,录下遗言。


    “我真傻,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我……我没办法让他顺心遂意。”


    楚瑶舍不得曹成志死的时候,曹成志正在嫌她死得太慢。


    她很清楚曹成志想要什么,他们夫妻俩多年打拼,小有家底,只要楚瑶离世,所有的钱都归曹成志所有。


    平时楚瑶管得严,并不许他乱花钱,早已想象过不受拘束随手挥霍的生活该如何过,曹成志才如此迫不及待。


    楚瑶抽泣,靠近手机:“我们的财产大多都是我结婚前独自攒下的,跟曹成志没有关系,只有现在住的房子是婚后一起买的,各自出资一半,现在我还活着……我活着,我要将我所有的财产都捐给妖管局,随你们支配,至于曹成志……”


    曹成志的嘴唇颤抖,呼吸过度,在唇齿间喃喃:“捐给妖管局……毒妇,真是毒妇……”


    “砰——”席犬突然狠狠拍桌,别说愣神的曹成志,就连符叶都脊背微僵,“曹成志,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有多离谱?”


    被贪婪和虚伪爱意伤透心的楚瑶本来是有救的,她完全有机会打电话求救,但心似寒冰的楚瑶却放弃生机,绝望将玻璃瓶中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容量只有355毫升的毒药,楚瑶独自喝掉300毫升。


    醒来后,只顾探查楚瑶生死的曹成志根本没注意到,本该在床头柜的玻璃瓶却诡异出现在厕所的垃圾桶里。


    兴致高昂的他开始扮演失去爱人的深情丈夫。


    回忆起曹成志数次说过的他爱楚瑶,符叶忍不住叹息,她隐约懂得,爱的分量与重量相当,能脱口而出的,必然也是轻飘飘的爱意,会随风四散。


    “至于曹成志,他想要谋杀我。”楚瑶斩钉截铁。


    春山如旧,草色如烟,从此旧情消散,你我之间就连回忆,都不必再相见,恨我吧。


    第44章 044好久不见,青青


    每到午休时间,事故处理科都很安静,只能听见钟表运行的滴滴答答。


    符叶咬一口面饼薄脆的手抓饼,将碎渣拂进垃圾桶的同时,轻声跟着幼儿教学视频念:“wu……”


    “又吃这些,”进门的喻观寒有些嗔怪,熟门熟路坐在她身边,将餐盒的盖子打开,露出摆放整齐的切片水果,“补充点维生素吧。”


    “你不午休吗?”


    “陪着你也是休息。”喻观寒将透明叉子递给她,随后掏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开始啃。


    瞄到她手机屏幕的拼音教程,又想起什么似的,叼着苹果在装餐盒的包底摸索,含含糊糊:“给,你用这个更合适。”


    符叶接过瞧,发现是本繁简字对照字典。


    “从头学实在太慢,你的困难不是不认字,而是你只认识繁体,如果你将对应的简体记下来,那么拼音立刻就能明白,换句话说,你的情况更适合反着学。”


    看来曾经的喻观寒也是反向学的。


    “我正愁这件事,”符叶将字典收好,微微苦恼,“席姐说现在妖管局的案件记录都是需要电脑打出来的,但我完全不会用。”


    桌面上为她配备的电脑每天只执行开机和关机程序。


    “别急,学会拼音,很快就能适应打字。”喻观寒捏捏她的肩,贴心询问,“第一次办案的感觉怎么样?”


    自然是唏嘘,符叶诚实回答:“不太好。”


    爱情并不能永久保鲜,心意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测,如果世界上任何一段感情都能被预测到结尾,那么她想,没人会有勇气选择开始。


    “我想不通的一点是,曹成志不害怕自己被毒死吗?毕竟他真的喝了药。”


    根据妖管局的资料,曹成志的原形是只变色龙,抵抗毒药的耐性自然比不上楚瑶。冒险做出殉情的假象,若是殃及自身,代价未免太大。


    “他提前喝过解毒剂,说是解毒,催吐的效果更强。”


    符叶讶异:“你怎么知道?”


    喻观寒略带得意,柔软的嘴唇抿起瞧她,眼睛清亮如水潭:“一起吃晚饭,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我可以去问席姐。”


    喻观寒落败,老老实实讲述内情。


    想要将妖怪长期监禁,对环境的密闭性要求极高。而妖管局地下二层深似洞穴,面积深广,监押室是从弯弯绕绕的石壁中凿出来的,铁门属于特质材料,除娇妹和妖管局正副局长,没人有权限解锁。


    所以有新妖怪“入住”时,通常需要在地下一层的普通监押室中转,等待娇妹对其作出危险性的判定,再找合适的位置塞进去。


    “昨晚我值班,曹成志还没关到地下二层呢,听他跟对面妖怪闲聊的时候亲口说的。”


    真是卑鄙无耻。


    “不说他了,你还有多少钱?”


    符叶面色自若从青色外袍的宽袖中摸出粉色纸币加圆圆钢镚,颇为乐观:“101块,还能吃20顿手抓饼……再加根肠。”


    神力傍身,即使不进食也断不会饿死,只是热腾腾食物带来的油盐滋味儿  ,酱香味儿,简直是生活的调剂,符叶逐渐喜欢由饱腹带来的幸福感。


    轻轻的叹息在他们之间响起。


    符叶心知肚明喻观寒想做什么,警示般摇摇头,近几天喻观寒不定时投喂的零食已经飞速占满她的冰箱,即使不光顾糖婆婆的小摊,这些食物也足够她吃一整月。


    她慢条斯理叉起香蕉片,很好奇彼时的喻观寒是如何度过人类社会适应期的。


    话刚问出口,喻观寒就绷不住笑起来,唇红齿白,浅浅的痣随着月牙似的眼尾轻抬:“你忘记我上辈子也是人类吗?”


    除去差异极大的社会背景,剩余的事情,喻观寒根本不需要适应。


    符叶略有些尴尬地摩挲指节。


    好不容易谈及自己,喻观寒自然不会错过好机会,他慵懒趴在符叶的办公桌上,回忆下山的旅程:“这次,我出生在离横烟山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遥远到超乎想象。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在他打听横烟山的时候,都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那时的人类交通不便,尚不及今日,兴致乍起就能背起包探索世界,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走出过山坳。


    刚满周岁,小熊猫的毛色由深灰化为红棕,喻观寒便迫不及待揣着积蓄下山。


    “……你为什么有积蓄?”


    喻观寒狡黠:“因为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诡计多端的人类,从能独自行走起,我就在挖山货和草药,卖给收材料的药铺。”


    凭借着记忆,他找到横烟山,整座山脉似乎都随着符叶陷入沉睡,生机寥寥。


    “你回来过?”


    “每年都回去。”说起这件事,他耳尖诡异地泛红,意味不明地咬咬嘴唇,“但今年不需要回去了。”


    “你的表情好奇怪。”


    喻观寒幽幽望着符叶眼底,从那澄明的瞳仁中,映出来的景象却晦暗昏沉。


    红棕色毛团努力蜷在冰冷的神像底座,滚烫呼吸烘热毛发,它沉沉叹气,用蓬松的尾巴轻轻扫神像的脚腕,随后轻柔缠上去。


    越来越紧的缠绕仿佛是誓不放手的拥抱,而神像无知无觉。


    “你的脸……”符叶好奇凑近。


    这时,喻观寒的手机跳进消息,他捞起手机落荒而逃。几秒后,又面色潮红推开办公室的门,眼睛盯着地面。


    “海藻想见你。”


    *


    海藻很忙碌,符叶进门时她的耳机还没摘,松垮贴着耳骨。


    “稍等一下。”


    没弄清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符叶没出声,轻柔拉开椅子,略带拘谨坐在海藻对面。


    海藻的头发盘在脑后,五官浓艳,年轻时必定顾盼生姿,即使岁月在这张面孔刻下纹路,也只是气质的点缀。


    “你问问上次超神的好友,问问他有没有时间啊,等他进来咱们五黑发车。”海藻说完,严肃的神情褪去,朝符叶露出慈爱的微笑。


    “好久不见啦,青青。”


    据喻观寒说,海藻偶尔会有胡言乱语的时刻,不仅说的话令人摸不到头脑,就连名字也会叫错,妖管局的职员都习以为常。


    “……好久不见。”


    海藻抻抻筋骨,单边胳膊拄着扶手,懒散倚着:“怎么样,习惯上班的感觉吗?”


    “不习惯。”


    “那也没办法,忍忍吧。”海藻噗呲笑出声,眼尾的纹路上翘,“我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第一件事,要牢记你是风系妖怪。”


    “但我……”


    “我知道你的疑问,但你现在只能被划分到风系去,如果别人问起,你也要这样说。”


    迎着海藻郑重其事的神情,符叶突然回忆起,在妖事科登记资料的那天,正纠结的徐容容接到电话,随后望向她的神情也是如此,很笃定告知符叶,她是风系。


    “那天的电话是你打给徐容容的?”


    海藻努努嘴,算是默认,再次叮嘱:“无论谁问,就说自己是风系,记住了吗?”


    “嗯。”


    “第二件事,想通没有?为什么上次做好事却没得到神力。”


    符叶霎时惊住,在座椅中前倾。


    与海藻审视的眼神相对,她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被剥皮拆骨,摊在视线之内。


    别说血肉肺腑,就连思维都无处遁形。


    如今的她妖力枯竭,依赖神力生存。这还是第一次有妖怪和她谈论神力,瞧海藻的态度似乎是想为她解惑,符叶顿觉口渴。


    “我不明白,同样是做好事,为什么上次没得到神力。”


    “那我只问你一件事,”海藻严肃,“你答应帮忙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符叶怔愣,随即,羞愧和恍然大悟齐齐翻涌,震得她抬不起头。面对走投无路而求助的何蕾,她答应的同时,却也在想——能得到金条真是太好了。


    “明白了吗?做好事的前提是不为自己谋算,仅仅只为他人着想。”


    神是心怀怜悯,公义仁慈。只贪图私欲的人,注定不配得到普世众生汇聚的力量。


    “你所拥有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你的责任也是,远不止现在看到的……”海藻及时收住话,视线挪到手机屏幕上,突然赶客,“今天的话就说到这吧,剩下的过段时间再说。”


    “海藻,你怎么会知道我用的是神力。”


    “喻观寒没说吗?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海藻戴耳机的同时,又语调古怪询问,“再说,那不是你纯白色的妖力吗,跟神力有什么关系?”


    符叶微张嘴唇,明白海藻的用意,这件事是必须要遮掩的。说到底,她走的这条路与妖怪们完全不同,独特即是格格不入,很容易招来祸端。


    “我明白。”


    “接着,”海藻递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你的493岁生日礼物。”


    符叶略有些茫然,见海藻又往前递递,边道谢边接过来——目测至少有五千块。


    “这不好吧?”


    “我也是受人之托,这是你的长辈送你的,拿着吧。”海藻又说,“下午不用上班了,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跟喻观寒去外省出外勤。”


    “好。”


    关门前,海藻遥遥望向她,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不省心的孩子。


    “符叶,少吃烤冷面。”


    第45章 045男人的魅力是破碎感


    瑞阳市。


    还没走出车站,冷风就化为小股,游走在人群的缝隙中。


    妖管局的设立是按照省份来划分的,每个省份的重要城市都设立了妖管局,例如临江市妖管局,虽说名头只带临江,实则掌管全省的妖怪。


    瑞阳作为地级城市,经济虽不发达,但其地理条件优越,位于省内腹地,其余的城市分散排布在瑞阳四周,因此被定为妖管局的落点。


    只是瑞阳妖管局设立的时间较晚,现在勉强维持运转。


    这次从临江借调妖怪来帮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人手本就不足,他们几乎出动全局的力量,仍没有拿下这块难啃的骨头。


    人群中,年轻妖怪的栗色秀发光泽顺滑,保养得当。圆脸圆眼十分讨喜,大约是害怕出站的人瞧不见她,穿着羊角扣湛蓝外套的她还努力踮起板鞋,高举手中的牌子。


    “举着牌子的应该就是瑞阳妖管局的。”


    符叶疑惑:“……喇叭花民间艺术团?”


    “这是临江市妖管局在人类世界的称呼,必要的伪装。”


    符叶有样学样,学着喻观寒与前来接他们的妖怪握手,她自称田溪,专门负责符叶和喻观寒本次的行程。


    “停车场稍微有点堵,”握着方向盘的田溪笑眯眯瞧后视镜,“二位舟车劳顿,我看先安排你们休息吧。”


    后座的喻观寒认真端详符叶,并没从她的眉眼间察觉到倦意,干脆开口建议,趁着堵车,由田溪介绍介绍案件的情况。


    “好的。”


    这件事与一家酒吧有关,名字叫哞哞酒吧,老板是只黄牛精。


    酒吧不止面向妖怪,也接纳人类顾客,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事端。直至近两年,原老板老黄将店铺的经营权转让给女儿小黄,事情就不对劲起来。


    黄牛精近两年申报的收入额皆与酒吧的实际收入不匹配。瑞阳妖管局详细调查,发现哞哞酒吧的申报数额甚至不足实际收入的十分之一。


    妖怪的世界自然是不涉及税收的。


    但他们有监督的职责,妖怪想要在人类世界开店  ,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违反人类的法律,逃税肯定是不符合要求的。


    更别提突如其来的巨额收益,这灰色收入的来源令他们担忧。


    奇怪的是,他们蹲点许久,酒吧却照常如旧,没发现一丝奇怪之处。哞哞酒吧的后门,每天只有送酒和吃食的货车会短暂停留。


    为此,瑞阳市妖管局的妖怪们别管是外勤还是内勤,纷纷上阵,各路招式都使出来,也没抓到马脚。


    反而因为暴露的次数太多,引起黄牛精的疑心,将他们的脸记得一清二楚。


    田溪无奈:“我是我们局最后一个没在哞哞酒吧露过脸的妖怪了。”


    如果用临江妖管局来对标,她日常的工作内容跟徐容容是相似的,内勤岗位,能力自然不具备攻击性。


    很鸡肋,至少对于潜入哞哞酒吧这件事来说,很鸡肋。


    喻观寒:“如果你实在不方便说能力的话,不说也……”


    “没有不方便,就是说出来有些尴尬。”田溪清清嗓,他们三个接下来会成为团队,成为攻克哞哞酒吧的刀锋,如果互相不知道能力,很容易在行动中出纰漏,“……我会退化成小孩,八九岁左右。”


    喻观寒点点头。


    这样说来,这技能确实尴尬,鉴于酒吧这种营业场所的特殊性,别说是打入内部,就是作为客人,还没有卡座高的小孩也肯定会被拒之门外。


    怪不得瑞阳妖管局需要从其余的妖管局借调妖怪,借助生面孔力量的同时,如果来帮忙的妖怪武力值较高就更好了。


    田溪强调:“咱们的工作重点是摸清哞哞酒吧到底在背地里搞什么鬼,灰色收入到底来源于哪里,在能安稳撤出的前提下,能固定证据固然是好。”


    只要证据到手,瑞阳市妖管局就会倾巢出动,开始抄底。


    说着话,他们跟随田溪来到准备好的住处。


    房门刷开的同时,喻观寒的面色就染上一抹尴尬,符叶还没反应过来,将一览无余的标准大床房看完,才茫然询问:“只有一张床吗?”


    “我们局经费有限……诶?你们不是情侣吗?”田溪倒抽气。


    跟海藻局长借调的时候要求说得很清楚呀,需要一对情侣来出任务,他们恰好有打入内部的好机会,由男的去当酒水销售,女的扮作客人,难免要有些互动的。


    空气凝滞。


    三个妖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田溪正考虑要不要跟领导汇报情况,就听符叶说:“就住这吧,来都来了。”


    喻观寒连忙接话:“是啊,来都来了,我们俩对彼此很熟悉,说是情侣也可以。”


    他越说越上扬的嘴角把田溪看愣住,再次将目光挪向符叶:“真的没问题吗?如果你为难,我可以让领导再去借别人。”


    “没事,我们确实很熟。”


    “那好,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田溪瞧瞧腕间的手表,“那你们休息到下午四点,然后我来给你们做做妆造,你们需要更符合形象。”


    他们在哞哞酒吧的酒水销售人员中发展一名内线,已经提前通好气,今晚会将自己涉世未深的“表弟”带到哞哞酒吧,与他一起“赚大钱”。


    只要通过黄牛精黄姐的简单面试,喻观寒就能立刻上岗。


    门咔哒合上。


    符叶将视线从酒店火灾逃跑路线图上收回,另一边的喻观寒已经利落打开行李箱,套完床单被罩,又转去厕所放置洗漱用品,随后洗洗手走出来。


    他绕着床走一圈,又转回行李箱,掏出一条领带。


    符叶忍不住好奇:“这是干什么?”


    领带拆开,暗纹长条精准摆放在两个白枕头的中央,喻观寒满意,舒适叹气,躺在左半侧:“楚河汉界。”


    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划清界限,符叶忍不住冷嗤。


    “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免得你哭着求我别碰你。”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他装傻,侧头瞧着她,眸光璀璨,“我是怕我,怕我对你动手动脚,万一真把你惹生气……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


    瞧符叶慢吞吞脱掉风衣并挂好,他将被子掀开,待动作有些僵硬的符叶躺进来,将被子拽到她的腰腹就停手。


    “睡下午觉吧,养养精神。”


    *


    11月6日,19:00,哞哞酒吧。


    招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符叶眼中,彩色的丝线似乎融着高温泛红的铁丝,勾连出酒吧的名字。


    门口两个肌肉壮硕的妖怪左右分立,黑西装戴墨镜,双手交握身前。


    他们练就精准识别能力。对待客人,二话不说迎宾,对待不适合进场的,就冷脸伸胳膊,将其拦在门外。


    田溪换掉白天的羊角扣外套和板鞋,换身成熟些的装扮,栗色卷发搭在方领的黑棕交织格纹裙肩上,脚踩高跟鞋。


    她从副驾下车,哒哒哒走到后车门,谦恭扶出今晚的搭档符叶。


    想要完美适配富婆的角色,必须要精心改造,追求低调却有韵味。


    符叶的微卷长发梳顺,充作腰带的细细银链缀在腰间,掐出白色质感衬衣的腰身,与宽松袖口对应的,则是丝质面料的阔腿裤,随着行走而飘荡,洒脱而随性。


    妖怪的皮肤柔滑细腻,粉底液铺上去,仅是提升些光泽。


    田溪细细描绘她的唇形,用山楂色填涂浅淡的嘴唇:“符叶,如果你有搞不定的事情,又不方便询问的话,可以直接吩咐我去做,我今晚的身份是你的助理,你要称呼我小田。”


    “小田?”


    “嗯,”田溪后仰,认真端详,“很完美。”


    符叶拽拽充当腰带的银链配饰,将银链交叉的位置挪到身前,那里看似镶嵌宝石,实则是颗摄像头。


    唯一的问题是这摄像头没有电力补充,最多只能拍摄三个小时,她需要将这三个小时用在刀刃上,只拍妖管局需要掌握的证据。


    “开机的时候,捏住宝石两秒它就会启动,启动后宝石的颜色会由浅粉变为深粉。”


    *


    负一层,经理室。


    隔着一道金纹印花的包金铁门,场内的音乐声就消减许多,没那么吵。


    黄姐红唇间懒散吐出一口烟,食指轻轻点细烟卷,随着烟灰整块落下,她飞扬的眼线挑起,将面前局促站着的高个子妖怪从头审视到脚。


    头发没打理,垂在额前,浅灰卫衣加牛仔裤倒是适配那张富于春秋的脸,很像大学校园里常见的男学生。


    就连运动鞋也是颜色混搭,确实青春俊秀,也确实冒着点土气,朴素的没有丝毫成熟男性的张力。


    “之前干过这行吗?”


    “没有。”喻观寒声音发紧,扯衣角的同时耳尖泛红。


    黄姐瞄一眼扭捏的姿态,视线在“表哥”和“表弟”间来回挪腾,又将细长指尖夹着的烟叼在嘴里。


    “你们俩真是亲戚?”潜台词是相貌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纯纯的,表兄弟。”表哥沈大力伸手搂住喻观寒的肩膀,作亲昵状。


    注意到他的手指有点抖,喻观寒下定决心似的,仰脸盯着黄姐,边深呼吸边露齿微笑,语气诚恳:“老板,我是混血。”


    “我说,”黄姐叼着的烟随着她讲话而摇晃,“你上班可别这么笑啊,哪个顾客喜欢这种笑起来一排牙的小伙,你做男人,就得有神秘感……现在流行的那叫什么?破碎感,吸引人的怜悯,别蠢兮兮的只顾着笑。”


    喻观寒收敛笑容,抿起嘴巴,重重点头。


    真是愣头青,黄姐腹讳。


    随后她眼皮耷拉:“你应该也听你表哥介绍过,我这没什么规矩,想干好很简单,会哄人就行,你得哄着顾客开酒。”


    “哎!”喻观寒脆生生应答。


    黄姐镶满钻的美甲挠挠眉头,又补充:“还有件事,劝酒的时候得注意,喝点就行,别没完没了。前段时间我这有个酒水销售,人家顾客开瓶酒,他哐哐喝下去大半瓶,人家气得找我要退钱。”


    “反正你什么方法卖酒,我不管,


    真要是有人想……外带你,是吧?咱们楼上就有房间,这中间赚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我不抽成,我还是那句话,给我把酒卖出去。”


    说来说去,重点只有一句,他的任务就是卖酒,提成从销售业绩里出。


    “行,出去吧,让你表哥给你捯饬捯饬,穿的什么玩意儿……”


    喻观寒迈出两步,又突然回身,气沉丹田。


    “老板,我会好好干的!”


    黄姐嫌弃得直眯眼睛。


    待脚步声走远,办公椅后站立的高大保镖询问,语气担忧:“老板,不是说最近风声紧吗?现在招人进来是不是得谨慎点。”


    “倒没在妖管局见过这张脸,但是得谨慎,最近我的右眼皮总是跳。”黄姐将只剩小截的烟杵进烟灰缸,下达命令,“盯他几天,这个沈……沈二福,工资和提成全都扣着,确定没问题以后,下个月再给他发。”


    “明白。”


    黄姐感慨:“你说这亲戚长得不像,名字倒是挺一致,浪费这么好听的姓氏,要不说妖怪还是得多学习呢,起的什么破名。”


    男更衣间,沈大力鬼鬼祟祟瞄一圈,确定周围没有旁人,伸手抚心口:“哥,我刚才心脏哐哐跳,还好你稳得住,我是真害怕啊。”


    随即他又评价:“你演技倒是挺好,看着挺虎的。”


    将发胶用掌心焐热,对镜子捋头发的喻观寒瞧他一眼,在碎发滚落中面无表情。


    “不是演得好,而是刚下山的妖怪大多都这样,直率,见得多了,你也能模仿出来。”


    花衬衫轻扫匀称的肌肉,随着扣子颗颗系上,平直的锁骨与浅粉纹路也隐没在布料之下。


    沈大力又凑近些,紧张弓背:“这段时间我发现,最有问题的就是负三层,上次我想去探探虚实,结果没出电梯就被发现了。”


    “有人看守?”


    “少说也有四五个,还用的是装甲门呢。你说负二层已经是酒吧的后厨和仓库,负三层为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我怀疑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喻观寒点头:“今晚我们会想办法去负三层瞧瞧。”


    “那咱们出去吧,该上班了。”


    厅内打碟的妖怪正沐浴在光束之中,随着节奏摇摆。他的牛仔裤后面有破洞,从破洞处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


    人潮中,有女孩向朋友喊话:“你看到没?那DJ还戴着狐耳和狐尾呢!有点萌!”


    喻观寒循声望去,只见那尾巴正在频闪的光线中轻轻晃,人类的肉眼很难捕捉到这种细节。


    他摇摇头,只觉得瑞阳的妖管局管辖力度确实小,要是在临江,这妖怪的脸上早就被贴满罚单。


    自以为高明地在人类面前肆意露出耳朵和尾巴,遇见问你要链接的,或者让你摘下来他试试,看你怎么办。


    途经的卡座几乎都有酒水销售陪着谈天说地,七拐八拐的,他终于找到吵嚷中令他舒心的角落。


    喻观寒陷进柔软的沙发,胳膊松弛搭住椅背,笑眯眯瞧神情冷淡却又贵不可言的符叶。


    “老板,陪你聊会儿天呀。”


    第46章 046别人也可以这样吗?


    盛着冰块的玻璃杯使琥珀色酒液瞧起来剔透晶莹,符叶缓慢凑近闻闻,柔软的甜味香气浓郁而绵长。


    有人呵气如清冽泉水,贴近她的耳廓。


    “别喝。”


    从没喝过酒的人,即使想要尝试,也不能从40度的芝华士开始。


    她微微扭过脸注视喻观寒,两秒后,学着喻观寒的模样倾身,微翘的睫毛与他的发丝纠缠。


    远远瞧去,似乎在亲吻。


    舞台的角落,身穿土黄色马甲的侍应生视线扫过周围,歪头对准麦克风,在通讯频道汇报:“一切正常。”


    托天气渐冷的福,最近的生意不错,略贵的软包卡座都有人订。注意到有人招呼,他赶紧凑过去,将价目表递给坐在中间的老板。


    “您需要点什么?”


    她并没有接,而是兴趣缺缺地吩咐:“小田。”


    “我来。”田溪连忙倾身,刚进门时,这桌只浅浅点两杯酒暖暖台面。她的目光在价目表流转的同时,也在肉痛。


    今晚的所有消费都将由迎春花民间艺术团所承包,卡座的低消就需要2888块,这对于A4纸都需要反正面使用的贫穷妖管局来说,完全是巨额花销。


    但是,如果能将哞哞酒吧拿下,那么依据他们的逃税金额,妖管局将按照迟纳税的期限,处以每天万分之五的滞纳金。


    想想天价的罚款收入,再想想势在必得的结果,田溪瞬间觉得,也没必要那么节省,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干脆将目光挪到第一行。


    “一份至尊精料套餐。”


    “好的。”


    见被护在中央的老板突然向助理倾身,侍应生又耐心等着,栗色卷发的助理点点头,询问:“你们这里的音乐好吵,我老板头痛,怎么才能换?”


    “是这样的,老板,我们这里可以播放指定的曲目,一首歌188块,您看……”


    小田挥手:“先放两个小时的抒情歌。”


    “我这就去办。”


    “等等,”田溪招招手,让侍应生附耳过来,悄声问,“你们这有没有更刺激的?我们老板不差钱,今晚就是想来消费。”


    侍应生站直,谦恭扬起微笑:“您说笑了,我们哞哞酒吧营业十多年,从不做违法的买卖,您说的刺激,都在刑法上写着呢,我们是正经经营酒水生意的。”


    田溪兴趣缺缺,示意他可以走开了。


    这样的询问侍应生见得多,并不意外,直到走远才询问控制室H11卡座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他需要在订单的备注中标记名字,免得影响提成的统计。


    “什么是至尊精料套餐?”


    小田笑眯眯给符叶解惑,其实这是哞哞酒吧自创的名字,主要还是酒水组合,188瓶啤酒加28瓶洋酒,顺带送五个果盘加不限量软饮。


    咚咚不止的音乐声骤然停止,两秒后,抒情歌流淌,原本频闪刺眼的灯光也随之柔和,情绪似乎也化为绕指柔。


    很多客人顺应氛围的变化,惬意摇摆。


    “我去瞧瞧。”


    喻观寒仓促间就着符叶的杯子灌口酒,在人群中跟随侍应生的脚步,符叶瞧瞧那高挑端正的背影,再垂眼看玻璃杯内壁的酒痕,只觉得那吮吸酒液的淡色嘴唇犹在眼前。


    她被烫到似的,将玻璃杯放回桌面。


    哞哞酒吧共分为地上三层及地下两层,最顶层为老板黄姐的私人住处,随后是为过夜客人提供的客房,一层与负一层都是酒吧开放营业的场地,随后是充当仓库的负二层。


    但实际上,还有负三层,就是沈大力口中的神秘地点。


    喻观寒尾随的侍应生并未乘坐电梯,而是闪身走进消防通道,楼梯间较为安静,确认这里并无监控,喻观寒竖耳倾听脚步声变浅,才从楼梯的斜上方往下瞧,这侍应生去的是负二层仓库。


    正考虑怎么应对,他身后的消防通道半扇门又被拉开,走进来的侍应生与他面面相觑:“客人……”


    “我走错了。”


    这并未打消对方的狐疑,目光黏在他的身上,擦肩而过的同时,侍应生攥起衣领之际,喻观寒突兀回身,将他打晕在地。


    随后捞起他的胳膊,将他抗起,经过二楼的楼梯口却没停,继续向地下三层走。


    本想以侍应生身体不适的理由去地下三层瞧瞧,但失算的是,这里的消防门并未打开,而是由锁链绞紧,挂着沉重铁锁。


    锁链倒是好解决,想破坏轻而易举,难办的是圆谎太难,很容易打草惊蛇。


    喻观寒琢磨片刻,掏出方程自制的睡眠喷雾,这东西能助力侍应生沉睡十小时,免得他中途醒来,影响计划。


    这地下三层鲜少有人来,不会很快被发现。


    喻观寒拍拍手,转身就走,刚踏上两步台阶,又回头瞧侍应生的土黄色马甲。


    五分钟后。


    地下二层的门完全敞开,供侍应生来提大额的酒水单。大额订单通常要将酒瓶做点缀,慢吞吞摆完,老板肯定要不耐烦,因此大额酒水单都是提前在仓库备好的。


    守在仓库门的男人脸上有一道贯穿左右的刀疤,他懒洋洋连眼皮都不抬:“取哪桌?”


    “H02,黄金精料套餐。”埋头的侍应生流利应答。


    刀疤没再多说,走进仓库将摆成金字塔的推车推出来,见那服务生还左右张望,忍不住唤他一声:“看什么呢?走的时候精细点,别撞到人,出岔子要从你工资里扣的。”


    监控视频里,侍应生推着边缘缀满金黄色花朵的推车进入,保安瞧两眼,就平静将视线挪回其余的屏幕。


    *


    “B2只是仓库,没有异常,我尝试过,想通过楼梯去地下三层是不行的。”


    喻观寒笑眯眯往符叶的杯子倒饮料,顺便给凑过来的田溪倒上红茶。


    “那只能实行PlanB。”田溪眼神坚定。


    想要完美扮演醉酒的客人,身上有无酒意是很明显的。符叶在喻观寒饶有趣味的注视中,小小呷一口甜酒,琢磨滋味,倒觉得味道还挺不错。


    她正要一口闷,手就被攥住。


    符叶茫然抬头,缓慢变幻的光线从喻观寒的肩后溢出来,笔直的腿正分跪她的腿边,喻观寒将手撑在符叶脑后的沙发靠背,如此亲昵暧昧的姿势使得她除了喻观寒浅淡的香气,其余什么都闻不到。


    “你干什么?”


    他并不回答,也不回头,胡乱摸索到酒瓶,在符叶惊愕的视线中,仰脸灌下去。


    尚未吞咽的酒液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下流,洇湿衬衫的衣领,随后滴滴答答落在沙发上,从符叶的角度看去,他的轮廓俊美得近乎妖异。


    香气混着醇香的酒气沉沉落下来。


    符叶顺势垂眼,视线中仅剩含着酒液的嘴唇。她莫名联想到很多年前,她曾吮过的,初春绽开的芙蓉花蕊,柔软甜腻。


    他们的距离近到呼吸交错。


    喻观寒维持这种古怪的姿势并没有动,略微失神的深棕眼眸黏在她的脸上,他在沉默等待应答。


    符叶被酒香迷得失去理智,仅剩本能吞咽口水。


    柔软的嘴角了然扬起,下一秒,吻落在她唇边,温热而湿漉漉的唇瓣撬开她的唇缝。渡酒的同时,却又与她争抢。


    察觉到酒液告罄,符叶睫毛扑扇得好似慌乱逃离的蝴蝶,后仰撤退。


    但喻观寒根本不会给她逃脱的机会,他难得强势摁住符叶的后脑,用仍带着甜意的舌尖轻轻探她的唇瓣,沉迷又迷恋。


    绵软湿润的感受瞬间将他带回百年以前,曾拥有过她的感受,他一刻都不曾忘记。


    润泽的水声中,愣住的田溪由最初的震惊,转变为对海藻的忏悔。


    海藻才不是老眼昏花的妖怪呢!她是21世纪最英明的妖管局局长,早早识破这对地下情侣的奸计!


    难舍难分的亲吻结束时,符叶的口红晕染,眼神迷乱地抬眼瞧始作俑者。


    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将湿透的衣领拨弄开,随后手掌撑住符叶的腰,向旁边栽倒。


    两个人的位置彻底置换,不同的是,呼吸不稳的符叶结结实实坐在他的腿上。


    喻观寒在舒缓的情歌中挑眉:“我还是习惯这样,这样搂着你。”


    懊恼自己被男色迷惑,符叶脸颊发烫。


    “你胡说什么。”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喻观寒将她抱高些,眼含渴求,将嘴唇严丝合缝贴紧她,随着喃喃低语,羽毛般轻扫符叶。


    “大点声骂我。”


    “你也会有想我的时候,对吗?”


    “你说我跟别人没区别。”


    他柔软的舌头恶意卷起符叶的舌尖,力道大得她有点痛,喻观寒含糊问:“你愿意被别的男人这样亲吗?”


    符叶有种触电的错觉,她脸颊发麻,不自在地用手指抓喻观寒的后颈:“咱们该去……”


    “没喝到份儿呢。”随着他倾身去拿酒瓶,符叶的身体被迫随着力道折叠,紧紧贴着那体温滚烫的胸膛,她不由得侧过脸去。


    “你还没喝够……不是,是我还没喝够。”他的酒再次渡过来。


    *


    脸颊酡红的顾客软塌塌醉倒在男伴的臂弯中,脚步虚浮随着他走,旁边的助理匆匆结完账,高跟鞋甩出残影,才堪堪钻进电梯。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二楼客房摁亮。


    “不对……”符叶红透的脸颊搭在喻观寒肩膀,似乎眼睛重影,小幅度晃晃头,“睡觉要去三楼!”


    说着,她葱白的指尖摁向负三层,田溪连忙伸手去拦。


    “老板,你喝醉了。”


    “没有没有。”


    喻观寒似乎被她软和的语气击中心脏,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瞧她的头顶。


    转眼间二楼已到,符叶耍起赖皮,紧紧箍着喻观寒劲瘦的腰身:“不要,别出去。”


    三人僵持着,电梯门很快合上,转而向亮起的负三层运行。喻观寒颇为无奈抬起手,望着符叶,轻声去哄。


    “那咱们就去负三层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休息,好吗?”


    “……我要去睡觉。”


    不出所料,电梯门开的同时,四个黑衣人就排排站好,拦截在电梯出口,似是一堵墙。


    “干什么的?!”


    田溪略惊讶,随后礼貌微笑:“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喝多了,非要闹着来看看。”


    眼睛都睁不开的符叶嘟囔着重复:“我要在这睡觉。”


    “不行,顾客,想睡觉去二楼,这里不对外的,请你们立刻离开。”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田溪越过肩膀,装作不在意地瞟一眼装甲门。


    保镖甚至来不急等电梯门完全闭合,就吩咐手下:“向老板汇报。”


    将脚搭在保镖腿上享受捏脚服务的黄姐慵懒拿过对讲机,让监控室将电梯的监控发给她。


    “走,探探他们是不是来找事儿的。”


    室内昏暗,灯都来不及开,符叶就骤然被身后的人抱起,抵在墙边。


    细碎的吻落在她耳际,她偏过头去躲吻,神色清明,反倒是喻观寒发出些难耐的低喘,胡乱咬她的衣领,显然因为饮酒过度,失去理智。


    黑暗的环境滋生他压抑许久的、属于兽类的天性。


    符叶忍无可忍捏住他的脖颈,力道大得喻观寒不得不仰头,才喘得匀气,眼尾含着细碎的眼泪,委屈瞧她。


    要是现在有尾巴,恐怕尾巴也是耷拉的。


    符叶长长叹气,将他摁在枕头上,正想告诫他老实点,就听有人急促敲门。


    “咚咚——”


    “咚咚——”


    十几秒过去,终于有人开门,“沈二福”的衬衫扣子解到三颗,皮带松松垮垮,略微使劲就能拽掉,脸颊红得像是被烫熟,神情不满瞧来者,即使对方是他的老板。


    “业绩不错。”


    黄姐客套半句,不由分说拨开他,高跟鞋踏进室内,猩红的指尖摁开灯。


    “谁呀?”


    头发散乱的符叶皱起脸,撑起身瞧他们。


    黄姐眼珠一转,反应极快:“哦我听说今天来了大客户,从没见过,您是来——”


    瑞阳是小城市,说句难听的,就是有点闲钱的蚂蚁从她黄姐面前过,她也叫得出来名字。


    “我是来散心的。”符叶的嗓音微微发哑。


    “您在哪儿发财?”


    交谈的后方,喻观寒微微摇晃,站不住脚,干脆倚着墙,盯着符叶瞧。


    “我在老家,有座三万米的山头。”横烟山确实绵延三万米,她也没扯谎,符叶直视黄姐的神情坚定几分。


    “嚯,怪不得您这么大气。”


    “我这次来,正好给您介绍我们新出的养生酒,还没开始卖呢。”黄姐拍


    拍手,示意门外的侍应生进门,笑容暧昧,“价格不贵,只要5199块,重点是……特别适合这种场合喝。”


    刚刚夸下海口,只能咬牙买,可助理小田正独自睡在隔壁房间,符叶没办法,拿过随身携带的手包,动作缓慢抽出一张卡。


    “刷卡。”


    “好嘞。”输过密码,POS机吞吐纸条,黄姐递给符叶前,笑容僵硬,“老板,您的卡怎么叫喻观寒,这是你的名字?”


    符叶死死戳着指腹,正考虑准备什么说辞,就见黄姐呵呵笑起来:“是你老公的卡吧?”


    “对……”符叶硬着头皮承认,“刷…刷我老公的卡。”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玩得高兴呀,以后常来。”


    门被关上,符叶还没顺口气,就被莫名激动的喻观寒扑倒在床,他的发丝开始泛红,胡乱在她颈间蹭脸,嘟嘟囔囔:“刷你老公的卡养我,你真好。”


    “你清醒点,你看看我是谁。”


    喻观寒的身体变化使她气愤掐住他的脸,重复说道:“看看我是谁?”


    他难以自抑地溢出兽类的呜咽,眯起眼睛,讨好又羞涩。


    “你是熟透的红苹果。”


    第47章 047哈库呐玛塔塔


    “我刚才瞧过,那装甲门连门锁都没有,看来……除了守在门外的四个人,仓库里面还有人,想开锁必须从内部打开。”


    昏暗室内,手机的光幽幽照在符叶脸上,锁骨处散乱的几缕红棕发丝扫得她皮肤微痒。


    她偏过头去,正打算回复田溪,怀中好不容易安稳睡一会儿的喻观寒又睁眼,神情迷乱地蹭蹭脸颊。


    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衫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拽掉。


    此刻正耷拉在床边,衣领被压住,要掉不掉的模样像是单手挂在悬崖边的求生者,分外凄凉。


    符叶不得不故技重施。


    她将手伸进喻观寒浓密的发间,顺顺发丝,被摸的人喉咙间立即发出满足喟叹,继而傻兮兮笑起来,呼出的热气透过衣物传递给符叶,热度不减。


    稍久之前,喻观寒就是在这样的爱抚中睡着的。


    “那咱们……”


    “嗷呜。”


    符叶条件反射狠狠去推,动作迅疾得像是推开炸弹,虽说隔着衣服被咬并不太痛,但她还是恼怒抵住眼巴巴凑过来的喻观寒,语气严肃。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失去理解能力,带着点任性甩开符叶的指尖,回到她身边蜷着。


    田溪又问:“喻观寒还好吗?”


    符叶侧头瞧,他浑身的热意几乎冲破皮肤,高热完全带走理智,黏黏糊糊在她颈间乱嗅,撒娇似的。


    “我好渴。”


    代替回答的,是无情捏住他嘴唇的手指。


    “他不太妙,那接下来怎么办?”


    “……反正咱们已经确认地下三层有猫腻,不如找个对方容易放松的时间段,杀进去瞧瞧。”


    田溪很快补充:“只是这件事我需要跟领导请示,你们先好好休息,凌晨四五点吧,如果可以行动的话,我给你发消息,到时候喻观寒应该也可以醒神。”


    光源消失,黑夜沉沉。


    符叶失去耐心,干脆翻过身,胳膊和腿齐齐压住躁动不安的喻观寒。


    棉被随着她的动作掀开,这也使她很难不注意那瞧着她的明澈双眼,正闪着星星般的微光,以及——随着腰腹轻轻晃动而鼓起的腹肌,青色脉络延伸至西裤边缘,消失不见。


    眼含缠绵的爱欲,身体却诚实渴望着暴烈情事。


    符叶沉默片刻,将他结结实实捂好,自己则压住被的边缘充当秤砣,限制喻观寒动作,又避免他们的身体有接触。


    “你是不是发情期?”


    他舌尖舔舔嘴角,柔声说:“不是……好黑,好冷,我总是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符叶没听懂这云里雾里的答案,再次询问,“你的发情期是几月?”


    “年初的时候……要回横烟山……”


    符叶的表情在黑暗中开裂,她迟钝地意识到,喻观寒曾说的每年集中1月份休长假,以及每年都回横烟山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每年的发情期,他都是在横烟山破败的山神庙度过的。


    她愤怒摁住喻观寒的锁骨,质问:“你对我的神像做了什么?”


    “我经常想,你在神像里睡觉的时候,会梦到我吗?”喻观寒闭眼,久久未睁,呢喃出声,“我好冷啊……”


    “好黑,没有光,不喜欢……我觉得很孤独,我总觉得你该在我身边的。”


    那声音越来越低,良久,他的眼角渗出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滚落。


    符叶如遭雷击,彻底呆愣,盯着眼泪瞧——那是为她而流的灼热眼泪。


    混乱心绪让她感受到铁丝缠住喉咙般的窒息。


    也许为喻观寒擦拭泪水很容易,可由此带来的改变,那多年来坚固的心墙所裂开的缝隙,却再难合拢。


    听他剖心千百遍,也没有窥见他的脆弱真实。


    摁着喻观寒的手掌微微颤抖。


    他泛着潮湿水汽的眼睛向她祈求:“能抱抱我吗?我好冷啊,我会乖乖的。”


    符叶眼神闪躲,慌乱间看到另一边床头柜的手包,干脆手脚并用爬过去,摸索出装在10ml小喷瓶中的睡眠喷雾。


    “你……你……”


    喻观寒滚烫的侧脸落在她的手心,似乎也将她的心神钉在原地。这房间已不能容纳她的仓皇失措,她必须逃离。


    握住门把的白皙手背上,绕着几圈银链,浅粉宝石在走廊昏黄的灯光折射下,璀璨夺目。


    *


    一楼,卡座已经迎来新顾客。


    今晚为她点单的服务生极有眼色迎上来:“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看您这边结过账,就将剩余的酒水撤台了,您看……”


    “给我找个清净的位置吧。”


    “好的,请随我来。”玻璃桌偏僻,倒真是清净,角落中的角落,显然是填补缝隙用的,符叶不挑,坐下的同时又听服务生询问要点些什么。


    “必须点吗?”


    “老板,我们这里有规定,下单才能坐单桌。”


    “我记得果盘是不要钱的,来两个果盘。”


    “您真是说笑,果盘只有较贵的套餐才赠送。”服务生笑容僵硬,但想想她之前那价目表都不愿碰的倨傲模样,又忍不住怀疑此时的表现是某种测试,连忙说道,“您放心,我以个人的名义送您两个果盘。”


    “嗯。”


    “……您不再点什么吗?”


    “再来瓶冰红茶吧。”


    符叶拄脸瞧服务生失魂落魄的背影,心绪却陷在忧思中。


    爱情狡猾,惯会编织精妙陷阱,网中的痴人已足够多,她也曾置身其中。当她寿数将近,将她缠绕得面目不清的蛛网高抬贵手,放她离开。


    可现在,她的时间又鼓起勇气挥剑向前。


    而喻观寒就在身边,在她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这是捕猎者为再次抓捕猎物而精心放置的饵料,只待她束手就擒。


    也许永远不将自己的心意交给对方,最安全稳妥。


    毕竟曹成志和楚瑶那血淋淋的结果犹在眼前,想法瞬息万变,爱意会被时间吞噬,化为刀锋。


    可这样做……对喻观寒公平吗?


    符叶叹气,她找不到答案。也许她只是害怕,怕这自灰烬中复燃的火星,最终会灼伤她,重蹈覆辙。


    “失恋啦?”


    头顶一对毛茸茸白色尖耳的男人懒洋洋占据她身边的座位,符叶平静侧头,实在想不起他的职业名称:“你是舞台上……”


    “是我。”


    “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有钱烧的,要听抒情歌,等会儿我还得打两个小时碟。”椅子缝隙,蓬松的尾巴不耐烦甩甩。


    “你的尾巴太明显了。”


    “你想摸摸吗?”他挑眉,眼波流转,边凑近符叶边恶意朝她的脸颊吹气,“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人类吧?我还有点时间,请我喝杯酒,给你摸摸。”


    符叶厌恶皱眉,妖怪之间说的摸尾巴,可不仅仅是摸尾巴。


    其实喻观寒的问题,答案昭然若揭,她根本无法接受除了喻观寒以外的人,与她做亲昵的事情。


    “快滚。”瞧他屁股沉沉,符叶又冷脸补充,“不然我揍你。”


    凌晨02:25分。


    果盘只剩略微氧化的苹果。


    震耳欲聋的电音中,符叶低头瞧,缩成巴掌大的31路公交车正在她的脚边摇头摆尾,兴奋至极还要转圈。


    她眼神柔和几分,将冰红茶倒进玻璃杯,随后又顿住,再次低头瞧疯玩具似的公交车。


    *


    “咚——”


    符叶在闷响中捂额头,脑仁震荡的嗡嗡声好几秒才褪去。


    “你没法带着我穿过门?”


    “叮咚——”


    她尚不清楚这废弃的31路公交车属于什么物种,但公交车平日里可以自由自在横穿物体,载着她却无法穿墙而行。


    也许……公交内部并不是神秘的空间,而是某种结界,这结界可以在公交承载她时,隐去她的身形不被别人看见,但她仍真实存在。


    喝醉的女生倚靠着朋友走路,摇摇晃晃,而朋友脸颊都憋红,只顾瞧地砖。


    “那有隔间空着……诶?”女生晃晃头,“我不能再喝,我都出幻觉了,刚才我看到半空中有只手……戴钻戒的手。”


    “你确实不能再喝了。”朋友咬牙。


    “咳咳——”


    两个女孩毫无反应,与符叶擦肩。


    石头落地,符叶心安,只要她处于31路公交车中,就不会被看见,也不会被听见,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不要被门夹住。


    *


    “叮——”


    电梯运行到负三层,略带倦意的黑衣人握紧钢管,团团围住出口。但奇怪的是,随着轿厢门左右分开,光洁的镜面只映出他们四个人的身影。


    “电梯抽风?”


    “应该是。”


    “来来继续打,该谁抓牌?”


    符叶指挥31慢吞吞开,用自己的手机拍摄环境。四人常年驻守电梯出口,配置还挺齐全,出口的左边,是零食柜及冰箱,右边则是他们正在玩牌的高脚桌。


    “对九!要得起吗?!”


    察觉到31对牌局好奇,即使知道别人听不见,符叶还是做贼心虚地悄声叮嘱:“别凑近,万一他们突然起来,会撞到我的。”


    生锈的方向盘顿住,吱嘎吱嘎响,显然不太高兴。


    “等回去,我买烤冷面在你车上吃,行吗?”


    “叮咚——”


    被烤冷面蛊惑的31路公交车老老实实载着符叶,蹲在冰箱边当盆栽。时间分秒流逝,就在符叶犯困,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时,电梯再次开合。


    穿着浅黄色马甲的侍应生笑呵呵进来,熟稔与四位保镖打招呼:“你们继续玩,我来取酒。”


    “31,快凑近点。”符叶称得上是手忙脚乱启动宝石的,她将手腕对准装甲门的门口,聚精会神听。


    敲过三声门,门内有人询问:“暗号?”


    “哈库呐玛塔塔~”


    第48章 048萝卜的命也是命


    符叶怀疑自己的耳朵。


    装甲门被从内侧推开,浅黄色马甲的侍应生熟门熟路钻进去,动作极快。眼看着尾随进入已经不可能,符叶懊恼:“我没记住他说什么。”


    “叮咚——”


    “前方开往——哈库呐玛塔塔站。”


    “……能再说一遍吗?”


    “前方开往——哈、库、呐、玛、塔、塔、站。”公交诡异又低哑的音质播报道。


    浅黄色马甲的侍应生很快就走出来,手边还推着双层手推车。


    底部能放置的空间更大,空瓶拥挤堆在蓝色塑料筐里,随着行走发出清脆的碰撞音。上层则规整摆着尚未开封的酒瓶,酒液浅浅摇晃。


    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他懒洋洋倚着电梯的轿厢边,摁亮3层,电梯门缓缓合——距离合拢还有一臂距离时,电梯门咣的弹开,好像被谁用力推搡开的。


    “搞什么?”


    “31,再窄一点……”符叶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回头瞧车尾还在门外,忍不住催促,“再窄点,不然门还是关不上。”


    这次,电梯门顺利闭合。


    服务生嘟囔电梯该维修,顺便用反光镜面照照牙齿,学着见过的电影海报,舔舔犬齿的同时眨眨眼,暗想自己这颜值没能去拍电影真是可惜。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公交被抻成红色烟盒,既扁平又高大,红色的铁框还框着长发女人,那黝黑的瞳仁正注视着他,面带疑惑。


    哞哞酒吧,三层。


    作为私人住处来说,三层的布局是有些奇怪的,迎面是张类似于公司前台的木桌,同样穿着浅黄马甲的服务生坐在里面,意兴阑珊拄着脸。


    符叶发觉,马甲的颜色似乎是用来区分服务生分工的。


    土黄色在营业区域服务,浅黄色则能进入更为保密的地下三层仓库及老板的私人住处。


    推车的滚轮咕噜噜向前,浅黄色马甲的“近卫”连敲四声,随后用身体倚住门,将推车往室内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恍惚间瞧见推车的车头诡异左歪,又飞速回正。


    “呼——”


    符叶鼓起嘴巴呼气,定定心神,随后将手腕的宝石对准室内正忙碌的……正忙碌的好多人。


    有的捏着酒瓶,小心翼翼贴彩色纸张;有的用镊子夹住酒瓶翻转,倾倒出来的无色液体水珠入海般滴落盛满液体的水槽,波纹漾起;还有的拿着胶头滴管咕叽咕叽往烧杯中滴味道刺鼻的液体。


    每个人负责的程序都不同,符叶茫然转圈,没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这瓶不行,返工。”出声的妖怪不满地剪断塑料扎带,从捆好的提装酒中拔出某瓶,“看不见这瓶的瓶盖变形吗?”


    他将缺口补齐,随后拿出纸箱,将新鲜出炉的提装酒整齐码在平板车里。


    见平板车摞着的纸箱已和成年人的腰那样高,带符叶来的服务生呵呵笑着,说自己去将这批货入库。


    还想再录一会儿的符叶惋惜跟着他离开了。


    令她不解的是,这次入库去的却是地下二层,脸带刀疤的男人帮着服务生卸货,仓库的货架酒水满满,土黄色穿着的服务生穿梭其中,如同游鱼。


    不再伪装的符叶推开厕所隔间门,回自己的房间短暂瞧一眼喻观寒,随后拐去田溪那里。


    “好哇,原来是做假酒!”田溪绕圈,兴奋地用手拨弄屏幕,符叶不止将制作流程录制,甚至还给参与制作的妖怪面部特写,距离近到雀斑都瞧得见,她忍不住惊呼,“你这是怎么拍到的?”


    很快她又说:“不,不用告诉我的。”


    妖怪的生命长长久久,有些不必被人知晓的秘密手段也正常,田溪磨磨牙,这哞哞酒吧真是狡猾。


    他们给地下三层配备装甲门,穿无坚不摧的外壳,让人误以为严防死守之处定为安放宝藏之处,实则只是表象。


    如果瑞阳妖管局花力气冲进地下三层,只会见到真酒和空瓶,没有收获,再想有什么动作就难上加难了。


    符叶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田溪将视频转发给领导,见进度条缓慢走,干脆揣进衣兜,坐在符叶的身边为她解释。


    哞哞酒吧确实会进货真酒,将真酒存放在地下三层后,有需要的时候提到黄姐的住处。


    随后掺假,按照比例兑入工业酒精和甲醇,一瓶真酒兑出四五瓶假酒。甚至会为空酒瓶消毒清洗,重新贴标,只为不露馅。


    “怪不得收入奇高呢,一份真酒的成本,售价最高能翻出四倍,可不是暴利嘛。”田溪感慨。


    符叶幽幽出声:“所以说,喻观寒今晚喝了好多假酒。”


    “……啊。”田溪恍然大悟,尴尬与符叶对视。


    在这之前,她还默默吐槽喻观寒今晚的“掉链子”。要知道作为妖管局资深员工,拿捏不住醉酒程度进而影响工作,是非常失职的行为。


    但没


    想到……


    “没想到是假酒,假酒害妖啊。”田溪揉揉鼻子,“等会儿我让同事带点解酒药丸来,我们单位有妖怪以前学中医,针灸也会,挺厉害的。”


    “他今晚怕是……我给他喷过睡眠喷雾。”符叶语调怪异,从身后摸出自进门起就藏着的养生酒,有些害羞,“不得已,拿喻观寒的卡买的养生酒。”


    “报报报,统统报销!”


    “只不过这瓶酒也是假的呢。”


    田溪指给符叶瞧,酒瓶的包装显示,这是“来自神奇山脉的百年老参”所浸泡的养生酒,是为养身之妙药,滋补之灵丹,强肾健脾,延年益寿。


    “实际呢?”


    “其实是萝卜须。”


    “你留个纪念吧。”田溪将酒瓶塞回符叶手里,“我最讨厌的就是人参酒,人参的命也是命啊,天天埋在土里提心吊胆,被抓走的话,不是磨成粉就是切成片,偶尔还会跟奇奇怪怪的东西泡在一起,噫——”


    瞧田溪万分抵触的神情,符叶眨眨眼,怎么觉得这番话是从酒瓶内部的视角出发的。


    手机轻响。


    “领导回消息啦!”田溪的眼神闪亮,奖金在招手,笑容越来越灿烂,“凌晨五点,正式行动!”


    *


    凌晨五点,灯红酒绿。


    在这迷醉肆意的夜晚,时间在幻觉中无限延长,如同永夜。


    然而今天,还没等晨昏线扫过疲惫的脸,黎明就提前到来——不是天亮,而是开灯了。


    强烈的白光蛮横照射顾客的脸庞,过曝之下,他们皆神情茫然,眯着眼搞不清状况,有的甚至还抬着胳膊,震惊到忘记放下来。


    舞台中央的白狐狸被摁在打碟机上,成为混乱开始的信号。


    窃窃私语、疑问、尖叫充斥着人群,只是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压根调不出方向感来,没头苍蝇似的跟着往左,又乱哄哄跟着往右,别说找到出口,就是自己的左右胳膊也要矛盾互捶,顿时四处起火。


    “不要慌!”田溪焦急拿起麦克风,“大家不要紧张,只是普通检查,待在原地不要动,免得受伤,同时准备好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待我们查验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不需要结账,直接回家就可以。”


    “喔~~”


    有人遥遥举起酒瓶向田溪致意,也有的懊悔早早结账,错过这免单的好机会。


    瑞阳市妖管局把控哞哞酒吧的前门和后门,从一层开始排查。他们似乎有独特的辨认方式,只要证件拿在手,就能分辨出眼前人的身份是人类还是妖怪,随后分流,排成两队。


    人类的队伍像是火车出站口,戴着瑞阳妖管局工作牌的人员摆手,示意他们快速通行。


    “大家尽快回家!”


    “喝酒的不要开车,打车回家。”


    “注意安全!”


    相比之下,妖怪的行列人员数量较少,排查的问题却很仔细。


    譬如何时进入哞哞酒吧,今晚的消费支付记录等等,见眼前的妖怪扭扭捏捏、含糊其辞,妖管局的工作人员视线扫过他的白衬衫,突然开口打断他胡编乱造的谎话。


    “你是哞哞酒吧的服务员吧?”


    “想靠着这种方式离开,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他要跑!”


    仓皇失措的服务员还没冲出包围圈,就被脸朝下摁倒在地,连声叫唤自己第一次做这行,以后再也不敢了。


    惹得压住他后背的妖怪乐呵呵笑起来:“你没干亏心事跑什么,以为脱掉马甲就不认识你?”


    “我……我条件反射。”


    “瞧你不像是能接触老板秘密的模样,放心吧,等会儿跟你同事做完登记,就放你们走。”


    “那就好。”那妖怪随即嘴角又瘪下去,“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也不一定,要是你们老板交完罚款,并且痛改前非,从此依法缴税,不倒卖假酒,那你们还是能继续营业的。”


    话刚说完,就见面带愁容的田溪凑近领导汇报情况:“其余人都控制住了,只有黄哞哞负隅顽抗,趁乱带着保镖逃进负三层,那层是装甲门。”


    难得扬眉吐气,领导叉着腰笑容不减:“咱们不是有外援能爆破吗?请她去协助。再坚固的装甲门,防弹程度也有限。”


    “让符叶放手去炸。”


    第49章 049告诉俺妈,俺不是孬种


    装甲门,门扇中央为坚固的钢结构体。


    电梯里,田溪举着透明防爆盾,肩后还藏着好奇的妖管局同事,他们跃跃欲试,只待符叶炸开门,就一拥而上,抓获黄哞哞。


    符叶缓缓心神,闭眼内视。


    妖芯的光亮已经比流光注入时弱很多,但值得安慰的是,妖芯旁仍有一道流光缓缓绕圈,以备不时之需。


    轻盈的羽毛伞似乎是凭空出现在她手心的,她斜斜握着伞,像是握着一柄剑。


    符叶放手,伞无风自动,漂浮在她身前,正微微颤动。羽毛翻飞,正在抖毛的白色毛团浑身裹着乳白光芒,洁净又可爱。


    她纤细的指尖戳戳伞尖,似是催促。


    瞬间,伞的周身便光芒耀眼,飘高的同时,伞面撑开。圆滚滚、滴溜溜旋转,瞧起来像是张开翅膀的蒲公英,调皮向符叶吹气。


    符叶在随风飘荡的飞扬发丝中,神情冷淡。


    雪花渐渐密集,从入手即溶变为茫茫雪夜。每一片雪花都毫不犹豫,噼里啪啦挨着门爆开。装甲门不堪重负,门框的墙边缘,簌簌落灰。


    “这不可能……”


    黄哞哞在保镖拥簇中不愿相信,伸脚去踢身前的库管员:“去瞧瞧门撑得住吗?我买的时候明明说能挡炸弹的啊。”


    “老板……我我……”库管员抖如筛糠。


    “啧,废物!”除了库管员,其余的保镖都是亲信,自然不好呵斥,瞧他们隐隐渗出的动摇,黄哞哞咬牙,决定身先士卒。


    只是这凑近瞧,她的火气就窜上来。


    装甲门的门板已经出现鸡蛋大小、凹凸不平的坑。门外,无形之人正拳拳挥到肉,打算将门活活捶碎。


    什么能防弹啊,虚假宣传。


    卖假酒的遇到卖假门的,真是双向奔赴。


    黄哞哞绝望闭眼,早知道在这地下三层修密道该多好。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中,她朝保镖招手,附耳说计划。


    “老板,这行吗?”


    她也不清楚,她也没把握,但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


    “嘭——”


    碎屑飞溅。


    装甲门被炸出破洞,卷曲焦黑的铁皮后,是坚硬钢蕊,只是密度较商家宣传时差得远。


    绒羽哗啦啦向缺口处涌,争先恐后钻进门板,打算齐齐爆开。


    就在这时,传出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别炸了别炸了,我们投降!”


    符叶持续往伞里注入妖力的手指微蜷,暂停动作,回首看田溪。她也颇感意外,将防爆盾放下,与同事商量。


    “真的,真的投降,不要再炸了!”


    破败不堪的门虚虚开一条缝。


    装甲门的门框早已变形,此刻正随着推力,勉力绞紧合页,撑开门。内里黑漆漆,并没开灯,完全瞧不见喊话的人处于什么位置。


    符叶微微眯眼瞧深处。


    略微看清时,她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拉住伞柄,身体倾斜,以无比轻盈的姿态旋转半圈,被陡然升空的羽毛伞拽至半空。


    “滋啦。”


    只是她的裤腿没来得及躲开,被狠狠刮出一道裂痕。


    从黑暗的仓库深处,猛猛奔袭而出的,是一只宽逾两米的黄牛,角虽短,但筋腱强壮,四蹄结实。


    实难不令人生畏。


    如果不是符叶躲得及时,被这样吨位的动物迎面冲击,怕是连灵魂都要震飞出去。


    没撞到符叶,黄牛并不减力道,按照既定的方向冲向电梯。符叶焦急望去,还好妖管局也有反应速度快的,立即用妖力筑起土墙,抵挡冲击。


    真被黄牛踩踏,定要被踩成碎块。


    即使目测,黄牛也要重逾千斤。整个门厅都随着四蹄奔腾而晃动,电梯更是重灾区,仍陷在其中的妖管局职员纷纷觉得电梯化为钟摆,


    站不住脚。


    闷响中,土墙破洞。


    田溪惊呼,被有攻击手段的同事推到电梯角落,混乱中,她在人群的缝隙里努力往外瞧。


    “符叶!你在哪儿?”


    “你还好吗?”


    “我没事。”


    各种攻击招呼在皮糙肉厚的黄牛身上不痛不痒,依旧执拗往电梯里冲,吵嚷中田溪根本听不见符叶的回答。


    “符叶!”


    毕竟符叶是借调来的妖怪,要是因为此事受伤,她无颜面给海藻答复。


    “你还好吗?”


    符叶只能短暂落到黄牛宽厚如棕黄色地毯的脊背,弯腰往电梯瞧:“我在这,我没事。”


    长鞭似的尾巴破空,携带着锐利呼啸,符叶立即弹开。


    “那就好……”


    “哞——”受限视角,黄牛拿符叶没办法,仰头呼叫救援。


    符叶似有所感,望向仓库内。


    她难得手指哆嗦。


    黑色门框像是某种异世界的门,鬃毛蓬松的狮子轮廓显现,吧嗒吧嗒飞奔而出,紧随其后还有好几只狮子,甚至还有只袋鼠。


    事情不妙起来。


    太狭窄,地下三层本就做过吊顶,即使她被羽毛伞带着,也飞不高。现在只能狼狈应付狮子,左闪右挪,躲开近的攻击,用飞羽去炸略远些的。


    还得分神注意那脚底有弹簧似的袋鼠,一蹦三尺高,肌肉贲张,只是它似乎有顾虑,每次略短的胳膊出拳,总要距符叶保持距离。


    跟狮子相比,它的铁拳更像是恐吓。


    这样下去她早晚在围攻下被扑倒,符叶咬咬牙,手掌翻飞,绒羽连成线齐齐爆开。


    狮子纷纷被气流拍到墙上,滑落时将本就裂缝的瓷砖带落。但有一只并没注意到,落地时脚掌踩到尖利碎块,瞬间惨叫。


    趁着这机会,符叶闪身躲进黑暗仓库,短暂适应光线后,原地消失。


    “呼哧——呼哧——”


    被狂轰滥炸折磨得有些吃不消的狮子神色阴沉,符叶太滑手,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就像是卧室有只围着你挑衅的蚊子,打又打不到,但你真不理睬它,它又开着滑翔机在你耳边炫耀。


    “跑哪儿去了?”


    “我确信她跑进来了。”


    “是啊,嗷哪儿呢,嗷我脚……”这是那只脚掌受伤的狮子。


    “她肯定躲在角落里,找。”他们都是跟随老板的保镖,这仓库除了储藏真酒的货架,只剩摞成墙面的蓝色塑料筐,装满回收来的酒瓶。


    “嘘……”鬃毛极其旺盛的狮子用爪子示意塑料筐后。


    模糊中,高大的狮子闲庭信步,收好利爪,像猫似的潜行,无声绕到塑料筐后。


    直到众狮子瞧不见它的尾巴尖,就在它们以为成功揪出符叶时,角落响起轻微的呲呲声,随后,塑料筐堆成的墙摇摇晃晃,清脆碎裂声中,从底层开始坍塌。


    “吼——”


    嚎叫声此起彼伏,也许是狮子们给自己壮胆用的,它们哗啦啦围上去,扒拉开砸在首领头顶的塑料筐。


    空酒瓶咕噜噜滚远,然而,除了舌头侧耷拉在嘴角的首领,其余什么都没有。


    “嗷~老大怎么了嗷~”


    一瘸一拐落在最后的狮子正准备抬生疼的脚掌迈上小山坡似的废瓶堆,就见眼前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只手,握着透明塑料瓶的手。


    “呲呲——”


    它的瞳仁向中央聚拢,隔着眼角亲切问候,随后栽栽愣愣,软倒在地。


    “不好,她搞偷袭!”


    又有兄弟倒下,剩余的狮子惊愕跳起,连忙呼喊:“别分散,咱们聚到一起背靠背,我就不信她还能放倒咱们!”


    气氛焦灼。


    狮子们尾巴轻轻搭着,缓缓绕圈,提防会随时出现的符叶。


    被排除在外的袋鼠,也就是本来看管地下三层的库管员毫无安全感,只能欲哭无泪地将后背紧紧贴墙面。


    符叶沉吟片刻。


    干脆将睡眠喷雾的喷瓶拧开,略微后仰免得自己也吸入。光芒明亮的羽毛伞里,一片雪落在她手心,她捏起那柔软的羽毛,扔进喷瓶。


    “31,等会儿雪飘起来,你一定要带着我快点跑,尽最快的速度跑,明白吗?”


    “叮咚——”公交车兴奋回应。


    纷纷扬扬的雪花闪着微光,从某处空地持续飞出,好似有一台无形的造雪机。


    “快躲!”


    “她在那里!”


    狮子们意见不同,有害怕想躲的,也有打算扑上去将这妖管局职员拖出来咬死的。


    雪花干扰他们的视线,导致狮子无数次扑空。


    更为诡异的是,那飞扬的雪花中,似乎有什么杀伤力极强的无形武器,狮子纷纷栽倒,打起鼾来。


    细瞧就能看出,有一朵羽毛并没有如其余羽毛一般无意识乱飞,它听从符叶指尖的调令,偶尔逆流而上,偶尔不经意混在羽毛中央,擦过狮子的鼻尖。


    正是那朵浸满睡眠喷雾的。


    “呵呼——”又一只倒头就睡。


    墙边,旁观的袋鼠将爪子伸进育儿袋,哆哆嗦嗦掏手机,泪眼朦胧打开与妈妈的微信聊天消息。只是爪子不太好握住手机,导致他打字奇慢。


    [妈妈,我不是naozhon……]


    仓库恢复安静,降雪天气过去。


    现在待解决的,只剩门外横冲直撞的黄牛,符叶本想靠着31摸到门外,给黄哞哞找点不痛快。但她很快发觉,狭窄的门厅已经被正在角力的两只庞然大物所占据,压根没有空位。


    黄牛在左边,梅花鹿在右边,犄角繁复似缠花的鹿角相比短角略有优势,扎得黄哞哞不敢睁眼。


    “叮咚——”


    “前方开往,自古对波左必输站。”


    “……什么作弊书?”


    符叶好奇,但说完吐槽的31不再出声,解释起来太麻烦。再说,它的喇叭受过潮,没法维修,必须要好好保养喇叭的,新潮的车车高傲地想。


    这样僵持不是办法。


    就在符叶准备偷袭之际,电梯又叮当作响,不知何时,它没有停留在三层,原本的电梯外壳被顶得坑坑洼洼。


    短暂的运行声后,门还没开,田溪就略带得意地喊:“黄哞哞你不要负隅顽抗!你爸妈都来了!”


    与此同时,中气十足的吼声也响起。


    “黄哞哞!”


    “你皮痒是不是?!”


    第50章 050姚五斤


    黄哞哞是被震怒的父母揪着耳朵拽到妖管局的。


    哞哞酒吧不止要缴纳滞纳金及各项罚款,还需要停业整改半月,对黄哞哞进行批评教育。后续如果黄哞哞再次知法犯法,将从重处罚。


    庆功会结束,被瑞阳妖管局职员背回住处的喻观寒才幽幽转醒。


    符叶大约刚洗过澡,发丝还略有些潮湿,空气中氤氲她洗发水的玫瑰甜香。她正背对着他,聚精会神伏案整理着什么。


    喻观寒茫然瞧瞧环境,皱起半张脸的同时,看清楚符叶手臂旁边露出来的粉色纸币。


    三三两两堆着。


    “哪儿来的钱?”


    “你醒啦,这是用你卡刷养生酒的钱……”说着,符叶将一小摞钱拨过去,“这是瑞阳妖管局给咱们的辛苦费,每人五千块。”


    喻观寒懒洋洋的,手臂撑在身后并没动,瞧她颇有些幸福的摸摸属于自己的钱,扬起一点唇角。


    “我等会想去存钱。”符叶又说。


    加上海藻给的压岁钱,两笔大额收入加起来足够一万,放在前几天真是想都不敢想,要知道她那时候满兜只剩101块。


    终于可以用六位数密码保护五位数存款,符叶深深吸气,对平日里见到的手机扫码支付也很心动,跃跃欲试。


    “嗯,你把我的那份也收着吧,”还没挪


    到床尾,喻观寒就察觉到宿醉那头重脚轻的感觉犹在,他手掌摁住眉心,后半句说得含含糊糊,“……都给你花。”


    “我才不要你的钱。”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喻观寒忍不住揉揉额头,期望唤醒记忆。他的酒量不错,从没断片过,但诡异的是,他脑海里完全没有与符叶“抢酒”之后的事情。


    他们坐上电梯,葱白的指节摁向负三层……随后,他的视线摇晃,模糊昏暗,越过不知是谁的肩,符叶在他眼中,化为咬一口便齿颊生香的红苹果,发散出清甜的香气。


    这些多余的人为什么还不走,他烦躁地想。


    他揉揉脸,桌面指节高的纸币因为没有整齐摆放而滑落,喻观寒动作缓慢地伸手,打算塞进符叶的包。


    恰好这时,符叶也想将钱拾掇好,瞧她闪电般收回手,喻观寒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戳到了符叶的手背。


    喻观寒顿时懊恼,完全想不起后面的事,但瞧着符叶避之不及的模样,他就清楚自己没做什么好事。


    “我昨晚是不是对你……动手动脚?”


    沙发椅中的符叶有一缕刘海不听话地翘起来,她微微歪头,眼神清亮,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但片刻后,她认真点点头,面颊也染一抹不自在。


    他就知道,喻观寒难堪地捂住脸。


    “你自己收着钱。”


    懊悔就像扛在肩上的石头,在他发觉符叶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仿佛呼吸到他身边的空气会中毒时,石头碎裂,将他的心也砸得粉碎。


    出站口人潮拥挤。


    “咱们就在这分开吧,我还有点事……”


    “如果我做什么事情惹你生气,能不能原谅我?”


    “没有啊,我没生气。”符叶的视线飞速挪开,转而瞧远处的摩天大楼,“我真的有事。”


    喻观寒紧紧抿着嘴唇,痛苦闭眼。


    也许他试探符叶的心思时,符叶确实对他心软片刻,只是很短暂。这短暂走向符叶的距离,都被他的得意忘形消磨得彻底。


    没有理智的束缚,贪婪就是无底洞。


    他不由自主地迈向符叶的方向,随着她走。天气已然变冷,即使阳光照耀,也只是漫长而阴郁的冬季给予的施舍。


    符叶察觉到身后的累赘,脚步微顿,又若无其事向前走。


    她脚步轻快迈下公交,走进文化公园。江面因为季节而水质浑浊,滚滚长流,柳树掉光绿叶徒留枝条,陷入休眠。


    瞧符叶还没走下楼梯就呆在原地,喻观寒忐忑迈步向前,越靠近,脚步越犹豫,最终——他默默收回脚,与符叶隔着两层台阶保持距离。


    “你在看什么?”


    “没在。”


    “上次我来这里,有彩色的车,会卖很好吃的冰淇淋。”符叶转过头,鼻尖因为天气冷而微微泛红,颇感失望,“我准备回家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


    舟车劳顿,补眠是最有效的回复精力方式。


    符叶在酣眠中苏醒,慵懒抻腰。午后静谧,她顿觉幸福,山下的生活繁杂琐碎,却比枯燥无味的横烟山有趣太多,她甚至会期待明天有什么不一样。


    角落的冰箱上,彩色便签纸醒目。


    [打开冷冻瞧瞧。]


    随着冷冻屉抽开,原本空荡荡的位置被各色雪糕占据,透过塑料盖,盒装冰淇淋瞧起来柔软香甜,诱人美味。


    符叶眨眨眼,将便签纸顺手贴回冰箱门。


    只是它背后已经没什么粘性,又轻飘飘落下来,她这才发现背面还有两行字。


    [是我混蛋,如果我对你做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看在我诚心道歉的份上,给我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TT]


    笔锋凌厉,瞧起来就知道是喻观寒的字。


    她似乎隔着便签纸看到喻观寒纠结委屈的神情,符叶将没头没脑的道歉信再读一遍,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


    “好笨。”


    ……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喻观寒,在他身边的话,很难不注意到他,所以她干脆不看,免得混乱的自己越陷越深。


    后知后觉自己笑起来的符叶错愕抚嘴角,立刻板起脸,随后用抱着冰淇淋盒的冰冷手掌拍拍脸颊,像是告诫自己要清醒。


    她慢吞吞走去厨房拿勺。


    刚出门,就见温浊玉双腿盘起,上身伏地,以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趴在草席上,小心翼翼吹字典上的胶水。


    “你的字典怎么了?”符叶好奇在草席边蹲下。


    温浊玉淡淡微笑,乱蓬蓬的头发在脑后扎起,让她瞧起来有种毛茸茸的凌乱:“昨天出任务的时候拿姚五斤砸人,不小心把封面摔掉了。”


    “这不是你的武器吗?”


    “不是啦,这就是普通的字典,在书店买的。”


    “它很特别。”


    有名有姓的字典特别,给字典起名的温浊玉也很特立独行。


    温浊玉将修补好的字典在手心里掂掂,感慨说道:“姚五斤并不是字典的名字,而是我朋友的名字,她是人类。”


    人类姚五斤,刚出生时在杆秤上只占五斤,所以得名姚五斤。


    “她离开家以后,再也没回来,我们也就再也没见过了,这些年我很想找到她,但一直都没能找到。”


    “找人类的话,没有简单办法吗?”


    温浊玉摇头:“这些年我找过很多叫姚五斤的人类,但都不是她,最开始我来到临江,也是听说她在这……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符叶试探着问:“你为什么想找她?”


    “是我的朋友嘛,再说,我们还有个约定,是我必须要遵守的约定。”温浊玉落寞抚摸字典,“所以我给字典起名叫姚五斤,提醒我不要忘记她。”


    符叶拍拍她的肩:“我记下了,我也会帮你找的。”


    11月8日。


    与妖管局两天没见,颇为想念。


    神情厌倦的温浊玉直摇头:“你这就是新手保护期,等你上班久了,就会发现喜欢上班的人都是神经病。”


    符叶跟上温浊玉的脚步,又纳闷:“妖管局门口的那只石狮子呢?”


    妖管局门口,空荡荡的,单边石狮子消失不见,惹得符叶不太习惯。


    “他啊……”温浊玉拖着长调,走进妖管局大厅,恰好见到一个宽肩厚背且肌肉结实的光头抱着文件袋离开妖事科,指给符叶瞧,“在那!那表情傻呆呆的就是。”


    光头眼睛很大,但没什么神采,硬要说的话,像熄灭的探照灯。


    符叶尴尬,想起这么久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石威,居然就是妖管局门口的石狮子。


    “我记得你说他休病假?”


    “嗯。”温浊玉耸肩,“没办法,我的妖力只能修补那些有细胞的生物……就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你也瞧见了,石头我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石威每次受伤,都只能化为原形,蹲在妖管局门口慢慢蕴养,顺便镇宅。


    “那计宋你也是修补不了的。”


    “是,但计宋那家伙,抗打得很,很少受伤,邪门着呢。”说起八卦来,温浊玉眼睛闪亮,“你知道石威是怎么加入妖管局的吗?”


    世人创造出石狮子镇宅,本意是作为吉祥之物的,石像成妖更是集天地造化于身,搁现代话说,叫走狗屎运。


    石威立志要找到同类,找到第二个从石狮子里蹦出来的妖怪,但始终未能如愿。在人世漫无目的游走的石威,因木讷和呆愣,闹出不少事情来。


    “直到有一天,妖管局成立,他遇到计宋……被切成石头渣,他的梦想就变了,变成追随计宋在妖管局努力工作,顺便找到另外的石狮子精。”


    “所以你瞧,虽然我在综合办公室,但实际上出任务的时候,只有喻观寒需要我,其余两个,臭石头,臭木头!”


    她们在楼梯口分别,符叶忍不住想,温浊玉肯定对计宋的意见非常大,否则不会在骂计宋的时候突然增大音量。


    *


    整个上午都无所事事,很悠哉。


    李局不在办公室,英雨和贝三思联机打游戏,师泠则蜷缩在座位里打瞌睡,符叶将繁简字字典翻过一页,捻起烤鱼片。


    几人的手机提示音纷杂响起。


    [事故处理科(6)]


    [李局:@全体成员四楼会议室,速来。]


    符叶点开与席姐的聊天框,上面的消息记录还停留在席姐说自己去照顾爸爸的孩子,如果有什么突发工作,叫符叶提醒她,免得因为照顾病人而瞧不见消息。


    [李局:没吃饭的吃点


    东西再来。]